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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智者之间

“我当然信任你,”艾雯急切地回答,“也信任他,只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因为她并不知道该怎么说。艾伊尔对于礼仪规范的概念有时比她所成长的那个社会还要严格;但在另一方面,他们有些行为却会让她家乡的妇议团晕倒,或者是找一根大棒子出来。“艾玲达,如果你的荣誉也包括……”这真是个很敏感的话题,“如果你告诉智者,这样会损害你的荣誉,她们会让步的。”

过了一会儿,艾玲达也走到她们中间。她望着还在不停蹦跳的艾雯,丝毫没有要找自己衣服的意思。寒冷对她就像对智者们一样无可奈何。

“没有,艾密斯。”

“愚蠢的女孩,”柏尔喃喃地说道,“我们又没要求她和他共睡一条毯子。不过,他会不会认为艾玲达的要求里有这样的意思?他会允许吗?男人是最奇怪的生物,而且他并不是由我们抚养长大,所以对我们来说更是个陌生男人。”

“你说你不明白,两仪师,但你却一直在遵守着它。”艾雯很后悔自己编造的这个谎言。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艾玲达只叫她艾雯,有时候艾玲达又会故态复萌,到现在,她已经无法收回这个谎言了。“你是两仪师,而且你对至上力的控制比艾密斯和麦兰加在一起还要强大。”艾玲达继续说道,“但你说你会遵从她们,而且她们要你去刷锅子的时候,你真的就会去刷锅子,要你跑的时候,你真的就会跑。你也许不知道节义,但你在遵守着它。”

“因为柏尔她们总是在我面前提起你,她们说你是多么轻松就学会一切,从不需要她们把一件事向你解释两遍。她们说我应该像你一样。”她瞥了艾雯一眼,艾雯发现自己正和她一起发出咯咯的笑声。“这是一部分原因。我正在学习的东西……”艾玲达摇了摇头,即使只是在模糊的月光下,艾雯还是能清楚看到她脸上的诧异,“还有至上力本身。我从不曾有过那样的感觉,那样的活力。我能嗅到最微弱的气息,感觉到空气最轻柔的波动。”

艾玲达一言不发地向营地边缘跑去,一路上轻松地躲过了一条条在黑暗中难以辨认的帐篷系绳。艾雯犹豫了一下,立刻就跟了上去。艾伊尔女孩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好让艾雯能够跟上。夜晚的冷风刺痛了艾雯的皮肤,脚下碎裂的硬土地也一样冰冷,让艾雯不得不尽量紧缩起自己的脚趾。艾玲达则毫不费力地跑着。

麦兰双手撑地,向前倾过身子,直到脸上的汗水似乎都要落进铁罐里。“你知道你的命运,艾玲达,你会成为一名拥有巨大力量和权威的智者,而且还不仅于此。你已经拥有了内在的力量,它在你通过第一次试炼时已经得以见证,它还会帮助你度过这一关。”

“你的夜晚在那之前都是自由的,”麦兰说,“除非你在没有我们的陪同下进入特·雅兰·瑞奥德。”

站在尽量靠近帐篷中间的那个小火堆旁,艾雯仍然在打着哆嗦。现在她正将大茶壶里的水倒入一只有着蓝色条纹的大碗。她已经放下了帐篷的边缘,但寒气仍然透过地面上的彩色地毯不住地渗进来。火堆散发出的一点热气似乎全都从帐篷顶端的排烟孔中飘出去,只剩下一股烧烤牛粪的味道。她的牙齿只想打颤。

智者们彼此对视的目光几乎像刚才艾玲达的一样惊讶。同样感到惊讶的还有艾雯,艾玲达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最繁重的杂务,虽然她可能算不上有多么乐意。她一定是遇到了很大的情绪困扰,让她甚至连煮茶这样的事情都忘记了。智者们随时都要喝茶的。

“我以为你们要缓和他带来的巨变。”艾雯的声音里涌出一股同情。看到自己的全部生命正走向末日,那一定是种非常艰难的处境。艾雯甚至有些希望智者们会呵斥她闭上嘴,但没人这样做。

“你可以继续你的学习,”麦兰对她说,“你也不必每个小时都留在他身边。只要你再加把劲儿,你的功课就不会耽误,比如你可以利用一下睡觉的时间。”

“再加些蒸汽,女孩。”麦兰说。

“也许,”艾密斯不动声色地说,“艾伊尔会再次侍奉两仪师,但时候还没到,两仪师沐瑞。”她用平静的眼光看着两仪师,刮擦身体的动作一直没停止。

这是艾雯所没想到的。白塔已经很严格了,但智者们的纪律甚至比白塔还要严格,而艾玲达学习导引的决心只会更加坚毅。她不能梦行,但她正拼尽所有力气学习智者的每一项技艺,正如同她还是枪姬众时学习武艺那样刻苦。当然,在她承认让兰德知道了智者们在监视他的梦之后,她们让她在三天的时间里不停地挖掘将近一人高的深坑,然后再把它们填平。但这应该是艾玲达绝无仅有的一次失误。实际上,艾密斯等三位智者总是将艾玲达当作顺从和忍耐的榜样要艾雯学习,有时艾雯恨不得要为此而尖声大叫,哪怕艾玲达是她的朋友。

“缓和,”柏尔重复了一遍,仿佛正在咀嚼这个词,“更确切地说,我们是在承受,尽我们的全力。”

穿白袍的女子跪着走进了帐篷,让篷布落回地上。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双手温顺地合在胸前。即使艾雯用殴打代替尖叫,她也仍然会是这副态度。“如果你愿意,”她轻声说,“智者艾密斯派我来带你去蒸汽帐篷。”

“你属于哪个部族和氏族?”这个问题其实不需要问,即使对方是一名奉义徒。

艾雯想知道部族首领们会对此有什么意见。他们总是在抱怨智者们插手与她们无关的事情,也许智者们的这番表态又会招来他们的一顿抱怨吧!那些首领们全都是性格坚毅、头脑聪敏的男人,但艾雯相信,他们对抗智者们的能力,绝不比她家乡的村议会对抗妇议团的能力更强。

艾玲达只是嘟囔着拉起帐篷的侧帘。

艾雯放开真源,坐回地上,靠近柏尔,悄声说道:“艾玲达犯了什么很大的错误吗?”她不知道艾玲达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她认为不该让艾玲达感到困窘,即使是艾玲达不在的时候。

艾雯这时正在两件斗篷间来回挑选,其中一件是结实的棕色羊毛斗篷,另一件是蓝色的絮棉丝绸斗篷,是她从哈当那里买来的。为了给沐瑞的货物空出地方,哈当把马车上所有的商品都以很低的价格拋售了出去。艾雯皱起眉望向那名女子,这不是她应有的回答。艾雯听说过,荒季狂潮也影响了一些奉义徒,当规定的一年零一天过去时,他们拒绝脱下白色的长袍。“你在什么时候结束奉义徒生活?”她问。

“你现在可以走了,两仪师,如果你愿意的话,”柏尔说,“我们已经讨论了今晚你要讨论的事情。”她的言辞很有礼貌,但也毫不掩饰逐客之意。

柯温蒂将身子伏得更低,几乎蜷缩在自己的膝头:“我是奉义徒。”

“艾雯,”艾密斯说着吮了一口茶,“如果艾玲达要求睡在他的房间里,兰德·亚瑟将如何应对?”艾玲达双手握着水瓢,僵在原地。

“你在路上用了很长的时间。”柏尔厉声说道,而艾雯这时还在小心寻找一个舒服的坐姿。柏尔的声音苍老而细脆,却如同一片能够切割神经的铁刃,手还在不停地用丝泰拉刮擦着胳膊。

智者在白天时会来到这里参加聚会,但晚上都是和她们所属的氏族成员一起度过。有几名智者甚至已经在鲁迪恩的建筑中安睡了,但柏尔不属于其中。这里是柏尔接近鲁迪恩的极限,毫无疑问,如果兰德不在这里,她一定会坚持在山上扎营。

“好吧!”柏尔说着,搓了搓双手,“我们已经听到了需要听到的。如果你们想留下,就继续待着吧!我已经洗干净身体,要回到我的毯子里去了。我不像你们那样年轻了。”不管是否真的上了年纪,她仍然有可能在赛跑中追上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并且背着她们跑完剩下的路程。

说到这个,其实柏尔并不是最有魄力的智者。这项荣耀应该归属于一名比她更老的女子——查林艾伊尔加莱氏族的索瑞林,深玳堡的智者。她的导引能力比大多数初阶生都要弱,但她会像使唤奉义徒那样差遣别的智者去做杂务琐事,而且她们会服从。不,如果担心这样的人会受到欺凌,那纯粹是艾雯自寻烦恼。

“他带来了改变。”麦兰哑着嗓子,在蒸汽中悄声说道。

“兰德真的……”艾雯终于忍不住问道,她此时语调的颤抖已经和寒冷无关,实际上,她的身上又开始冒出汗水,“我是说……伊馨德。”她无法允许自己把话说得更详细了。

艾雯不觉得会有这样的危险,这和艾伊尔的习俗不合。如果多灵达决定接受麦兰作为自己的姐妹妻子,贝奥就没什么置喙的余地了。一个男人能有两名妻子,她现在对这样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艾雯总是提醒自己,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俗。她从没勇气开口问过,但就她所知,有的艾伊尔女子很可能有两名丈夫。这真是个奇怪的民族。

“一个好理由,”柏尔哼了一声,“当我还是个女孩的时候,任何男人都会因为某个年轻女人向他表白而大喜过望,他们会立刻跑出去采撷用来编结新娘花环的鲜花。”艾玲达愣了一下,立刻像一名枪姬众那样愤怒地瞪着柏尔。“好吧,我们会找到一个在湿地长大的人也能接受的理由。”

柏尔哼了一声:“你在龙墙那一边是两仪师,但在这里你只是一名学生,一名没有资格耽误时间的学生。当我派人去叫艾玲达或者派她去做某件事时,她都会跑着完成我的命令,即使我只是要一根针。即使拿她当榜样,你还是比她要差得多。”

“我没办法做出这样的解释。”艾伊尔女孩无力地说。

当然,事实和艾玲达想象得根本不一样。艾雯咬紧牙关,依照智者给她的吩咐去做,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学到梦行。而她想要学到这个,她想学到一切,甚至是所有她难以想象的事情。但想到自己被认为一直在坚持着那个愚蠢的节义,她还是觉得自己傻透了。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不得不去做。

艾雯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伊馨德!”艾雯曾经看见艾伊尔们让那名女子赤裸着身体示众,那时她觉得这样做实在是不应该,太伤风败俗了。但艾玲达所说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你不会真的是说他——”

“他是属于伊兰的。”艾玲达狠狠地说道。

她放开真源,懊悔地叹了口气。即使在寒冷中打着哆嗦,她仍然为自己的愚蠢而发出轻微的笑声。那种被至上力充盈的神奇感觉、那种生命力与知觉的洪流本身就是一种危险。你愈是汲取阴极力,你接下来就会想汲取更多,而无节制地汲取最终会导致注入体内的至上力超过身体能负荷的限度,下场不是死亡就是把自己给静断。这可不是好笑的事。

艾雯的心差点沉到脚上。她只能原地小步跳着,徒劳地拍打着胳膊,想弄出一点热量来。至少智者们还没命令她原地不动。突然间,她意识到那个端走盘子的白袍身影,即使是对一名艾伊尔女子来说也显得太高了。她只好咬紧了牙瞪着智者们,她们则仿佛根本不在乎蹦来蹦去的她是不是会冻死。也许艾伊尔女人们不在乎自己没穿衣服的样子会不会被男人看见,也许只因为那是一名奉义徒,但她就是不能接受!

“对付这种男人,你只有三种办法,”柏尔一边笑一边说,“对他敬而远之、杀了他,或者是嫁给他。”

艾玲达也汗水淋漓地蹲在帐篷中央一个黑色的大罐旁边,罐子里装满了被烟熏黑的炽红岩石。她小心地用钳子将最后一块石头从一只较小的罐子里挪进大罐中,然后再将一只水瓢里的清水洒在上面,让它们变成蒸汽。如果蒸汽消失得太快,她至少会受到责骂。下一次智者们在蒸汽帐篷里聚会的时候,就要由艾雯来负责蒸汽了。

“枪姬众始终环绕在他周围,仿佛她们和他的关系比自己的部族更亲近。”柏尔说,“史上第一次,她们允许一个男人走进枪姬众的屋檐。”一瞬间,艾密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出声,她不会跟没有过枪姬众生活的人谈论枪姬众内部的情况。

“他属于她。”艾玲达坚定地说。

“距离你们约好在特·雅兰·瑞奥德见面的时间还有几个晚上,”艾密斯说,“这次是和奈妮薇。”

艾雯自己并没有这种信心。伊兰是她的朋友,但奈妮薇在她成长的大部分时间里,一直是伊蒙村的乡贤。她怀疑自己在奈妮薇梦里的处境要比鲁拉克的更糟糕。

“我的荣誉……”艾玲达声音沙哑地说,却没有能将话继续说下去。现在她只是蜷缩着身体,趴伏在地上,仿佛那里有她想要保护的荣誉。

她在倒茶和蜂蜜时还不停打着哆嗦,显然从出帐篷到再回来这段时间一直没来得及穿上任何衣服。当然,在等到艾密斯吩咐她也给自己和艾雯喝杯茶之后,她才给自己和艾雯倒了茶。

“今晚我会睡在距离这些帐篷不远的地方,”艾密斯继续说道,“如果你进行尝试的话,你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我。如果我没梦到你,我们就等到早晨再谈这件事。”

艾雯很想知道自己的这位朋友是不是也把自己看成是柔弱的湿地人。大概不是,否则她们应该就不是朋友了。但艾玲达从没学会过考虑自己的话是否会伤害别人,如果她知道艾雯被伤害了,也许她的反应只会是感到惊讶。

艾雯的脸颊变得通红,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谦恭一些:“我会努力的,柏尔。”这是第一次有智者在别人面前进行这种比较。艾雯偷偷瞥了艾玲达一眼,惊讶地发现艾玲达的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有时候,艾雯真的希望自己的这位“亲近姐妹”不要总是那么优秀。

当然,这句话绝对是真实的,很可能是某些关于兰德的事,艾雯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过问,如果沐瑞想让她知道,自然会告诉她,否则……否则她就只能得到一些两仪师为了避免说谎而编撰的托辞,或者是直接被告知她与此无关。沐瑞知道,“绿宗两仪师艾雯”是个谎言,而且没有当众揭穿她,但她也让艾雯明白了自己应该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但如果所有国家都反对你们呢?”沐瑞坚持说,“在艾伊尔战争里,诸国联合起来把你们挡了回去。这样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而它导致的就是双方重大的牺牲。”

她本来想要穿上袜子,但最后还是赤脚滑进了鞋里。这是一双非常结实的鞋,很适合在荒漠中行走,但她还是会想念她在提尔穿的丝绸软鞋。“你叫什么名字?”她想试着友善一点。

艾雯从没遇到过一个不为节义而小题大做的艾伊尔,但她也从没有想过艾玲达会小题大做成这样!艾伊尔人在这一点上真像是一群疯子。

“我听说,”艾密斯缓缓地说,“一些在荒季之后逃走的艾伊尔,已经跑到迷失者那里去寻求收留。”随后帐篷里出现了一阵长时间的静默。艾伊尔们现在已经知道,图亚桑和他们来自相同的血脉,只是图亚桑在艾伊尔越过世界之脊、进入荒漠之前就离开了他们。但这样的信息只会让艾伊尔人对他们增添更多的厌恶。

艾密斯没有响应艾雯,只是问道:“兰德·亚瑟会拒绝她吗?我们不能强迫他。”柏尔和麦兰都像艾密斯一样专注地看着艾雯。

她们不打算告诉她这是为什么,审问石头也会比审问一位智者更容易些。艾玲达只是沉着脸盯住自己的脚趾,她知道智者们总能让自己的意志得以实现,无论是用什么办法。

艾雯叹了口气。除了艾伊尔的规矩之外,艾玲达什么都不愿意去考虑,这个艾伊尔女孩至今都在因为伊兰没有去要求兰德娶她而感到惊诧。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在龙墙那一边,必须是男性先开口提出这个要求。于是艾雯只好换个话题:“我相信智者们明天会讲理的,她们不能让你睡在一个男人的房里。”

“我会离开的。”沐瑞平静地回答,仿佛这是她的意思,她的决定。这一次,智者们明确地向她表达了艾伊尔不会顺从白塔的权威。“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但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到自己的氏族、自己的聚居地去呢?”

“柯温蒂。”仍然是那个柔顺的声音。

艾密斯,甚至是麦兰都曾经被艾雯说服,但柏尔却硬插了一脚,她们立刻就像奉义徒一样顺从了。艾雯认为是因为兰德带来了太多的改变,而柏尔正在竭力挽留旧日的风俗,但艾雯只希望她能选择别的一些硬骨头去啃。

“安静!”柏尔的声音如同抽出的一条鞭子,蓝眼睛射出能够穿透石块的严厉目光,“你们两个!你们都很年轻,但即使是枪姬众也应该知道,男人可以是非常愚蠢的,特别是当他们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指导他们的女人时。”

当她们到达最边缘的一顶帐篷,开始转向南方时,艾玲达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学习得那么努力吗?”严寒与奔跑都没能让她说话的声音和平时有丝毫的差异。

艾雯却哆嗦得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

“吸纳至上力太多或者太久都是危险的。”艾雯说。奔跑确实为她带来一丝暖意,但身体仍然会不时哆嗦一阵。“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一点了,而且我相信智者们一定也告诉你了。”

“他们因为龙墙那边的灾祸而逃难至此。”麦兰的声音中显露出明显的讥笑。

“部族首领们已经不像往常那样对我们言听计从了。”麦兰嘟囔道,“噢,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征求我们的意见,毕竟他们还没成为彻底的傻瓜,但贝奥现在已经不告诉我他和兰德·亚瑟之间都说过些什么了。他说,想知道这些就去问兰德·亚瑟,而后者则把我推回贝奥那里。我对卡亚肯做不了什么,但贝奥……他一直都是个顽固、让人气愤的男人,现在他更是超出我所有忍耐的限度,有时候我真想用棍子狠狠敲他的脑袋一下。”艾密斯和柏尔发出咯咯的笑声,仿佛麦兰刚刚说了个有趣的笑话。或者她们也许只是想借助笑声忘记这个急遽变化的时刻。

你只是故意在耽搁时间,艾雯·艾威尔,现在不要再做一个愚蠢的羊毛脑袋了。你简直像柯温蒂一样蠢。“带路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急忙用那条羊毛斗篷裹住赤裸的身体。那名奉义徒便掀起帐篷,露出了外面刺骨的寒夜。

这样的时候会到来的,艾雯知道这一点。现在沐瑞已经了解到有一些智者是能够导引的。两仪师会进入荒漠来寻找可以进行教导的女孩,而且几乎肯定会将所有能够导引的智者带回白塔。艾雯曾经担心过智者们会受到恫吓与控制,被迫离开她们原有的生活。两仪师从不曾允许过任何有导引能力的女人脱离白塔太久。不过她现在不担心了,虽然智者们自己似乎还不放心。从她们每天与沐瑞的相处方式看来,艾密斯和麦兰拥有不弱于任何两仪师的魄力。柏尔也许能命令史汪·桑辰去钻火圈,虽然她完全没有导引能力。

她们跑回到出发的地方。艾雯说道:“第一圈。”随后就继续着在黑暗中的奔跑。除了艾玲达之外,没有人能看到她是否继续跑下去。艾玲达不会告密,但艾雯从没想过要在五十圈之前停下来。

不过她现在并不想拒绝柏尔的邀请。她答应过智者们,要忘记她是一名两仪师,同时对智者所言完全服从。前者算是容易的部分,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两仪师;真正困难的是后者,因为她已经离开白塔很长时间,所以她又习惯了主宰自己的生活。艾密斯曾经断然告诫过她,进入梦的世界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即使能以清醒的意识进去,也只不过是梦行的第一步。而现在如果她不在醒来的世界中遵从智者们,她们也就不会信任她在梦的世界里可以遵从她们。如果不能表现出对智者们的遵从,她们将不对她进行梦行的训练。于是她就只好和艾玲达一同终日为各种杂务而劳碌,对责罚尽可能逆来顺受,在智者们说到青蛙的时候就趴在地上做蛙跳。当然,这只是打个比方,这三个智者全都没见过青蛙。她们根本不会有什么正经事,只不过是要我为她们倒茶罢了。不,今晚应该轮到艾玲达了。

“看到你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艾密斯漠然说,“我很高兴,艾玲达,枪姬众在这种时候总是像男人一样愚蠢。我清楚地记得这一点,它也仍然在令我感到困窘——情绪失控会暂时失去理智,但一直压抑情绪却会让理智永远消失。只要确定情绪的失控次数不要太频繁就行了,最好在发泄情绪时,对自己依然要有所节制。”

“如果他将它踏在脚下,而不是捡起它呢?”柏尔问。艾密斯仰头大笑,不住地用手掌拍打自己的大腿。

艾伊尔女孩带着惊讶的神情望向艾雯,眨眼间,她的动作不再轻盈敏捷。崎岖的地面绊住了她的脚趾,脚上的疼痛让她骂了几句,哈当的马车夫们肯定会对这几句脏话很感兴趣。而如果柏尔听到艾玲达的骂声,肯定会去煮蓝脊茶。不过艾玲达始终都没有停下脚步。“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会让你这么困扰。”她吐出最后一个脏字之后才回答道,“我曾经在许多次突袭中睡在男人的旁边,甚至在非常寒冷的夜里,我们还会为了取暖而共享毯子。但我就算睡在距离他十尺的地方,也会让你觉得不妥。这是你们的习俗吗?我注意到,你好像绝不会和男人共享同一顶蒸汽帐篷。你不信任兰德·亚瑟?或者你不信任我?”艾玲达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如同耳语般低弱,其中却充满了关切。

“现在,”柏尔将披巾披好,“你,艾玲达,你不止是顽固得像个男人,而且仍然无法记住已经做过了许多次的简单事情。你,艾雯,你和她一样顽固,而且你仍以为受到召唤之后还可以逗留在你的帐篷里。希望绕营地奔跑五十圈可以消除你们的顽固,理清你们的思绪,让你们知道该如何应对召唤和处理杂务。现在,开始吧!”

艾雯苦了一下脸。智者们会以平等的态度尊敬两仪师,但不包括她们的学生,即使她们相信这个学生也是一名两仪师。于是她只好闭口不言。柏尔很可能命令艾雯自己去从她的草药袋里找出药料,煮好汤汁,然后再喝下去。这种药没有任何其他效果,只是它苦涩的味道会让任何喝下它的人再也不敢摆出一副臭脸,也不敢再做出其他会触怒智者的事。艾玲达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这是你最大的错误之一,她严厉地教训着自己,你总是想做超越界限的事。你应该用冷水洗身,这样可以让你学会自我节制。只是她要学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有时觉得即使是一辈子的时间也不够。而她的老师们总是那样谨慎,无论是智者还是白塔的两仪师。当她知道自己已经在那么多方面超越了她们的时候,她就很难克制住自己了。我能做的远比她们意识到的要多。

蒸汽帐篷和其他帐篷在外观上没有差别,都显得低矮而宽敞,帐篷的帘子也都被放下、封牢了,只是它的排烟孔也同样被封住。在帐篷附近有一堆人头大小的石块,上面铺着一层还在发光的火灰。帐篷的入口处还有一小堆东西,因为缺乏光线,所以无法看出是什么。但艾雯知道,那是整齐叠好的女人衣服。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艾雯压抑住呻吟的冲动。正是艾密斯引导她进入鲁拉克的梦境,而她只在那里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只够让艾雯看到她在鲁拉克的梦里仍然是那个刚刚与他结婚的年轻姑娘。以前要艾雯进入自己梦境的智者都是和艾雯睡在同一顶帐篷里的。

“你们相信现在这样的状况就不会让艾伊尔遭遇巨大的灾难?”沐瑞赤裸的身体因为蒸汽的凝水和自己的汗液而闪烁着一层微光,但声音依旧如冬日的寒风一样冰冷,这是很难办到的事,但她却显得游刃有余。“这将会导致艾伊尔战争的重演。你们会像当时一样,杀戮人群,烧毁、劫掠城镇,直到你们让所有人都成为你们的敌人。”

艾玲达只是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自己去踩在矛尖上吗?”

“他绝不会想到这种事,”艾雯慌乱地答着,然后她放慢语速,“我不认为他会这样。而且这么做是不应该的,完全不应该的!”

“我请求你们不要如此命令我。”艾玲达说,艾雯从没想过她的声音会如此谦卑。她现在正哆嗦着向铁罐中倒水,让一股股蒸汽腾起在半空。“我在过去几天学会了很多东西,现在我根本没时间去陪他。你们允许两仪师艾雯和沐瑞帮助我学习导引之后,我的学习速度更是快了很多。当然,她们教得没有你们好,”她匆忙地补上这一句,“但我很想继续我的学习。”

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她匆忙地甩掉鞋子,任由斗篷掉在地上,然后一头就冲进了帐篷。一眨眼,寒冷被落下的帘子隔绝在外面,热气裹住她的身体,榨出她的汗水,在她仍旧不住颤抖的时候就让她全身泛起一片汗滴的光亮。

“我请求你们以我的首姐妹的身份去处理这件事。我觉得多灵达也很喜欢我。”

“女人会改变心思。”麦兰的声音恢复了坚定,但双颊上又泛起了两朵红晕,“我不能对贝奥敬而远之,也不能杀了他。如果多灵达会接受我成为她的姐妹妻子,我就把我的新娘花环放在贝奥脚边。”

“我侍奉高辛艾伊尔杰海德氏族的智者麦兰。”

“他改变了一切,”艾密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鲁迪恩、迷失之人、荒季,还有所有那些不该泄露的信息。”正像其他所有艾伊尔一样,智者们在提到那些事的时候也是很困难的。

“我们不会在这件事上帮助你改变他的决定,两仪师沐瑞。”艾密斯用同样坚定的声音说。

艾雯真希望她最后再做这件事,帐篷中的热量立刻消散殆尽。“我不知道,”她飞快地收拾起杯子和蜂蜜罐,又将丝泰拉也放在托盘里。“我想是不能。不过如果是亲密的朋友,也许会有不同。”后面那句是她匆忙加上去的。如果让艾玲达觉得她是在鄙视艾伊尔的习俗,那就不好了。

很显然的,没有人会为艾雯解释她们正在谈论些什么,她得靠自己琢磨来龙去脉。

想起那阵寒风,艾雯犹豫了一下。被那阵风带进来的冰冷尘灰,让一只浅碗里的两朵白色大花又卷曲了一些,它们来自一种叫做茜葭的植物。那是一种茎秆肥厚、没有叶子、表面如皮革一样坚韧、长满硬刺的植物。她在今天早晨看见艾玲达正把这两朵花捧在手里,愣愣地盯着它们。看见艾雯,艾伊尔女孩愣了一下,然后就把两朵花塞进艾雯手里,说是她为艾雯摘的。艾雯觉得是因为艾玲达的个性里还留着太多的枪姬众色彩,所以她不想承认自己喜欢花。不过艾雯偶尔也能见到枪姬众将花朵别在头发和衣服上。

艾玲达也终于缓缓地说道:“我不认为他会那么做。”她的声音里带着怒意,“但如果他真的对她毫无兴趣,为什么她在被抽过鞭子之后还要去找他?她只是个柔弱的湿地人,应该等着男人们去找她。我看见过他看她时的表情,虽然他一直竭力在隐瞒,但他喜欢看她。”

“那个女孩能学到很多,”柏尔说,“如果她不那么顽固的话。”

“你和她是亲近姐妹,就像你和我一样。”艾玲达反驳着,她缓了一下脚步才继续说道,“难道你没有要求我为了伊兰而照顾他?你不想让伊兰得到他?”

“鲁迪恩的预言说他会毁灭我们,”麦兰绿眼睛里爆出的火花可能是针对沐瑞,也可能是因为她对于命运的反抗,“他在这里或是在龙墙那一边毁灭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因缘不认识节义,”柏尔对她说,智者的声音里似乎流露出一丝同情,但艾雯并不确定这一点,“那其中只有必然与未来。男人和枪姬众在一切都已经注定于因缘的编织时,仍然要徒劳地反抗。但你已经不再是一名法达瑞斯麦了,你必须学会驾驭命运。只有服从因缘,你才能开始控制自己生命的急流。即使你盲目地挣扎,因缘仍然会逼迫你一步步前行。那样的话,你只能从生命中得到痛苦,而不是满足。”

艾雯的牙齿和她手上的茶杯、青铜板、托盘都发出一连串响亮的撞击声。她全速跑向帐篷外放衣服的地方。智者们正在那里从容不迫地穿着衣服,仿佛这是个气候宜人的夜晚,而她们正在某处聚居地的温暖卧房。一个在月光下有些模糊的白袍身影拿走了艾雯手里的托盘,艾雯立刻就开始寻找她的斗篷和鞋子,但不管她怎么摸索也找不到。

艾雯跳起身,先尖叫了一声,才喊道:“把帐门关上!”她抱住自己的身体,免得冷得跳起来,“进来或出去都行,但赶快把帐篷合上!”刚才努力取暖全都是白费力气,现在她从头到脚都是鸡皮疙瘩了!

“我承认我对你们的习俗了解不多,但我们和你们并不一样。他还没有和伊兰订婚。”为什么我要为他辩护?他才是那个应该被抽鞭子的人!但艾雯还是继续说着实话:“在被要求的时候,即使是你们艾伊尔男人也有权拒绝。”

当柏尔站起身的时候,麦兰说话了,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她的语气竟然带着犹豫:“我需要……我一定要得到你的帮助,柏尔,还有你,艾密斯。”年长的智者坐回地上,与艾密斯一同兴致勃勃地看着麦兰。“我……要请你们帮我去找多灵达。”最后这个词就像是她在匆忙之间吐出来的。艾密斯的脸上露出浓厚的笑意,柏尔直接笑了出来。艾玲达似乎也明白她们的意思,而且像是被吓呆了。只有艾雯完全不了解状况。

柏尔显然已经完全把这件事排除在思考之外。“现在出现在三绝之地中的迷失之人,比我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要多。”她大声说道。艾伊尔人总是这样称呼匠民——图亚桑人。

“他已经有了艾伊尔的支持,”柏尔用她那种坚毅不屈的声音说道,挥舞了一下手中的薄铜片以加强语调,“各部族从没有成为一个国家过。但现在,他让我们成为一体。

“再加些蒸汽。”麦兰说,刚才的寒风似乎冷却了她的脾气。艾玲达将一口未动的茶杯放在地上,匆匆爬过去拿起水瓢,她显然正努力弥补忘记煮茶的过失。

当麦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其他女子们的嬉闹立刻发生了某种变化。她们仍然在笑着,只是依次拥抱着她,告诉她大家是多么为她感到高兴,她会与贝奥有着多么美满的生活。至少,艾密斯和柏尔都相信多灵达一定会同意的。她们三个人手拉着手离开了帐篷,临走时还像女孩一样欢笑着。不过她们并没有忘记叮嘱艾雯和艾玲达把帐篷收拾好。

“你当然会希望挽救你的土地,”柏尔说道,“但兰德·亚瑟显然不打算率领我们去惩罚任何人。任何服从随黎明而来之人的人,任何服从艾伊尔的人,都不会受到伤害。”当然,她们在谈论的当然是这个。

“你们会让他失去龙墙西侧所有国家的支持。”沐瑞说。她看上去像往常一样平静,但声音中的那份尖锐却表明她现在连岩石都可以咬碎。“他一定要得到他们的支持!”

麦兰挺起脖子,她被阳光晒黑的面孔变得通红。片刻之间,艾雯觉得这位金发智者一定会说出一堆比她的脸还要激昂愤怒的话,但这时一阵冷风随着艾玲达一同进入了帐篷。艾伊尔女孩的手里捧着一只雕银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黄釉茶壶,精致的镶金海民瓷杯,以及一个盛着蜂蜜的石罐子。

“你有没有找到奈妮薇或是伊兰的梦?”艾密斯随意地问道,仿佛这只是个家常的话题。

“我很抱歉。”艾雯说,这样的表现应该是够恭顺了。

“我所关心的不仅是挽救生命和土地,”沐瑞用一根手指抹去眉间的汗水,仪态典雅,宛如王者,但声音几乎像麦兰一样剑拔弩张,“如果允许情况这样发展下去,你们会酿成大祸的。多年来的计划即将有所收获,但他却要将这一切全都毁掉。”

“你一定要继续尝试,”艾密斯说,“你拥有能够触及她们的力量,即使她们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而了解她们如何看待你,对你并没有害处。”

“我知道我不明白节义……”艾雯还没说完,艾玲达却笑了出来。

水中已经不再冒出热气了。她拥抱了阴极力,用火之力又将它加热了一下。艾密斯和柏尔可能就用这种冷水洗了身体,虽然她们平时总是洗热气浴。我不像她们那么强壮,我不是在荒漠中长大的。如果我不想用冷水洗身、然后被冻得半死的话,我也没必要勉强自己。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一块从哈当·卡德那里买来的熏衣草香皂涂抹着洗身的布巾。不管怎样,她总是难免会有一种负罪感。虽然智者们从没要求她事事依照艾伊尔习俗,但她这样做总有一种作弊的感觉。

“我是奉义徒,”那名女子声音沙哑地对面前的地毯说道,“如果这个答案不能让你满意,就惩罚我吧!我说不出其他的答案。”

一道炽烈的光芒在瞬间闪过奉义徒深蓝色的眼睛,让艾雯知道她的猜测是正确的,但对方立刻又低下了头。“我是奉义徒,过去和未来并非是现在,只有现在是真实的。”

柏尔点点头,仿佛这并不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我又额外多打了一些,作为她来麻烦我的代价。这是关于节的问题,而不是我对她的责任。她所谓的谎言很可能只有法达瑞斯麦会忧虑的小事。枪姬众,即使只是一名前枪姬众,有时候也会像男人一样小题大做。”艾密斯不带表情地看了柏尔一眼,即使隔着重重雾气,她的不悦依然明显。和艾玲达一样,艾密斯在成为智者之前也是一名法达瑞斯麦。

“在他的——”艾雯倒抽了口气,“你不能要求她做这种事!你不能!”

“我当然想,如果他想要伊兰的话。”这么说并不完全正确。艾雯想让伊兰得到幸福和快乐,虽然她爱的是转生真龙。为了能让伊兰得到她想要的,艾雯任何事都愿意去做,除了捆住兰德的手脚,把他扛到伊兰面前。如果有必要,也许她连上述的做法也愿意。不过承认这点就是另一回事了,况且艾伊尔女子总是比艾雯更激进得多。“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这次,沐瑞是对的。

找到别人的梦境比走进特·雅兰·瑞奥德——梦的世界要困难得多,特别是当目标和搜寻者在现实世界中相隔遥远时。距离愈近,搜寻者对目标的了解愈多,寻找就愈容易。智者们仍然要求艾雯绝不能在没有她们监护的情况下进入特·雅兰·瑞奥德,但以某种角度来说,进入别人的梦境也许比单独进入特·雅兰·瑞奥德更加危险。在特·雅兰·瑞奥德里,艾雯至少可以控制自己,且大部分可以控制自己周围的存在,除非有智者想取代她的控制权。她对于特·雅兰·瑞奥德的控制日渐增强,却总也无法和这些智者相比,毕竟她们的梦行经验远胜于她。但在另外一个人的梦里,外来者只是这个梦的一部分,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做出与梦境主人意愿不同的事情,即使这样,他的诸多努力仍然会无济于事。智者们在监视兰德的梦境时总是很小心,从不让自己完全进入其中。但不管如何危险,她们仍然坚持艾雯也学习进入别人的梦境。只要她们答应了训练艾雯梦行,她们就会把所知的一切都教给她。

艾雯叹了口气。她一直在努力对奉义徒们表示友善,但他们从未响应过她的善意。使唤仆人是艾雯从来都无法适应的一件事,虽然奉义徒并不算是真正的仆人。“你是名枪姬众?”

艾雯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女人现在让她感到无比的沮丧。真是个蠢家伙,但她也没办法让这家伙变得聪明一些。不管怎样,她现在应该要立刻前往蒸汽帐篷,而不是和柯温蒂聊天。

一阵冷风猛地吹到了她身上,从火堆中卷起一股浓烟。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进来:“我能不能——”

“那是白塔的计划,”艾密斯的语气平淡到你会以为她在同意对方的话,“这些计划与我们无关。我们,以及其他智者必须考虑如何做对艾伊尔才是正确的。我们会确认艾伊尔人实行对艾伊尔最有利的行动。”

艾雯并非不愿意掌握这种能力,但她们让艾雯进行的几次实际训练(分别进入她们的梦境,有一次是进入鲁拉克的梦境)都让艾雯有着很糟糕的经验。智者们强而有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梦境,在那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由她们来决定,她们说,这么做是为了让艾雯知道其中的危险。但真正让艾雯震惊的是鲁拉克在梦境中将她当成一个小孩,大概像他最小的女儿那么大,而当她对自己的控制出现了一阵动摇之后,她真的变成了一个小孩。直到现在,她看到那个男人时都没办法不让自己回忆起,他在梦中为了奖励她学习认真而给了她一个布娃娃,她就为了这个布娃娃和他的夸奖而高兴得不得了。最后艾密斯不得不进入鲁拉克的梦境,将玩得不亦乐乎的她揪出来。艾密斯知道这件事已经快让她受不了了,但她怀疑鲁拉克也还记得一部分。

艾雯知道,智者是在对她说话,因为艾玲达已经走了。她急忙将清水洒在石块上,并且导引至上力让石块和铁罐更热一些,直到她听见石块不住发出噼啪的声音,铁罐像火炉一样散发出灼热的气息。艾伊尔人也许能习惯从酷热到严寒的骤然变化,但她不行。滚烫、厚重的雾气升腾起来,充满了帐篷。艾密斯赞许地点点头,麦兰则若无其事地继续用丝泰拉刮着自己的身体。当然,她们两个都能看见艾雯99lib?net身周的至上力光晕,但艾雯自己却不能。

“我不能!”艾玲达嘟囔着,把头低到潮湿的地上。随后,她又用更响亮、更坚定的声音说:“我不会的。”她抬起头,眼里燃烧着蓝绿色的火焰,“只要他还叫伊馨德那婊子钻进他的毯子里,我就不会过去!”

“艾雯,你们那里的女人能接受姐妹妻子吗?”艾玲达一边问,一边用棍子把帐篷上的排烟孔撑开。

“如果兰德——”艾雯张开嘴,但柏尔坚定地制止了她。

艾雯觉得这番话实在很像两仪师教导她对待至上力的方式。为了控制阴极力,你首先要服从它;如果你抗争,它只会变得更加狂暴,直到将你完全吞没。服从并温柔地引导它,它就能依照你的意愿行事。但这番说教并不能解释她们为什么想让艾玲达做这种事。她说出心中的疑惑,并且又加了一句:“这么做是不得体的。”

“她要求你……”艾雯张大了嘴,却没能把话说完。

头顶上,繁星在黑幕上织出一片细碎的亮点,只缺了一角的月亮清明得耀眼。智者们的营地仿佛是二十几座低矮的土丘,距离营地不到百步就是鲁迪恩——一条石板街道的尽头,而营地所在的地方却只有破碎的干土和石块。月影让这座城市变成了一块块悬崖峭壁。每座帐篷的帘子都被封死了,营火和煮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别傻了,”艾雯高声说,“直起身来,你不是蛤蟆。”

“这个女孩能学会的,柏尔,否则我们也不必教她。”麦兰性急地说,“以后再教导她做事敏捷的方法吧,如果到那时还需要的话。”麦兰顶多也只是比艾玲达年长十来岁,说话的时候总像是在喉咙里含着一团毛球。如果她坐在一块尖利的岩石上,她绝不会移动,要移动的只能是那块岩石。“我再告诉你一次,两仪师沐瑞,艾伊尔追随的是随黎明而来之人,而不是白塔。”

艾雯心里想着那样做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惩罚。“当然不会。”她说道。事实上,她确实做了一点逾矩尝试,但只有一点点而已,再大胆一些,就一定会被她们发现。

沐瑞离开帐篷时,为帐篷里带进一阵冷风,艾密斯说:“艾玲达,倒茶。”

艾雯用双手揪住斗篷,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走着。寒风不停地从斗篷下摆钻进来,又在她将光腿迈出的时候进一步侵袭她的身体。柯温蒂为了能赶在艾雯前面,已经将长袍的下摆拉到了膝盖。艾雯并不需要这名奉义徒的指引,但既然这个女人是被派来为她带路的,拒绝她的服务就意味着羞辱,甚至冒犯她。咬紧不断要打颤的牙齿,艾雯真希望这个女人能跑起来。

“我们过一会儿再听你陈述,女孩。你对兰德的了解很有价值,但你在被允许发言之前只能保持安静,听别人说话。不许这样沉着脸,否则我就给你服一剂蓝脊茶。”

“枪姬众让她衣衫不整的情形,”艾雯不情愿地承认,“任何男人都愿意去看的。”忽然想到自己也正一丝不挂地跑在空地上,她急忙担心地向四周望去,结果差点让自己绊倒在地上。在她能够看清的地方,夜色里没有半个人影,就连智者们也已经回到她们的帐篷里,躺进暖暖的毯子下了。艾雯的身上在出汗,但汗珠刚出现在皮肤上似乎就要结成冰。

艾雯呻吟了一声,希望自己现在正站在那堆火上面。愿光明烧了柏尔和她的顽固吧!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白头发的老智者,她们就会住在城市的房间里,而不是扎在它边缘的帐篷里。那样我就能有一个有壁炉的房间,而且还会有一扇门。她打赌,兰德一定不会容许有那么多人随意进入他的房间打扰他。那个该死的真龙兰德·亚瑟只要弹弹手指,那些枪姬众就会像女仆一样跳到他面前。我打赌,她们一定给他找了张真正的床,而不是地上的一块硬垫褥。她相信他每天都能洗上热水澡,枪姬众们会把一桶桶热水直接提到他的房间里。我打赌她们甚至会为他找到一个真正的铜浴盆。

“我们不怕死亡,两仪师。”艾密斯对她说。智者面带微笑,仿佛是在对一个孩子解释着问题。“生命是一场梦,我们终将醒来,再进入下一场梦。而且,那次只有四个部族在姜钝的指挥下跨过了龙墙。现在这里已经聚集了六个部族,而且你也说过,兰德·亚瑟打算率领所有的部族进行这次行动。”

柏尔笑着说:“你总是说你不需要一个丈夫,也不想要。我已经埋葬了三个,而且不介意现在再有一个。当夜晚非常寒冷的时候,他们就很有用了。”

白袍女子立刻听从命令,坐直在自己的脚跟上,安静地等待着艾雯的下一个命令,刚才眼中闪过的那道炽焰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

年轻的艾伊尔女子惊讶地全身一震,她张了两次嘴,才低声说道:“我现在去煮。”她四肢并用地跑出帐篷。第二股吹进帐篷的冷风让蒸汽消退了下去。

柏尔显然没有这样的担心,“你是说她的鞭伤?”智者用正常的音量说,“今天她来找我,承认她在一天之内就说了两次谎,但她不肯说出是对谁说谎,以及说谎的内容。当然,那是她自己的事,只要她没有对智者说谎就行。但她说她需要接受鞭打才能保全自己的荣誉,尽自己的义。”

“我不知道,”艾雯缓缓地说,“我不再像以前一样了解他。”这么说的时候,艾雯的心里感到很遗憾,但已经出了这么多事,就连她发觉自己对他的感情仅仅是手足之情,也显得毫不重要了。她在白塔和这里所经受的训练也让她有了和他一样巨大的变化。“如果你们能给他一个好理由,他也许能接受。我想,他喜欢艾玲达。”仍旧低着头的艾伊尔女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负责教导她梦行的三位智者都大汗淋漓地坐在帐篷里,齐腰长的头发全都湿答答地垂在背后,毫不在意闯进来的艾雯。柏尔正在和麦兰聊天,后者有一双美丽的绿色眼睛,头发金红色,和对面那名年长女子白色的长发与满是皱纹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艾密斯也是满头白发,或者只是她淡黄的发色看起来像是白的,但她看上去并不老。她和麦兰同属少数有导引能力的智者,而她的脸看起来与两仪师那种年岁莫辨的脸庞有点相似。沐瑞与其他人相比显得要娇小许多,身上的皮肤同样没有一丝皱纹。虽然同样一丝不挂,汗水不停地从嫩白的皮肤上滚落,又将黑发粘在脸上,但她依然有着一种典雅的气质。智者们则用一种被称作“丝泰拉”的弯曲青铜片,不停地刮去身上的汗水和白天沾染的尘泥。

“我已经派人把你的东西送回你的帐篷里去了,”柏尔一边说,一边系紧上衣的系带,“你还用不着它们。”

“那五分之一是我们应得的,两仪师。”麦兰一边说着一边将长发甩到背后,好让丝泰拉能刮过她平滑的肩膀。她的头发即使因为湿气而变得厚重,却依然像丝绸一样闪着光。“我们甚至在毁树者那里也没有多拿。”她冷冷地瞥了沐瑞一眼,言外之意再明显也不过。她们全都知道,沐瑞是凯瑞安人。“你们的国王和女王们敛取的税收也比这个多。”

艾雯小心地盘腿坐在柏尔身边。这座帐篷里没有地毯,只有岩石地面,粗糙而潮湿,而且热得让人感觉不舒服。艾雯这时惊讶地发现,艾玲达刚刚被鞭子抽过。当这名艾伊尔女孩同样小心地坐到艾雯旁边时,她的表情就像她们身体下的岩石一样刻板,但仍然没能掩饰住因疼痛带来的瑟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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