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詹姆斯
阿瑟朝我大叫：「詹姆斯，詹姆斯，快醒醒!」
我睁开眼睛，空气里有层薄雾，光线自破碎树冠射下。我躺在丛林里，地面湿软，好像被耕耘机翻过土。但我心里明白翻土的是暴龙，牠们冲破丛林时踩烂了这里的泥巴。
浑身无比酸疼，但真正的痛在心里。脑海浮现与她的最后一面：我出发前往背光面寻找金属球体前，她站在家门送别，吻了我一下。
现在，她死了。
我失去地球。
又失去埃玛。
我对晓神星根本没有做好防备，所以没能保护好她。
或许阿瑟之前说得没错。我应该将心力放在应对风暴，而不是挖掘那些埋在地底的球。我该回家去，如果我早点回去，或许埃玛就会活下来。
「詹姆斯。」阿瑟低吼。「起来。」
我想动，可是身体不听话。
「詹姆斯。」
「闭嘴……」我嘀咕。
他弯下腰，脸凑到我面前。「快点起来。」
「她都死了。」
「你无法肯定。」
「如果没死，就是进了那个山洞，结果也是死。」
「所以你不是更应该赶快站起来?」
阿瑟等了等，后来直接靠独臂拉我坐着。「你家的孩子们需要你，你的同胞也需要你。」
「你又在乎了?到底关你什么事?」
「时候到了你自会明白。」
我想拨开阿瑟的手，但他牢牢扣住我肩膀。「放开!」
「除非你起来为人类奋斗。」
「我努力过了，结果呢?没完没了，地球、晓神星，哪里都一样，换再多星球都是地狱。」
「会好起来的。」
「凭什么?」
「相信我。」
我忍不住笑出声。「相信你?」
「詹姆斯，我在数千颗星球度过数千次生命，为同胞坚持了漫长岁月。」
我闭上眼睛，倦意袭来。没力气跟他争辩，甚至没力气再站起来。
「我明白你累了，詹姆斯。我也知道你浑身酸痛，又湿又饿。但我确定你会起来为同胞继续努力，无论代价多大。因为那就是你，而你同时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我无从得知埃玛的状况、你孩子们的状况，他们或许受困在耶利哥里很惊恐，又或者逃进山洞染病了出不来。无论如何，你的孩子和你的同胞都只能指望你，没有别人会去救援，也没有别人有能力帮助他们。此时此地就只剩下你，能够为他们坚持到最后一刻。」阿瑟稍稍停顿，注视我的眼睛。「你会站起来的。那是真正的你。只要还有奋斗的理由，你就会一直奋斗下去。虽然是迟早的事，问题在于你必须现在就开始，快要没时间了。」
我叹口气，心底知道他说得没错──但也因此更厌烦。而且很快就察觉蹊跷之处。「是你需要我行动吧?电网需要我行动。」
「现在不适合讨论这个。」
「你留下来不是为了我。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只是因为某个你不肯说的原因，必须保住我。」我故意沉默，但阿瑟没有回应。「在宇宙飞船上你提到过，宇宙存在超乎你们估计的力量。原本认为质量与能量就是宇宙的基础，后来发现事情不是这么单纯，有另外两股更加强大的力量相互平衡。是什么?」
「时机不对，詹姆斯。先忘了吧。」
「是什么力量彼此制衡?与现在的状况有关系，对不对?所以我才对你们有用。」
「别把自己估得那么高。」
「看样子我说中了。」
「好吧，那你继续探究哲学，我在这里等着，好了告诉我。你慢慢来。反正是你家孩子发烧咳嗽，不知道他们发现问题了没有?」
「说够了没?」我怒火中烧、心跳加速，起身穿过雾气。
下士靠着几呎外一棵大树闭眼休息，呼吸很急促。
我蹲下检查他的背部。衣服到地面都有血痂，伤口止血了，但他也已经失血过多，而且恐怕内脏受创，必须赶快交给泉美治疗。
「下士，听得见吗?」
见他没有反应，我轻轻摇了摇。他这才微微睁开，眼睛充血泛泪。
「泉美撤离到山洞了吗?」
他一脸迷惘地望着我。
「下士，保持专注，我在问你问题。」
他似乎振作了些。
「泉美在城里?还是在山洞?」
「谁?」
「泉美──田中医师。她去了山洞吗?」
「没有，她留在城内。」
「还有谁留着?」
下士摇摇头。「很多……人。」
「为什么?」
「时间……不够。」
我蹲坐在地上，心想这算是好消息，因为留在耶利哥城反而不会接触到洞穴孢子。万一无法研发出解药，至少还有人口能继续重建。只要泉美没感染就还有机会，尤其是我手上有迦太基成员的资料。想到这点，我赶快探手进口袋，确定硬盘没弄丢。原本就是太空任务专用，气密设计应该泡过水也不会坏，重点就是要能交到泉美手上。
莱恩.杨吞咽咽口水，挤出声音。「我们调查通往山洞的道路，遭到暴龙攻击，之后其他人就会过去。」
「耶利哥所有人都要撤到山洞?」
他点头。「之前是这样安排。」
「得快点了。」阿瑟淡淡说。难得我们有共识。
阿瑟把我拉远，压低声音提醒：「我不建议搬动他。」
「他被丢到水里都活下来了。」
「那是不得已，总比被暴龙生吃好。现在移动他不妥，而且……他会拖累我们的速度。」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建议你找一件红外线隔绝衣。」
「什么?」我指着莱恩.杨。「就算要把他丢在这里，我也不会抢走他的隔绝衣。」
「反正你穿不下，而且没错，他也需要装备。进来谷东森林的暴龙随时可能折返，回到这里时肚子正好饿了。」
「那我上哪儿生出隔绝衣?」说完自己就想到答案。「布莱韦上校派进丛林的特种部队。」
「没错。朝耶利哥移动途中找一件。」
被告知计划时，下士只是一脸疲惫地点点头，眼睛都没打开过。看上去他不在乎被一个人丢在这儿，或许该说他连恐惧的力气都没了。
阿瑟和我在无言中穿越谷西丛林，南方大河滚滚洪流逐渐远去，气温比以往感受的更低，一路前进，倾倒的草木越来越多。
他推开长着紫色叶子的树枝之后忽然僵住。
微微转头，阿瑟以唇语说：安静。
他朝右边绕过去，十分留意脚下，没踩到可能啪嚓作响的断枝。跟着走了两步，我看见一头晓神星暴龙趴在地上，眼珠子盯着我。体型巨大，已经成年。
牠的胸口还在动，是睡着了吗?明明瞪着我却不起身，而且呼吸由浅变快。我拚命努力按捺才没有拔腿狂奔。
阿瑟抓住我的手拉过去，要我加快脚步。
三十呎外，另一头暴龙侧躺在地上，眼睛同样张开，身上有许多鲜红伤口，深可见骨，身躯同样微微起伏，仍有呼吸，尚未死去。
阿瑟撇了下头催促我。一分钟后，我们远离两头重伤猛兽，我拉住他的手臂。「那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暴龙的天敌。」
我不禁暗忖，能将晓神星暴龙伤成这副德行，要是人类碰上又能有多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