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I

　　神话并不是在瞬间发生的。

　　不会忽然之间出现在世界上，而是缓慢成型，在无数双手中流转，直到边角都磨得平滑，直到每一次的讲述都会为其文字和记忆增添重量，让故事能继续流传下去。

　　但是所有的故事都有起源，那天晚上，莱伊.玛雷许走过伦敦街头时，有个新的神话正在成型。

　　关于一名王子守望着他沉睡的城市，他徒步前行，因为怕马蹄踩伤了倒在地上的人，他在子民的身躯之间小心翼翼移动。

　　有些人会说他一语不发地默默移动，只有金盔甲的轻柔叮当声像远方敲响的钟铃在死寂的街道上回荡。

　　有些人会说他边走边说着话，就算是身在遥远黑暗之中的沉睡之人，也能听到他一遍又一遍说着：「你们并不孤单。」

　　有些人会说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

　　毕竟，当时并没有目击者。

　　但是莱伊的确在他们之间行走过，因为他是他们的王子，因为他睡不着，因为他知道被咒语困住、拖入黑暗中是什么感觉，知道与某个事物束缚在一起，却又感到全然孤单是什么感觉。

　　一层白霜覆盖了他的子民，让他们看起来比较像雕像，而不是活生生的男女老幼。他看过青苔缓缓蚕食倒下的树木，像是世界一点一点收回所有权，当他穿梭过一群群沉睡之人时，他想知道如果伦敦困在咒语中一个月、一整个季节、一整年，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世界会缓缓覆盖这些沉睡的躯体吗?

　　会不会一点一点将他们收归尘土?

　　天空开始飘下大雪，很奇怪，明明就快入春了，但话说回来，伦敦还遭遇过更奇怪的事，所以莱伊将雪花从静止不动的脸颊上刷掉，从夜市阴森的废墟中扯下帆布，也到现在只有记忆作祟的家家户户里取出毛毯。王子耐心地拿着布料覆盖他找到的每一个人，虽然他们在咒语和睡眠安全的包裹之下，似乎并不觉得冷。

　　寒意反而囓咬着王子的指尖，从盔甲的缝隙间渗透进去，碰触到疼痛的肌肤，但是莱伊并没有回头。他继续守夜，直到天空中出现的第一道曙光打破了黑暗的蛹壳，直到白霜开始在黎明之中消融，王子才回到宫殿里，颓然倒在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