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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世纪极限赛 第十八章 联合的反叛

    衣服燃烧之后还有些热,所以凯撒试探性地伸出手来触摸我的头饰。白色的面纱已经不见了,现在戴在头上的是垂到我的后颈的光滑的面纱。“羽毛,”凯撒说,“你就像一只鸟。”
    “嘲笑鸟,我想。”我说着,轻轻扇动了一下翅膀,“是我戴的胸针,它是我的吉祥物。”
    凯撒的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的表情,他已经认出来了。看得出来,他已经知道这鸟具有更多的象征含义。在凯匹特被看做一件华丽的装饰品的胸针,在其他各区拥有了完全不同的含义。可他还是尽力打圆场。
    “噢,要向你的设计师致敬。我认为谁也不能否认这是电视访谈中最令人激动的展示。西纳,我想,你要给大家鞠个躬哟!”凯撒示意让西纳站起来。西纳站起身,优雅地微微鞠了一个躬。突然,我的心为他揪成了一团。他做了什么?非常可怕而危险。这是一种反叛的举动。而他是为我才这么做的。我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别担心,我经常通过工作来疏导自己的情绪,这样我伤到的只有自己,而不会是别人。”
    ……恐怕他已经伤到自己,而且到了无法恢复的程度。而斯诺总统对于我在火中的嬗变一定不会视而不见的。
    被刚才的变化惊得沉寂不语的观众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我几乎听不到蜂鸣器的声音。凯撒对我表示了谢意,然后我朝座位走去,此时我觉得自己的衣服比空气还要轻。
    皮塔即将接受采访,我与他擦肩而过,他却并没有看我。我小心地坐在座位上。除了烟雾的味道,我似乎并没有受伤,所以我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皮塔身上。
    一年前第一次见面时,凯撒和皮塔就是一对自然和谐的搭档。他们的对话轻松自由、幽默诙谐。皮塔会不失时机地把观众的情绪调动起来,比如去年皮塔对我做出爱的表白时,观众的心都碎了。他们在观众面前取得了巨大成功。这次他们先开了些火啊、羽毛啊、烧焦的鸡毛啊的玩笑,来作为开场白。但人人都看得出皮塔的脑子里正想着别的事。所以凯撒直接将话题引入到大家关心的问题上。
    “那么,皮塔,在经历了这所有的一切之后,你对世纪极限赛是怎么看的?”凯撒问。
    “我很吃惊,我是说,一分钟前我还看到凯特尼斯穿着漂亮的婚纱,可转眼间……”皮塔的话中断了。
    皮塔停顿了很长时间,好像在作什么决定。他眼光扫视着像中了魔似的观众,之后又看看地板,最后抬起头看着凯撒。“凯撒,你觉得这里的朋友都能替我保密吗?”
    观众发出一些不大自然的笑声。他是什么意思?保密?对谁保密?全世界的人都在看着呢。
    “我保证没问题。”凯撒说。
    “我们已经结婚了。”皮塔静静地说。观众非常吃惊。而我赶快把脸埋在衣服里,免得别人看出我一脸的困惑。他究竟要说什么啊?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凯撒问。
    “噢,这不是正式的婚礼。我们没有去法院大楼登记什么的。可这是十二区的习俗。我不知道在其他区有什么习俗,可我们在十二区就是这样。”皮塔说道,然后简单地描述了烤面包的习俗。
    “你们的家人在场吗?”凯撒问。
    “不,我们谁也没告诉,甚至没告诉黑密斯。凯特尼斯的妈妈永远都不可能同意我们这么做的。可你知道,如果我们在凯匹特举行婚礼,我们就不可能举行吃烤面包的仪式,可我们俩谁也不想再等了。所以,有一天,我们就这么做了。”皮塔说道,“对我们而言,这比任何纸质的证明或婚礼宴会来得更真实。”
    “那么,这是在世纪极限赛宣布之前发生的事?”凯撒问。
    “当然。我敢说,要是在此之后,我们绝不会这么做。”皮塔说道,他开始感到不安,“可谁会想到有这样的事?没人。我们经历了饥饿游戏的一切,我们成为胜利者,每个人看到我们在一起都激动万分。可是,突然间——我是说,谁预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呢?”
    “你不可能预见到,皮塔。”凯撒用胳膊搂住他的肩,“正像你所说的,没人能预见到。可是,我得承认,我很高兴看到你们两个至少幸福地在一起生活了几个月时间。”
    热烈的掌声。好像受到鼓励,我抬起头,让观众看到我脸上凄然的微笑。刚才燃烧的烟雾刺激得我眼睛发红,正好为此添加了一丝悲凉的色彩。
    “可我并不高兴。”皮塔说,“我真希望我们是在正式婚礼之后才做的这一切。”
    听到这个,连凯撒都吃了一惊,说:“当然,你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短,总比没有强吧?”
    “也许我也该这么想的,凯撒。”皮塔痛苦地说道,“要不是因为孩子的缘故。”
    天哪,他又来啦。他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使其他“贡品”所说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噢,也许不是。也许今年是其他人一起制造了这颗炸弹,而他只是点着了引信。
    本以为点着这引信的是我——还要仰仗西纳的力量;而他却完全靠自己的智慧做到了这一点。
    这颗炸弹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公、野蛮、残忍,各种指责从观众席的各个方向纷至沓来。即使是那些对凯匹特最热爱、对饥饿游戏最痴迷、最嗜血的人也不可能不为之动容,哪怕只是此时此刻,一切真是太怕了。
    我有了身孕。
    观众对此不能接受。刚听到这个消息他们先是震惊、再是迟疑,继而是确信。之后他们就像一群受伤的动物,哀叹着、嘶喊着、有的甚至大呼救命。而我呢?知道电视上出现了我的特写,可我并不想把脸藏起来。有那么一会儿,甚至我都在思考皮塔所说的话的含义。难道这不正是我担心结婚的理由吗?我担心未来,担心会在饥饿游戏中失去孩子?要不是我设置一道道防线,对婚姻和家庭避之唯恐不及的话,现在这一切不是完全有可能吗?
    凯撒已经无法控制观众的情绪,蜂鸣器嘀嘀作响,但无人理睬。皮塔点头示意与观众再见,然后无声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看到凯撒的嘴唇在动,但现场非常混乱,根本听不到一点声音。最后国歌响起,声音非常大,震得我感到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这声音告诉我们节目进行到了哪里。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皮塔向我伸出了手,我拉住了他的手,看到他泪流满面。他的眼泪有多少是真的?这是不是说他和我有着同样的恐惧?是不是每个胜利者都有?是不是每个区的每个家庭都有?
    我眼望着观众,露露母亲和父亲的脸在我的眼前浮现,我想到了他们遭受的痛苦,丧失的一切。我不由得向查夫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断臂,紧紧地抓住。
    之后出现了令人吃惊的场面。所有的胜利者都拉起了手——有些人马上拉起了手,比如吗啡瘾君子、韦莉丝,还有比特;有些人开始时有些犹豫,但在旁边的人要求下,也拉起了手,如布鲁托和伊诺贝丽。到国歌结束时,所有的二十四个胜利者牵着手站成了一条线。这是自“黑暗时期”以来各区联合力量的第一次公开展示。电视屏幕突然一片漆黑,更证实了这力量的巨大。然而,已经太晚了。在混乱中,他们没能及时地把电视信号切断。人人都看见了发生的一切。
    台上也出现了混乱,灯光熄灭,我们跌跌撞撞往训练中心跑。我没能抓住查夫的手,皮塔领着我上了电梯。芬尼克和约翰娜想跟在我们后面上来,但凶恶的治安警挡住了他们。我们的电梯迅速上升。
    我们下电梯时,皮塔抓住我的肩膀说:“没时间啦,那么告诉我,我有没有做得不对,需要道歉的地方?”
    “没有。”我说。皮塔这么做很了不起,他做什么无需我的同意。我很高兴事先并不知道,这样也就没时间胡乱揣度他这么做的目的,也不会因对盖尔的负疚感而影响我对皮塔行为的判断。他有权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远在十二区,妈妈、妹妹和所有的朋友都要设法应对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的附带后果。距此不远,只需直升机飞一小段路程,就是竞技场。明天,皮塔、我和其他的“贡品”要面对即将到来的惩罚。即使我们每个人都遭遇不幸,昨晚在台上发生的一切都不枉费。我们胜利者们上演一场抗争强权的大戏,也许,只是也许,凯匹特已无法应对。
    我们等着其他人的到来,但电梯门开了,只有黑密斯走了出来。“外面都乱套了,其他人都让回家了,电视访谈的实况录像也取消了。”
    皮塔和我赶快跑到窗口,看到下面的大街上一片騷乱,难以预料最终情势会怎样变化。“他们正在说什么?”皮塔问,“是不是要求斯诺总统停止这次比赛?”
    “我认为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要说什么。发生了前所未有的事,对他们来说,甚至一个反对凯匹特计划的念头就可能导致混乱。”黑密斯说,“但斯诺不会取消比赛。这你们是知道的,对吧?”
    我知道。当然,现在他绝不可能做出让步。他的唯一选择就是镇压,不顾一切地镇压。“其他人回家了?”我问。
    “他们被命令回去。我不知道他们运气怎么样,能不能从騷乱的人群里穿过去。”黑密斯说。
    “那,我们不可能再见到艾菲了。”皮塔说。去年在开赛的那个早晨就没见到她,“你替我们谢谢她吧。”
    “还不止这些。是她使一切变得很特别。不管怎么说,是艾菲给了我们机会。”我说,“告诉她我们有多么感激她,她是我们见过的最好领队,告诉她……告诉她我们爱她。”
    有那么一会儿,我们站在那里,没有了话,尽量拖延那分别一刻的到来。之后,黑密斯说:“我想我们也要在这里说再见吧。”
    “还有一些最后的建议吗?”皮塔问。
    “活着。”黑密斯粗声粗气地说。这简直成了对我们的嘲讽。他快速拥抱了我们,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快忍耐不住了。“去上床吧,你们需要休息。”
    我知道自己有好多话要对黑密斯说,可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我的嗓子眼堵得慌,什么也说不出来。所以,还是让皮塔替我们俩说吧。
    “你多保重,黑密斯。”他说。
    之后,我们穿过房间,到了门口,黑密斯叫住我们。“凯特尼斯,在竞技场。”他说,然后停了一下。他说话时板着脸,看来我肯定让他失望了。
    “什么?”我自卫似的问道。
    “你要记住你的敌人是谁,”黑密斯对我说,“好了,去吧,去吧。”
    我们穿过走廊,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皮塔想回自己房间冲个澡,洗掉化妆品,几分钟之后就到我房间,可我不让他走。我敢肯定,大门一旦在我们之间关闭,就会锁上,我就要独自度过这个夜晚。再说,我的房间也可以冲澡。我抓住他的手不放。
    我们能睡着吗?我不知道。我们整晚都拥抱在一起,在梦和醒之间徘徊。我们没有说话,彼此都希望对方能多睡一会儿,保住这珍贵的睡眠时间。
    西纳和波西娅一早就来了。我知道皮塔就要走了。“贡品”需要独自进入竞技场。他轻吻了我一下。“一会儿见。”他说。
    “一会儿见。”我答道。
    西纳帮我穿好比赛的衣服,和我一起来到楼顶。我刚要上直升机的梯子,突然想起来了,说:“我还没跟波西娅说再见呢。”
    “我会向她转达。”西纳说。
    电流把我固定在直升机的梯子上,后来医生又在我左前臂注射了追踪器。现在,无论我在竞技场的任何地方,他们都可以找到我。接着西纳也上了直升机。直升机起飞了,我目视着窗外,直至一切都模糊成一个个小黑点。西纳一直要我多吃点,我实在吃不下去,他又让我多喝点。我一直小口喝水,脑子里回想着去年我脱水,差点渴死的情形,琢磨着怎样才能让皮塔活下去。
    当我们到达竞技场出发室时,我冲了个澡。西纳为我编好辫子,帮我穿好造型简单的贴身衣服。今年选手的衣服是一件合体的蓝色连衫裤,用很薄的面料做成,前身有个通长拉链,一条六英寸宽的腰带上带有亮晶晶的紫色塑料皮,一双橡胶底尼龙鞋。
    “你觉得怎么样?”我举起胳膊让他仔细看看衣料。
    他捏了捏那很薄的衣料,皱着眉头说:“说不上,这衣料不大防水,也不大保暖。”
    “陽光呢?”我问,眼前浮现出干旱的沙漠中的大太陽的景象。
    “兴许行,要是处理过的话。”他说,“噢,我差点忘了。”他从兜里掏出嘲笑鸟金胸针,别在我的连衫裤上。
    “昨晚我的衣服太棒了。”我说。很棒,也很危险。西纳知道这一点。
    “我想你可能会喜欢。”他说着,勉强笑了一下。
    我们像去年一样,坐在那里,拉着手。一个声音传来,要我做好准备。西纳把我送到金属圆盘旁,把我衣领的拉链拉好。“记住,燃烧的女孩,”他说,“我还赌你赢。”他在我的前额吻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玻璃罩落下,将我罩住。
    “谢谢你。”我说,尽管他可能听不到我的话。我抬起胸膛,高昂着头,正如他每次教我做的那样,等着金属圆盘上升。可圆盘没有动,还是没动。
    我看着西纳,抬起眉毛表示疑惑。他只是轻轻摇摇头,和我一样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延长了时间?
    突然,西纳身后的门打开了,三个治安警冲到屋子里。其中两个反剪住西纳的胳膊,戴上手铐,第三个人在他的太陽穴上猛击,西纳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可他们还用布满金属扣钉的手套打他,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划下了一道道的口子。我凄惨地大声嘶喊,用手捶打着坚固的玻璃,我想抓住他。治安警根本不理我,他们把西纳单薄的身体拖出了房间。屋子里只留下了片片血污。
    我感到又恐惧又难过。这时金属盘开始上升了。我还靠在玻璃上,风吹动了我的头发,我强迫自己站起来。刚好,玻璃罩打开,我已经站到了竞技场里。可是,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地面极亮,金光闪闪,好像还有荡漾的波纹。我眯着眼看自己脚下的地面,看到金属盘被蓝色的水波环绕,水波拍打着我的鞋子。我慢慢抬起头,看到了一望无际水的世界。
    只有一个概念在我的脑海清晰浮现:这里不是燃烧女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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