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詹姆斯
我被物体破碎的巨响震醒，还以为是闪电。周围黑暗冰冷，但温度比之前舒服一些。可是脸上有点湿，身体还很酸痛。
那声音又来了，然后我感觉到有东西掉在附近地面。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看见周围依旧只有雪壁，上空透进微微光线。冻结在冰层内的树枝，让我联想到皮肤下的静脉。
这是单人大小的雪屋，可以避免热量散失，大概也是我能活到现在的主因。
我的脑袋里将事情经过串了起来。是阿瑟帮的忙。先前树枝从天而降把我打晕，他便直接以周围的积雪砌成雪屋保护我。非常聪明的作法，不仅能保暖，还利用厚雪掩蔽我的体温，不被暴龙发现，同时又避免其他东西再砸到我。
又一条树枝落在旁边。现在听不到狂风，但森林还是一片狼藉。
我昏迷了多久?说不定好几个钟头，甚至一整晚。
仔细想想，阿瑟连续救了我两次。之前清醒时他掐我喉咙是故意要我昏倒，否则声音与体温都会吸引暴龙注意。若是他要杀我，我就不会再醒过来，换句话说，我失去意识以后，他就立刻松手了。
问题在于他为什么救我?又为什么似乎不希望我看到哈利留下的影片?即使大难不死，我还是没办法理解阿瑟的行为逻辑。离开山洞的时候，我很明显感觉到他要拖延时间，将我困在风暴与暴龙群路径之间。然而事情真的发生时，他却出手援救。
目的到底是什么?
阿瑟对我仍是个不解之谜，必须调查清楚。我认为无论自己或人类的存续都与此有关。纵使来到了晓神星，我们的命运依旧与电网纠葛不清。
但当务之急是赶到东边山洞。必须警告埃玛他们别靠近月壤绵。
背包不在身旁，想必是昏迷期间被阿瑟带走，可能是要关闭无线电，避免发出噪音，而且平板计算机也有温度能引来暴龙群。
我伸手一探，哈利的硬盘还在口袋。如果有人感染月壤病，里面的数据很可能是开发疗法的关键。
「阿瑟。」我朝黑暗低声呼唤。
雪屋外刮起一阵风，飞滚的断枝瓦砾沙沙作响。
又一滴冰水打在脸上。「阿瑟!」我稍微提高音量。
脚步声靠近，他的手咻一声插进雪墙间，快要触碰到我的时候停了下来。接着亚瑟缩手，弯腰用一只眼睛观察我。
「风暴情况如何?」我问。
「刚过去。暂时的。」
「暴龙?」
「也刚走，还有落队的三三两两在周围游移，加上其他受伤的动物。」
「得从这里出去再说。」
他点点头，着手挖开临时小屋的冰块和树枝，劈里啪啦全往地上扔。
阿瑟挖完之后伸手，我忍着痛让他拉起来。
但外头景况看得我目瞪口呆。
一片浓雾弥漫，只能从雾气缝隙稍微看见风暴造成的浩劫。原本树枝树叶层层迭迭、几乎不透光的林冠完全消失，头顶上一片空白。只有最大最粗的神木屹立不摇，其余树木尽管也粗壮却七零八落，大半截埋进积雪内。树干周围和底下到处是晓神星暴龙的尸体，失去生气的瞳孔凝视迎头罩下的冷雾。我算了算，附近就看见十多只其他动物，有些被暴龙踩死，有些被树干压死。
树枝崩落的声音引起我注意。看了半天没别的动静，只有雾气随风流动。
当前最大的危险是暴龙，雾气再浓也不会妨碍牠们的视觉，远远就能看见、听见我。要是手头上有能量枪之外的武器就好了，出门时完全没料到会与暴龙交锋。以前暴龙从未冲出丛林，暴龙之外较棘手的猛兽是一种三眼熊，但只有幼崽受到威胁时，牠们才会攻击人类。
我看见背包放在塌掉的雪屋旁边，上面盖了树枝。伸手探进去摸到无线电，发现撞凹了，在荒山野岭也没工具能修。平板也坏了，我只能拿个高蛋白条吞进肚子补充体力，直到现在才感觉到自己有多饿。
幽暗森林里又传来刮擦声，这次没看见树枝，也没留意到雾气中有东西窜动。
阿瑟朝那方向注视一阵后转头，显然不认为有危险。
「越野车呢?」我压低嗓音问。
「坏了。」
浓雾稍微散开，一缕阳光短暂照在两人身上。我才看清楚阿瑟脸上沾了尘土、有好几道刮伤，衣服破破烂烂的。出了什么事?仿生人应该可以进入休眠，隐藏体温，不至于被暴龙攻击。他有找地方躲吗?还是留在这里保护我?
「你救了我。」
阿瑟的视线飘过来。「别说肉麻话坏了美好时光呀，詹姆斯。」
「我没那么想，只是逻辑推论，但推出的结论不合逻辑。」
「时候未到。」
「什么时候到?」
「快了。」
「你不是想离开这颗星球，回去电网吗?」
「没错。」
「那为什么不走?」
他从背包取出饮水与几条蛋白棒。
「别浪费时间，快点出发。枪准备好──希望对暴龙也有效。」
语毕阿瑟就走入雾气，动作很小心，不想发出声音。我咽下最后一口蛋白棒，包装纸塞进口袋，跟了过去，但脑袋还在纠结不已。
阿瑟救了我。
阿瑟想离开晓神星。
哈利发现了危险，阿瑟不希望我知道。
这几件事怎么串在一块儿的?
他忽然站住不动，举起手掌示意我也别再前进。仿生人的听力视力远胜我，不知察觉到什么。
我马上也听见了。树枝折断，树叶晃动。
雾气霎时退开，一只晓神星暴龙朝着我们全速冲刺，张开的大嘴里獠牙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