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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放浪派的诞生

  我们不会遵从你订立的规范。

  我们蔑视你信仰的社会观念。

  我们不尊重,也不顺从我们长辈的看法,

  我们的想法和行为都与一般思想主流相反。

  我们嘲笑你的教条,讽刺你的规则。

  我们主张无政府,我们制造混乱,我们只做自己。

  我们就是浪子。

  ──摘录自《浪子声明》

  烛火摇晃了一下,熄了。一缕白烟回旋着缓缓升上高高的天花板。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了,只是陷入沉默。

  崔奥斯督察先开口。

  「他们说是我吓坏了,所以选择逃离现场,」他喃喃地说:「他们说,我会宣称看到弹簧腿杰克,只是要掩饰我『一时的胆怯』。如果不是因为我还是个才报到两周的新人,他们早就把我踢出警局了。但是,我还是逃不过被嘲笑、被奚落、超过十年升迁无望的命运。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自己,以最艰苦的方式赢得同事的尊重。不幸的是,在苏格兰场,大家的记性都很好,波顿上尉。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在背后叫我『逃兵崔奥斯』,还是在背后对我议论纷纷。」

  「你刚才好像提过一个叫诚斯特的人?」波顿问。

  「诚斯特督察。他不是坏人,但却完全没有想象力。他个性守旧、枯燥乏味。他很受总监信任。只可惜,他们两个对所谓的『崔奥斯的歇斯底里妄想症』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处境,」波顿同情地说:「我被人说是『流氓波顿』、『小恶棍』,甚至还有更难听的。一切只因为我在维多利亚女王死后五年于卡拉奇写的一份报告。而且,我得告诉你,那份报告还是为了回复一个直接命令才写的。」

  崔奥斯督察哀叹一声。「当一个人的名誉受损,不管情况对他公不公平,都很难再恢复清白了。」他一口喝光咖啡,拉开书桌抽屉,拿出雪茄盒,抽出两支递给波顿。波顿伸手接过一支,点燃雪茄后,崔奥斯直接将火柴丢进壁炉,也没再把蜡烛点起来。他往后一靠,打量坐在对面的波顿。

  他知道波顿的个性里还留有不愿被驯服的野性。他的模样就像个拳击冠军,一双彷佛正熊熊燃烧的黑亮双眼总直直地注视着你;他的下巴有棱有角,而且唇线坚毅。

  我的老天!他在心里惊呼。如果他的内在也像外表一样,是个亡命之徒,他可能会犯下多大的恶行呢?

  然而,即便波顿看起来野性十足,甚至带了点凶残、暴力的气息,崔奥斯督察还是能感觉到,此人拥有某种值得信任的特质。他直觉感觉到,这位著名的探险家永远都会对他说出最诚实、不加修饰的真话。

  「话说回来,」他继续刚才的话题。「出事之后,我被停职一个月,完全不能参加后续调查。你一定知道,那个男人──」

  「等等,崔奥斯督察,」波顿举起手打断他的话。「女王刺杀事件发生在二十年前,我和你一样,当时也才十九岁。事实上,我那年才刚进入牛津大学。但和你不一样的是,我并不在现场,当时我甚至不在英国,无法在第一时间得到维多利亚女王过世的消息。根据报纸,事后的调查进行了好几个星期。我不能说我每个环节都读到,而且,即使我有读过,也记不清楚了。所以,先别管我知道或不知道什么,请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好吗?」

  崔奥斯赞同地点了点头。

  「好的,上尉。在杀手开第一枪后跳上前跟他搏斗的男人一直没被找到。第一枪并没有打中女王。每家报纸都称他『神秘的英雄』。但我却认为他和枪手一定有什么血缘关系,因为他们两个长得实在太像了。可惜我的上司并不将我的看法当一回事。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他们极高的相似度。更何况,警方追查、盘问了枪手的每个亲人,其中并没有那样的人。

  「枪手名叫爱德华.奥斯福,一八二二年出生于伯明翰,有六个兄弟姐妹。他父亲是个残暴的酒鬼,几乎天天殴打老婆小孩。后来,他父亲被判定精神失常,送进疗养院后不知怎么窒息死亡。他的祖父──这倒是令人意外──也是个疯子。

  「他母亲叫汉纳,在爱德华七岁时离开丈夫,带着爱德华和一个女儿搬去兰伯斯。他在那儿读书,然后在几家酒店当过酒保,包括绿龙巷角落的那家『帽子和羽毛』。」

  「啊哈!所以你找到奥斯福和弹簧腿杰克可能的重迭处了!当然,我是指除了暗杀之外的重迭处。」波顿大叫,双眼兴奋地闪闪发光。

  「没错。露西.史盖尔斯出事那天,奥斯福就在酒吧工作。弹簧腿杰克在街角攻击少女时,奥斯福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吧台后。而且,纪录显示,他听说那件事之后狂笑不已,最后同事只得把他绑起来,请医师注射麻醉剂,他才镇静下来。」

  「真是有趣。请继续说,督察。」

  「奥斯福和他母亲、妹妹持续住在兰伯斯西广场的西街。一八四○年之前,他都在牛津街的『池塘里的猪』当服务生。可是,那年五月却突然辞职。一八四○年五月四日,他花了两英镑向老同学买了两把手枪。在接下来的四个星期里,他带着那两把枪到伦敦附近数个射击场练习。他就是用那两把枪在六月时行刺维多利亚女王。」

  「他的动机是什么?」波顿问。

  「警方在他卧室发现了一些他写过的纸条,显示他可能属于一个叫『英格兰青年』秘密社团。但后来却证明那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这个社团根本不存在。毫无疑问,爱德华.奥斯福已经疯了。大家都知道他偶尔会无缘无故大哭,讲些没人听得懂的话;而露西.史盖尔的事不知怎么刺激到他,让他的精神状态加速恶化。

  「根据认识他的人说,他常常告诉别人他想在历史上留名。他对这件事有种莫名的狂热。苏格兰场最后做出的结论是:他的动机就是为了出名,呃……关于这一点,他算是成功了,他确实是恶名满天下。

  「警方就只调查到这里。我的同事对于『有个疯子杀了女王,然后被无名氏杀掉』的调查结果很满意。女王驾崩后引发的宪法危机和扩散开来的社会动乱,让警方疲于奔命,没有人手再去追查神秘英雄的下落。而且,大多数的人都认为他帮了英国一个大忙,省得我们还要审判和吊死凶手。」

  「但你不同意?」波顿精明地反问。

  「完全不同意。我继续调查。爱德华.奥斯福在露西.史盖尔受到攻击时人就在附近,我怎么想都觉得可疑。所以我开始寻找他和弹簧腿杰克之间还有什么其他关系。」

  「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维多利亚女王死后,因为凶手爱德华.奥斯福曾在『池塘里的猪』工作,那里大大出名,它立刻成为一群自认哲学家的年轻贵族聚集喝酒的固定场所。他们主张人类不该被自己创造的枷锁限制住。」

  「放浪派的主张。」

  「没错。『池塘里的猪』就是放浪运动的发源地。」

  「所以说,『疯狂侯爵』也在那群年轻贵族之列啰?」

  「是的。你对他知道多少?」

  「不多,只是听过他在外头的风评,知道他是放浪运动的创始者。」

  「你是指那些声名狼藉的风评吗?」

  「看来似乎比我还糟糕啊。」波顿微笑。

  崔奥斯督察咯咯笑。

  「第三代沃特福侯爵,亨利.德.拉.波尔.贝雷斯福。他的经历十分精采。二十多岁时他父亲过世,他继承了爵位和在爱尔兰沃特福郡的柯瑞福摩宫。他以惊人的速度挥霍家族财富,尤其在赌马场和俱乐部的牌桌上,更是输了不少。

  「他在一八三七年初次因惹事生非而出名。他和一群朋友在梅尔顿莫布雷举行了一场成功的猎狐派对,每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他们在小镇上发现六罐红油漆,便拿着刷子在大街的建筑物上乱画一通,宣称他们『染红了小镇!』」

  「年轻人才会做的蠢事。」波顿评论。

  「同年,」崔奥斯督察继续说:「为了躲避饥荒,他搬到沃特福村附近的赫特佛德北郊某座庄园。虽然名字一样,但那儿和他的属地沃特福郡没有任何关系。」

  「也太巧了吧?」

  「我也这么觉得。虽然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重要。我的猜测是,侯爵虚荣心超强,人尽皆知,所以他会选择那个地方,应该是想过过当英国贵族的瘾吧?他不甘心只是个穷酸的爱尔兰侯爵。他住在一座杂草丛生、年久失修的大宅,占据村西一大片土地。那宅子名符其实,正好被称为『暗黑塔』。」

  「等一下,如果沃特福就在赫特佛德附近,那么,那地方离老佛特一定也不远啰?」

  「没有错!暗黑塔离艾尔索家只有三英里。」

  「珍.艾尔索还住在那儿吗?」

  「是的。不过她嫁人了,所以现在叫珍.派奇斯。她和先生班顿在一八四三年结婚,之后便和他们生的一儿一女住在那栋小木屋。

  「一八三七年到一八四○年间,贝雷斯福持续因为酗酒闹事、毁坏他人财物、调戏当地妇女等不良行为一再跟警方起冲突。那家伙眼中似乎完全没有王法,为了打赌,他什么都可以做,而且还展现出强烈的虐待倾向。」

  「萨德侯爵对某型的人确实有很大的吸引力,」波顿说:「你真该见见我的朋友史文朋。」

  「是这样吗?」崔奥斯督察扬起一边眉毛,语气没有起伏。

  「呃……还是不要比较好。」

  「话说回来,维多利亚女王死后,贝雷斯福和他的党羽开始聚集在『池塘里的猪』喝酒,显然是受了『杀手酒吧』之名气吸引。很快的,参加人数越来越多,无政府的主张也开始成形,『放浪派』于焉诞生。」

  波顿皱起眉头。

  「但这跟弹簧腿杰克有什么关系?」

  崔奥斯督察凝视着壁炉里燃烧的大块木头,彷佛往事正在火焰中回放。

  「到了一八四三年,弹簧腿杰克已经变成传说里的妖怪。只要有性侵或性骚扰的案子发生,一定很快会有人跑来警局里大叫:『是弹簧腿杰克!』也不管是不是真有证据显示它涉案。更糟的是,竟然真有为数不少的年轻混混乔装打扮成它的样子犯案。时间越长,警方也越难判断案子到底是弹簧腿杰克做的,或只是模仿犯。然后,在一八四三年间,坎贝威尔、贝塔西和兰伯斯这个三角区域内有人目击弹簧腿杰克出现几次。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这几次都是真的。我不想在这里讲太多细节,上尉,但要是你有兴趣,我可以借你这部分的报告,让你自己看看。

  「亨利.贝雷斯福似乎对那怪物再次出现感到非常兴奋。他甚至将弹簧腿杰克尊为放浪派的神,称它『超越自然之存在』,歌颂它完全不受束缚、不自我怀疑、不受良心干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是个忠于自己的男子汉。

  「但随着疯狂侯爵的脱序行为越来越过分,放浪派人士也开始分裂成两派。一派为强调艺术、文化、美感是人类精神基础,以对抗科技工业带来的影响为己任的『初心放浪派』;还有由贝雷斯福领军,想推翻社会法制、道德、良心和行为界线的激进『浪子派』。如果你问我怎么想,我会说他们根本都是一堆卑鄙的地痞流氓!」

  「这么说来……」波顿边想边说:「如果弹簧腿杰克是人,疯狂侯爵似乎就是你的头号嫌犯了。」

  「显然是这样,」崔奥斯督察表示同意。「但我们遇上了几个无法解释的难题。第一,他的外型和五官一点都不像我看到的那个怪物;第二,他在玛莉.史蒂文森和露西.史盖尔斯两案发生的时间点,都有坚不可摧的不在场证明。还有,第三,虽然这二十年来关于弹簧腿杰克的民间传说越来越多,但一直到你昨晚遇袭为止,它已经快二十年没出现过了。而从你的叙述听来,我很确定攻击你的就是我在一八四○年六月看到的怪物。」

  「那这为什么会成为第三个难题?」

  「因为第三任沃特福侯爵亨利.德.拉.波尔.贝雷斯福两年前就死了。他从马背上摔下来,跌断了脖子。」

  波顿凝望空中,将崔奥斯督察告诉他的一切重新想一遍。奥斯福、弹簧腿杰克、贝雷斯福之间的关系都只能算是照当时情况推测的,说不定根本只是巧合,然而,它们之间却不可否认地有着强大吸引力。他能感觉到在这团纠缠不清的混乱中,隐藏了一些惊人的真相,正等着他去挖掘。

  「还有另一件事。」崔奥斯督察小声地说。

  波顿看着他。

  「当弹簧腿杰克跳过我、冲向女王的马车时……」崔奥斯督察说:「它头上有一圈蓝色的火焰,身体也闪烁火花和闪电;衣服上有几个地方烧焦,还有,在它转身时,脸上明显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它消失后,我追着那不知名的神秘英雄越过公园,再次在公园西北角的森林前方遇上那个怪物。

  「虽然它移动的速度非常快,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如果它经过了我身边,我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还有,从树林跳出来的弹簧腿杰克身上没有火焰,衣服上也没有烧焦的痕迹,而且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换句话说,上尉,我认为至少有两个弹簧腿杰克!」

  「哇喔!」波顿倒抽一口气。「本来就够复杂了,这样岂不是……」

  他站了起来。

  「谢谢你帮了这么大的忙,崔奥斯督察,我衷心感谢你。」

  崔奥斯督察也跟着站起来,将桌上的报告递给波顿。波顿接了过去。

  「如果你能告诉我接下来发生了哪些事,我会很感谢你的,上尉。我的上司禁止我再调查此案,因为他们觉得一切都是我在胡思乱想。所以,要解开这个谜团,只有靠你。不过,也请你记得,当我没在值班,只要你用得上我,我随时愿意为你效劳。」

  两个男人互相握手。

  「谢谢你,崔奥斯督察──」

  「称我威廉即可。」

  「威廉。只要一有进展我会马上通知你,我保证。」

  波顿正准备转身离开,崔奥斯督察开口了。

  「最后还有一件事,上尉。」

  「什么事?」

  「在过去,弹簧腿杰克向来会在几天之内犯下好几起案子,接着消失好几星期、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

  「所以你认为它很快就会再犯案?」

  「是的,没有错。」

  当波顿踏出苏格兰场,走入被大雾吞噬、一片死寂的伦敦,已是下午两点左右。

  煤灰仍不断从天空中落下。

  他像个盲人似地以手杖敲击人行道,直到走到路边。

  波顿的双眼开始流泪,鼻腔里涌起不舒服的刺痛感。

  「蒙特!」他大叫着。

  朦胧中,有个高大的影子移向他右方。波顿心跳加速,动作敏捷地往后退,以为下一秒就会看到那名可怕又神秘的高跷怪物从雾中现身,可是他再定睛一看──不是,那个影子显然太胖了。

  「是您吗?先生?」

  「是的。吓了我一跳!」

  「的确!雾真浓啊,您说是不是?我连自己的鼻子都快看不见了。」蒙特奇.潘尼佛斯出现在波顿身边。

  「我的老天!」波顿惊呼一声。「我到现在才发现你竟然是个大巨人。」

  没错。蒙特奇.潘尼佛斯的体型确实庞大。他至少有六英尺五英寸高,而且浑身都是肌肉。

  「都要怪我的母亲。」车夫解释道。「她喂我吃太多甜粥了。」

  波顿发现他居然还在吸烟斗,很是讶异。

  「你还在这儿我是很开心啦!蒙特,但你实在应该要回家的。雾这么大,怎么可能驾得了车呢?」

  「喔,您用不着担心。我们只要慢一点,一寸一寸往前移。但不管您想去哪儿,我一定会安全地把您送到那地方。请过来吧,马车在这边。」

  波顿沿着人行道边缘跟着蒙特走,庞大的车厢随即映入眼帘。他一边爬上去,一边对车夫说:「你觉得你找得到蒙塔古广场吗?」

  「当然!毕竟它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您说是不是?」

  虽然这像是不可能的任务,但蒙特奇.潘尼佛斯确实将波顿送回了蒙塔古广场。只不过,他们到达时都快傍晚了。波顿给了他一大笔小费,而且实行了他在这漫长的车程中想到的点子:他叫车夫第二天来接他──又或者,如果明天之前雾就散开,那他就马上来。

  波顿放松地叹了一口气,踏进自己家门。

  理查德.弗朗西斯.波顿爵士住在蒙塔古广场十四号不过一年多。此处是一栋四层楼的建筑,还有个位于地下室的大公寓。几乎每层楼都分成两个大房间。地下室是艾蕾思.安奇尔太太的王国,她的客厅里挤满各式各样的纪念品、裱框画作、装饰用陶器、小玩意儿和小摆设等等;另外还有她的卧室、浴室、食品柜,以及老太太最喜欢、最引以为傲的厨房。它是每个厨师的梦想,既方便又实用。而且,因为过世的汤玛士.法兰克林.安奇尔先生是个才华洋溢的科学家兼业余天才发明家,所以他亲手设计、制造了不少特别又便利的小工具来帮助妻子。安奇尔太太说,他从没将那些发明拿去申请专利。她还告诉波顿,房子阁楼也塞满很多「汤玛士的那些小玩具」。只是波顿还未曾亲自上楼去看看她说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地下室走廊尽头,楼梯底层对面有一扇门。门里的台阶通往被高墙围起的后院,那里本来有间马厩,现在则只是个空荡荡的车库。

  一楼有间接待室,还有个很少使用的餐厅。

  二楼则是波顿的书房、乔装时使用的化妆室、一间厕所,还有一个他尚未决定要拿来当实验室或摄影暗房的小房间。

  再往上爬,三楼有他的卧室、更衣室和一间客房;四楼则是间大图书室,收藏他的书籍、手稿,另外还有一间贮藏室。

  波顿走入书房,看到五个行李箱在门旁排成一列,女佣艾莉莎.卡本特正在掸壁炉架上的灰尘。

  「艾莉莎小姐。谢谢。妳出去吧!」

  「是的,先生。」她说,边点头边退出房间。十五岁的艾莉莎固定每天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来这儿帮安奇尔太太跑腿、做事。

  波顿在他的大书桌上发现一张便条纸,上头写着:

  一八六一年,九月十七日,星期二

  我最亲爱的爱人,

  我在富乐庄园的经历真是糟透了。他们非常不欢迎我,完全不肯对我透露约翰被送到哪儿去,只说「总之他就是被送到伦敦」。我感觉得出来他们是刻意对我隐藏真相。我在想,也许我应该去找皇家地理学会的主席罗德里克.麦奇生爵士,请他代我们出面询问?不过,我听说他在今天下午(也就是十七日)也要离开巴斯、回去伦敦。

  我把你的行李都带回来了,现在要先回家一趟。我用鹦鹉送了个讯息给我的母亲,问她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和父亲是否愿意接纳你?她回信说,他们仍不愿意接纳你。不过,吾爱,请勿担心,我相信,一旦我们结了婚,他们就会放下对你的偏见。

  我会在星期四下午再来找你。

  不能与你共度的时光真是难熬。

  爱你的伊莎贝尔

  波顿把便条纸放回桌上,坐下来写信给帕默斯顿子爵。他认为首相大人应该会听从他的建议,召见警察署长理查德.曼尼爵士,命令他指派崔奥斯督察重办弹簧腿杰克案。他将信件封缄、写上:急件。帕默斯顿子爵收,然后签上他的新代号:阿布杜拉,以确定这封信会马上被送到首相手中。

  他走下楼,从玄关桌上拿起哨子,拉开前门,用力吹三下。几秒后,一只大狗跳过前院铁门,在台阶上愉快地摇着尾巴。波顿从玄关桌底下拉出一个饼干铁盒,打开盖子,拿出一块火腿。安奇尔太太总会在里头放点好吃的。他将火腿块放在台阶上,猎犬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美食下肚后,牠舔了舔嘴唇,看着波顿递出的信,张口咬住。

  他弯腰在狗儿耳边说:「唐宁街十号,白厅。」

  猎犬转身跃过铁门,消失在大雾之中。

  波顿回到书房,在壁炉前踱步。显然之前女佣在清理房间时已将它点燃,所以现在火还在燃烧(虽然有些断断续续)。他拿火叉戳了戳木头,炉火又旺了起来,他用它点燃雪茄,坐进舒服的单人沙发里沉思。

  一如帕默斯顿子爵今早所说,波顿到目前为止过得确实相当精采,但他却觉得也许今日才是他这一生中最出乎意料的一天。

  他一副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仔细想想,昨天他还在这里烦恼着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呢!

  他将头靠在绣花椅罩上,闭上双眼,任他的思绪奔驰。他回想起一八四一年,也就是他开始研读阿拉伯语的那年,更是大英帝国差点分崩离析的那年。

  当时,由墨尔本勋爵领导的政府因维多利亚女王之死而惶恐不安。王位继承者明显只有一人:女王的叔叔,亦即英王乔治三世的第五个儿子汉诺威国王,同时也是坎伯兰公爵的尔尼斯特.奥古斯特一世。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即将成为英国国王,人人皆感到不寒而栗。六十九岁的尔尼斯特毫无疑问遗传了他父亲的疯狂。民间谣传,他在一八一○年时残忍杀害他的仆人,还与自己的妹妹苏非亚公主乱伦,生了个儿子,甚至厚颜无耻地强暴了林赫斯特夫人。他的政治倾向极端保守,与当时正横扫英国的开放自由政策格格不入。更何况,如果让他继承英国王位,那么三年前因维多利亚女王登基而分家的汉诺威王朝与英国王朝,将再度合而为一。

  女王遭到刺杀后,群众立刻涌上街头,抗议尔尼斯特可能成为新国王这个选项。许多大城因此发生暴动,国会大厦附近更遭到炸弹攻击。

  政府宣布宪制出现危机,阻挡坎伯兰公爵登基,摄政委员会暂代英王一切职权。当时,帕默斯顿子爵身为外交部长,自然也是其中一员。委员会将注意力放在本来要在一八四○年八月提出的立法案上。这个被称为《摄政法案》的新法是在维多利亚宣布自己怀孕时就开始准备的,其目的在于:若维多利亚不幸在她与萨克森──科堡──哥达的艾伯特王子的孩子成年前死亡,她的丈夫便得以摄政、辅佐他们的幼子。

  由于帕默斯顿子爵老爱不经适当讨论就擅自行事,原先并不受到维多利亚女王青睐,但他却看到了为众人解套的好办法。他和委员会的其他成员利用些许政治上的小技巧,将《摄政法案》的生效日往前移到女王的受孕日,而非原先法案上写的王子诞生日,接着,他们将法案送往国会,获得全体国会议员赞成,以飞快的速度无异议通过。

  维多利亚肚子里的孩子随着母亲一同死去,所以,不管有没有法案,摄政王子都没有登基的权力。为了改变这点,他们需要更进一步的操盘,甚至必须改写宪法。

  对此,尔尼斯特.奥古斯特一世当然气得不得了。若非汉诺威只有英国的一个郡那么大,他可能就会对英国宣战。但结果摆在眼前,他也只能无助地看着英国的政治家一步步做出必要的改变,一点一点将他的继承权排除。

  于是,在一八四二年四月,大英帝国的王位传到萨克森──科堡──哥达家族的手上。

  艾伯特登基,成为大不列颠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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