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幻色闇倫敦II:灰雾盗贼> IV

IV

  守卫在走廊上等他们。

  凯尔一路把王子带回皇宫,沿着石盆的阶梯往上爬之后,才撞见那几个家伙:莱伊的两名贴身侍卫,以及两名他自己的手下,四个人全都看起来气急败坏。

  「伟斯、托纳斯,」凯尔说,佯装轻快,「来帮个忙如何?」

  彷佛他扛的是一袋面粉,而不是安恩斯帝国的王子。

  莱伊的侍卫又气又急,脸色发白,但没人上前。

  「史塔夫、哈斯特拉?」他说,转向自己的人,也只换来一阵冰冷如石的沉默,「好吧,那就滚到一边,我自己扛。」

  他推开侍卫。

  「那是王子的血吗?」伟斯问,指着凯尔的袖子,他刚才拿来把莱伊的脸抹干净。

  「不,」他撒谎道,「只是我的。」

  莱伊的手下一听见,明显大松一口气,凯尔觉得有点恼人。伟斯向来容易紧张,老爱神经兮兮,至于托纳斯,则是毫无幽默感可言、总板着一张扑克脸的士兵。他们奉命来保护年轻的王储之前,都直接效忠于麦辛国王,比起莱伊之前的手下,他们对于王子各种乖张之举比较无法淡定以对。而凯尔的那两个侍卫:哈斯特拉年轻又有企图心,但是史塔夫几乎不说半个字,既不会直接对他说,有他在场时也不会与其他人交谈。第一个月时,凯尔不确定那个侍卫是讨厌还是害怕他,也可能两者皆是。后来莱伊告诉他真相:史塔夫的妹妹在黑疫之夜不幸丧命,所以凯尔知道史塔夫对他很可能是既恨又怕。

  「他是个好侍卫。」凯尔问为什么明知如此还将史塔夫指派给他时,莱伊这么回答,然后阴郁地补了一句:「是父王的决定。」

  现在,他们一行人来到兄弟两人同住的寝宫,托纳斯掏出一张纸条,举起来让凯尔看,「这一点也不好玩。」显然,莱伊当时大发慈悲在门上贴了张纸条,免得皇宫里有人担心。

  没被绑架。

  和凯尔出去喝一杯。

  别紧张。

  莱伊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一扇装饰繁复的门后方,凯尔一脚踢开。

  「好吵喔。」莱伊喃喃说。

  「凯尔大人,」伟斯警告道,尾随他进来,「恕我必须坚持,请您停下这种──」

  「我又没强迫他出去。」

  「但是您准许──」

  「我是他哥,又不是他的侍卫。」凯尔怒斥,他知道他是被当成莱伊的保护者与玩伴抚养长大,要保护或陪伴王子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难道他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托纳斯臭着脸说:「国王和皇后──」

  「走开啦。」莱伊说,自己挺起身体,「你们害我头痛死了。」

  「殿下。」伟斯开口说,伸手想去扶莱伊的手臂。

  「滚出去。」王子忽然对他们大发脾气,侍卫只好后退,犹疑地看着凯尔。

  「你们听见王子的话了。」他咕哝,「出去。」他看向自己的两个贴身侍卫,「全都给我出去。」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凯尔半是引导、半是将莱伊拖上床,「他们应该越来越喜欢我了呢。」他喃喃说。

  莱伊意识不清地翻成仰躺,一只手臂遮在眼睛上。

  「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他轻声说,凯尔不禁发抖,想起那可怕的一夜,王子失血过多而死,他和莱拉试着想将他拖到安全的地方,那一句句轻柔的「对不起」逐渐化为可怕的沉默与静止与──

  「……是我的错……」莱伊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嘘。」凯尔说,坐进床边的一张椅子。

  「我只是想……像以前一样。」

  「我知道。」凯尔说,揉揉眼睛,「我知道。」

  他坐在那里等到莱伊静下来、沉沉睡去,才撑着身体站起来。房间轻微晃动,凯尔扶着雕刻床柱站稳脚步,过了一会后出发回他自己的房间,不是经过外头走廊和那一大群守卫,而是经由连通他们房间的密道。凯尔进入时,灯笼纷纷燃烧发亮,魔法来得轻松简单,但是光亮并未让房间看起来更像家。他向来觉得那个空间异常陌生,像一套不合身的僵硬服装。

  那是属于皇室的房间,天花板上垂挂着颜色有如夜幕的翻飞布幔,一张优雅的书桌贴墙摆放,一张银色茶几四周摆着成套沙发和椅子,还有扇玻璃门通往布满一层粉雪的阳台。凯尔耸肩脱下外套,由内而外翻转了几次,回复到皇家红那面后,披在一张脚凳上。

  凯尔想念他在红宝石原野的那间小阁楼,有着粗糙的墙壁、硬梆梆的小床和总是吵个不停的噪音,不过几个月前,那个小房间、客栈和老板娘全都被霍蓝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凯尔狠不下心再去找另一间。那个房间是秘密,凯尔答应过国王皇后──和莱伊──他绝对不会再隐瞒任何事。

  他不仅想念那个小房间,也想念它给予的隐私,可是这样的想念大概适得其所吧。他猜这就是他应得的惩罚,因为他,其他人失去的远远更多。

  所以凯尔乖乖待在寝宫中。

  一张床在高起的平台上等他,奢华的床垫上摆着一大堆枕头,但凯尔瘫软在他最爱的椅子上。相较之下,椅子很破旧,是从皇宫里的一间书房搬来的,面向着阳台玻璃门和远方散发红光的艾尔河,他一弹手指,灯笼纷纷黯淡下来,直至熄灭。

  他坐在只有河流光晕的黑暗之中,疲累的心智开始涣散,又不免飘向荻莱拉.巴尔德,凯尔想到她时,她不只是一个女孩,而是三个:在巷子里打劫他、太过纤瘦的街头小偷;曾经与他并肩出生入死、浑身是血的战友;还有那个离去时一次也没回头、不可思议的女孩。

  莱拉,妳在哪里?他好奇,妳现在又惹上了什么样的麻烦?

  凯尔从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黑色布料做成的小方巾,是一个扮成男装的女孩在昏暗的巷弄里给他的,只是想声东击西趁机抢他的障眼花招。他用它找过她好几次了,不知道现在是否能再次成功?或者现在手帕比较算是他的所有物,已经不属于莱拉了?而如果有用的话,它又会带他到什么地方呢?

  他知道她还活着,笃定感深入骨髓,她一定得活着才行,凯尔很羡慕她,这个灰伦敦来的女孩竟然可以在外头某处闯荡,探索凯尔这个来自红伦敦的安塔拉未曾有机会见过的世界。

  他收好手帕,闭上眼睛,等着睡意淹没他。

  而后,他梦到莱拉,梦到她站在他的阳台上挑衅,要他出来玩,梦到两人的手紧紧相握,一股脉动的力量将他们绑在一起。他梦到两人在陌生的道路上拔腿狂奔,不是他们曾经穿梭过的伦敦街头,而是异国的蜿蜒巷弄,他从来没去过、也可能此生都没机会去的地方。梦里,莱拉就在他身边,拉着他奔向自由。

  V

  白伦敦

  欧丝卡向来优雅。

  跳舞时优雅,杀人时也优雅。

  她旋转时,阳光洒过石头地板,挥舞着只以一条黑绳相连的数把刀,刀尖在空中划出弧形后急坠。

  她一度苍白的头发现在闪着猩红光泽,在白如陶瓷的肌肤衬托下,显得格外夺目。她旋转、低身时,发丝刷过肩膀,让她成为死亡之圈中的一抹明亮色彩。欧丝卡继续舞动,金属刀刃也跟上她的节奏,成为她流畅动作的完美舞伴,这段时间以来,她都闭着眼睛,这支舞的每一步她都了然于心,那是她还小时在科斯克的街头习得的,科斯克是伦敦最糟糕的一区。光靠运气不可能在这座城里存活,如果妳体内有任何潜在的魔法,街上那群饿狼一定闻得出来,他们会划开你的喉咙,偷走你血液中任何一丁点力量残渣。他们不在乎你是否年纪还小,年幼只让你沦为更容易捕杀的猎物罢了。

  但欧丝卡不一样,她在科斯克砍出一条血路,在这座足以扼杀所有人、所有事物的城市中活了下来。

  然而那一切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欧丝卡移动时,血管的黑色线条优雅地蔓延过皮肤,她感觉到魔法在她体内敲击出节奏,彷佛和她的心跳紧密相连的第二个心跳。一开始很烫,灼烧的感觉让她担心自己是否要像其他人一样被燃烧殆尽了,但那时她放手了,她的身体放弃抵抗,那股力量也不再攻击她。她敞开心胸拥抱它,而她一这么做,力量立刻接纳了她,他们一起舞动、一起燃烧,彼此镕铸成更坚固的钢铁。

  刀刃彷佛是她双手的延伸,嗡嗡歌唱着经过,舞蹈就快结束了。

  接着,她感觉到召唤,宛如颅骨中的一股热流。

  她止住舞步──当然了,不是忽然驻足,而是缓慢停下──将黑色绳索缠回手上,直到刀刃一一贴合她的手掌。这时,她才徐徐睁开眼睛。

  一边是黄色的。

  另一边是全然的黝黑。

  中选之人的证明。

  她不是第一个,可是没关系,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几个人太过孱弱,第一个只撑了几天,第二个活过了第一周。但是欧丝卡不一样,欧丝卡很强壮,她活下来了,而只要她证明自己有资格,就能一直存活下去。

  国王选择了她的时候,如此承诺她。

  欧丝卡绕着刀刃缠好绳索,将武器收回腰臀间的皮套里。

  汗水从猩红色的发梢低落,她拧干头发,穿上外套后扣好披风,手指抚过脸上的伤疤,疤痕从喉咙延伸到下颚、横越整张脸颊,停在国王标记的双眼下方。

  那时候,魔法赋予了她有力的肌肉,为她的血液注入暖意,让她的脸庞有了血色。欧丝卡害怕魔法也会抹除那道疤痕,后来发现是白担心一场时,她大松了一口气。那道疤痕,与她身上其他许许多多道疤痕,全都是她赢来的。

  国王的召唤又一次在她脑中烁动,她踏出门。那天很冷,但还不到严寒刺骨,云层的一条条隙缝中露出蓝天。蓝色。不是她从小到大习惯的冷白色,而是真正的湛蓝。彷佛天空解冻了。西耶河的水流也在解冻,冰层一天天消融,露出灰绿色的河水。

  放眼望去,整个世界悠悠醒转。

  逐渐复苏。

  目睹这一切的欧丝卡不禁心跳加速,她曾在一间商店里看见一只尘封的箱子,她记得用手拂过箱子,抹去上头的灰尘,露出下方黑色的木头。的确就像这样,她心想。国王降临,挥手拂过城市,扫去了尘埃。

  需要时间,他说,但是没关系,改变即将到来。

  她住的街区和城墙之间只有一条路的距离,她穿越街道时,眼神掠过河流的方向,以及河流那端的另一半城市。从科斯克的心脏地带直到城堡的台阶,这是一段走来不易的长路。

  城堡大门敞开,新生的藤蔓爬上石墙,蔓延到另一边墙面,她伸手触摸一个紫色小花苞,踏步进入城堡花园。

  这里原本是辽阔的克洛斯麦喀,位于城堡底部、死尸石像林立的墓园,现在杂草丛生,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有绿意生长。雕像只剩两座,一左一右守着城堡阶梯,都是新任国王下令打造的,用意不是警告,而是作为提醒,关于虚假的承诺与殒落的暴君。

  他们外貌神似前任统治者:艾索斯和艾斯璀.丹恩,以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两座石像都呈现跪姿,艾索斯.丹恩低头盯着手中的长鞭,鞭子像蛇一样缠住他的手腕,他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艾斯璀则抓着一把匕首,刀刃插进她自己的胸口,张开的嘴巴吶喊着永恒的无声尖叫。

  这两座恐怖的雕像毫无美感可言,和新王截然不同。

  新王完美无瑕。

  新王是中选之人。

  新王就是神。

  至于欧丝卡?她见过他那对美丽双眼看着她的样子,知道他也能欣赏她的美,一天比一天更加了解。

  她来到楼梯最上方,进到城堡里头。

  欧丝卡听说过丹恩兄妹手下那些眼神空洞的守卫,他们的心智与灵魂都被夺走,只剩下空壳。但是他们现在也不见了,城堡对外开放,而且异常空旷。丹恩兄妹死后那几个星期,城堡遭到劫掠、攻克、占领,之后再度沦陷,然而现在却完全不见任何大屠杀的迹象。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

  城堡里有侍从,身影出现又消失的男男女女,低着头默默干活,还有十几名守卫,但他们的眼神一点也不空洞涣散,四处移动时也散发一股使命感,欧丝卡懂那样的忠心奉献。这就是死而复生,这就是传奇成真,而他们都是传奇的一部分。

  她穿越城堡时,没人拦下她。

  而且有些人还在她经过时跪下致意,其他人则垂下头,喃喃说着祝福之语。当她抵达王座厅时,门开着,国王正在里头等候,拱形的天花板不见了,巨大的墙壁与石柱曾经所在之处,现在只见开阔的天空。

  欧丝卡的步伐在大理石地板上回荡。

  以前的地板真是白骨做的吗?她好奇,或者只是传说呢?(欧丝卡也只能凭着谣言猜测了。她很聪明,只待在科斯克,在丹恩兄妹统治期间想进一切办法避开他们,关于那兄妹的故事太多了,而且全都血腥无比。)

  国王站在他的王座前,台阶前方有一圈平滑无波的黑色占卜池,他正凝望着光可鉴人的池面。欧丝卡觉得占卜池的沉静几乎与那名男子的池中倒影一样令人着迷。

  几乎。

  他有种黑池所没有的气质,就藏在他沉着涌动的能量下方,她在房间另一头都感觉得到,宛如涟漪般一波波从他身上往外扩散,力量的来源。

  蓬勃的生命力在城里各处萌芽,但是在国王身上,却已经盛开绽放。

  他高挑强壮,有如雕像的身躯肌肉纠结,优雅的衣着隐藏不住显而易见的力量,他的黑发从脸庞往后梳,露出高耸的颧骨和强壮的下巴。他思索着池里看到的景象,嘴唇的弧线微微抿起,眉间有几乎看不出的隐约皱纹,双手扣在身后。他的双手。她记得那天,那双手贴在她的皮肤上,一只手压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覆盖她的双眼。力量开始在两人之间流窜时,她就已经先感觉到了,在他皮肤下方搏动,她想要那股力量,正如同她需要空气一般迫切。

  他说话时,嘴巴好靠近她的耳朵,「妳愿意接受这份力量吗?」

  「我接受。」她当时这么说,而后的一切都是灼烫与黑暗与痛苦,猛烈燃烧,他的声音再度传来时,很近很近,对她说着:「别抵抗了,欧丝卡,放手接纳它。」

  她依言照做。

  他选中了她,她绝对不会让他失望,就样预言所说的,他们的救世主降临了,而她会守在他身边。

  「欧丝卡。」他头也不抬地说,她的名字就像他唇间的一道咒语。

  「陛下。」她说,跪在占卜池边。

  他的头缓缓抬起,「妳明知道我不喜欢这种称号,」他说,绕过池子,她直起身体,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睛一边翠绿,一边黝黑。「叫我霍蓝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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