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幻色闇伦敦III:黑影之王> 3 陷落或奋战

3 陷落或奋战

  I

  阿鲁卡德听见门打开时,正作着关于大海的梦。开门声不大,但是和海浪泼溅与夏日海鸥的啼叫太过格格不入。

  他往旁一滚,朦胧之间有点迷糊,身体因为在锦标赛中打斗而疼痛,脑袋中像塞满了丝绸。接着他听见木板在踩踏之下发出的吱嘎声。房间里无疑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莱伊的房间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而王子正躺在他身边,既无知觉也无防备。

  阿鲁卡德立刻起身,动作迅速流畅,床边玻璃杯中的水升入空中,在他手掌中冻结成匕首。

  「给我现身。」

  他举起匕首备战,随时准备出击,入侵房间的人慢慢踏步往前。他们四周很昏暗,一盏灯在入侵者背后燃烧,将他笼罩在阴影中。

  「乖狗坐下。」一个很难错认的声音说。

  阿鲁卡德低声咒骂,放松身体往后靠向床铺侧边,心脏怦怦乱跳。「凯尔。」

  那名安塔拉往前走,灯光照亮了他阴郁的嘴和瞇起的双眼,一边蓝、一边黑,不过阿鲁卡德注意到的是凯尔赤裸胸膛上的那个戳记,让他目不转睛,移不开视线。一个同心圆的图案,和莱伊心口上的疤痕别无二致,也有同样闪着虹彩的银色丝线交织。

  凯尔弹弹手指,阿鲁卡德的冰冻匕首就飞出他手中,融化成水,灌回原本的玻璃杯。凯尔的目光飘向床上刚刚阿鲁卡德躺皱的被单上,「看来你很认真在执行任务啊。」

  「的确。」

  「我是叫你保护他的安全,不是搂搂抱抱。」

  阿鲁卡德的手往身后的床单伸展,「一心多用是我的长才。」他正要说个没完,却发现凯尔灰白的皮肤和手掌上的血渍。「怎么了?」

  凯尔低头看着自己,彷佛失忆一般,「城市沦陷了。」他空洞地说。

  阿鲁卡德忽然记起窗户外黑暗凝结成的巨柱,在横越天空时一边裂解。他转身看向阳台,眼前的景象让他呆在原地。平常云层反射着的熟悉红光不见了,下方河流弥漫的光线也完全消失。他伸手想去拉阳台的门,凯尔却抓住他,手指牢牢箍住他的骨头。

  「不要,」他用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命令,「他们正在宫殿四周布下屏障,把那东西挡在外面。」

  阿鲁卡德甩开手,揉着凯尔留下的瘀青。「那东西?」

  安塔拉的视线越过他,「疫病、毒害、咒语,我不知道……」他举起一只手,似乎想揉眼睛,却发现手脏脏的,只好又放下,「不管是什么、不管他做了什么……正在做什么,总之,你别靠近门窗就对了。」

  阿鲁卡德盯着他,简直不敢置信,「城市受到攻击,难道我们就这样龟缩在宫殿里什么都不做吗?外面还有人耶──」

  凯尔咬紧牙关,「我们救不了所有人。」他生硬地说,「没有计划,是救不了他们的,所以我们得先──」

  「我的船员都还在外面。还有我的家人。你要我坐在这里干瞪眼──」

  「没有,」凯尔怒斥,「我要你做的,是发挥一点用处。」他指着门,「最好是去找别的地方发挥用处。」

  阿鲁卡德的视线飘向床铺,「我不能丢下莱伊。」

  「反正你又不是没丢下他过。」凯尔说。

  这么说虽然有失公允,阿鲁卡德还是暗暗觉得被刺伤。「我告诉过皇后我会──」

  「艾莫瑞。」凯尔打断他的话,闭上眼睛,这时,阿鲁卡德才发现眼前这位魔法师似乎就快昏倒了。他脸色有如槁木死灰,看起来全身只靠着意志力支撑,不过脚步已经开始不稳。「你是城里最优秀的魔法师之一,」凯尔说,看起来面有难色,彷佛承认这件事让他很难受似的。「那就好好证明这件事。去帮祭司,去帮国王,去帮任何其他需要的人。今天晚上,你无法再帮上我弟什么忙了。」

  阿鲁卡德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吧。」

  他逼迫自己走出房间,途中只回过头一次,看见凯尔慢慢低下身,跌进王子床边的椅子中。

  *

  莱伊房间外的走廊出奇空荡。阿鲁卡德爬到阶梯上后,才遇见几个匆匆经过的仆人,他们怀里抱着一堆布料、沙子和水盆,不是用来包扎伤口的工具,而是制作屏障用的。

  一个侍卫绕过转角,头盔夹在腋下。他的前额有一条血痕,但身上不见任何伤势,那道痕迹看起来太刻意,也不像是擦汗时无意间抹上去的。

  阿鲁卡德走过一道木头阶梯,看见一群侍卫包围着国王,全都埋首查看一大张城市地图,与此同时,还有人陆续来通报新的攻击事件,每有人通报一起,麦辛国王就在羊皮纸地图对应的位置摆上一枚黑硬币。

  阿鲁卡德经过一条条走廊,步下一道道阶梯,感觉自己从美梦中逐渐醒来,沉入一场梦魇中。

  几个小时前,宫殿里还热热闹闹的,现在,只剩下紧张与迟疑。每张脸都笼罩在惊骇之中。

  他梦游似地来到主大厅,在宫殿里最宽阔的舞会场地猝然停下脚步,阿鲁卡德.艾莫瑞鲜少觉得无助,现在,他在诧异中哑口无言。两天之前的晚上,男男女女还在团团光晕中随着金色平台飘出的乐音起舞;两天之前的晚上,莱伊站在这里,全身金与红,成为整场宴会的亮眼焦点;两天之前的晚上,这里还有笑语歌声,水晶酒杯轻柔的叮咚声和热络的耳语交谈。现在,吓得不知所措的王公贵族挤在一起,每扇窗前都有身穿白袍的祭司,手平贴在玻璃上,在宫殿四周缜密织出咒语,抵挡外头剧毒的夜晚。他看得见他们苍白的魔法闪着幽光,犹如一张网,罩住了窗户和宫墙。与推挤着玻璃想侵入的黑暗相比之下,看起来十分脆弱。

  阿鲁卡德站在舞会厅门口,不断有片段讯息传进他耳中,太过零碎而迷惑的讯息,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他再也分不出哪些是事实、哪些是夸饰,也分不出哪些是真相、哪些是恐惧滋生的产物。

  城市受到攻击。

  一只怪物来到了伦敦。

  一场浓雾正在毒害人民。

  入侵他们的心智。

  逼疯了他们。

  他们说,就像黑疫之夜重演,不过更糟。那场瘟疫大概影响了二三十个人,藉由碰触来传播。这场瘟疫却在空气中飘散,受害者有上百、甚至上千人。

  而且还在扩散。

  锦标赛的魔法师三三两两站着,有人用低沉急切的语调说话,也有人愣愣看着上方的拱形窗户,看着黑雾的触角包围宫殿,一条条黑影遮蔽了外头的城市。

  法洛人以索勒艾爵爷为中心,围成紧密的一圈,他们的将军正用那充满气音的曲折语言说话;菲斯克人阴郁地默默站着,他们的王子盯着黑夜,公主则扫视着房间。

  皇后瞥见阿鲁卡德,皱起眉头,抛下凑在她旁边的一群贵族。

  「我儿子醒了吗?」她压低声音说。

  「陛下,还没。」她回答,「凯尔跟他在一起。」

  她静了很久,然后点了一下头,注意力又飘向别处去了。

  「是真的?」他问。「莱伊……」他不想把那几个字说出来,不想赋予它们意义与重量。经过莱伊倒地之后的那场混乱,看见凯尔胸口上一模一样的咒语印记后,他慢慢拼凑出了来龙去脉。

  有人伤了你。几个晚上前他曾这么说,要去吻王子心口的印记。但那人何止是伤了莱伊而已。

  「他现在会慢慢好起来。」她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还想多说点什么别的,告诉她说他也很担心。关于阿鲁卡德和她儿子一起度过的那个夏天,以及他有多在乎莱伊,他好奇皇后到底知不知情,或者到底知道多少。不过她已经提步离开,阿鲁卡德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感觉也不对劲了。

  「好了,下一个换谁?」附近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阿鲁卡德转头看见他的小偷被一群皇家侍卫团团包围。他脉搏加快,过了一会,才发现巴尔德其实没什么危险。

  侍卫其实是跪在她旁边,莱拉.巴尔德这家伙竟然正一一碰触他们的前额,状似在替他们祈福。垂着头的她看起来几乎像是个圣人。

  如果有全身黑衣又带着好几把刀的圣人。

  如果有拿血来祈福的圣人。

  身上有血痕的侍卫鱼贯离开时,阿鲁卡德走向她。

  靠近点后,他看见巴尔德的脸色很苍白,黑眼圈深得跟瘀青一样,她拿起一块麻布包扎伤口时,紧咬着牙关。

  「可以的话,还是留一点在血管里吧。」他说,伸手帮她打结。

  她抬起头,阿鲁卡德注意到她凝视中一抹不自然的闪烁,不禁愣了一下。她右眼原本是和她左眼几乎一模一样的棕色,现在玻璃表面被打碎了。

  「妳的眼睛。」他呆呆地说。

  「我知道。」

  「看起来……」

  「很危险?」

  「很痛。」他的指尖伸向泪珠般挂在眼角的干涸血迹,一把刀曾轻轻划破那里的皮肤。「漫长的一晚是吧?」

  她发出一声喘不过气的大笑,「越来越漫长。」

  阿鲁卡德的目光随着侍卫受到标记的皮肤,一路追回她染血的手指。「咒语吗?」

  巴尔德耸耸肩,「是祝福。」他扬起一边眉毛,「你没听说吗?」她漫不经心加了一句,「我是艾芬。」

  「妳确实跟常人不太一样,」他说,这时,最近的一扇窗户出现裂痕,几个较年长的祭司赶快冲上前去帮那个新手在玻璃上重新布好保护屏障。他压低声音。「妳去过外面了吗?」

  「有,」她说,脸色更凝重了,「情况……不太妙……」她没把话说完,巴尔德向来就不好聊,但是他不觉得曾经看过她语塞。她安静了一会,瞇眼看着身边这群奇异的组合。然后才开口低声说:「侍卫要城里的人待在家里不要出来,但是黑雾──或者黑雾中的东西──有毒。只要接触到,大部分的人没多久就不支倒地。跟黑疫之夜不一样,他们没有烂掉。」她加了一句,「所以不是被附身,却也不是正常的样子。至于努力抵抗黑暗控制的那些人,他们的下场更惨。祭司正在努力想查出更多,但目前……」她呼出一口气,歪头让发丝遮住毁掉的眼珠,「我在人群中看到雷诺斯,」她继续说,「他看起来还好,可是塔维……」她摇摇头。

  阿鲁卡德吞了吞口水,「黑雾蔓延到南岸了吗?」他问,想到艾莫瑞庄园,还有他妹妹。眼见巴尔德没回答,他转身想走向门,「我得去──」

  「不行,」她说,他以为她会骂他,提醒现在他无能为力,但这可是巴尔德──他的巴尔德──她口中的不行,意思很简单。「每扇门边都有侍卫守着,」她解释,「国王严禁他们放任何人进出。」

  「这有哪一次挡得住妳吗?」

  一抹隐约的微笑,「说的也是,」然后她说:「我可以拦住你。」

  「妳可以试试看。」

  她一定是看见他双眼中坚决的神色,因为那抹微笑不见了,「过来。」

  她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的脸拉近,在那古怪又茫然的瞬间,他还以为她是想亲他。心中闪现关于另一个夜晚的回忆: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被一个吻中断的争吵。现在,她只将大拇指贴向他的额头,在眉心画了一条短短的线。

  他伸手想去摸,却被她一把拍掉,「这是用来保护你的。」她说,对窗户外点点头,「免得你被那外面的东西给攻击。」

  「我以为保护我们不被攻击的是这座宫殿。」他阴沉地说。

  莱拉歪着头,「也许吧,」她说,「如果你打算待在宫里,的确是这样。」

  阿鲁卡德转身要走。

  「愿上帝保佑你。」巴尔德干干地说。

  「什么?」他疑惑地问。

  「没事,」她嘀咕,「好好活着就对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