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天，我带着全新的决心醒来。佩格分配给了我一艘新飞船，也就是那艘强大的两座式歼击机。威力强大的毁灭炮配备齐全，还有双重助推器，比我驾驶过的大多数飞船都要大，但仍旧相当灵活。
它是佩格的小小舰队里最好的飞船了，我将M机器转移到那上面。在谨慎的试探过后，我发现他们仍然不知道M机器是人工智能，还以为我昨天是用某种遥控装置让飞船起飞的。我按照它的要求做了些修改，避免它的核心系统受到毁灭炮击发时的热度影响，又装上了光矛。
切特和我爬上了飞船。
“你确定你不想要自己的飞船?”我们系安全带的时候，我问他，“我并不特别需要副驾驶员，因为，你明白的……”
M机器正在欢快地哼唱，显然很满意这艘新飞船的参数。
“我可不想用这条受伤的手臂尝试控制飞船，”切特说着，尝试戴上飞行头盔，“除此之外，我已经有……好吧，好几个世纪没飞过了。我觉得也许我应该慢慢适应。”
有道理。我们准备就绪的同时，一小群舷侧团成员也做好了护送我们的准备。佩格、两位共鸣体，还有不幸继承了我那艘弱小飞船的马克西姆。仅仅几分钟过后，我们就飞到空中，开始前进。我立刻感受到了驾驶真正战机的乐趣。只要轻轻一碰就能让它倾斜转弯，加速和减速也毫不费力。高速飞行的时候，我可以闭上眼睛，依稀分辨出外面呼啸的风声。连哪怕一声“咔嗒”都没有。
我上次拥有真正的顶尖战机，感觉就像是永恒之前的事了。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佩格的声音在通信线路里响起，“你长出基弗了没?”
我觉得那个词指的是“快乐”的果实。“至少七颗了。”我说着，再次倾斜转弯。
“我自己也开过几次那艘飞船，”佩格说，“不过从来没用它战斗过。它太过引人注目，我笨拙的飞行技术可能会让它受损。但你……你再适合它不过了，斯苹。”
“我拿走这艘飞船，刚荼阿会原谅我吗?”
“反正她早就想从飞行员的位置上退下来了。”佩格说，“她想休息一下，去做些地勤工作。”
为什么有人会厌倦这种事?刚荼阿是另一个小队的海克罗人，我不太熟悉，但如果她还想继续飞行，大概就会分到现在属于马克西姆的那艘飞船。
佩格似乎是真心原谅了我，但其他人在我周围的时候谨慎了许多。谢瓦会特意避免让飞船不小心挡在我前方，仿佛担心我会再次开火，这一幕还是很让我受伤的。
我没法责怪他们。换成是我，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甚至更夸张。至少切特看起来自得其乐，我能在屏幕角落看到他那边摄像头的画面。他看向舱罩外，脸上挂着近乎孩子气的咧嘴笑容。
我们飞过好几块片段的上空，惊动了一小群像是鸵鸟的生物，但它们不但身下长着脚，背上也有。根据仪器读数，我们还需要大约两小时才能飞到目的地，尽管我有几分怀念自己和切特一同冒险的时光，但我也的确庆幸自己不需要徒步走完这么长的距离。
“所以，”佩格说着，嗓音通过我的新头盔在我耳边响起，“我猜你也许愿意在飞行时教我们几个小窍门，帮我们改进战斗技巧，像你那样出色?”
“这可不是‘几个小窍门’就能办到的事，佩格，”我说，“但我的确可以在飞行时教你们一些列队操练的方法。”
“非常好。”佩格说。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向弯刀小队讲解了我认为他们欠缺的基础知识：僚机的重要性、训练队形的价值、集体响应的作用。我很快让他们两两成对进行冲刺，马克西姆和佩格一组，两位共鸣体一组。其中一艘飞船冲向前去，击发反脉冲，后撤重启护盾，另一艘则迅速上前进行防守。
他们毫无怨言地接受了我的指示。不久后，我对他们的能力有了确切的掌握。谢瓦很优秀，迪利利兹兹也相差不远。佩格比她宣称的要强，但她驾驶的那艘太空梭算不上快，更接近炮击和支援式的飞行员。马克西姆不算出色，但他怀着非常兴奋和热切的态度，这点非常重要。
在团队冲刺之后，我教了他们几套分散队形。他们四个先是聚拢飞行，然后以防御态势分开并飞过天空，接着再恢复到原本的队列。他们很快就学会了。
“很好，”我告诉他们，“现在看着你们的屏幕，我会画出下一种队形的草图。我希望你们进行同样的分散动作，但随后组成三人小队，另一个留在后方朝敌人开火。顺利的话，他们会因为你们这套机动动作陷入混乱。”
“太迷人了，”谢瓦说，“这就像是……让一部分的身体闪光来引开注意力，却让另一部分身体在另一个方向生长。”
“是啊，或者就像街头斗殴的技巧，”我说，“让他们注意你的一只手，却准备好用另一只手挖出他们的眼睛。”
“呃……”谢瓦说，“你真是个独特的个体，斯苹。”
“是啊，我知道，赞美我的群星。”我说，“不过相信我，学会作为团体行动，你们就会在战场上获得巨大的优势。”
他们照我说的去做，慢慢理解了这套更加复杂的队形。我给出指点，同时努力回忆科布对还是新手的我的教导。
“你很擅长这些。”他们练习又一套分散队形的时候，切特在我身后说，“在我看来，你是个天生的老师!”
“我只是擅长假装，”我说，“我基本上只是在原样复述自己学过的东西。”
“你以为教学的本质是什么，嗯?”他说，“你自信、可靠，而且能够感同身受。我觉得你承担职责时表现绝佳。”
他的话让我的背脊挺得更直了一点，而这种感受让我想要恢复自己在“星景”那个团体里担任的作为教官的角色。这很危险，我不打算在舷侧团长待到能够充分训练他们的程度。
我让他们暂时休息，并且称赞了他们的技术，然后佩格飞到了我旁边。她的太空梭就像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但这是假象，它拥有极其坚固的护盾，以及火力强劲的毁灭炮。在正规的作战小队里，有更快速的飞船阻止敌人包围她的情况下，她会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尽管她是舷侧团的领袖，却乖乖服从了我的指示，没有抱怨，也没有摆架子。这说明了她的很多特质，全都是优秀的特质。她很谦虚，为了达成目标能够接受别人的指示。
“你感觉如何?”她问我，“记忆还好吗?”
“还好，”我说，“我记得自己的名字，还有朋友。绝大部分都记得。”
“作为团队的一员对我们都有好处，”她回应道，“即使我们并不靠近彼此的时候也一样。这就好比一座森林强过一棵树，对吧?树根相互交错，果实就会长得更多。”
“佩格，这就像晶格，”谢瓦在通信线路里说，“晶体的结构之所以坚固，是因为那些原子都能排列整齐。”
“好吧，”马克西姆说，“我猜我应该说，这就像是一群牛，或者像一排栅栏柱，或者别的什么牛仔的鬼东西。”
“牛仔?”我问。
我开口的时候，他停顿了片刻。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我觉得他在努力按捺火气，因为我用那种做法背叛了他的信任。
近代英国组建的廓尔喀人部队，以战斗力强著称。在美国塔斯克基市进行飞行训练并参加了“二战”的非裔美国籍飞行员。
但他继续说了下去，就好像他试图给我第二次机会。“我没跟你说过吗，斯苹?在至尊同盟，所有人都把人类看成饥肠辘辘的怪物，因此他们热爱我们从前的传奇故事。海盗、廓尔喀人 、塔斯克基飞行员 ，很不幸的是，还有牛仔。所以他们总是指望我们谈吐像是牛仔，哪怕我的旧地球血统来自乌克兰。”
“我……不知道那是哪儿。”我承认。
“那里没有牛仔，”马克西姆说，“你根本不知道那种帽子有多烦人。我的主人总是声称他们把我用在了科学研究上，但从他们在聚会上炫耀我的样子来看，你根本看不出这点。”
“聚会，”谢瓦说，“真是个有趣的概念。你们能动生物总是坚持说自己需要独处的时间，可你们想要寻找乐趣的时候，又总是会聚在一起。那一开始又为什么要分开呢?”
“我有个朋友，”我说着，想起了利格，“他不赞同聚在一起才能找到乐趣。我觉得别人都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是最快乐的。”
“有意思，有意思。”谢瓦说。迪利利兹兹在背景里补充了一阵嗡嗡声。
我试过想象她们那颗满是洞穴的母星——就像岩屑星，只是每一条隧道都生长着不同的晶体触须，那是不同个体通过向外生长的方式进行探险时构成的网络。
“好吧，”我对着通信装置说，“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到达。再做几次团体冲刺，证明你们能在不闹笑话的情况下顺利办到吧。”
马克西姆呻吟了一声。“我们刚刚才在冲刺上花了一小时!”
“你们还是需要打磨基础，马克西姆。”我说，“趁我还在的时候，尽可能学习吧。你们飞起来简直像一群养猪的农夫。”
“我想在你们的文化里，养猪的农夫通常飞行技术不太好吧，斯苹?”谢瓦说。
“去问马克西姆，”佩格说，“他才是牛仔。”
我露出笑容，他们的说笑让我想起了和朋友们一起飞行的情景，不过这次的感觉不太一样。在冲天小队，我们的说笑虽然尽管发自内心，却总是带着紧张。我们是一群敢于冒险的战士，面对着悬殊的胜算。我们每次参战，都清楚在这场战斗里可能会失去自己所爱的人。
这些舷侧团成员没有这种感觉。他们继续练习冲刺，而且相当放松。有人做错的时候，他们只会一笑置之。冲天小队就不会这样，因为在那儿，如果有人不断搞砸，就会害死所有人。
放松的感觉就是这样吗?该死。我听着他们的话，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单纯的“活着”的感觉：不用担心在某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一颗炸弹彻底消灭整个文明;不用担心朋友明天没法回家;以不久前的情况来说，就是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是个冒牌货。
他们练习的时候，我看向前方的风景。只要忘掉这地方的确能吞噬记忆和身份这一点，它就是美丽的。无边无际的开阔天空，染着淡淡的粉紫色，不时能看到飘浮的岛屿。每一块片段都是截然不同的生物群系，邀请我展开全新的冒险。而在更远处，还有光爆。
尽管它离得很远，今天我却还是感觉到某种东西……在吸引我靠近它。切特认为我们想要走完长者之路，就需要前往离它很近的地方，而现在我直面它的光芒，明白这就是事实。我要走的是长者之路，但到最后，我还是要面对它们。无论这里发生什么，我的目的地都在那儿。
我摇摇头，摆脱了这阵恍惚，接通了和佩格的通信，试图让自己分心。“嘿，”她完成冲刺的时候，我说，“能给我多讲讲你那个计划的细节吗?为什么我打败海盗冠军就能帮你夺下至尊同盟基地?”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最后，她驾驶太空梭来到我的飞船边，答道：“你知道我的过去吗?其他人告诉过你吧?”
“你在坚城基地的时候是首席安全官，”我说，“至尊同盟待你不公，不允许你在合同到期后带孩子们离开。”
“正确。”佩格说，“所以这么说吧，我因此长了几颗翰查尔，而且不只是我，基地多年来一直在流失人员。派系当时还没有出现，但有很多只有一两艘飞船的那种小团体在这儿游荡。”
“你的离开是个重磅消息，”切特说，“所有人都听说了。高层官员叛变?集结所有异见者、掠夺者和流浪者，组成一支庞大的海盗舰队?”
“是啊，”佩格说，“但这样还不够。我当时就失败了，而我所谓的‘庞大舰队’也分裂成了几个派系。但在过去三年里，我一直在回想这件事，思考自己犯的错误，不断筹划……”
我思忖着点点头。“谢瓦当时在基地跟着你一起走了?”
“对，大约三分之一的员工当时都叛变了，”佩格说，“他们组成了海盗的主体。跟我离开的舷侧团成员不只是谢瓦，我们有很多人，比如芮泽德和刚荼阿，而且我差点就能带走更多人，差点就让整个基地都造反了。”
“他们没能参与，透出懦弱的味道。”切特说。
“不，”佩格说，“不，不是这样的。我理解他们，切特。他们不是懦夫，只是试图在不同的地方活下去的普通人。还是安全官那会儿，将非致命武器安装在飞船上的人就是我。我的论据是，如果损失那些被不满分子偷走的飞船，代价就太高了。但真相是，我长出了尤里恰。我知道那些异见者和我们一样，我可不想参与击落他们这种事。”
“等等，”我说，“你是在说，在这里的至尊同盟部队，他们用的也是非致命武器?”
“对，”佩格说，“差不多所有人都这样。我们有这种共识，全都不想杀死对方。”
“够文明的!”切特说，“我很欣赏。”
“好吧，”佩格说，“‘某处’的那些要人，他们希望这儿更危险一点，幸好他们离这儿很远。无论如何，斯苹，理解这点是很重要的。在我离开的时候，坚城基地的那些人差点就跟来了，他们想要逃走，却害怕至尊同盟，害怕那些仍旧忠诚的官员。如果我们推他们一把，证明我的势力更强大，他们就会选择加入了，我能肯定。”
这说明了很多。海盗们不想损伤设备，因为对他们来说，修理很困难，而至尊同盟部队也不是狂热信徒或者忠诚分子。他们不想为保护愚蠢的采矿基地而死，但他们必须让上级看到自己好好表现。
所以这儿完全没人使用非致命武器。我发现这点很有趣：当指挥系统的那些不用为自己的决定而流血的高层人物没法强迫所有人服从的时候，战斗就会变得人道很多。
“我不明白，为什么海盗之间会发生这种小冲突，还会毫无意义地袭击彼此。”我说，“如果我是某个海盗派系的负责人，我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冠军或者决斗上。我会袭击更小规模的团体，让他们的飞船无法动弹，然后动手抢走。要不了几星期，我就能成为所有海盗的女王了。”
“你有时候真的很吓人，孩子。”佩格答道。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们有没有像是金啤酒杯什么的?我是说，我知道我们在这儿不用喝东西，但我一直想要个金子做的啤酒杯……或者骨头做的也行。故事里总会提到用敌人的头骨做成的杯子，但我总觉得饮料会从眼眶里漏出去。除非你的敌人没有眼睛，我猜，嗯……”
佩格陷入了沉默。噢，也许最后一部分说得有点过头。我一直在努力改善这点。我也许不该在聊天的时候谈到头骨的。
“我很高兴能遇见无愧于那些故事的人类，”佩格说，“但答案是不，我们不会给你用头骨做的酒杯。”
“不过，”我说，“切特说得对，这儿真的非常文明。我……很难接受没人搅局这一点。”
“那是因为你这辈子都在做殊死搏斗，”佩格说，“我们有截然不同的问题要解决。”
“你会感觉自己每一天都在逐渐消失，”切特赞同道，“有事可做是很重要的。冲突、对决……这些令人振奋的活动给了海盗目标，不是吗?”
“是啊，”佩格说，“而且没人想破坏自己现有的东西，这也是问题的一部分。每次我提出占领坚城基地，海盗们就会害怕和气馁。他们喜欢现在这样，六个不同的海盗派系，总是有可以安排的抢掠，有船要修，有使命要执行，或者有领土要防守。这些……这些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
“但你想要的不只是这些。”我说。
“是啊，”佩格承认，“也许我有点太像你了，有点太像外面那些人了。只要至尊同盟还在，我就没法觉得安全。他们随时可能派一支大军穿过传送门，用致命武器和大群无人机粉碎我们。
“直到我控制那道传送门之前，我在这儿的手下都不会安全，我必须将它牢牢掌控在我们这边。我们可以破坏至尊同盟的上升石生产，断绝他们在另一边的军队的供应，让他们为自己对我和我的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的话语带着令人振奋的复仇心，我很赞赏。其他人都在玩游戏，佩格却想要保护这一切。但她知晓真正的危险、真正的杀戮。她还没解释为什么海盗冠军和这些有关，但我今天就不追究了，因为我终于在前方看到了我们的目的地：一块覆盖着古代建筑的孤单片段。
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