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莱拉缓步出现时，巴伦正站在石邻酒吧的台阶上，漫不经心瞭望着码头的方向。她手臂下夹着高顶礼帽和地图，顺着巴伦的视线望过去，可以看见建筑物顶端有火焰余光，多云的夜空将烟雾衬托成鬼魅的剪影。
巴伦一开始假装没看到她，莱拉不怪他。他们上次见面，几乎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她偷东西，惹得巴伦将她扫地出门，当然，不是偷他本人的东西，而是偷客人的东西，莱拉怒气冲冲踱步离去，把他和他的小酒馆给骂得一文不值。
「所以妳要去哪里?」那时他对着她的背影大声说，嗓音像轰隆雷鸣，那是他最接近大吼大叫的一次。
「去冒险。」她头也不回地大喊。
现在，她的靴子磨着街道地面的石头，他吸着一根雪茄，「这么快就回来啦?」他说，没抬头看她，莱拉爬上阶梯，弯腰驼背靠着酒馆的门。「妳找到冒险了吗?还是冒险找上妳了?」
莱拉没回答，她听得见酒馆里传来杯子碰撞的声音，还有醉醺醺的男子越来越醉时的谈笑。她很讨厌那种噪音，也讨厌所有的酒馆，不过石邻是例外，其他酒馆总让她作呕，甚至避之唯恐不及，但这里彷佛有引力般将她拉过来，一种缓慢却持续不断的拉扯。就算她原本没这个意图，绕了一大圈后却还是会不知不觉来到这个地方。去年她的双脚有多少次带她踏上这道阶梯?差点忍不住推门进去?但巴伦并不需要知道这点。她看着他仰头盯着天空，彷佛可以看到云朵之外的东西。
「海之王怎么了?」他问。
「烧光了。」眼看他因为讶异而微微睁大双眼，一股倔强的自豪感在她胸口颤动。她喜欢吓得巴伦出其不意。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真的假的?」他轻描淡写地问。
「你懂的，」莱拉耸耸肩，「老木头，随随便便就容易烧起来。」
巴伦看了她许久，呼出一口烟雾弥漫的气息，「鲍维尔应该更小心照顾他的船才是。」
「对啊。」莱拉说，双手不安地捏着高顶礼帽的帽缘。
「妳闻起来有烟味。」
「我要租一间房。」那句话卡在她喉咙里。
「真好玩，」巴伦说，又吸了口烟，「我记得很清楚，妳建议我和我的酒馆，还有其中朴实无华的每间客房都可以去吃──」
「事过境迁。」她说，把雪茄从他嘴里拔出来，吸了一口。
他就着灯光打量她，「妳还好吧?」
莱拉盯着从她双唇间涌出的烟雾看，「我向来都很好。」
她把雪茄还给他，从口袋里挖出银怀表，摸起来暖暖的，很光滑，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它，可能因为那是个选择。拿走它是个选择，留下它也是个选择，也许这个选择一开始看似随机，但其实有更深的意义，也许留着它，就是为了现在替自己解围吧，她递出怀表给巴伦，「这可以让我住几个晚上吗?」
石邻酒馆的老板打量了怀表一会儿，然后伸手拉住她的手指裹住怀表。
「留着吧，」他随兴地说，「我知道妳付得出钱币。」
莱拉把那个小东西放回口袋里，发现自己又一无所有了，不禁感谢它的重量，嗯，几乎一无所有。她还剩一顶礼帽、可以带她去任何地方──或哪里也去不了的地图、几把刀、一把燧发枪、几枚钱币，还有一只银表。
巴伦推开门，她转身要进去时，他却挡住她的去路，「不准盯上这里的客人，知道吗?」
莱拉僵硬地点点头，「我不会待太久。」她说，「等烟散去就走。」
门那头传来酒杯打碎的声音，巴伦叹口气走回酒馆，回头朝她喊道：「欢迎回来。」
莱拉也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仰望的不是天空，而是那间简陋小酒馆楼上的窗户，这跟海盗船实在相差甚远，更不是什么追寻自由或冒险的地方。
等烟散去后就走。她又对自己说了一次。
也许情况没那么糟，反正她不是夹着尾巴回到这里的，只是在避风头而已，一个人人都想要却无处可去的通缉犯。想到其中的讽刺，她不禁微微一笑。
一张纸在门边的柱子上扑扑翻动。正是警官拿给她看的那张，「通缉」两个字下方，戴着宽边帽和面具的人像回望着她，她露出微笑。「影子小偷」，他们这么称呼她。他们把她画得比实际上更高更瘦，描绘成全身黑衣的一抹魅影，令人毛骨悚然。像是童话和传说里才会出现的东西。
莱拉对影子眨眨眼，然后才走进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