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新手死神五部曲二:灵魂收割者> 3

3

  “我有在考虑,来世我或许应该做一个女人。”他用随意的语气说。

  庶务长张开嘴,又合上。重复了几次。

  “我挺期待的,”温德尔·胡桐继续道,“我想那可能,嗯,非常有趣。”

  庶务长急切地迅速浏览他脑子里为数不多的关于女人的闲谈材料。他倾身靠近温德尔长满皱纹的耳朵。

  “那是不是会有很多,”他漫无目的地开始说道,“洗东西的活儿?还有铺床、做饭,诸如此类的事?”

  “在我想象的那种,嗯,生活中,是没有的。”温德尔坚定地说。

  庶务长闭上了嘴。校长则开始用一只汤匙敲桌子。

  “兄弟们——”当某种近似于安静的状态出现时,他抓住机会开始发言。这引起了一阵响亮且参差不齐的欢呼。

  “正如你们大家都知道的那样,我们今晚聚在这里,纪念我们的老朋友、老同事温德尔·胡桐的,啊,退休。”一阵神经质的笑声,“你们知道,看到老温德尔今天坐在这里,让我幸运地想起了一个关于一头有三条木腿的奶牛的故事。话说这头牛——”

  庶务长容许自己的思想开始游荡。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校长总是会把关键的最后发言搞得一团糟,而且无论如何,他也根本就不想听什么故事。

  他不停地将目光投向那张小桌。

  庶务长是个和善的人,虽然有点神经质。他非常享受他的工作。除了其他一些方面以外,值得提及的是没有其他巫师想要这个职位。举例来说,许多巫师想要当校长,或者是魔法八大派别之一的领导人,但是从实践角度来说,没有哪个巫师想要花费大量时间待在办公室里与纸笔和数字打交道。学校的所有文书工作都倾向于累积在庶务长的办公室,这也就意味着他每天晚上都可以疲倦不堪地上床睡觉并且睡得很熟,不用花费太多心思去检查自己的睡衣里有没有不请自来的毒蝎。

  杀死一个高级巫师是一种得到认同的在组织里攀升的方式。尽管如此,如果有人想要杀掉庶务长,那肯定是另外一个乐于享受被安排得整整齐齐的一栏栏数字带来的沉静乐趣的人,而像这样的人通常不会对谋杀他人有特别的兴趣。[8]

  这会儿他开始回忆很久之前在锤顶山脉中度过的童年。他和他姐姐会在每个圣猪夜给圣猪老爹留下一杯酒和一块蛋糕。那时候生活很艰难。他比现在年轻得多,无知得多,也很有可能快乐得多。

  举例来说,他那时候可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名巫师,并且和其他的巫师一起将一杯酒、一块蛋糕、一个相当可疑的鸡肉馅大酥饼和一顶纸制的派对帽子留给……另一位神。

  在他还是一个小男孩儿的时候,他们也会在圣猪节举行派对,每次都是一成不变的。就在所有的小孩都兴奋得快要发狂的时候,一个成年人就会用顽皮的语气说:“我想我们这里会有一位特殊的客人!”接着,在暗示带来的奇特气氛中,一阵不怎么对劲儿的猪铃声会在窗外响起,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走了进来……

  庶务长摇了摇头。当然,那是戴上了假胡子的某个人的爷爷。一个手拿装满玩具的袋子、用力跺掉靴子上的雪的老家伙。一个会给你礼物的人。

  而在今晚……

  当然,老温德尔的感受会有所不同。在活了一百三十年之后,死亡或许也具备了某种吸引力。你很可能十分好奇,想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校长那曲折蜿蜒的故事终于在一个痉挛的转折中迎来了尾声。巫师们尽责地发出笑声,并开始试图理解故事的笑点究竟在哪儿。

  庶务长偷偷摸摸地看了看自己的怀表,现在是九点二十分。

  温德尔·胡桐也发表了讲话。这番话既冗长又杂乱无章,还严重脱节,始终在离题万里地讲述着过去的好时光,看起来他认为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是一些已经死了至少五十年的家伙,但那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你早就养成了不去听老温德尔说话的习惯。

  庶务长没法把自己的眼睛从怀表上挪开。怀表里面传出踏板的吱嘎声,那个恶魔正耐心地踏着踏板,直至永恒。

  九点二十五分。

  庶务长很好奇那事究竟会怎样发生。你是否会听到——“我想我们这里会有一位特殊的客人!”——马蹄声从外面传来?

  门是否会被打开,又或者他能否直接穿过门进来?真是个蠢问题。大家都知道他能进入密闭的空间——而且要是依照逻辑思考,你会发现他甚至更乐于进入密闭的空间。假如你把自己封在某个密闭的空间里,他来找你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庶务长希望他能正确地使用门。他的神经这会儿已经开始颤动了。

  人们慢慢地不再聊天。庶务长注意到其他好几名巫师都在偷眼看着门。

  温德尔目前位于一个正在非常熟练地慢慢扩大的环形之中。事实上并没有人在有意地避开他,只不过一种显然是随机的布朗运动[9]正逐渐把所有人从他身边推开。

  巫师们能看到死神。而且当一个巫师死去时,死神会亲自前来,送他进入死后的生活。庶务长不懂为什么这会被当作一项福利——

  “不知道你们都在看些啥。”温德尔欢快地说。

  庶务长翻开他的怀表。

  十二点下方的那个门砰地打开了。

  “你能别老是把我摇来摇去的吗?”恶魔尖叫道,“我都数不准了。”

  “抱歉。”庶务长轻声说。现在是九点二十九分。

  校长朝前走了几步。

  “那么,再见了,温德尔,”他热情地握着老温德尔那双有如羊皮纸的手,“这个地方没了你,就再也不一样了。”

  “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挺过去。”庶务长如释重负地说。

  “祝你来世好运,”院长说,“记得要回来拜访,如果你刚好路过而且还刚好,你知道,记得你曾经是谁的话。”

  “别拿自己当外人,听到没?”校长说。

  温德尔·胡桐和蔼可亲地点着头。他其实并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点头只不过是出于与人相处的基本原则。

  所有的巫师整齐划一地面对着门。

  十二点下面的那个门又一次砰地打开了。

  “乒乒乓乒,”恶魔说,“乒乒乓乒乒。”

  “啥?”被吓了一跳的庶务长震惊地问道。

  “九点半。”恶魔说。

  巫师们转向温德尔·胡桐。他们的表情似乎带着某种谴责的意味。

  “你们都在看什么呢?”温德尔说。

  怀表上的秒针吱吱嘎嘎地继续往前走。

  “你感觉怎么样?”院长大声问道。

  “从没感觉这么好过,”温德尔说,“还有没有那个,嗯,朗姆酒了?”

  巫师们看着他朝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大杯酒。

  “这玩意儿可不能多喝啊。”院长紧张地说。

  “致健康!”温德尔·胡桐说。

  校长用手指敲击着桌子。

  “胡桐先生,”他说,“你确定吗?”

  此时温德尔已经奔向了下一个话题。“还有那种玉米粉圆饼吗?我倒不是说这玩意儿算得上什么正经吃的,”他说,“不就是硬饼干蘸点稀泥,有啥特别?这会儿我要是有一个著名的迪布勒先生的肉馅饼——”

  然后,他死了。

  校长瞥了一眼其他巫师,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轮椅,抬起一只青筋暴露的手去摸温德尔的脉搏。他摇了摇头。

  “我就想这么走。”院长说。

  “什么,想一边念叨着肉馅饼一边走吗?”庶务长说。

  “不。我想像他这么晚才走。”

  “等会儿,等会儿,”校长说,“这不对啊。根据传统,当一个巫师死去时,死神会亲身出——”

  “也许他很忙。”庶务长匆匆说道。

  “没错,”院长说,“听说奎尔姆那边的流感闹得很厉害。”

  “昨晚有大风暴。肯定有很多船难,我敢说。”近代如尼文讲师说。

  “还有,现在是春天,山里肯定有很多大雪崩。”

  “还有瘟疫。”

  校长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自己的胡子。

  “嗯。”他说。

  在世界上所有的生物之中,唯有巨怪认为所有生灵都是倒着经历时间的。他们说,如果过去清晰可见,未来却掩藏在迷雾中,那一定是你面对着错误的方向。所有生灵的生命都是在从最后走向最初。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想法,特别是考虑到这个想法是由一种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用石头击打其他同类的脑壳的生物想出来的。

  不过,每一个有生命的生物依然都拥有着时间,无论其方向究竟为何。

  死神催促着马儿,朝下方积聚如高塔的乌云奔去。

  现在,他也同样有了时间。

  属于他生命的时间。

  温德尔·胡桐朝黑暗中窥视着。

  “哈喽!”他说,“哈喽,有人吗?喂!”

  有一种遥远而又孤独的沙沙声,就像管道尽头的风。

  “出来啊,出来啊,不管你在哪儿,”温德尔的声音因狂喜而颤抖,“不用担心。我其实挺期待这个的。”

  他拍了拍他灵体的手,然后以强力的热情将双手互相揉搓。

  “快点吧,这儿还有人等着投胎呢。”他说。

  黑暗依然一成不变。它没有形状,也没有声音。它是没有形态的虚空。温德尔·胡桐的灵魂在黑暗的表面上移动。

  它摇了摇头。“这真是个让人难堪的玩笑,”它嘟囔道,“这么做可不对。”

  它又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鉴于看起来并没有其他的去处,它朝着它所知的唯一一个“家”走去。

  这是一个他曾占据了一百三十年的家。它没指望他会回来,因此相当抗拒。你需要有非常坚定的意志,或者有非常强大的力量才能克服这种障碍,但是温德尔·胡桐做过一百多年的巫师。另一方面,这就像是闯入你自己住了许多年、已经非常熟悉的房子。你知道那个比喻意义上的总是关不牢的窗子在哪里。

  长话短说,温德尔·胡桐又变回了温德尔·胡桐。

  巫师们并不信仰诸神,其理由就与大多数人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去信仰——打个比方——桌子是一样的。他们知道它们在那里,他们知道它们在那里是有原因的,他们甚至可能赞同在一个具有良好组织的宇宙中应该有它们的容身之地,可是他们大概不会觉得信仰它们,又或者转着圈念叨“哦,伟大的桌子,没有你我们什么都不是”有什么实际意义。无论如何,不管你到底信不信神,并不会对诸神是不是真的存在有什么影响,也可能诸神只不过是一个让你用来信仰的工具,所以不论事实究竟如何,你都完全可以无视这回事,并且,正如你经常做的那样,把盘子放在膝盖上吃饭。

  尽管如此,在幽冥大学的大厅里仍然保留着一个小礼拜堂,因为尽管巫师们遵循着以上所述的这种哲学,但要是碰到了哪个神的鼻子,虽然这个鼻子有可能只是无形的或者比喻意义上的,你肯定没法成为一个成功的巫师。因为,尽管巫师们不信仰诸神,但他们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诸神信仰诸神。

  而温德尔·胡桐的遗体这会儿正躺在这个礼拜堂里。鉴于已故的“快乐调皮鬼”蒲瑞萨·提塔尔三十年前搞出的那次令人尴尬的事件,幽冥大学规定死去的巫师必须停尸二十四小时。

  温德尔·胡桐的遗体睁开了眼睛。两个硬币掉在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交叠放在胸前的双手松开了。

  温德尔稍稍抬起头。有个白痴往他的肚子上插了一株百合花。

  他的眼睛向两旁转动。他的头两边各有一根蜡烛。

  他把头又抬高了一点。他的双脚两边也各有一根蜡烛。

  谢天谢地,谢老提塔尔,他想道。要不然这会儿我看到的就是一个便宜棺材的松木板了。

  真是可笑,他想道。我在思考,而且思维还这么清楚。

  哇,哦。

  温德尔又躺了下去,感受着他的灵魂再次充满他的身体,就像发着光的熔融金属“充满”模具。白热的思绪飞掠过他大脑中的黑暗,将迟钝不堪的神经元发动起来。

  我活着的时候可从没这种感觉。

  但我也没死。

  我不是活的,但也没有死。

  就像是某种半活的状态。

  又或者,我变成了不死者。

  哦,老天……

  他飞快地坐了起来。那些已经有七八十年没正经干过活儿的肌肉一下就进入了超载状态。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完全矫正了自己的姿态,甚至比他“存在的时期”做得还要好,温德尔·胡桐的身体完全受到温德尔·胡桐的控制。而且温德尔·胡桐的灵魂再也不用听从那帮肌肉的自说自话。

  现在,这具身体站了起来。膝关节还抵抗了一小会儿,不过在摧枯拉朽的意志力冲击之下,它们的抵抗恰如一只生病的蚊子抵抗一个喷灯。

  小礼拜堂的门是锁着的。不过,温德尔发现仅凭自己肉体的力气就足以将木质的锁环拉断,并在金属的门把手上留下指印。

  “哦,这可真不得了。”他说。

  他指挥自己的身体进入走廊。远处传来刀叉的叮当声和谈话的嗡鸣声,这表示学校里一天四顿饭之中的不知道哪一顿正在进行之中。

  他想知道如果已经死了还能不能进去用餐。大概不能,他想道。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