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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约之时 3

  “她是吉崎家的女儿,叫夏芽。”阿正对达树耳语道。

  达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知道对方至少没有把他当成恶鬼,但看样子又理所当然地认为通路的另一边有恶鬼出没。达树知道对方的想法是错的,但他注意到阿智脸上的表情变了。于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说出真相。

  达树犹豫了,因为他不擅长说谎。而这个叫夏芽的小女孩肯定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恶鬼形象。

  阿智又重重地咳了两声,然后说:“达树到这里之后好不容易才把恶鬼的事忘掉,吃饭的时候就不要让他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了。对吧,达树?”

  阿智的语气非常冷静。夏芽很不好意思地说了声“对不起”。

  “不,没什么。”达树用蚊子叫般的声音回了一句。

  可能是阿智的话起了作用,之后再也没有谁提起通路那一边发生的事。

  此后,达树便开始了在村子里的生活。

  阿智告诉达树,猎杀夜行怪的任务由村子里的成年人负责。他非常满意地说,海岸的三个洞穴里都发现了夜行怪的巢穴,还打趣道,达树仅提供这些信息就已经是立了大功,搞不好能够在村子里“青史留名”了。

  达树与阿正一起被安排到一个企鸡养殖场帮忙。达树在自己的社区里没有见过企鸡。据说,因为这种生物的外表与地球上的企鹅很相近,所以被安了这么个名字。企鸡不会飞,但跳跃力惊人。在进入兴奋状态时,它们全身的细硬羽毛会倒竖起来,身体膨胀成一个比通常状态大一倍的球。企鸡被放养在一个满是乱石的区域。它们的繁殖能力很强,仅仅在这一个地方,就饲养着数百只企鸡。在沼泽里养殖着一种细长虫子,这种虫子被用作企鸡的饵食,两人需要用推车将虫子运送过来,每天向企鸡投喂两次。另外还需要进入乱石滩,把散落在四处的企鸡蛋捡回去。以上就是两人在养殖场的工作。

  空闲时间,达树会让阿正教自己村子里的公用语。一开始达树只觉得村里人说的语言听起来像是野兽在吼叫,但后来他渐渐发现,这些语言的语法构成非常相似,仅仅改变音调和某些单词,就可以完全变成另一种未知的语言。所以,只要把新学会的单词替换到句子里再改变一下说话的音调就可以了。就这样,达树花了几天就学会了村子里的公用语,尽管说起来还并不流畅。

  达树不禁想,如果构建一个多国人聚居在一起的社会,是否自然会形成语法简单的相近的语言?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村子的人应该不会抗拒与自己的社区融合才对啊。

  他现在仍然没有打消回到社区的念头。

  某一次,阿智路过养殖场的时候,达树向他提起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阿智夸奖了达树的公用语水平进步快,但对于村子与社区交流这件事,他并不赞成。

  “很遗憾,你的这个想法暂时还无法实现。之前跟你提过,我们需要你们作为假想敌。这个村子尚未发展成熟,只不过是刚刚稳定下来而已,与通路另一边的社会可能存在经济水平上的差异。仅凭你的描述,我们无法判断你们的社会生活到底发展到了一个怎样的水平。如果轻率地与你们的社区接触,可能导致你们那边的人一窝蜂地拥到村子里来,而我们这里容纳不下太多的人。”

  达树感到自己难以揣测阿智这番话的真意。难道说,阿智认为社区里的人都苦于生计,双方交流后会有大量难民拥入这个村子,而村子的经济会因此遭到冲击?

  毕竟两人年龄相差太远,达树没能和阿智继续讨论下去。

  看来要打开局面,还需要一些时间。

  打开局面的契机,是达树受邀参加某次集会。

  据说,这个集会是在村子里各个区域巡回举行。

  “大概会有一百五十人去听演讲。”阿正说。

  人们按队伍分组集合,把教师围在中间听其演讲。集会的正式名称叫“誓约之时”。

  当然,阿智一家人也会参加。达树听说,集会当天所有人都会暂时放下手上的工作。阿正等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集会,并没有打算跟达树做什么详细解释。

  “一直都有这个东西的。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宣誓。老是说那几句话,早都听腻了。那个教师年纪挺大了,每次就喋喋不休地讲他们那些人来到这个星球之后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

  集会当天早上,各家人聚齐之后自行前往集会所。达树和阿正在村务所门口等着阿智和其他人出来。

  这时,一个女孩跑过来站在达树面前,抱着双臂抬头望着达树。

  “小夏,你干什么?”

  女孩并没有理会阿正的询问。达树发现这就是他初到村子的那天晚上问他是否见过恶鬼的女孩。女孩名叫吉崎夏芽,昵称似乎是“小夏”。

  自那天之后,达树和夏芽偶尔会在饭桌上碰到,但对方没有再向达树搭话,达树也就渐渐把这事忘了。也许被阿智限定了提问内容是夏芽不找达树说话的主要原因。

  “找我,有事?”

  夏芽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句完全出乎达树意料的话:“你,就是恶鬼吧。”

  听到夏芽如此断言,达树竟一时无言以对。一旁的阿正连忙插进来,朝着夏芽大吼道:“你在说什么,蠢货!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达树跟我们一样,也是个人类啊!”

  夏芽噘起嘴瞪着阿正:“可是大家都说通路的另一边只有恶鬼啊。爸爸妈妈也说,那边根本没有人类。这样的话,达树就算看起来是人类,但也应该是恶鬼嘛。”

  阿正大概也是从小被灌输这些东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夏芽伸出右手,握住了达树的手臂。由于她的动作过于突然,达树被吓得一抖。然而夏芽却若无其事地把脸凑近达树的右手,仔仔细细地盯着看了起来。

  之后,她说道:“和我的一样。”

  接着,她又用仿佛要将人吸入的眼眸望着达树,问道:“其实根本没有恶鬼吧?”

  达树深深吸了一口气,正犹豫该如何作答,夏芽父亲的喊声便传了过来:“夏芽,该出发了!”

  夏芽那双盯着达树的三白眼瞬间变成了笑眼,“我来了,爸爸!”然后她便朝父亲跑了过去。

  “那家伙怎么莫名其妙的……”阿正一脸茫然。

  不一会儿,阿智以及阿正的母亲秋日也出来了,一行人一起出发前往集会场。

  集会场是附近一座山丘顶上的洼地。臼状的洼地中里里外外铺着好几圈充当座位的木板。此时大约八成的座位都已经坐上了人。

  “前面还有空位。”阿智指着某处说道。

  能让四个人并排而坐的位置只剩下最前排了。

  “啊,坐那个地方就没办法打瞌睡了……”阿正小声抱怨道,“反正每次都讲那些东西。”

  秋日从搭在肩上的袋子里取出四个草编垫子,每人分了一个。看来,这东西是用来当坐垫的。

  坐下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嘈杂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当整个集会场地完全鸦雀无声的时候,一位老人颤颤巍巍地从洼地外缘走了下来。

  “那人就是教师。”阿正说。

  从老人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威严,至少,从他小心翼翼往前走,生怕被绊倒的样子看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威严可言。老人似乎是个东方人,身材瘦小、五官扁平,脸上满是皱纹。

  “他叫孙。”

  老人走到洼地中央,在一块低矮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不知是谁鼓了鼓掌,瞬间,整个会场的人都鼓起掌来。

  人群安静下来后,老人开始了演讲。他的声音比达树预想的要洪亮不少。当然,他在演讲时使用的语言是村子的公用语,但因为语速很慢,似乎在一边说一边斟酌内容,所以很容易听清。即使这样,还是有些单词达树听不懂。

  达树不禁想,这个老人到底多少岁了?看样子,在到达这颗星球的时候,他的年龄就已经很大了。

  老人首先讲述了人们刚从地球“跳跃”到这颗星球上的时候到底有多艰难,生活又有多凄惨。

  最初,这颗星球上什么都没有。大家为了活下去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老人讲了人们如何获取食物,比如有人通过观察模仿现在已经灭绝的“瓦库咚”(达树只能听清发音)捕猎企鸡的样子才捕到了第一只企鸡。另外晚上人们不敢到处走,因为那时的夜行怪比现在多得多,每当夜幕降临,总有人死于夜行怪之手,但众人对此却束手无策。

  老人还提到了人们为了在这颗星球上做出米饭,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去栽培水稻。据传,所有的水稻最初都来自一个叫“聪”的人(这人似乎已经死于夜行怪之手)衣兜里的十三粒种子。最初开垦田地的工具只有树枝,所以当时的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辛劳。

  听着听着,达树想到了自己以前从父亲那里听说的那些社区建立时的故事。看来这边的村子同样也是经过了一番艰难困苦才发展到了今天。

  “这些之前已经听过了。”达树听到阿正在小声嘟囔。之后,演讲的话题又回到了人们刚抵达这颗行星时的惨状。老人讲道,当时的人一连饿了很多天,而且还有怪物侵扰,他自己甚至想过很多次,是不是一死了之还痛快些。

  接下来,话题开始转向“为什么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看样子之前讲的那一长串辛劳史都是铺垫。

  老人慢腾腾地从石头上站起来,在原地转一圈环视了整个集会场的听众,仿佛在挨个确认每个人的模样。达树想,他的这个动作未免过于做作浮夸了。

  老人的动作停了下来,“虽然生不如死,我们还是拼尽全力活了下来。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惜一切也要活下来?”

  老人的声音逐渐变成了一种呼喊。然后他把脸转向了达树一行人的方向。或许是因为他们坐在最前排,老人的视线对上了他们。

  老人抬起右手,指着坐在达树旁边的阿正。

  然后,他又一次叫喊道:“正弘,我们为什么要活下去?”

  阿正“啊”地叫了一声,站起身来。这时,达树才知道原来阿正的本名叫“正弘”。就像大家把夏芽称作“小夏”一样,他们平时也把正弘称作“阿正”。

  阿正语带紧张地回答道:“是为了复仇,为了向抛弃他人,只顾自己逃命的艾迪森总统复仇,为了向乘上‘诺亚方舟号’,朝着这颗星球赶来的叛徒们复仇。我们将审判那艘船上的人,让他们体会到地狱般的痛苦。”

  阿正的回答很流畅,听起来像是从小时候起就练习了无数遍的一段台词。

  在老人高兴地点头并表示了肯定后,阿正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老人再次环视听众,“没错,艾迪森总统一党为了一己私利欺骗并抛弃了几乎所有人。据说,他还把这颗星球选定为‘第二地球’。几十年、几百年后,艾迪森的后裔就会抵达这颗星球。到那时,我们必须代替神明审判他们。那些人都是有罪的,应当被处以极刑!身为艾迪森一党的后代,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背负着原罪了。我们要让他们加倍奉还,让他们尝尝炼狱之火的滋味!这才是我们活下来的意义!”

  之后,老人说了一句达树听不懂的话,会场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誓约之时’到了。”阿正说。

  老人两手握拳,将瘦弱的手臂伸向天空,发出了一句含义不明的叫喊。

  然后全员跟着喊了起来。如此重复了三遍。

  阿正告诉达树,人们叫喊的内容是最恶毒的侮辱与咒骂,用的是艾迪森总统那个国家的语言。

  宣誓结束后,老人又面向众人说道:“年轻人们,还有孩子们,你们决不可忘记这仇恨,必要将其传至子子孙孙,明白吗?”

  说完,老人拍了一下手,似乎是示意集会结束了。

  老人离开集会所后,众人一边七嘴八舌地交谈着一边站起来。看来是已经解散了。

  这个集会很是让达树惊讶。

  达树的社区也不定期地举行集会。社区的集会由三名头领主持,在会上做出代表整个社区意志的决定。区域性的小规定比如轮班制可以由各区域自行决定,但如果是类似于全社区共同开凿一座山这种大事,就会举行集会收集意见,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来决定社区今后的方向。这种情况下,几乎全社区的人都会参与。讨论事宜全部结束后,各区域的负责人会全部登台发表“对艾迪森的诅咒”。这一点倒是跟老人的演讲没太大区别,只不过社区集会省略了前面那一大段铺垫而已。两个毫无交流的巨大团体都在集会上宣誓永不忘记对抛弃全人类逃跑到太空中的“诺亚方舟号”的憎恨。虽然表现上有些微妙的差别,但是双方做的事情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回去的路上,阿智问达树:“你第一次参加这个集会……这个‘誓约之时’,感觉怎么样?”

  “嗯……觉得很惊讶。”这是达树的真心话。

  阿智一脸满足地接着问道:“为什么觉得惊讶?”

  “呃,因为和我们社区举行的全员参加的集会实在太相似了。”

  阿智显得有些意外,“你们的……社区,也会做这些事?”

  “是的。”

  然后,达树详细地描述了社区里“对艾迪森的诅咒”。还在社区里的时候,达树只把这当作是一个理所当然的仪式,并没有太在意。“艾迪森”这个名字和那艘叫“诺亚方舟号”的宇宙飞船在他脑海里都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

  那只不过是个仪式而已。

  “父亲说过,这就相当于社区的宗教。这个共同认识可以把整个社区的人团结起来。”把父亲的话复述出来的时候,达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个村子和我们的社区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这个……共同认识……连接在一起?”

  达树如实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正是因为他一直抱着想回到社区的愿望,才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阿正也从旁帮腔。

  但是走在旁边的阿智却一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这个,等某一天……双方开始接触之后……你的这个想法或许能派上大用场。达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双方交流的时机现在还不成熟。”

  看达树一脸失望的神情,阿智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我也没有办法”。

  “记得之前跟你提过,这个村子还不是一个成熟的社会,我们仅仅处理自己的事就几乎耗费了全部的精力。就算发现还有其他团体或组织的存在,我们也实在没精力去应对。而且与你们的社区接触也未必会带来好的结果。

  “等到几年后,或者几十年后吧……到那时,我们的村子应该已经发展得足够成熟,能够接纳其他的团体了。但是在那之前……很遗憾,我们不能满足你的愿望。”

  达树明白了,阿智的想法仍然没有改变。

  失望透顶的达树只好默默不语地继续往前走。

  阿正的母亲秋日刚才一直一言不发。或许是因为看到达树失落的模样之后试图换个话题,她突然问达树:“刚才阿正被老人叫到名字的时候,我看达树似乎非常吃惊,这是为什么?”

  “是的,因为那时我才知道阿正的本名。”

  “没错。阿正的本名叫正弘。不过这值得那么惊讶吗?”

  “呃,因为我父亲的名字叫正广(1)。”

  这时阿智突然站定,回过头来,“正广……你父亲的全名是什么?姓氏呢?”

  阿智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非常激动。不仅是达树,就连阿正和秋日都被他这副样子惊到了。

  “哎?他叫田边正广……”

  阿智呆呆地张着嘴,不住地摇头。然后,他又问达树:“他的年龄……有多大?”

  “年纪跟您差不多……不,大概要稍微年轻些。”

  “我想也是。从你的年龄推断,你父亲应该是比我小一些。他的脸呢,长什么样?身高多少?你知道他在地球上的时候住哪儿吗?”

  “身高……大约到您耳朵的位置吧。他在地球上的时候……是住在日本。地名……我记得似乎是一个叫‘熊本’的地方。不好意思,我真的记不太清了……”

  阿智手握成拳头抵在嘴边,皱起了眉。

  “怎么了,阿智?”秋日问。

  “……太难以置信了。”阿智小声说道。

  他把视线投向远方,“达树是我的侄子。我的弟弟竟然还活着……”

  接着,他对达树说:“我的名字叫田边智广,是正广的哥哥。出于对正广的思念,我才把儿子取名为‘正弘’。正广他现在还好吗?”

  “——啊,他很好……”

  达树感到,此刻的阿智心中开始发生某种巨大的变化。

  (1)日语中“正广”与“正弘”读音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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