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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

  阿鲁卡德.艾莫瑞在刺玫厅外头来回徘徊,一身蓝衣的颜色如此深邃,只有在反光时才看得出不是纯黑。那是夜之塔船帆的颜色。大海在午夜时分的颜色。他没戴帽子、没披饰带,指头上也没有家徽戒指,但是他的棕发细心清洗过,往后用银饰固定,他的袖口与衣服上的扣子也都熠熠生辉,擦亮成好几个小小的光珠。

  他是缀满星子的夏日夜空。

  他花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打理这套服装,不确定是要扮演船长阿鲁卡德,还是贵族艾莫瑞。最后,他两者都没选。今天的他是阿鲁卡德.艾莫瑞,追求国王的男子。

  他一边眼睛上方的那颗蓝宝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新的伤疤,它不会在阳光下闪耀眨眼,但反正很适合他。影子国王的毒雾肆虐后在他皮肤留下交错纵横的银线也泛着隐约的光芒。

  我还满喜欢银色的,莱伊这么说过。

  阿鲁卡德也喜欢。

  少了那些平常戴的戒指,他的手感觉有点赤裸,不过真正重要的,是他大拇指上没戴那个代表了艾莫瑞家族的银羽毛戒指。

  贝拉斯毫发无伤活过了那场浓雾──意思是他沦陷了,后来和其他人一起在街道上醒来,声称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影子国王的魔咒之下说过了什么和做过了什么。阿鲁卡德一个字也不信,他只将家里大宅全毁和亚妮莎的死讯告知了哥哥,没再多说什么。

  贝拉斯沉默半晌,最后只说:「竟然啊,艾莫瑞家族的血脉就剩我们两人传承了。」

  阿鲁卡德厌恶地摇摇头,「你自己去传承吧。」他说,大步离去,他没拿戒指丢他哥哥,虽然知道这样会非常痛快。他只在离开时把戒指抛到树丛中,那东西一不见,他顿时感觉轻松很多。

  现在,刺玫厅的大门在他眼前敞开,他却开始觉得头晕目眩。

  「国王现在可以见您了。」皇家侍卫说,阿鲁卡德逼自己往前走,手指上拎着一个天鹅绒袋子。

  *

  大厅里并没有挤满人,可是也不空。阿鲁卡德忽然希望自己是请求私底下晋见王子,不对──国王。

  里头聚集着一群贵族和王公大臣,有些人是等着国王接见,也有些人只是在等世界恢复正常。菲斯克那一行人仍然软禁在厢房里,法洛人则已经分散开来,有一半已经先跟着索勒艾爵爷搭船回去,剩下的人还在宫殿里逗留。麦辛在世时效忠于他的几名顾问站在一旁,等着提供谏言,皇家侍卫的成员守在大厅两旁,也包夹着王位台座的两侧。

  莱伊.玛雷许国王坐在他父亲的王位上,旁边他母亲平常坐的位置空了出来。凯尔站在他身边,低着头与他低声交谈。提亚伦师傅站在莱伊的另一边,看起来比平常年迈许多,虽然脸庞爬满皱纹,而且神色憔悴,但是他淡蓝色的双眼仍然炯炯有神。他说话时,一只手放在莱伊肩膀上,简单而温暖的举动。

  莱伊微微低头倾听时,发间那圈金冠看起来很沉重,从他的肩膀看得出他的哀伤,但是凯尔的嘴唇动了一下,不知道说了什么,莱伊挤出一个倏忽即逝的笑容,像是乍然穿透乌云的阳光。

  阿鲁卡德的心情轻快了些。

  他快速扫视房间,看见巴尔德靠在其中一个石头花盆上,头歪向一边,她在偷听时就会露出这招牌姿势。他好奇这天早上以来,她是不是有扒过谁的口袋,又或者那样的时日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凯尔清清喉咙,阿鲁卡德很惊讶地发现他的腿竟然抬着他一路走到了台座前。他对上国王琥珀色的双眼,那双眼睛有瞬间变得柔和了些,是为什么呢?高兴?关切?然后莱伊说话了。

  「艾莫瑞船长,」他说,嗓音跟从前一样,却又截然不同,听起来很疏离,「你求见所为何事?」

  「陛下,如同您所承诺我的,如果我平安回来,」──阿鲁卡德瞅了一眼凯尔,他看起来就像黏在国王肩头的影子──「而且没杀了你哥哥的话。」

  大厅里响起一阵感兴趣的耳语,凯尔露出怒容,阿鲁卡德立刻感觉好多了。莱伊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忽然醒悟这番谈话会提到什么,而他显然以为阿鲁卡德会要求私下会面。

  但是他们曾经拥有的,不仅是丝绸被褥之间偷偷摸摸的亲吻,不仅是只能与星光分享的秘密,不仅是年少轻狂的嬉闹,也不仅是一时激情的夏日绯闻。

  阿鲁卡德就是来证明这点的,他来将他的心意赤裸裸地呈现给莱伊、给整个刺玫厅和全伦敦的其他人看。

  「约莫四年之前,」他开口说,「我离开了您的……宫廷,没有留下任何解释或道歉。如此举措,恐怕伤害了皇室及其对我的评价。我是来弥补国王陛下的。」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莱伊问。

  「该还的债。」

  一名侍卫往前站,作势要接过袋子,但是阿鲁卡德往后躲开,回头看向国王,「可以让我来吗?」

  过了一会,莱伊点点头后站起来,阿鲁卡德也走向台座。年轻的国王走下阶梯,与他在王座底端相会。

  「你这是在做什么呀?」莱伊轻声说,阿鲁卡德的全身都因为听见这样的声音而歌唱,它不属于安恩斯的国王,而是他熟识的王子,曾经与他相爱,他后来却又失去的王子。

  「我答应过的事。」阿鲁卡德耳语,两只手抓住镜子边缘,倾斜镜面朝向国王。

  那是一面黎拉安。

  大部分的占卜碟都能用来分享一个人的思绪、想法和记忆,将之投影在表面,但是心智是善变莫测之物──它会说谎、遗忘、重写。

  黎拉安只会显示真相。

  不是记忆中的真相,或者一个人想要记得的真相,而是过去真正发生的事。

  从记忆中提取真相,这不是简单的魔法。

  阿鲁卡德.艾莫瑞拿了四年的未来交换了重温他生命中最糟一晚的机会。

  拿在他双手中的镜子变黑了,吞没了莱伊的镜中倒影和他身后的大厅,另一个夜晚和另一个房间在镜中成形。

  莱伊看见自己的寝殿、看见他们时不禁僵立在原地,两人在他床上四肢交缠,无声地大笑,他的手指滑过阿鲁卡德赤裸的肌肤。莱伊伸出手去触摸镜面边缘时,脸颊泛着红晕。这时,镜中的场景更加生动,好险他们欢快的声音没有在整个王座厅回荡,只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而镜中的画面也继续推移。

  阿鲁卡德从莱伊床上爬起身,他每扣好一个扣子、每绑好一个结,就又被王子调皮地解开。最后他们终于临别一吻,阿鲁卡德穿越迷宫般的走廊,走进夜色里。

  当时和现在的莱伊从镜面上都看不见的是阿鲁卡德的快乐,他走过黄铜桥梁到达河流北岸,爬上艾莫瑞宅邸门前的阶梯时心跳加速,也感觉不到阿鲁卡德看见贝拉斯守在玄关等待时心脏可怕的那一震。

  贝拉斯跟着他去了宫殿。

  贝拉斯知道。

  阿鲁卡德想轻松带过,佯装酒醉,让自己随兴地靠向墙壁,信口提起这漫长的一晚他去过了哪几间酒馆、找了什么乐子,以及惹了什么麻烦。

  没有用。

  贝拉斯嫌恶的表情有如冷硬的岩石,他的拳头也是。

  阿鲁卡德不愿和哥哥起冲突,他躲过了第一击、第二击,结果头侧却冷不妨被某个尖锐的银色物体敲到。

  他倒在地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血滴入他的眼睛里。

  他父亲矗立在一旁,手里抓的那把手杖闪闪发光。

  此时此刻刺玫厅中的阿鲁卡德闭上眼睛,但是那幅影像自动在他脑海里播放,已经深深烙印进回忆中。他的手指抓紧镜子,尽管他哥哥骂他是家族之耻、傻子、男妓,他也没放开。尽管他听见骨头碎裂和他自己闷住的尖叫声,接着是一片沉默和船只启航时令人难受的摇晃水声,他也没放开。

  阿鲁卡德本可以让回忆继续播放,继续重温大海上最初的几个可怕夜晚、他的脱逃,一直到监狱和铁手铐和烙铁,他被迫回到伦敦后,他哥哥警告的目光、王子受伤的眼神,还有凯尔的痛恨。

  只要莱伊愿意,要播放多久都没问题,但是有个东西将镜面往下拉,他睁开眼睛看见年轻的国王站得很近,一只手贴在玻璃上,似乎想挡住里头的影像、声音和记忆。

  莱伊琥珀色的眼睛很明亮,因怒气和忧伤而皱起了眉头。

  「够了。」他颤抖的声音说。

  阿鲁卡德想要说话、想找到合适的说词,但是莱伊已经放开了镜子──太快了──他回过身去──太快了──然后重新在王位上坐好。

  「我看得够多了。」

  阿鲁卡德拿着镜子的手颓然落回身侧,他四周的世界缓缓聚焦,大厅里变得鸦雀无声。

  年轻的国王抓着王位边缘,压低声音和哥哥说话,他的表情在惊讶与恼怒之间闪动,最后才露出一脸妥协的模样,凯尔点点头,国王转身面对房间再次说话时,声音很平稳。

  「阿鲁卡德.艾莫瑞,」他说,轻柔但坚定,「皇室很感谢你的诚实。我也很感谢你的诚实。」他最后一次看向凯尔,而后才继续说:「现在,你将卸下私掠船船长的头衔。」

  阿鲁卡德听见他的刑罚,差点腿软,「莱伊……」那个名字先脱口而出,他才发现自己犯的错和不得体的称呼,「陛下……」

  「你将不再打着皇室的旗号驾驶夜之塔号或任何船只出航。」

  「我不──」

  国王举起一只手要他安静。

  「我哥哥想去旅行,我也准许了。」凯尔一脸酸溜溜的表情,但是没有出言打断,「因此,」莱伊继续说,「我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证实了自己忠心的朋友,一个强大的魔法师。我需要你留在伦敦,艾莫瑞大人,留在我身边。」

  阿鲁卡德动弹不得,那些话像一记拳头,忽如其来,但是不会痛。它们挑战着欢愉和痛苦之间的界线,他既害怕自己听错,也好希望自己没听错。

  「那只是第一个理由。」莱伊沉稳地说下去,「第二个理由比较私人。我失去了我的父王母后,我失去了许多朋友,也失去了有朝一日可能成为朋友的陌生人。我失去的子民数也数不清。我不想再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阿鲁卡德猛地瞥向凯尔,那个安塔拉对上他的视线,他在里头看见了一则警告,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你愿意遵守皇室的命令吗?」莱伊说。

  阿鲁卡德震惊了好一会,这才回复过来,想起要鞠躬。他勉强挤出了四个字。

  「遵命,陛下。」

  *

  那天晚上,国王来到阿鲁卡德的房间。

  那是宫殿西厢的优雅房间,适合贵族也适合皇室成员,四下没有暗门,只有镶金边的嵌花木头打造成的宽阔入口。

  敲门声传来时,阿鲁卡德正靠在躺椅边缘,两只手来回滚动着一只酒杯。他的确暗自奢望过,却又不敢奢望。

  莱伊.玛雷许独自进来,他的领口没有扣好,皇冠拎在手上。他看起来疲倦又哀伤,可爱而迷惘,但是他一看见阿鲁卡德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不是阿鲁卡德在他身周可以看见的那些熔银丝线,而是眼睛后方的光彩。真是太奇怪了,但是莱伊似乎变得很真实,他之前从来没这么真切过。

  「艾方。」已经不是王子的王子说。

  「艾方。」已经不是船长的船长说。

  「住得还习惯吗?」他问,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拂过窗帘,修长的手指和金与红的布料纠缠在一起。

  阿鲁卡德露出歪斜的笑容,「我想应该没问题。」

  莱伊任由皇冠落在沙发上,放下了重担后,他走上前伸手抚过阿鲁卡德的下巴,似乎是想说服自己阿鲁卡德真的在这里。

  阿鲁卡德的心跳加速,就连现在他都想跑走,但是他不需要跑,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了。

  他梦想过这一天,每次在海上经历狂风暴雨,每次有人对他拔剑相向,每次他目睹生命的脆弱与无常,就会梦想这一天。当他站在幽灵号的船首,准备迎向一排战舰、准备好赴死时,他也梦想过这一天。

  现在,阿鲁卡德伸出手想将莱伊拉进怀里,却被他挡开。

  「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他轻声告诫,「我现在是国王了。」

  阿鲁卡德退开,试着不要露出受伤和迷惑的神色。但是莱伊黑色的睫毛轻轻眨落,嘴上露出假装腼腆的微笑,「你应该要让国王主动才对。」

  他全身顿时放松下来,接着立刻涌过一股热流,莱伊的手缠入他的发丝间,弄乱了上头的银饰。嘴唇掠过喉咙,暖意刷着他的下巴。

  「难道你不同意吗?」国王呼气,啮咬着阿鲁卡德的锁骨,偷走了他胸臆间的所有空气。

  「同意,陛下。」他最后只说得出这句,莱伊开始吻他,缓慢悠长、深深品尝的吻。房间在他踉跄的脚步下移动,他衬衫的扣子松开来,莱伊终于后退时,阿鲁卡德的背已经抵在床柱边,上衣敞开。他轻轻发出一声手足无措的大笑,抵抗着要将莱伊拽过来或者压向床上的冲动。

  那强烈的渴望都快让他喘不过气了。

  「以后就这样决定了吗?」他问,「我当你的床伴兼侍卫?」

  莱伊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容,「所以你承认啰?」他说,跨越两人之间最后的那一点距离,在阿鲁卡德耳边低语,「承认你是我的。」

  语毕,国王将他往下拉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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