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遇见“食人魔” 2
看到那些影子，达树突然反应过来。那是灌木鸟群。天上飞的都有这么多，难以想象附近到底还有多少灌木鸟。灌木鸟平时几乎从不飞行，一般都是带着幼鸟在灌木丛里跑来跑去。
“你们是在说那些灌木鸟吗?”达树问。
众人面面相觑，问：“那种鸟叫灌木鸟?”
“嗯，我们那边是这么叫的。”
看来，村子里的人一直把这灌木鸟当作一种无名鸟。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对这种生物并没有什么兴趣。
灌木丛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沙沙声。不一会儿，五六只灌木鸟排成一列跑远了。
“这种场景我们以前可没见过。”
难道说，灌木鸟只在伊甸这一带出没?
“灌木鸟这种动物应该没那么稀奇吧?”达树问阿智。
“以前倒是见过几只在天上飞的，不过这么多确实是头一次碰到。在那边……伊甸的社区那边，这种鸟很多吗?”
“不，只是在木门附近经常见到。”
这时自卫团的队长走了回来，看来已经和上一任队长交接完毕了。
“好，现在开始执行任务。防守队形跟以往一样，我来分配每个人把守的位置。”
队长开始指示每个人的防守地点。似乎队伍里所有人事先都知道自己在哪个位置了。
“至于随队前来的达树，这次你不参加守卫任务，而是去与通路另一边的被压迫的同胞接触。接触任务由你独自完成，其他人和往常一样，在自己的位置进行监视。阿智和阿正是达树的随行人，所以无须与我们一同行动。”
没有谁提出异议。看样子，全队人事先都已了解并默认了这些事项。
这个时刻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队长指示完毕后，众人就各自前往自己的位置，开始执行监视任务。说是监视任务，其实也不过是藏起来不让对方发现，避免刺激到对方。
“听说卒塔婆(1)竹今年开花了，还结了果。那个——叫什么来着——灌木鸟，大量繁殖应该就是这个原因。”阿智说，他是从上一任队长那里听说这些的。“卒塔婆竹”好像是哪个从日本“跳跃”过来的人取的名字。据传，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当时“跳跃”失败的尸体堆旁边生长着很多这种竹子。
不过，地球人“跳跃”到这里已经过了几十年，卒塔婆竹从未开过花。没想到在今年，所有的卒塔婆竹突然开出花，并且结了大量的果实，紧随而来的便是灌木鸟数量的急速增长。估计是那些果实提供的丰富食物使得灌木鸟能够大量繁殖。
而这对于人类而言——至少对伊甸的人而言——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因为这样一来，食物来源就有了保障。在地上行走的灌木鸟速度并不太快，而且也不会伤人。
达树一边发着呆一边想，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事。
三个人走到了自卫团其中一名团员放哨的位置。
“情况怎么样?”阿智问躲藏在岩石背后的那个人。
“哎，不得了，这种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男人用惊奇的口吻答道，“这样子根本看不到什么恶鬼了。”
男人动作夸张地用右手指了指前方。
“——啊!”达树不由得叫出了声。只用靠近岩石一步，就能将通路、岛壁和木门这一带尽收眼底。而眼下，从通路到木门上方，全部被密密麻麻的灌木鸟群覆盖得严严实实，连海岸边的岩石都看不见了。而且，在空中也有无数的灌木鸟在如弹丸般滑翔。
大爆发。
这是卒塔婆竹初次开花造成的结果?虽然灌木鸟确实不会伤害人，但数量多到这个地步，整个海岸线都被鸟群覆盖，看起来就仿佛地面本身在蠕动一般，难免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一万只，不，恐怕有十万只?这副样子，根本不可能数得清。
“……有点儿恐怖。”阿智皱着眉头说道。
“没关系。灌木鸟不会袭击人的。”
虽然达树这么说，阿智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这个现象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影响。眼下我们能看到的灌木鸟都有这么多，那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又会有多少……你能想象出来吗?”
阿智又把目光移向空中。天上有无数黑点在不停重复着布朗运动，一眼就能看出其数量也极为庞大。
这时，阿智问了个出乎达树意料的问题：“你见过卒塔婆竹的果实吗?”
达树摇摇头。在听说“卒塔婆竹”这个名字之后，他特地观察过这种竹子。这种植物长得跟达树差不多高，很细，分为若干节。但是，达树的确没见过它们结果的样子。
“我猜也是。本来应该会有些果实落到地上，但我们没在地上见到过一个果子。也就是说，十有八九是全都被那些灌木鸟吃光了。没果子吃之后它们又会去哪里找食物呢……嗯，希望我的想法是错的吧。”
达树凝视着岛壁到木门中间这一片区域。这时，他有了一个意外发现。
岛壁的绝大部分都被鸟群覆盖得严严实实，但有几块岩石附近没有灌木鸟，能清楚看到裸露的黑色岩石表面。
达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那几个位置藏着伊甸的守卫，所以灌木鸟才不会靠近。这种生物就是如此胆小。
达树当初担任守卫时把守的位置也能清楚分辨。他数了数岩石露出来的几个位置。一行人当初执行任务时，共有三个人在门下方的口袋状岩石滩负责警戒。
而现在，有六个位置没有被鸟群覆盖。
其中有的位置离通路非常近。看样子，达树被掠走之后，伊甸又加强了警备。
“现在怎么办?”阿智谨慎地询问道。
达树自然是想尽快将自己平安无事的消息告知伊甸的人。
“还是要趁天还没黑的时候行动。至于那些灌木鸟，我觉得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是嘛……”
于是阿智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找队长商量后，几个人明确了行动步骤：阿智与一个叫兰道尔的男人随达树一起下到悬崖下面，阿正则在崖上待命;接下来按照事先的安排，达树要一个人走到通路的中央，尝试与对方接触。兰道尔善使弓，安排他到崖下来是考虑到有个万一的时候能够用弓箭应对。
一直到达树等人即将走下悬崖的时候，阿正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之前把达树掠走，所以对现在这个状况负有责任;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让达树一个人返回通路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真的不用跟去吗?”阿正反复这么问道。他似乎觉得非常不甘心。
“没关系，你就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即使达树这么说了，阿正还是放不下心来。
三个人缓缓往乱石坡下走去。时不时脚下会踢到人头那么大的石头，石头滚落下坡发出干硬的碰撞声，每次都吓得人一身冷汗。整个坡道上根本没有一个地方能踏踏实实站稳脚的。
难以想象，当时那些人竟然扛着失去意识的达树从这里爬了上去。
又有一块石头滚落下去。一些灌木鸟受到惊吓，跳了起来。
之前在森林里的时候还几乎听不到灌木鸟的叫声，但现在，铺天盖地的鸟叫声如大地鸣动一般席卷而来。
惊起了这么多灌木鸟，伊甸一方的守卫无论如何也该发现达树了。但是，岛壁那边仍然没有任何的动静。
达树走下悬崖，来到了海岸边。这里能清晰地听到海浪声。达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伊甸的门口。
“现在我就一个人过去。放心，我不会逃跑的。”达树回过头去对阿智说道。
阿智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就在岩石后面。祝你好运。”
不过，兰道尔把弓从肩上拿了下来，这让达树有些不开心。达树只好安慰自己说，那把弓只是以防万一，并不会真的用上。
如果不走到岛壁附近，就算大叫，声音多半也会被海浪声和鸟叫声掩盖。
“我去了。”
说完，达树就沿着通路走了过去。地上的灌木鸟慌忙让开了路。
顺着岩石滩往上爬。路的两侧都是海。强烈的海风拍打着达树的右边脸颊。
差不多走到通路的中间位置了。如果再往前走，就会进入岛壁一方的视野死角，守卫们就看不到达树了。灌木鸟群在达树周围空出了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圆，现在那些守卫应该能清楚看到他的位置。
但是此刻达树身着茧猫毛衣，会不会被对方当成食人魔?毕竟这个距离多半是看不清脸的。
“站住!”
隐约能听到有人这么喊了一句。那是达树很熟悉的社区里的公用语。
达树原地站定，抬头望向岛壁，然而没有看到任何人。
“是谁!食人魔吗?”
如果不竖起耳朵仔细听，那微弱的声音就几乎被海浪声掩盖掉了。不过，这声音还有回声。达树知道，对方是在对自己喊叫。
他把两手举到嘴边，大声喊道：“我是达树!田边达树!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答。等了一会儿之后，达树又重复喊了一遍。依然无人应答。
岛壁那边再也没有声音传来。这之后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十分钟?还是十五分钟?
然而达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等待。
一阵岩石滚落的声音传了过来。石头滚过之处，鸟群受惊跳起，形成了一条从岛壁延伸而来的“裂缝”。
紧接着，一个清晰的男声传来：“是达树吗?真的是达树吗?”
是熟悉的声音。达树感到自己的眼眶湿润了。为什么……父亲会在这里?
“父亲!”达树用尽毕生力气喊了出来。
对方马上有了回应，“我马上过来!你等我一下!”
能看到某个地方的灌木鸟在胡乱跳动。父亲应该就在那里。不仅仅是父亲。
还有两个达树不认识的守卫，手里都拿着长枪。他们把长枪当作手杖拄着，朝着坡下走了过来。
达树想，应该是最初让自己“站住”的那个守卫返回去叫了父亲，所以才花了不少时间。
伊甸一方的三个人此时已经来到了岛壁下方的通路。两个守卫随正广一起过来，似乎是因为担心他会遭到随时可能出现的食人魔的袭击。
正广从那里快步跑了过来。一个守卫留在了原地，跟着他一起跑过来的只有一个人。
正广跑近的时候，达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他很在意阿智现在怎么样了。
这时，正广和那名守卫突然停下了脚步。
“达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个人来的?这是个陷阱?你后面还藏着什么人?”
“不，父亲，这不是陷阱。根本没有什么食人魔。我后面……是你的哥哥。”
“别撒谎。我哥哥不可能还活着，而且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事?”
“父亲你才是!你为什么会在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社区里等着吗?”
正广仍然充满警戒地凝视着达树的背后，试图识破那人的真身。
他保持视线不动，对达树说道：“听说你在门的另一边失踪之后，我到这里来了不知道多少次。只要有可能，我都尽量跟着执行守卫任务的人一起过来。因为我相信你平安无事。今天我也是碰巧来了这边。我一直坚信你迟早会回来。”
“那人真的是你的哥哥啊，父亲。他的名字叫田边智广，弟弟叫正广……不就是你吗?”
“这怎么可能……”正广喃喃道，“但是我是一直相信你还活着的。到这边来，其他的我们之后再聊。”
“不。”达树说，“先跟阿智见一面吧，他不是你哥哥吗?”
“或许吧，不过……”
达树不知道父亲为何如此犹豫。
这时，达树的背后传来了阿智的声音：“正广!”
达树又一次回过头。
阿智离开了藏身处，径直朝着这边走过来。他已经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弟弟?还是说，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阿智就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直直地往这边走。
他不是该在岩石背后等着吗?
正广旁边的守卫连忙举起了长枪。看来他是把突然出现的阿智当成了危险的食人魔。
“请把长枪放下……”达树说。
但是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听从达树的话。
正广望着达树的背后，一脸惊讶地喊了声：“哥哥!”
阿智逐渐靠近，后面还跟着拉紧了弓弦的兰道尔。或许是从兰道尔身上感觉到了杀气，正广停下了脚步。
这时阿智已经离达树很近了。但是，他或许是发觉正广背后的守卫正用长枪对着自己，于是也停了下来。
“哎?怎么了?”达树的头转来转去，看看阿智，又看看父亲。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深深的猜疑笼罩着在场的每个人。
“把长枪放下。”正广对一旁的守卫说。
但是，不知道守卫是没听到还是没当一回事，他仍然举着长枪，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