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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狗、猫和老鼠

  我们眼中所见的宇宙一如预期:从未设计、从无目的、无恶无善。除去盲目、残忍与冷漠,一切皆无。

  ──查尔斯.达尔文

  那天早晨,波顿和阿尔吉侬.史文朋去过象堡之后,他再次乔装成锡克教徒,来到莱姆豪斯运河旁的废弃工厂,爬上烟囱。他将三颗小石头一颗接一颗丢进烟囱。几分钟后,他开始了和「甲虫王」的第二次会议。他和躲在黑暗中的扫烟囱联盟主席一同安排,让史文朋跟着文森.斯尼德当学徒,随后将一大袋书当成礼物递给他,然后离开。

  他来到诗人的公寓,告诉史文朋自己的计划,他开心得不得了,兴高采烈地着手进行准备。

  接下来,波顿到苏格兰场去找崔奥斯督察。他告诉他最近的案情发展,包括他猜测奥芬特可能知道弹簧腿杰克是谁,接着则听崔奥斯督察告诉他,目前为止,康妮.费尔维勒和艾莉西亚.派奇斯都还过着正常的生活,并没有看到弹簧腿杰克在她们家附近出没。

  下午两点半,波顿回到蒙塔古广场十四号的家。付钱给车夫时,他发现他家前方的道路工程已经完成。深沟不见了,也铺上新的圆石;一根以前没见过的大管子沿着侧墙爬上二楼书房,消失在其中一扇窗户下方。

  「新管子是干什么的?」他一边问安奇尔太太,一边在门垫上把靴子刷干净。

  「好像是瓦斯管吧!」她回答。「我得说,这回他们施工的速度还真是快的教人吃惊。」他爬上楼梯、穿过书房、走进衣帽间、脱下锡克教的衣服、卸妆。半小时后,他穿回一般的装束,舒舒服服坐在桌前,一边吃午餐一边阅读最新一期的《帝国》杂志。

  有人敲门。安奇尔太太在他应声后走了进来。

  「有两个工人想见你,先生。」

  「工人?」

  「就是刚才在装新瓦斯管的工人。」

  「为什么他们要见我?」

  「我不知道,可是他们非常坚持。」

  「好吧!那就叫他们上来吧!」

  「是的,先生。」

  她退出房间。几分钟后,有两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们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长大衣,底下也是一样的黑色背心;两人的白衬衫是葛雷史东式立领[1],左右两侧的折角之高,令人不由得担心他们转头时眼珠会被戳到;两人的脖子上系了淡黄色领巾,高腰马裤的裤管长度只到膝盖下方一点点,露出了穿着淡黄紧身裤的小腿。他们的鞋子上有好大一个装饰扣。

  整体而言,这两人的装扮至少过时了半世纪。

  「午安,波顿上尉,」左边那个有点驼背的高个子说。他和他的同伴一样,手上也拿着一顶大礼帽;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的头已经全秃,只有耳旁还剩一些些头发。彷佛是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他留的是一种人称「皮卡迪利也哭泣」的侧鬓胡,而且留得非常、非常长。此人很自然地流露出一种易感的气质,嘴角微微往下,双下巴两侧的脸颊也下垂,还有一双看来十分忧愁的眼睛。他紧张地以手指捏着帽沿。

  「我是丹米恩.布克。」

  另一名男人点点头。他的个子比较矮,但非常胖。他有极为宽阔的肩膀,人猿那么长的手臂,一头蓬松的白发,浑圆小耳前的白发修得很短,沿着轮廓方硬的侧脸延伸,在厚实的下巴上交会成一撮。男子淡灰色的眼睛深深陷入眼窝,鼻子歪斜,看得出来断过很多次;一张大嘴里长满又大又平整的牙齿,左手提着一个很大的油布袋。

  「我叫葛洛瑞.海尔,」他声如洪钟。「你想装在哪儿?」

  波顿从桌后站起身,来到两人面前伸出手。

  「很高兴见到你们。」他说。

  布克有些讶异地看着波顿伸出来的手,先舔舔嘴唇,然后也伸出手,似乎不习惯受到如此礼貌的对待。

  两人握手。

  海尔一手拿着大礼帽,一手拿着袋子,似乎不太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他决定把帽子戴回头上,很快地跟波顿握手,然后又立刻把帽子摘下来。

  「是要把什么东西装在什么地方?」波顿问。

  「欸,嗯──你问了个好问题。」布克的语调活像是正参加一场葬礼。「是什么东西呢?我想你说不定可以帮它取个好名字──送信管?小筒传输管?说话管?我们两人做了这么久,到现在都还没帮它想到合适的名字啊!」

  「你是说帕默斯顿子爵书桌上的那个新发明吗?」

  「当然是啊,先生,但你和首相大人似乎不太一样。你有好几张书桌。所以呢,你比较想装在哪一张?」

  波顿指着窗户旁的那张桌子。

  「我最常使用的是那张。」

  「先生,非常好,我们待会儿得拆开地板,不过不会太久,等我们弄好之后,看起来就跟没装之前一模一样──可以麻烦你先清理一下桌面吗?我们不想弄乱你的文件。说到这个,先生,我读过你写的《东非初履》,实在太棒了!可以说是我读过最棒的一本书。」

  那个驼背的人转向同事。

  「开始动手吧!海尔先生!我们要尽量避免造成波顿上尉的困扰。」

  「当然了!布克先生!」长得像头人猿的海尔说:「当然不能造成他的困扰。」

  波顿开始搬开桌上的书和文件时,两名访客从袋子里取出工具,开始把窗户前的地板挖起来。

  一小时后,地板已恢复原状,从书房窗户下方进入屋子的那根管子,现在通过地板、直达波顿的桌子下方,然后往上延伸,穿透地板和桌面,连到他在帕默斯顿子爵桌上看过的同样一个冒烟仪器。

  「这东西操作起来很简单,波顿上尉,」布克说:「你得每天在这里加水,然后拨这个转盘,选择筒子要去什么地方──如果想送信给国王陛下,请拨一一一;如果想送信给首相大人,请拨二二二;如果想找我们,请拨三三三。先生,恕我冒犯,你在外头的名声说你是个绝不退缩、不受控制的人。所以,我想我应该提醒你一下,拥有与国王直接通话的特权是不能拿来滥用的。事实上,我建议你只在国王先送信给你时才响应──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波顿回答。「是什么东西在帮它加热?」

  「上尉,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们会负责处理。管子里有套特殊的线路,提供它所需要的热气。构造满复杂的,我们不必讨论细节。你只要记得,要找我们的时候拨三三三──当然你也可以派传讯鹦鹉或送信猎犬来找我们,我想你手边有我们的地址吧?」

  「我有。」

  「很好。还有一件事,先生,蒙特奇.潘尼佛斯的遗体已在今晨被河畔警察发现。他的遗孀收到了通知,我们付清了葬礼的钱,给寡妇的抚恤金也安排好了。如果以后你又遇上类似的不幸事件,请尽可能将死者留在原处,或存放在某处,我们会在接到你的通知后立刻行动,以确保遗体接受文明且隆重的待遇──好的,那么我们就离开了,上尉,打扰到你真是抱歉──海尔先生,你说是不是?」

  「当然是了,布克先生,」海尔的说话声犹如雷击。「抱歉打扰到你了。上尉,再见。」

  「上尉,再见。」布克重复。

  「再见。」波顿说。

  他们随手关上书房的门。波顿听着他们走下楼梯、打开前门、关上前门。

  他走到窗旁,俯视蒙塔古广场。却看不见两人的身影。

  所以他们就是布克和海尔──这两人真是与众不同!

  三十分钟后,刚装好的传送器开始摇动着喷出阵阵热气,在一阵猛烈摇晃、尖声嘶鸣后,一个小筒子掉到里头。波顿拉开这个装置的小门,利落地抓住弹出来的小筒。他转开盖子,拿出里面的纸片。上面写着:

  礼物在车库。A

  「A」就是艾伯特(Albert)。这封信是英国国王送来的!

  他好奇地走下楼梯,来到安奇尔太太的住处,打开后门的锁,推开门,走下延伸至后院的台阶。他穿过后院、走进车库,发现里头摆了两辆全新的大轮小轮车,以及一辆机械转椅。

  当天下午,他骑着一辆大轮小轮车前往贝塔西。

  几个小时后,波顿又回来了,而且手把上挂了一个很大的竹篮。

  三天来,事情没有任何进展。

  无人再来向警察报告目击到弹簧腿杰克。

  而阿尔吉侬.史文朋则藏身在「破锅」深处。

  理查德.弗朗西斯.波顿爵士相当焦虑、担心。他想试着埋首写作,可是无法专心;他想进一步研究魔克强比,却发现这个刚果神祇除了跟杰克一样踩着高跷,几乎没有相同之处。

  第四天清晨,有人来敲波顿家的大门。是报童奥斯卡.王尔德。

  「早安,上尉,」他说:「我一直都认为好心是没好报的。不过,为了某些人,我会偶尔破例。所以请收下这个吧。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他伸出手,张开手心,把某个东西放进波顿掌心,转身跑了好一段路才又回过头挥手,露齿微笑。

  波顿的手上握的是三颗小石子。这代表「甲虫王」想跟他碰面。

  他立刻采取行动,跌跌撞撞跑上楼梯、穿过书房、进到衣帽间。他换上一套粗毛西装,修剪一下上唇的胡须,但仍然保留大胡子,让它垂在下巴两侧。接着,波顿弄乱头发,把脸、脖子和双手都弄得脏兮兮,换上一双磨损严重的旧靴子。

  而他离开家门时,并非独自一人。

  波顿本想利用刚收到的交通工具,可是,不管他要去哪里,这些崭新的科技产品都很容易被偷走或破坏;因此,他看到第一辆出租马车就立刻招手,对坐在车前驾驶座的车夫说:「赶快载我去莱姆豪斯运河!快点!拜托你了!」

  「你有钱吗?」车夫一脸怀疑地打量着他。

  波顿不耐烦地张开手,让车夫看看他手上的一大把铜板。

  「如果你能在三十分钟之内把我载到那里,我付你两倍的车资。」他一边大喊,一边将「同伴」先推上马车车厢,自己才钻进去。

  「真好赚!」车夫喃喃说道,同时在两匹马的头顶上挥鞭。

  马车很快地跑了起来,飞也似的在马路上奔驰。波顿在车厢里被甩来甩去,转弯时还撞到了头。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快」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

  马车在湿滑的圆石路上疯狂疾行、转弯,但车夫仍以相当专业的技术在驾驶,三十分钟内将乘客送到靠近工厂的圣保罗路。

  「真有你的!」波顿边喊边把钱拿给车夫。「这是你应得的奖赏!」

  雨下的很大,将城市的污垢冲进流经伦敦市中央的水道,同时也渐渐浇熄波顿的希望。这场雨很可能会毁了他和史文朋的计划,更可能会让这名诗人命丧黄泉。

  他飞快地跑向工厂,把同伴留在梯子底下,独自爬上屋顶,一直爬到抵达烟囱顶端。

  他把三颗小石头一一从烟囱丢进去时,大雨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脸上。

  几分钟后,「甲虫王」出声。「你看起来有些不大一样。」

  「出了什么事?」波顿立刻问。

  「你朋友被抓走了。他在瓦平区的松鼠丘坟场被七名穿斗篷的男人抓走。有个扫烟囱联盟的小男孩──他叫威利.康尼斯──亲眼目睹。他没看到那些人的脸,因为他们都戴着很大的帽兜,不过他说,那些人走路姿势很怪异。」

  「是狼人。」波顿说。

  「是,我也这么认为。你觉得你能找到他们的下落吗?」

  「雨下的这么大,我想不大可能。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得试试。我先走了。」

  「祝你好运,波顿上尉。」

  波顿从烟囱爬下来,回到屋顶,然后再从工厂的砖墙爬回同伴等待的地方。

  「希望泰德.塔伯崔尔对你这嗅觉的赞美并非夸大其词啊!费吉!」他说:「如果他是吹牛的,我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阿尔吉侬.史文朋了。」

  这只巴吉度小猎犬抬起头,默默望着他。

  史文朋的脑中满是混乱的印象,万花筒般转不停。狼人扛着他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伦敦市复杂如迷宫的大街小巷。牠们抓得太紧,他几乎无法呼吸。有时牠们会让他仰着,有时让他面朝下,爪子深深嵌入他的手臂、肩膀、大腿、脚踝。他们进了一条又长又黑、彷佛直通软泥土地中心的隧道。

  史文朋想起来了。他曾一度恢复意识,扯开喉咙放声尖叫,直到一只充满狗骚味的脚掌摀住他的嘴巴。

  然后他又昏了过去。

  史文朋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四肢展开,手腕、脚踝被固定在一张稍稍倾斜立着的金属架上。

  这个大小约与天主教堂一样的空间充满不自然的灯光。光源不是来自油灯,是从高耸天花板垂下来的球体发出的炙热白光──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光锁在球里的?明亮的光线照耀着一大堆史文朋从没见过、甚至想都想象不到的精密机器。房里没有任何蒸气动能,全部使用电力。史文朋看到不时爆出的小火花,还有发出吱吱声的电流穿过磁性仪器;电线从一座外貌怪异的塔连接到另一座塔,使得整个房间里充满臭氧的气味,到处充斥尖锐的爆裂声、敲击声和嗡鸣声。

  最壮观的要属房间正中央的那座超级大机器,上面有很多可以让电力输入的螺栓;机器从天花板垂下,宛如一盏巨型水晶灯;那东西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铁铸车轮,轮周上插满高高堆栈起来的磁盘,数不清的电缆线被固定在磁盘上。

  史文朋的眼神跟着弯弯曲曲的线路,发现它们被接往底下一个皇冠状的机器,机器里有个金属圆框,上头固定了许多微微向外戳的长针;从大车轮拉出来的线路就是连接到这些长针上,长针的另一头则埋入一个戴着皇冠的头骨。

  头骨上没有头发,呈现圆顶形,而且异常肿胀;从耳朵的部分往上隆起,骨头的尺寸约为正常人的两倍,是个模样非常特别、同时也非常滑稽的头骨。头骨稍微有些往前突,压在一张宽阔的脸上,使得两道浓密的眉毛紧贴眼窝深处闪烁冷酷寒光的眼睛。它的鼻子很小,嘴巴很大,并且严肃地抿着唇,还有一大把垂至腰际的白胡子──没错,那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显然是个人。

  在那颗肿胀的大脑底下,是一件灰色西装披在骨瘦如柴的身躯上,此人的身体异常瘦弱,触目所及每一块皮肤表面都是皱纹;两手手腕各有条橡胶管连到一个嘎吱作响的泵送仪器,就在男人坐的金属椅旁。

  对史文朋来说,他简直像个缩在机械子宫里的胚胎。

  那男人看起来很面熟。

  「查尔斯.达尔文!」诗人脱口而出。

  那双冷酷的双眼闪烁着,上下打量诗人。

  「小男孩,你认得我们?」达尔文的声音低沉,像某种奇怪的和声,彷佛有两个人同时开口说话。

  「我当然认得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你又在干什么?你说『我们』,那到底是指谁?」

  「我们没必要对小孩子做任何解释。你闭嘴。」

  有个人影默默从史文朋身后缓慢走进他的视线范围。此人衣着考究,是个高大的男子,留着长长的鬓角,长相英俊却面无表情。他整个头盖骨都不见了,眉毛正上方的头颅部位──也就是大脑原本的位置──由一个金属和玻璃制成的仪器取代,诸多小灯泡闪烁不停,但似乎没什么特殊规律。有条管子从仪器后方延伸到地上,连到达尔文那张宝座,钻入座椅下方。

  那个机器脑男人走到一辆推车前,拿起一根装了可怕长针头的注射筒。

  「你要做什么?」史文朋惊叫。

  「这孩子真吵啊,对不对?」达尔文自言自语地说:「对。不过他也长得算高,真不幸。我们应该先测试他呢,还是直接处理掉他?我想还是先测试他好了──孩子,告诉我们:你是孤儿吗?你记得父母的事吗?他们两个也长得很高吗?」

  机器脑男人平举注射筒,将针头压在史文朋的前额中央。

  「看在老天的分上!达尔文!我不是孤儿,我的父母高不高也不关你的事,而且我也不是小孩──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我是诗人阿尔吉侬.查尔斯.史文朋。」

  几秒的沉默之后,注射筒放了下来。

  机器脑男人走开。

  「你是扫烟囱的孩子,」达尔文说:「你的皮肤和衣服都沾满煤灰,连指甲缝里都是黑的。我们的收集者闻到你身上的味道,牠们不会犯错。」

  史文朋想挣脱绑住手腕的缚带,但绳子绑得非常紧。

  「如果你说的『收集者』是指那些狼人,恐怕这次牠们是被耍了。我是个诗人,我告诉过你了。快放开我!」

  「被耍了?」

  「我假扮成扫烟囱的男孩。」

  「为什么诗人要做这种事?」

  「为了找出那些该死的狼人究竟从哪儿来,又为什么要绑架小孩。」

  达尔文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我们很好奇。你看看,我们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对科学一无所知,是进化过程中的异类,你也是这样想的吧?他说他是诗人,但说不定只是个自我感觉良好、虚有其表、肚里根本没有墨水的草包。不过话说回来,有些物种的外表还是有点用处的。譬如热带鹦鹉。也许牠们鲜艳的颜色和花纹其实有着吸引异性伴侣、混淆捕猎者的功能也说不定。而眼前这个物种,虽然发色异常鲜艳,却明显发育不良。那么,也许我们可以推论,就是因为他缺乏身体上的吸引力,才会发展出写诗的天赋,以弥补这个缺憾?有没有可能,因为他在外型上没有能力吸引伴侣,所以只好发展出类似『唱歌』的天分,搏取异性欢心?就像有些小鸟羽毛虽然灰暗,叫声却非常洪亮?」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史文朋尖叫。「他妈的!快放我下来!马上解开我的缚带!」

  达尔文的大头稍微倾向一侧,盯着史文朋看,闪闪发光的眼睛眨了眨。

  「不过,我们必须问你:为什么诗人会对我们的研究感兴趣?」

  「什么研究?」史文朋问:「快告诉我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要绑架这些扫烟囱的小孩?还有──你的脑袋到底出了什么事?达尔文?那看起来实在是太恶心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绑在那些仪器上?那个奇怪的机器人又是谁?」

  坐在椅子上的人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嘎嘎声。那是在笑吗?

  「我的天哪!你还真是有问不完的问题。我们有个想法──一个小小的实验。若是回答这个年轻人的问题,应该满有趣的吧?我们从没有把这件事解释给非理性的人听过,如果我们进行解释,你猜猜,他是会表现出能接受这超越道德底线的理论的模样呢,还是仍会坚持上帝创造万物?」

  「我根本不信上帝!」史文朋大喊。

  「哈!你听!他说他不信上帝!一个无神论的诗人!这实在太棒了──我们都觉得太棒了,对吧?没错,我们是这么觉得。那么就来进行吧!解释给他听,在我们分析他的反应时,就可以把他处理掉了。」

  「什么?」史文朋尖叫。「处理掉?那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生存本能启动了,」达尔文大声地说:「阿尔吉侬.查尔斯.史文朋,我们会向你解释我们的计划,然后问你一些问题。请你清楚、详细地回答。

  「先从我们头上的东西开始说吧!你对它的反应完全是出于无用的美观条件。这种脑子才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放两个大脑。身体属于查尔斯.达尔文,而那个被你称为『机器人』的人,从前叫弗朗西斯.高尔顿。这两人的大脑被接在一起,创造出一个脑神经融合的四叶系统,想法可以实时互通。事实上,我们的结合是为了要克服言语的限制。我们现在已不需要将想法转化成符号才能沟通。我们之间已变得直接且毫无障碍,所以也不会有误解或听不懂的情况发生。

  「由于我们必须坐在这张机器大椅上──椅子是伊桑巴德.金德姆.布鲁内尔为我们设计的,所以我们把弗朗西斯.高尔顿的身体当成四肢。只可惜,人类的身体无法负荷两个大脑,非得借助机器的力量不可。」

  「等一下!」史文朋抗议。

  「他居然敢插嘴,」达尔文的两个声道异口同声。「我们不该感到不耐烦,因为我们本来就知道,诗人的脑袋是不会依照科学逻辑运转的,我们不能期望他知道该怎么克制自己的冲动,听完所有我们想讲的话。没错,我们同意这个想法。我们必须宽容这个生物──阿尔吉侬.查尔斯.史文朋,你怎么了?」

  头发红得像火的小个子诗人四肢大张地被绑在金属架上,周围环绕一堆吱吱作响、流出液体、不时爆出火花的机械和电线。此情此景就像是被困在一场可怕的噩梦之中。达尔文用那张彷佛随时会滴下口水的脸瞪着他,高尔顿的身体则动也不动地站在他身旁,头顶的小灯泡轮流闪烁。这个画面看起来活像是荷兰画家耶罗尼米斯.博斯笔下的世界。

  史文朋强压下心中快要爆发的情绪,摇摇头,想要厘清自己的思路。

  「两年前,《演化论:物种源始》让你一举成名──或者该说让你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说:「当教堂下令追杀你,你跑去躲起来。然而,那个时候大家已经对你的长相非常熟悉──虽说你的头并没有现在这么大。可是,布鲁内尔早在一八五九年就过世,他怎么可能帮你设计那张椅子?」

  那可怕的嘎嘎声又再次响起。

  「没想到诗人居然也懂逻辑思考,虽然他提出的问题答案未免太过简单。」

  「是这样吗?」史文朋语带挖苦。「请原谅我的愚昧!提点我一下吧!」

  「布鲁内尔,」他回答。「出来见见他!」

  达尔文的座位左侧有个大型机器突然从地上站起,发出极大的蒸气嘶嘶声,铿铿锵锵往前踏了一步。

  如果这就是世上最有名、最成功的工程师布鲁内尔,那么,他恐怕已不再是大家记忆中那个老咬着雪茄的黑发小个子了。

  那双机械腿的三个关节固定在主体下方的打横的圆形底板,主体则是由木头做的,看起来像个侧放的大酒桶,上面捆着一圈又一圈的黄铜铁片;主体两侧各有一支往上翘的凸出物,凸出物顶端接着九只有多重关节的机器手臂,每只手臂上都拿着不同的工具。从精致细小的剔除器到巨型刀片、从钻孔器到锤子、扳手到电焊枪,应有尽有。

  布鲁内尔身体正上方有个半圆形的突出圆顶,伸出六只机械手臂──要说是机械手臂,其实更像章鱼触须,不但很长,而且极有弹性。每只触须的末端都有个像是小螺丝起子的手。

  他身体的各个部位有许多齿轮,从缝里伸出来不停旋转。其中一边的肩膀上有个活塞似的仪器,一直在缓慢移动。史文朋无法判别那是他的左肩还是右肩,因为他根本看不出哪一面才是布鲁内尔的正面。而另外那边的肩膀上则有个风箱状的东西,上上下下,发出可怕的气音。圆桶主体两侧伸出几根小管,不断冒出白色的蒸气。

  在一大堆电力驱动机械之中,这个巨大的蒸气机器人却异常原始。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来,在史文朋身旁蹲下。

  一朵热腾腾的云雾从其中一根管子喷了出来,喷向诗人的脸。

  机器人发出一阵铃铛响声。

  「我们这位亲爱的朋友伊桑巴德,他的声音得听一会儿才能习惯,」达尔文说:「不过他刚刚证明了他还相当健康!」

  史文朋大笑出声。「我一定是在做梦!」然后他又大哭着说:「我一定是在做梦!」

  「真是有趣。」达尔文说:「你看!这位诗人否认自己的感官所接收到的讯息。这种反应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我们认为,具体的感官与无形的认知之间是有差异的。没错。阿尔吉侬.查尔斯.史文朋是真心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看,他的眼睛已经失了焦。我们推测,这在医学上就是所谓的『过于震惊』。会发生这种情况,可能都是因为他被放在一个不熟悉的环境里。如果他是比较低阶的野生动物,现在就会立刻崩溃──我们继续这个有趣的实验吧!也许稍微解释一下布鲁内尔的存在形式,能够帮他克服认知上的差异?不过先等一下,我们未来可以再针对这件事做进一步调查。目前这状况十分有意思──把某物种放在它不熟悉的环境里,观察它会有何反应。如果演化就是适者生存,那么『过于震惊』不就是此过程中的反作用力吗?然而,『过于震惊』会存在的条件是什么?它又有什么作用?我们得做更进一步的实验。嗯,我们同意。不过,还是先把这个假的扫烟囟男孩的实验做完吧!

  「阿尔吉侬.查尔斯.史文朋,你现在看到的机器可称为维生系统。为了能自由走动,它是使用蒸气动力。因为到目前为止,工程师还无法创造出一种可将足够电力储存在行动容器里的科技。我们的同事布鲁内尔在一八五九年把自己放进那个机器,自此之后,便是由机器维系他的生命,让他能继续管理科技研究院。」

  「这真是太好了。」史文朋嘟哝着,尽可能远离那个装着布鲁内尔的巨型机器人。「不过我们先言归正传。为什么你们要绑架那些扫烟囱的男孩?」

  达尔文伸伸细瘦的手指。

  「哈!他又恢复专注力了,真是太好了!──我们应该告诉他吗?是,继续讲吧,反正待会儿他就要被杀掉了,所以我们没什么好怕。阿尔吉侬.查尔斯.史文朋,你若是以世纪为衡量单位,我们很肯定文明的人类不要多久就会绝种,全世界将只剩下野人。」

  「真的吗?」

  「这就是进化之路。我们这个实验计划最基本的问题在于:像大英帝国这样居于重要地位的文明物种,是否能加快演化的速度?未来这个帝国又要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哪种生理特征会对大英帝国的人种最有益?

  「因此,我们的实验其实包括了三个重要的部分。

  「第一部分是除去阻碍英国人生存的障碍,好让他们专注在发展科学和发明技术。因此,布鲁内尔先生所负责的是快速将各种机器引进,目标是让机器能全面取代延续生命的所有功能。从耕种到分派食物,建造住宅到维修,一切仰赖机器。」

  「那么像我们这种不想当科学家的人要怎么办?」史文朋插嘴。

  「我们实验的第二部分就是设计来对付你这样的人。我们必须利用选择性遗传,也就是优生学。多数人类都还没进化到能拥有理性思考的能力,他们的行为通常混乱无法预测,多半基于动物本能行动。因此,即使机器消弭了饥渴和欲望,仍会继续拖慢进化的速度。因此,我们想以生物工程的方式改造这批人。透过我们所发明的方法,人人都会得到一项特殊专长,可贡献给全人类。

  「我们以扫烟囱当测试项目。我们改造他们的生物构造,让他们和他们的子孙都能维持极小的体格。事实上,我们还增加了额外特性,让他们能在专长的领域表现更加出色。我们打算连续追踪以下几代的演化,然后在科技更进步的时候,再创造出拥有其他专长的物种。譬如有夜视能力的矿工、力气超乎常人的搬运工等等。这样一来,绝大多数的人就会等同机器,各自拥有不同的功能,顺利提供科学家的一切所需。

  「至于我们实验的第三部分,则由同事南丁格尔护士负责。」

  史文朋听说过弗罗伦斯.南丁格尔这个人,因此不禁惊讶地倒抽一口气。听说理查德.孟克顿.迈尔尼斯十年前向她求过婚。虽然她拒绝了,可是他并不放弃,仍持续追求,搞得她最后精神崩溃。

  「我们的计划是将低阶野兽提升等级,改进到能以更有效的方式服务人类的程度。」

  史文朋又插嘴。「所以你那些狼人就是这部分试验的范本啰?」

  「瞧,他又冲动提出问题了,」那具由达尔文和高尔顿共享的怪异身体像在合唱似的说:「他没有耐心等到搜集完全部资料,只要一想到问题就一定要马上提出来。这不是进化过的智力会有的行为。话说回来,我们也许也该顺他的习惯来解释,不然他怎么可能会了解?

  「阿尔吉侬.查尔斯.史文朋,你说的对,我们并不是用人来造狼,而是用狼来造人。然而,我们必须承认,这方面的技术现在还不完美,还需要大量测验和分析。很不幸,狼人在基因上有缺陷,会产生自燃现象。不过南丁格尔护士正在寻找解决之道。」

  「我希望狼人会顺便把她的手指给烧了!」史文朋喃喃自语。

  「我们继续来解释。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个计划,是综合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的二代实验──即为人体改造机器。你看!」

  达尔文示意史文朋看向右边。诗人转过头,却只看到大大小小的机器、冒出火花的电线、管路、水管、闪烁的灯光,以及更多他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突然之间,他从眼角余光看到有东西在动。

  那是一个很大的菱形机器,有块稍微后倾的直立金属板,上头装着各式转盘和计量表,史文朋觉得它看起来很像石棺。机器的盖子正在慢慢打开。

  白烟从细缝中窜出,像雪花一样流到地面。

  盖子先往前滑,再无声地向侧面打开,露出装在里头的物品。

  史文朋看到一个赤裸的男子,灰色皮肤结满霜。金属棺木的边缘伸出许多管子,一一插进他的皮肤,连结他带着伤疤的大腿两侧、左右手臂和脖子;他的头颅左上部不见了,左眼被某种黄铜框的玻璃片取代;应该有前额和头皮的部分却用铆钉钉上一块嵌了玻璃的黄铜圆顶,感觉像是特地开了一扇小小的天窗。他一边耳朵冒出一个可转动的凸出物。

  男人看似还在熟睡中,虽然他原本浓密的胡须已被刮掉,诗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五官。

  「我的老天!」他倒抽了一口气。「那是约翰.汉宁.史皮克。」

  「没错,」达尔文证实了他所说的话。「他很快就会恢复到能提供完整服务的状态。你应该可以看到,他的左脑已经被巴贝奇取代。」

  「巴什么?」

  「那是由我们的同事查尔斯.巴贝奇[2]发明的机率计算器。它有诸多杰出的功能,但最主要的就是增强史皮克先生分析情况的能力,让他能立刻算出最佳反应策略。它是用齿轮传动,这样才能让他四处走。」

  「他同意这么做吗?」史文朋喃喃说道。

  「他根本无法表示同意或不同意。他已经失去意识,就要死了。是我们救了他的命。」

  石棺的盖子又滑了回去,紧紧关上,将史皮克藏进里头。

  「阿尔吉侬.查尔斯.史文朋,」达尔文以锐利的眼神瞪着诗人,说:「现在我们要开始分析你的反应了,开口说话吧!」

  史文朋闷闷不乐地回瞪抓住他的人。

  他咳了两声,舔舔嘴唇。

  「总而言之……」诗人嘶哑地说:「你们用大量机器淹没大英帝国,只为颠覆目前的社会秩序;你们想创造一个全新社会秩序,犹如科学式的蜂巢系统,让拥有各种特殊专长的人类来服务科学家,然后你们打算操控动物基因,制造出次一等的乖顺奴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大英帝国在科学家的控制下踏上统治全世界的路。我说对了吗?」

  达尔文点了点他巨大的脑袋,说:「他竟能把这么复杂的事简化成如此直接的叙述,我们感到十分惊讶,而且,他说的话基本上都算准确。」

  「你们想知道我的反应吗?」史文朋问。

  「是,我们想要知道。」

  「很好,那么就给我听好了──你们根本是群无药可救的该死的疯子!」

  伊桑巴德.金德姆.布鲁内尔的巨型机器人冒出大量蒸气,慢慢站起来,俯视着矮个子诗人。

  「没关系的,伊桑巴德,」达尔文说:「别冲动,镇定下来。」

  巨型机械人静止不动,但一边肩膀上的活塞仍缓慢地上上下下,另一边的风箱则发出犹如垂死之人挣扎呼吸的刺耳声音。

  「太荒谬了!」史文朋尖叫着。「就算跳过道德问题,你们凭什么认为自己有办法在同一时代进行并监控三项实验?你们忽略了时间的影响力吧?就以扫烟囱的小男孩为例,这个实验的数据必须经过好几个世代才能收集完成──好几个世代啊!难道你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死吗?」

  达尔文三度发出应该是笑声的可怕噪音。

  「他的表现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达尔文大声地说:「居然一语中的!时间!没错!时间才是一切的关键。阿尔吉侬.查尔斯.史文朋。不过呢,我们已经──」

  「别再说了!」

  有个人从诗人后方大声斥喝,声音之大,压过了室内持续不断的小声噪音。

  「为什么要打断我们?」达尔文问道。弗朗西斯.高尔顿的身后拖着长长的缆线,迅速往前走了两步,他举起手上的注射筒,似乎想拿来当武器。

  一阵刺耳的声音后,布鲁内尔发射其中一只手臂,金属钳紧紧抓住了那个机器人的手腕。

  警钟大响。

  「请原谅我们,伊桑巴德,我们只是太意外,只是这样而已。奥芬特先生,请上前来解释一下。」

  布鲁内尔缩回手臂、高尔顿也放下注射筒,罗伦斯.奥芬特走进史文朋的视线范围。

  「我的天啊!」史文朋不禁惊呼。「这场怪物秀真是太欢乐了!」

  奥芬特充满恶意地瞄了他一眼。

  「我没看到他的前额上有伤口,」白子平静的语气令诗人打了个寒颤。「你抽取他的细胞了吗?」

  「没这个必要,」达尔文回答。「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他是个大人,不是小孩。」

  「我知道。他是诗人史文朋。过去几天这个小白痴一直跟波顿混在一起。」

  「是这样吗?我们并不晓得这件事。」

  奥芬特不耐烦地用手杖尾端敲着地板。

  「你们当然不晓得!」他生气地说:「你们太忙了──忙着对他说明你们的计划,忙得没有时间问关于他的问题。」

  「这是一项测验!」

  「混账!我知道你们喜欢观察、思考结论,可是难道你们从没有想过,告诉他我们的计划等同把数据提供给敌人吗?」

  「我们并不确定他是敌人。」

  「笨蛋!在可以证明对方并非你们的敌人之前,人人都是敌人。」

  「你说得没错,这是个非常有趣的小实验,但实验已经做完了,我们也对结果很满意。阿尔吉侬.查尔斯.史文朋现在对我们没用了,你可以把他拿到外面处理掉。」

  「我现在就要在这里把他处理掉。」奥芬特边说边从手杖里抽出长剑。

  「不行,」达尔文说:「这里是实验室,是一个非常精密的环境。里头绝不可以见血。带到院子去处理吧!不过先逼问他一下,看看波顿对我们的事知道多少,然后再把尸体扔进熔炉烧了。」

  「很好。放开他吧,布鲁内尔先生,请把他带到外面。」

  两眼无神的弗朗西斯.高尔顿将注射筒放回推车,走向史文朋,开始解开绑住他四肢的缚带,布鲁内尔伸来一只手臂,末端紧紧抓住了诗人的上臂。

  「放开我!」史文朋扯开喉咙、放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你闹够了没有?」奥芬特咆哮。「不用喊救命,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你──而且你这举动非常讨厌。」

  「滚开!」史文朋朝他吐口水。

  高尔顿拉开最后一条缚带,布鲁内尔把矮小的诗人举到空中。

  「噢!噢!我可以自己走,你这猪头!」

  「跟上来。」奥芬特下令。

  伊桑巴德.金德姆.布鲁内尔笨拙地把又踢又叫的史文朋举在空中,跟在奥芬特后头走过辽阔的实验室。他们穿越巨型双开门,进入一个很宽广的长方形院子。史文朋惊讶地发现,头顶上的景色居然是日正当空。显然他失去意识的时间比想象的还久。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四根巨型铜柱矗立在院子四角。原来他被抓到贝塔西发电厂了。

  「放下他。」

  布鲁内尔放开诗人。史文朋屁股着地,坐在湿软的泥土上。

  「你可以走了。布鲁内尔。」

  巨型机器人发出一阵铃声,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越双开门。门在他身后自动关上。

  奥芬特往旁边跨出一步,拔出长剑,转身大步跑向院子入口。两扇巨大的双开门里镶着一扇正常尺寸的木门。他取下木门的门栓,拉开来。

  「这是你的逃亡路径。」他微笑道,粉红眼睛闪闪发光,直线瞳孔逐渐缩小。

  他转过身,从那个出口退开。

  「跑吧!」

  史文朋疑惑地看着白子,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四肢并用地爬了起来,朝木门走去。奥芬特继续退后,给了诗人更多逃走的时间还有空间。

  「为什么?」史文朋问。

  奥芬特没回答,但脸上出现了微笑,紧盯着史文朋的每一步。

  诗人踉踉跄跄、加快速度。

  他跑出门口还不到四英尺,奥芬特突然向他奔来。

  史文朋惊惶失措,奋力往前冲,可是白子的速度快如闪电,一眨眼就将小个子诗人扑倒在地。史文朋才跨过门坎,奥芬特就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后方,狠狠往回一甩。

  史文朋被掷入空中、摔落地面,身体在大雨中转了好几圈,最后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刚刚布鲁内尔把他扔下来的地方。

  奥芬特爆出一阵残忍而邪恶的笑声。

  史文朋挣扎着再站起来。

  「这是猫捉老鼠,」他无声地对自己说:「而我就是那只该死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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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adstone collar。领子尖角平行立起的一种样式。由英国首相威廉.葛雷史东带起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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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les Babbage。英国知名数学家、发明家、工程师。被视为计算机的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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