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之丘 2
娜塔莉想，若是伊恩的回答太糟糕，以后自己也许就不会再和他说话了。然而伊恩虽然面不改色，但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抱歉，是我口不择言了。要是让你心里不舒服的话，我道歉。”
没想到伊恩马上就坦率地跟自己道歉了，这使得娜塔莉不由得对他心生好感。
娜塔莉每天都会在放学回家后的四点到六点这段时间和伊恩见面，也不知道这称不称得上是约会。伊恩会把自己最喜欢的书借给娜塔莉，娜塔莉也会将喜欢的曲子录下来交给伊恩。有时候娜塔莉心血来潮，还会用前一天晚上烤好的曲奇在草坪上开茶话会。
就这样，娜塔莉度过了一段无比简单却幸福的时光。
娜塔莉向远处的约翰·伯法招招手，把装着红茶的纸杯和亲手烤的曲奇递给他。约翰没有露出笑容，只是接过纸杯和曲奇，向娜塔莉道谢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站岗的地方，仿佛伊恩是透明的一般。
“你打算去大学研究什么?”娜塔莉问道。伊恩想报考的，是家喻户晓的知名工科大学。
“你听说过《银河沙加》这档节目吗?”
娜塔莉没料到，伊恩问了自己这么一个问题。她只听说过名字，却没有看过这档节目。它讲述的是在银河系边界与恶劣的宇宙生命展开生死决战的人类航天母舰，持续在边境星域进行战斗的故事。这档节目每个故事时长约为一小时，整个系列长年在电视上重播，拥有一批狂热的粉丝。还有不少人气角色：航天母舰的舰长、年纪轻轻却历经挫折的预备军官、固执的厨师长、能预知未来的女性战略分析师和有外星血统且嗜战如命的战斗机驾驶员。
对于这档节目，娜塔莉只能想到一些“坚守号”航天母舰穿越宇宙的片段。
“我没怎么看过这档节目。”
听到这个回答，伊恩显得有些失落。
“在《银河沙加》中，有可以探测未知行星的装置。一种叫作电传机的机器可以在一瞬间将人或武器传送到行星表面。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你可以理解为通过电传的形式来传送物资。它的工作原理是这样的：暂时先将人类分解成原子状态，传送到目的地之后再进行合成。”
娜塔莉听了这话，不由得心头一颤——竟然要将人进行分解?即便之后会重新合成，但对这个人而言，在被分解的那一刻，他等于是死去了吧……
娜塔莉提出了这个疑问。
“没事，每个传送者的信息都非常完整，重新合成之后会和原先一模一样。”
伊恩信誓旦旦地说道，但娜塔莉还是不太能理解。
“我想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已经有人从理论上验证了它的可行性，但还未能通过实践验证。要是有这个机会的话，我希望自己能将之付诸现实。”
伊恩有些害羞地对娜塔莉诉说着自己的愿望。每当他说到自己熟知的领域时，都会变得滔滔不绝。但一旦提到以后想做什么的时候，他又会变得有些慎重。
娜塔莉并不理解伊恩今后想研究的领域的本质，但她发现，不论伊恩以后想研究什么，她都不会介意。因为，她已经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名叫伊恩·亚当斯的男孩。
“过完这个夏天，我就要去上大学了。”伊恩告诉娜塔莉，“你到时候要不要来学校找我玩?我会尽快熟悉校园的，这样才能当你的向导。”
“在哪个州?”
“马萨诸塞州。”
娜塔莉基本没离开过加利福尼亚州。小时候曾和家人去的佛罗里达，就是她记忆中最远的一次旅行了。不过坦白地讲，她也想去伊恩独自生活的土地上，看看他生活的样子。
“我到时候应该不会交女朋友的，所以你就放心来吧。”
伊恩仰望着天空如此说道。要不是约翰·伯法在远处留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娜塔莉此刻真想抱紧眼前的伊恩并亲吻他。
娜塔莉在入睡前迷迷糊糊地幻想着：多年以后，伊恩大学毕业成为研究人员，自己则成了他的妻子。稳重温柔又有些特别的伊恩，正和抱着孩子的自己一起待在起居室里。此刻，已无人监视自己。那是一个只有伊恩、自己和孩子的完美世界。
对娜塔莉而言，这幅景象让她感觉无比甜美。
娜塔莉在生日那天，将这个幻想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伊恩。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娜塔莉请伊恩来家里吃午饭。加州这天破天荒地下起了雨，但伊恩仍认为这是个晴天。他穿上西装系上领带，敲响了艾迪森家的大门。
娜塔莉父母送来的庆生花篮被搁在房间的一角，无人问津。
两人在能看到院子的房间里，滴酒不沾，享受着这场只属于两人的生日派对。
约翰·伯法依旧一身黑西装，面朝院子坐在门廊里，喝着咖啡。
“给。”伊恩怯生生地将一个绑着缎带的白色小盒子递给娜塔莉，“生日礼物。这里也买不到什么东西，我就自己做了个小玩意儿给你……”
娜塔莉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戒指。戒指上镶嵌着的不是宝石，而是一块透明塑料。
“这是什么?给我的……戒指吗?”
“对，你这样戳一下就行。”
伊恩用圆珠笔芯戳了一下塑料块背面的小孔。戒指突然就绽出了光芒：先是淡蓝色，渐渐变成了紫色，再变成红色。
“这是什么?”
“发光二极管。我自己也琢磨了好久。感觉它很衬你，就做了一个。”
“这个是有一套吗?”
“不，仅此一个。你不戴的时候，再用圆珠笔芯戳一下就行，电源会自动切断的。”
娜塔莉把戒指戴了起来，觉得很漂亮。因为这是伊恩特地为自己做的独一无二的戒指。戒指从深红色变成了橙色，然后又变成了黄色。虽然很不起眼，但她很喜欢。
“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啦!我会好好收着的!”
听到这回答，伊恩心满意足，不由得期望着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能一辈子都深爱着眼前的这个姑娘。在她面前，自己可以毫无保留、毫不掩饰。
电话突然响了。娜塔莉站了起来朝电话走去。伊恩盯着娜塔莉看得出神：飘逸的金发，白皙的双臂。
娜塔莉拎起了听筒：“你好。是爸爸吗……真意外。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吗?
“是啊。今天是我生日。我就知道你忘记了。嗯，谢谢。
“明天?去华盛顿?为什么?
“我还要上课，怎么突然就说要我去华盛顿……”
伊恩从娜塔莉的说话声中渐渐听到了些许怒意。
电话那头应该是美国总统吧。这么一想，伊恩也就理解眼前的状况了。
但这个总统父亲到底对女儿说了些什么?如此稳重的娜塔莉竟会这么激动，电话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娜塔莉放下话筒之后，背对着伊恩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她回过身去时，嘴角不甘地下垂着。
“怎么了?”被伊恩一问，娜塔莉拼命地摇着头。
“我也不知道，爸爸非得叫我明天去华盛顿，还要我跟学校请假，又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他让约翰也和我一起去。他真的以为整个世界都围着他转了!本来在你上大学前，我一天都不打算和你分开的。”说着说着，娜塔莉的双眼就落下了豆大的泪花。
从第二天起，娜塔莉·艾迪森就再也没回到罪恶之丘了。
即便伊恩在娜塔莉上下学时间站在门廊里，也没再见过娜塔莉乘坐的梅赛德斯了。伊恩心想：娜塔莉应该是早早就出发去华盛顿了吧。
娜塔莉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的。虽然不知道要去几天，但是会尽快回来。
伊恩一直等待着，也给娜塔莉留给自己的号码打过无数次电话，但每次传来的应答都是毫无生气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伊恩心想，娜塔莉不应该这么久都不接电话，而且她还要上学，她一定是被叫去参加全家出席的公众活动了吧。
明天上午……或者后天上午，只要自己安心站在门廊，就一定能看到她坐在梅赛德斯的后座朝自己挥手了吧。伊恩如此想着。
但偏偏事与愿违。
时间过去了两天。时间过去了一周。每天早上和傍晚，伊恩都准时站在门廊，等待着娜塔莉的梅赛德斯。
除此之外，罪恶之丘一如往常，鸟儿照常歌唱，蝴蝶也依旧在亚当斯家的草坪上翩翩起舞。
伊恩的态度有了他自己没察觉的变化，从母亲关切的话语中就能看出来——这是作为母亲的直觉。
“伊恩你怎么了?脸色很差，还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母亲这么问道。
“没事，是妈妈想多了。”伊恩没耐心地回答道。
过了一会儿，伊恩的母亲又问：“最近都没见到总统的女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之前不是还经常和她聊天的吗?”
母亲显然是知道了伊恩正在为此而烦恼，才故意这么问的。
“我哪儿知道，不关我事。”伊恩不想和母亲聊这个，用蛮横的口气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学习大学里想钻研的学问是伊恩每天从早上开始的必修课。但自从娜塔莉消失三天之后，伊恩就无心学习了。他满脑子都是娜塔莉，是她的笑容，更是她认真地向伊恩提问时的神情。娜塔莉没再回罪恶之丘一事，令伊恩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她是那么不愿意离开这儿，甚至哭了出来。
也没听说总统病了。新闻上播的净是些总统在白宫正常处理日常事务的消息。既然如此，那可能就是她母亲遇到了些什么吧。她难道是在病榻边陪伴母亲吗?但即便如此，娜塔莉告诉自己的手机号码也不该一直打不通。可伊恩也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不，应该是自己和娜塔莉的事被她父母知道了。他们说不定是考虑到娜塔莉的将来，才强行带走了她。所以他们才拿走了娜塔莉的手机，企图彻底拆散自己和娜塔莉。
伊恩甚至这么想过。这令他很是气愤。为什么他们不准娜塔莉和自己来往?娜塔莉的父母到底看不惯自己哪点?
想再多也无济于事，因为这些都只是伊恩的猜测，他根本不知道娜塔莉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娜塔莉消失超过二十天后，伊恩断定这之中必有古怪。
伊恩鼓起勇气，打了个电话去艾迪森家。他必须确认娜塔莉究竟何时才会回来。
电话响了一会儿后，一个中年女人接了起来。应该是玛莉·沃道夫。她现在似乎负责看守艾迪森家的屋子。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住在隔壁，叫伊恩·亚当斯。”
“嗯，我对您有所耳闻。” 玛莉·沃道夫冷淡却恭敬地说道。
“冒昧来电，是想问问您知不知道娜塔莉小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您找小姐有何贵干?”
被如此反问之后，伊恩一时语塞了。自己找娜塔莉并无任何“贵干”，只是想见她想得厉害罢了。
“呃……对。有些话想见面和她说。”伊恩语无伦次地回答道。
“夫人联系我说小姐暂时不会回罪恶之丘了。”
“那她转学了吗?”
“这个我没有过问。”
这么和玛莉·沃道夫说了几句之后，伊恩就挂断了电话。
结果他什么话都没问出来，也不知道娜塔莉会不会回来，更不知道她是不是转学了。再说极端些，他甚至无法确定娜塔莉是否平安。
挂掉电话后，伊恩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娜塔莉从自己的人生中消失了。
玛莉·沃道夫虽然对自己很客气，但也是因为嫌麻烦才会如此，她完全没有站在他的立场考虑的意思。
伊恩也曾有过一丝希望，期待娜塔莉会给自己写信。就算得瞒过周围所有人的眼睛，她也会飞快地写下一纸书信，塞进信箱寄给自己。
洛杉矶罪恶之丘，伊恩·亚当斯——就算不写具体地址，只要写了这些信息，信就能寄到。
但娜塔莉离开快一个月了。要是她有这心，写的信早就到伊恩手里了。可伊恩根本没有收到任何信件。
伊恩打从心底后悔没把自己的电子邮箱告诉娜塔莉。因为之前两人能直接见面聊天，根本不需要发邮件交流。分别之后才发现联络方式的重要性，却为时已晚。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
回想起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伊恩根本不愿相信自己再也见不到娜塔莉了。他本以为自己每天都能和娜塔莉坐在草坪上侃侃而谈，他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但没想到，现实并非如此。这如梦一般的日子被生生斩断了。
伊恩告诉自己，忘了这一切吧。他努力让自己忘记关于娜塔莉的一切。
虽然他努力说服自己，也知道这么做才是正确的，但情感上，他怎么也忘不掉。
自己和娜塔莉应该就此天涯两隔了吧。每当他想到这儿，胸口都如同烈焰烧灼般难受。
虽已时值初夏，但在干燥的洛杉矶，太阳下山后郊外就会迅速降温。
这天晚上也是如此。
伊恩呆呆地眺望着星空。一个月前，他还对着星空许愿，希望娜塔莉能够再回来。当发现这不可能后，他换了个愿望：希望娜塔莉能健健康康地去上学，每天让自己看到她就好。
但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伊恩无奈之下只能换了一个又一个的愿望。
几天前，伊恩把愿望换成了只求再见娜塔莉一面。
伊恩明白，无论自己如何许愿，也许都无法成真。可即便如此，他内心深处依然存着一丝希望。他再次妥协许下愿望：再看一眼健健康康的娜塔莉，哪怕只再看一眼。
伊恩看到隔壁艾迪森家的起居室里亮着灯，心想，玛莉·沃道夫应该还没睡，多半是板着脸在看书吧。
外面的虫鸣声停了下来。
伊恩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似乎从黑暗中看到了些许微光。这道微光，正在接近自己。从青色变成紫色，又从紫色变成红色。火警报警器不会那样发光。
该不会是……
伊恩从门廊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娜塔莉跑了过来。即便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伊恩也知道，那就是她。
娜塔莉手上戴着伊恩送给她的戒指，是那枚戒指在发光。
伊恩朝着微光飞奔而去。
伊恩冲出了草坪，此刻对方停下了脚步，但伊恩却毫不在意继续飞驰着。
“伊恩!”这是娜塔莉的声音。
伊恩握住了她的手，“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娜塔莉并没有回答伊恩，只是紧紧地攥着伊恩的手。伊恩一把将娜塔莉紧紧搂在怀里。
好一阵儿，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交叠着双唇。这对两人而言，都是初吻。当交叠的双唇分开之后，伊恩耳边只留下了彼此大口喘息的声音。
娜塔莉终于低声细语地说道：“对不起。”
伊恩不明白娜塔莉为什么要跟自己道歉。是因为娜塔莉突然消失又和自己断了联系吗?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你回来就好。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可把我担心坏了。”
此刻，月亮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真容。伊恩看清娜塔莉，当即就明白了她为什么没有回答自己。
娜塔莉一直在哭泣。
娜塔莉又说了一遍“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