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伦敦各处的黑影逐渐变得稀薄。
那深沉的阴霾退缩了一些，闪亮的黑色河面也裂开了，露出一处处蜷曲缎带般的鲜红河水。欧萨隆的掌握开始动摇松脱。
麦辛.玛雷许的尸体跪在街道上，十几把剑没入至握柄。鲜血在他身体下汇聚成红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尸体动也不动。唯一的声响是死去国王的血落在石头上的滴答声，还有风刮过沉睡街道的呼啸。
过了很久之后，麦辛的尸体站了起来。
它抖了一下，像是被风拂动的窗帘，接着一把剑慢慢往外滑出它血肉模糊的胸膛，哐啷一声坠地，其他剑也一把一把接着滑出，直到总共十二把武器都掉落在地，刀刃全染成猩红色。触须般的烟雾开始从每个伤口冒出，汇聚成一团云、一道黑影，最后才恢复人形。他试了好几次，黑暗屡屡崩塌回烟雾，最后才终于维持住轮廓，边缘飘忽不定，他的胸膛起伏着吐出阵阵闷烧的浓烟。
「我是国王。」黑影低吼，螺旋状的红色河水消失，浓雾又重新变厚。
但这次梦魇的并不像之前那样根深柢固。
欧萨隆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看着自己的四肢消散后又重新成形。刻在剑上的符咒仍然像冰一样在他力量的脉络中流窜，抵销热力、捻熄火焰。如此愚蠢的雕虫小技竟然能钻得这么深。
欧萨隆低头怒视国王的尸体，他终于下跪了。
「所有凡人终究都得臣服。」
影子手指弹了一次，毫无生气的身体颓然倒地。
狂妄的凡人。影子国王心想，他转身冲过沉睡的城市，爬上桥回到自己的宫殿，一边走一边七窍生烟，努力想维持目前的形体，他的一只手刷过一根柱子时，柱子直接穿过了他的手，恍若无物。
不过冒牌国王死了，欧萨隆则活了下来，光凭下了咒的金属和一个人的魔法，是杀不死神的。
影子国王爬上阶梯坐在王位上，冒烟的手掌抓着椅子的扶手。
这些凡人自以为强壮，自以为聪明，但是他们在这个现在属于欧萨隆的世界里，只不过是一群孩子，他已经活得久到足以衡量了。
他们对他的能耐却是一无所知。
影子国王闭上眼睛，打开他的感官，往宫殿之外、城市之外、这个世界之外探寻，直达他力量的边界。
正如一棵树也许能了解自己从最深根须到最顶端枝叶之间的每一吋，欧萨隆也了解自己力量的分分寸寸。所以他不断往外探、往外探、往外探，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感觉到她的存在。或者说，直到感觉到自己在她躯壳内残存的那丁点魔法。
「欧丝卡。」
欧萨隆当然知道她死了，不在了，面临所有事物最终的下场：烟消云散。他也感觉到了消逝的瞬间，她的死亡微不足道，但依旧能在他心中激荡出一点小小的涟漪，那忽然之间失去什么的感觉尽管轻淡，却可以察觉。
然而，欧萨隆还是充斥在她全身各处，在她的血液里，虽然血流凝固了，可他仍然宿居其中，他的意志细若游丝，却在她稻草人般的身体中来回交织。她的意识消失了，她自己的意志也被遗弃，可是她的身体仍然是一具躯壳、一个容器。
欧萨隆填满了她寂静的心智，用他自己的意志包裹住她的四肢。
「欧丝卡，」他再次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