38 埃玛
原本以为逃出城塞之后，《基本权利》读书会也会画下句点，不再特别保持联系。想不到当初参与过的成员主动找上我，希望我继续讲课。对大部分幸存者而言，闲着没事反而更痛苦，每到日落就充满恐惧，所有人躲在地堡内无法行动，只能胡思乱想。大家想的事情都一样：担心我们活不下去，以及思念逝去的亲友，亡者依旧在生者心中徘徊。如同在城塞那段时日，自己的心魔是苦难中最大的敌人。
读书会在食堂举办。我坐在一端，其余四十位成员各自找位置坐下，大部分低着头，少数凝望着我。适合讨论的主题毫无悬念。「今天我们聊聊悲伤。针对悲伤，《基本权利》做了很长的论述。」我注视膝上的平板计算机。「《基本权利》认为悲伤就像恐惧的兄弟，同样是人类心灵为了保护自身而采取的机制。
「恐惧避免我们受伤。恐惧促使我们以行动回避肉体和心灵遭到伤害。那么悲伤如何保护我们?和应对恐惧一样，想要控制悲伤，必须先了解悲伤。」
我卷动画面，读了自己在旁边做的笔记，花了一、两秒组织思绪。
「《基本权利》提出一项主张，悲伤的目的，是记住失去的人。经由悲伤，我们会想起这些人的生命有多重要。但为什么要记得?或许是为了自保。悲伤真正的意义说不定是提醒大家：我们自己的生命同样重要、同样对世界有意义。如果我们不在了，也会有人哀悼。」
我稍微停顿，望向听课的人。「想象一个没有悲伤的世界，失去至亲至爱也会立刻忘记。那样的世界，我觉得很不正常。如果离开的人马上就被遗忘，我们自己不也会一样?
「但悲伤还有另一个层面。它是恐惧的显现，我们害怕失去之后，生命无法像之前那样美好。一旦被迫面对自己失去什么，悲伤就会侵入、占据心灵。看见逝者的照片、亲手做的东西、想起他们说过的话，我们会无法克制地激动起来。悲伤与恐惧还有另一点类似：人们若是沉溺于悲伤，就会失去行为能力。然而，恐惧能成为动力，悲伤也一样。想克服悲伤就要前进，要填补失落遗憾所造成的空洞，这才是悲伤真正的意义。我们会觉得伤痛，是因为心灵推着我们尽全力整顿自己的生命。
「一如恐惧，悲伤存在黑暗面。如果我们的心灵故障，便无法关闭悲伤，此时悲伤就会像恐惧那般占据思维。《基本权利》提醒我们注意这种情况，指出我们不该逃避恐惧，也不该逃避悲伤，而是要认清面对，让情绪正常运作。即使心里明白人事全非，也要尽力过好生活。抓住已逝的生命不肯放手，并不是健康心理的表现。治疗伤痛的解药只有两种：时间和行动。」
读书会后，望着鱼贯而出的成员，我意识到这里每个人都一样，一夕之间失去了亲戚朋友，内心深处看不见的地方有个大大的空洞。
《基本权利》的内容只是聚会的一半意义，另一半在于感受自己并不孤单，所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彷佛大家站在一起，就能分摊肩上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