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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机器在下一个“早晨”叫醒了我。我伸了个懒腰,发现花园片段已经飘到了离我们近在咫尺的地方。我关于“昨晚”的记忆只有普通的梦境。我原本希望自己能再找到约尔延,至少汇报一下情况,但我太疲倦了,尝试也半途而废。

  切特在M机器的轻叩下醒来,在他的建议下,我找到附近的一汪泉水喝了一口,洗了脸和手,不过我在这里很快就不需要喝水了。幸好我身上的汗味不算重,考虑到昨天的辛苦赶路,我本该汗臭扑鼻才对。

  清洗的时候,我看了一眼M机器,后者轻声说:“他没有起来过,一直睡到我叫醒你们两个。”

  我点点头,来到站在片段边缘的切特身边。“准备好了?”我问他。

  “前进!”他说。

  我们踏上了那块片段,我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踩在青草上。脚下的感觉很奇怪,富有弹性,就像是踩在枕头上。

  我发现,这块片段相对小了不少,到处都是绿草和山丘,中央是一个湖泊,湖边是一片山坡,上面挖出了一个洞,像是通往矿井的入口。

  前方的隧道并不长,只是一条很短的入口通道,通向三个土墙围绕的房间,但穿过它们的时候,我有种怪异的熟悉感。该死,我来过类似的地方。

  我们在最大的房间的后部找到了传送门。它和我进入丛林时穿过的那道很相似,鼠灰色的岩石表面闪闪发亮,只是刻有纹路,这次是数百道纹路,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

  M机器飞到墙边,无人机上的灯光照亮了那些线条。“唔,”它说,“我保存了至尊同盟编目的所有已知文字,这看起来不属于任何一种。”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手指拂过一道曲线。“这些不是语言,还算不上,但我大概知道这些线条代表什么。”

  “这怎么可能?”M机器说,“你刚刚才说过这些线条不是语言!”

  “确实不是。”

  “可它们有意义?”

  “是的。”

  “那好,什么意义?”

  我的手指碰到了线条的末端。“记忆。”

  M机器飞在我身边。“唔,是的,我很好奇。我体会到了全新的情绪,就像愤怒和挫败感的混合体!太有意思了。”说着,它提升高度,然后径直落向我的脑袋,敲了一下。

  “哦!”我说,但惊讶大于痛苦。

  切特立刻咒骂起来,伸手抓向M机器,但我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M机器,”我说,“你怎么回事?”

  “是我的情绪让我这么做的,”它解释说,“哇,我感觉好多了!好奇、好奇……”

  “你不能就这么打人。”

  “你不是几乎每次见到约尔延都会打他吗?”

  “这不一样,”我说,“我先是恨他,再是喜欢他,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

  “噢!”M机器说,“你说这种话的时候,我又想打你了!你能不能站着别动,让我用机械臂拍你一下?这听起来很有趣。”

  “恶魔,”切特说,“你应该——”

  “没关系,切特,”我说,“它只是在处理情绪方面有些困难。这些对它来说很新鲜。”

  “从整体来看,我觉得我做得很好,”M机器对切特说,“我打赌你第一次体会到情绪的时候,你胡言乱语,还尿湿了衣服。”它飞了回去,正对着我:“能否麻烦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说这不是语言,却又立刻能解读出意义?”

  “这都是使用这道传送门的那些人的记忆,M机器。”我说着,跪在地上,抚摸刻在石面上的沟槽,“它带来的感受非常奇妙。赛托能力就像是……生物学方式的通信和旅行。超跳跃取代了星际飞船,而心灵对心灵的联络取代了无线电。所以在我看来,能够储存思想的方法也合情合理,就像赛托能力的书籍,或者说记录。”

  “是啊,”切特说着,跪在我身边,“我也是这么听说的。长者之路与一连串这种传送门有关。根据我听到的说法,传送门有四五道,每一道都是进入‘无处’的最古老途径之一,蚀刻有最初那批赛托能力者的经历。”

  没错,我在岩屑星的隧道里见过这些图案,还在一座大型太空站里面见过,那是岩屑星轨道上的那种造船设施。我在探究者迷宫的内部也见过,而我越来越相信那地方是某个死去已久的探究者的尸体。

  “我们该怎么做?”我问,“我们该怎么开始?”

  “我也不确定。”切特说,“我得承认,我以为我们会在进来的那一刻就体验到记忆。”他把手放在那些线条上,“我……能感觉到一些东西。”

  “所以,”M机器说,“这些东西既是记忆,又是次元之间的传送门?”

  “是的。”我说着,闭上了眼睛。那条界线在房间里更加薄弱。我的口袋开始发热,那是我父亲的别针。

  该做个测试了。我的故乡“某处”就在这道墙壁的另一边,我能打开这条通路吗?我启用赛托感应,将双手按在这边的墙壁上……没错,我能感觉到“某处”,我的现实正在拉扯我,试图将我吸过去。这块岩石变得仿佛液体,我开始沉入其中。

  奇怪的是,我再次感觉到了附近的某个存在,就像我在丛林里使用力量时那样。那个存在……我想要相信那有可能是我父亲。它在指引我,将我带向自由吗?

  我停了下来,伴随着一声“砰”,就像在晚上甩开靴子,让它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我又试了一次。

  “砰。”

  “你有什么感觉?”切特问我。

  “这道传送门的另一边上了锁,”我说,“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

  “我希望自己是错的,”他说,“我希望你的超跳跃能力能让你用这些传送门前往‘某处’。唉!幸好这不是我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肯定有办法看到留下的那些记忆,你能不能……听听这些岩石的声音?窥探它,就像你自称对探究者做过的那样?”

  我尝试了一番,闭上眼睛,敞开心灵,侧耳聆听。没错,这里有些什么。我该怎么接触它?我询问那块石头,恳求它向我开启,但我失败了。我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却发现周围的洞穴变了。

  我能认出房间的模糊轮廓,但它们变得虚幻不实,就好像世界悄然消失,另一个世界取而代之。在这个世界里,我觉得自己仿佛飘浮在黑暗里。

  我踉跄了一下,努力辨明方向。

  “噢!”M机器说,“斯潘莎?你似乎遇到了马达控制问题,这应该和我敲你脑袋的那一下没关系吧?噢,该死,我直接违反了程序指令,伤害——”

  “我没事,”我说,“我看到了某些东西。”

  “噢,恐怕你总是会看到某些东西。严格来说,就算你闭着眼睛也一样,也或许不是因为——”

  “嘘。”我说着,转头四顾。切特仍旧跪在我身边,迷惑地四下张望。

  “你能看到我看到的东西吗?”我问他,“我们飘浮在黑暗里,就像在光爆里那样。”

  “的确,”切特说,“不过看看这儿,看看我身边。”

  我摇摇晃晃地跪了下来。我能感觉到地板,能碰到它,但它很模糊,在我的视野里近乎隐形。在靠近我们膝盖的位置,有个针孔般的白色光点,是这幕景象的一部分。“这是光爆吗?”

  切特摇摇头,表情困惑。但就在我们的注视下,变化出现了。某种物质开始在那个针孔光点的周围增长,将它遮掩。它就像微型的小行星那样迅速增长,然后逐渐放缓,然后……

  “一块片段,”我说着,看着那块石头增长的情景,“我们在目睹一块片段的诞生。”

  “是啊……”切特说,“我想你说得对。我怀疑我们是在目睹它数百年里的增长,就好像……”

  “就好像物质正在通过它渗入。”我说,“就是这么回事,切特。次元之间有个微小的薄弱点,‘某处’渗透进来,形成了一块片段,就像在洞穴里缓慢形成的钟乳石。”

  而且我知道,这一幕是发生在几个世纪里的事,就像切特说的那样。这份信息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因为……因为它是被人特意留下,好让我知道。这些想法的确来自古代赛托能力者。

  “没错!”切特说,“我相信你做到了,夜影小姐!这就是过去,就是长者之路,就是古代赛托能力者的秘密。”

  该死,他用的说法实在是太帅了。就在我们的目睹下,这块片段扩张成了一块或许有二十米宽的石块。

  “瞧啊,”切特说着,指了指我身后,“那东西刚才在那里吗?”

  我转过身来,没看到别的片段,但的确辨认出了远处的一个白点。那是光爆,但它看起来是在那个片段成长的时候出现的。

  “它好小,”我说,“而且周围没有别的片段了。这肯定来自极其遥远的过去。”

  我能体会到当时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那是无声的安宁,没有危险,没有愤怒的感受,没有……

  没有探究者。要么探究者在当时并不存在,要么就是待在别的地方。

  “为什么我们能看到这一幕?”我问,“你说过长者之路是进入‘无处’的那些人的记忆,但恐怕没人能在这里看到这些场面。”

  “这里的时间很奇怪,”切特说着,仍旧跪在地上,“我猜赛托能力者能以某种方法得知这些。你看到这边这个了吗?你觉得是什么?”

  一条线出现在地上,同样是幻影。它有别于片段的其余部分,更明亮,色彩也截然不同。在我们的注视下,它长成了一道墙壁,只有几掌宽,但墙上出现了某种微小的图案,一个小小的漩涡,感觉就像天然的产物,就像侵蚀作用。

  是的,就是它,某种跨次元侵蚀。但它诞生的时间是……

  场景里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个蓝色皮肤的狄俄涅人。

  我感到这幅幻象骤然放缓了,不再是每一秒过去数十年,而是以真实的速度流逝。那个狄俄涅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工业化前的服装。”切特指着那些粗糙缝合起来的毛皮。

  那个狄俄涅人倒吸一口凉气,转过身来,露出困惑的表情。那家伙笑了笑,亮出牙齿。等等,不对,那不是笑。对狄俄涅人来说,这个表情代表敌意,也可能是恐惧。

  狄俄涅人没看到我们,而是透过我的身体看向身后,让我有种诡异的感觉。那家伙跪在地上,开始抓挠代表传送门的那道小小的墙壁。

  直到……时间似乎再次加速。我们看着那个不幸的狄俄涅人试图找出离开这块片段的办法,身影化作一团模糊。那家伙逐渐变老,然后死去。尸体变成尘埃,留下骸骨。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之内。

  “可怜的家伙,”切特说,“孤独地死在了这儿。”

  我跪在那个狄俄涅人的尸骨旁边。片段只是变大了一点点。“物质从‘无处’渗透进了这儿。你提到过这种猜测,切特。”

  “没错!也许带子地区的形成是因为边界变弱了。”

  我扫视这片黑暗,以为自己能在远处辨认出另一块正在成形的片段。而光爆……更大了一点。“所以片段会围绕这个次元和我们的次元之间的小小薄弱点变大。引发的反应会加强光爆,它成了‘无处’之中未受腐化的区域,或许就像是……隔离区里的安全屋?”

  “对,”切特说,“对,感觉上没错。”

  还有另一块拼图,事实不只是这样而已。“如果‘某处’渗透进了这里,”我说,“‘无处’也会反过来渗透进我们的次元吗?那种渗透会是怎样的形式?”

  答案就在眼前。另一群狄俄涅人穿过传送门,出现在这片幻象里,也各自为这道墙壁留下了一道花纹。更多的物质涌入,新的漩涡图案也接连出现。那些狄俄涅人学会了跃入跃出,也不再有人死在此处。

  “赛托能力者,”切特低声道,“原来是这么来的。‘无处’渗入了我们的次元……改变了住在缺口附近的人。它创造了我们。”

  “就像是……跨次元辐射,”我说,“把‘无处’灌输到别人的身体里?”

  当不远处的另一块片段以快进速度增长的时候,我体会到了某种恍惚的分离感。另一群人终于出现在上面,但种族各有不同。瓦尔瓦克斯人、没有配备外骨骼的克雷尔人,他们就像小小的螃蟹,而且……

  我感觉到那两个种族联系在一起,在相互呼喊都听不到的距离以心灵的方式交谈。最初的两个种族就这样相遇了,至少是在“无处”相遇,而且是在他们有能力进行太空旅行之前很久。

  我试图聆听他们的对话,试图集中精神,就像眯起眼睛,只不过用的是大脑。这种赛托式比喻很奇怪,但我的感觉真的是这样。我更加努力去尝试,记忆里的某些东西鼓励了我。

  继续,它说,表露你的天赋,聆听……

  我与它建立起了连接,我的大脑解读着它送来的东西。那是信息,包括语言和非语言的部分。

  在岩屑星和无人机战斗的时候,我曾解读它们接受的指令,在真正理解内容之前做出了反应。现在的情况是一样的,我的心灵——或者说我的灵魂,或者随便叫它什么——知道这一切的意义。我灵光一闪。

  噢……我心想,所以这就是你们的做法。

  当我在脑海里监听别人的时候,我的做法是假装成另一种存在。不知怎么的,我假扮成了通信双方的接收方,这让我能待在暗处,无人察觉,就像间谍。

  很好,记忆说。某种柔和的印象浮现于我的脑海,那是某个地方。来这儿,幻象低语道。伴随这些字眼到来的是一块有几座遗迹的片段,然后幻象消失不见。

  我无力地坐下,背靠传送门墙壁。

  “真是因为你脑袋挨的那一下!”M机器说着,在我身边降低了高度,“真的很抱歉!”

  “不是因为那个,M机器,”我说,“我向你保证。”

  “噢,感谢图灵!”

  “谁?”

  “计算机技术的缔造者之一,”它说,“我觉得这么说很合适。”

  “你没有伤害她,恶魔,”切特说,“我也看到幻象了。”

  “你感觉到最后那部分了吗?”我问,“就像有人在说话……指引我……”

  “我没感觉到类似的东西,”他说,“我看到了最初的几块片段,最初的几道传送门,然后是最初的几位赛托能力者……接着是下一个去处的提示?”

  “对,那个我也看到了,”我说,“又一块有遗迹的片段。”

  “是啊,”切特说,“恐怕那块片段位于舷侧团领土的深处,但……我知道我们必须到那里去。我觉得……不知所措。”

  我却觉得兴高采烈。

  是的,兴高采烈。我这才意识到,从我发现自己拥有被同胞称为“缺陷”的能力以来,我就担心那是某种邪恶之物。我以为也许我是某种可怕的存在,比如胚胎中的探究者,或者类似的骇人生物。

  但我并不是,赛托能力只是一种突变。的确,那是由于我的先祖暴露于“无处”向“某处”的渗漏中所导致的怪异突变,但在我体内增长的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我就只是……我自己。

  圣徒啊,明白这点对我意义重大。的确,真相很简单,但它改变了一切。我知道了今天的我是如何诞生的。难怪那种能力会在我们的种族中显现,岩屑星就有其中一道传送门,或许还帮忙激活了我们血脉里的潜在天赋。

  这就是那位古老的赛托能力者留下的一部分信息,是他们想让我知道的事。你不是怪物,那个印象驻留不去,你是我们的一员,很了不起。你是自然的产物,被人爱着。

  随之而来的还有帮助我在天赋方面更进一步的推动力,这种推动伴随着某些认知。我忽然觉得,如果我的天赋有所不同,就会被推向另一个方向,让另一些能力得到成长。

  我看了一眼切特,后者的两边嘴角简直咧到了耳朵根。

  “我感觉被孤立了,”M机器说,“你们现在体验的都是和我不同的情感。而且……一切都太让人混乱了。究竟该怎么应付这么多情感?它们都能干吗?有什么用?”

  “我不觉得它们有什么特定的用途。”我说。

  “肯定是有的,否则情感也不会在你们身上进化出来,又编进我的程序里。但……我猜有些东西是不受进化左右的,也或许‘用途’这个词是在暗示过程的背后有过多意志力的影响。除非你相信神,而我不确定自己相信。我是说,我是被某个人创造出来的,唔……”

  我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消化自己看到的景象。“切特,”我说,“你看到附近那块片段上的瓦尔瓦克斯人了吗?”

  “我的确看到了,觉得很奇妙。这两块片段相对靠近彼此,狄俄涅人和瓦尔瓦克斯人。”

  “好吧,”M机器说,“我不清楚你们看到了什么,但根据历史,这两个种族在拥有星际飞船之前,就曾以赛托能力的方式跨星球往来。”

  “是啊,”我说,“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人类和奇盛人之间,或许还有其他种族身上。我从没想过其中的漏洞。为了超跳跃,赛托能力者通常需要知道前去的方向,需要指示,至少在跳跃很远距离的时候需要。但这一幕解释了理由,在超跳跃到另一颗星球之前,他们会在‘无处’碰面。”

  “恶魔,”切特说,“你的记录里有探究者初次出现在‘某处’的时间吗?”

  “探究者在记录里最初的几次出现,是在第一次人类战争开始之后。”M机器说,“当时,一个叫‘电话公司’的人类组织将超跳跃引擎给予了地球上的人类,人类随即在星系中扩散开来。战争开始了,而在它接近尾声的时候,第一批探究者出现了。在那之前,没有任何关于探究者的报告,甚至没有目击记录。”

  我看向切特,他也察觉了问题。在这段幻象的年代,探究者还不存在。它们是怎么出现的?探究者究竟是什么?

  我的沉思被打断了。我们所在的片段突然剧烈颤抖,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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