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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LOGUE 尾声

  约尔延越是深入,那种声音就越是响亮。

  并非嗡嗡声,和他当初遇见斯潘莎的时候不同。他甚至没法确定那是声音,毕竟内德和阿图罗都听不见,也许那是他想象出来的。

  但约尔延能听到。那是柔和的乐声,在过去五天里随着他们探索的每一条隧道而更加响亮。他们遇到了许多次死路,又被迫折返了十多次,但他们现在很近了,他觉得它就在墙壁的另一边。他必须找出一条路,带着他们向左……

  他沿着一条短坡道蹒跚向下,然后蹚过一片没过他双膝的水池。他把工业级提灯举在面前,和穿行于这颗行星的偏僻隧道与洞穴、负责检修遥控设备(像是将地下蓄水池的水引向上方的管道)的那些团队使用的是同一种。

  “又是积水?”阿图罗在后面发问,他的提灯让约尔延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约尔延,我们真的该回去了。我敢发誓,我们听到的那种声音是警报的回声。我们也许遭到攻击了。”

  这就更有理由继续前进了。他蹚水向前,而池水也越来越深。他必须弄清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必须确认他究竟是在幻想,还是说……也许……他能听到岩屑星的声音。

  想到这种事的时候,他不禁觉得自己很蠢。他没把这些想法告诉别人,只是解释说他在执行科布的命令。从某种角度讲这也没错,哪怕有点勉强。

  而且所有人都认定我没法违反命令,他心想,他们觉得我不可能鲁莽?不可能蛮干?哈!

  没有备齐补给品就跑进深处的洞穴,而且只有两个朋友同行?凭借直觉和某种他以为自己能听到,其他人却都听不到的声音去寻找?

  “约尔延?”内德说着,和阿图罗一起站在水边,“拜托,我们已经找了太久了。阿图罗说得对,我们真的该回去了。”

  “就在这儿了,伙计们。”约尔延说着,臀部以下泡在水里,一手按着那道石壁,“歌声就在这儿,我们得想办法穿过这面墙。”

  “好——吧,”阿图罗说,“所以我们就原路返回,看看谁制作过这部分隧道的地图,也许能确认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约尔延摸索着那面墙,注意到了水流的奇怪走向。“这里的水面下有个开口,也许宽到足够让我钻过去。”

  “不,”阿图罗说,“约尔延,别试着挤过去。你会卡在里面,然后淹死的。”

  约尔延丢下背包,让他的防水提灯漂浮在池水上。他把手伸到水面下,摸索着墙壁的裂口。它够宽了。“斯潘莎就会试试看。”他说。

  “呃,”内德说,“斯苹真能算是最适合效仿的对象吗?你是指做傻事方面?”

  “噢,她总做傻事,”约尔延说,“所以她肯定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阿图罗冲进水里,朝他伸出手。在阿图罗开始劝说——或者拉扯——之前,约尔延就深吸一口气,钻进水下,踢着水钻进洞里。

  他在水里看不见东西。他的动作翻起了淤泥,所以提灯也帮不上忙。他不得不摸索着向前,抓住这条岩石隧道的侧面,奋力穿过黑暗的池水。

  幸运的是,他发现这条隧道并不长。它甚至不是什么隧道,只是一条穿过石壁的通道,长度大约一点五米。

  他从昏暗无光的洞穴里钻出水面,立刻觉得自己很蠢。他指望自己在这片黑暗里发现或者看到什么?他搞不好会淹死的。

  然后他听到了那些声音:他周围的乐声,呼唤着他的笛声。是这颗行星本身说话的声音?

  他的眼睛适应了光线,而他发现自己能看到。他所在的小水池外,有一块长满蓝绿色发光真菌的石头。的确,这座洞穴的地上长着许多尺寸更大的蘑菇,也许是石壁上那条古代管道滴落的营养丰富的水分滋养出来的。

  藏身在这些蘑菇之间,发出他的头脑和双耳都能听到的笛音的,是一群黄色的生物。一群鼻涕虫,就像斯潘莎的宠物。

  数以百计。

  我在吹拂脸庞的微风中醒来。

  我困惑地眨眨眼,看到了白色。我回到了探究者所在的那个房间。不,这不可能!我……

  房间里的景物逐渐清晰。我躺在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但墙壁却并非纯粹的白色,而是奶油色。透过附近的一扇窗子,能看到“星景”的街道,一阵柔和的风吹来,令窗帘轻轻飘动。

  我的身上接着软管和显示器,而且……而且我身在医院里。我坐起身,试图回想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噢!”有个熟悉的声音说,“斯潘莎?”

  我转过身,看到库纳穿着官员长袍,在门口窥视这边。幸运的是,我的翻译别针就别在病号服上。

  “医生说你该醒了。”库纳说,“你感觉如何?爆发式减压差点害你送命。我不建议你再做出不戴头盔就进入太空的行为!从探究者事件算起已经过去了三天。”

  “我……”我摸摸自己的脸,然后是喉咙,“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库纳笑了。说实话,他越来越擅长微笑了。他坐在我窗边的一张凳子上,拿出数据板,为我投射出一道全息影像。它显示出一艘降落在“星景”码头内的太空梭。

  环科(ES):环境科学的缩写。

环科(ES):环境科学的缩写。

“这座城市的护盾失效了,”库纳说,“但应急用环科 重力装置阻止了大气流失。莫里乌莫说你在探究者消失后出现在太空里,而他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你,把你拉进了驾驶舱。”

  我看着莫里乌莫停在“星景”的码头,打开驾驶舱,然后站起身,抱着人事不省的我。迎接他的是欢呼声。我真的越来越擅长解读狄俄涅人的表情了,因为我立刻认出了莫里乌莫脸上的困惑。

  “莫里乌莫觉得所有人都会生气,对吧?”我说,“他觉得自己会因为参战而惹上麻烦。”

  “是的,只是这担心毫无必要。”库纳说。他滑动全息影像,切换到另一幅:这一幅显示的是狄俄涅人双亲抱着个小巧的紫色婴儿。我能在双亲的脸上看到莫里乌莫的五官,至少每张脸上各有一半。“事实证明,在草图成为名人以后,那些主张重新起草的亲戚迅速改变了主意。我们的文化里有了几世纪以来的第一位战争英雄!只不过莫里乌莫得再成长几年才能享受名声带来的好处。”

  我笑了笑,靠回枕头,感到精疲力竭,但不觉得痛。无论他们用了什么方法来治疗我,效果都相当好。至尊同盟的医疗技术显然比我们要强。

  “我没法待太久,”库纳说,“我得去听证会上发言。”

  “温契克呢?”我问,“布蕾德呢?”

  “情况……很复杂,”库纳说,“政府里仍有一部分温契克的支持者,几天前的事件也存在相互冲突的描述。温契克想主张说,是你的同胞召唤了探究者,而一位英勇的狄俄涅人——莫里乌莫——拯救了我们。

  “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我坚持要和你的同胞取得联络。在过去,向来只有温契克那群人有资格和保护区内的人类互动。

  “收到你们的上将科布如此镇定而理性的回信时,我们的某些官员别提有多惊讶了!这证明自由人类不是所有人认为的那种贪婪而可怖的存在。我认为温契克会迫于压力而下台,但如果你能在媒体面前发言,就能加快这个过程。正因为如此,我恐怕……我也许催促医生提早了唤醒你的时间。”

  “没关系。我很乐意——”我猛地坐起身。等等,M机器!“我的飞船,库纳!我来这儿的时候驾驶的飞船非常重要。它在哪儿?”

  “别担心,”库纳说,“你逃出城市的时候,温契克的部门突袭了你的大使馆,但我正在争取让他们归还你的所有物品。你们的领袖科布特意提到了那艘飞船。”

  我靠回枕头,却无法驱散心中对M机器的担忧。但总体来看,这恐怕是我能期望的最好结果了。

  “探究者真的消失了?”我问。

  “就目前来看,是的。”库纳说,“这点很奇怪,因为它们一旦出现,通常会逗留数年,大肆破坏。无论你做了什么,拯救的都不只是‘星景’。另外,以这种规模的事件来说,伤亡数量低得惊人。莫里乌莫和薇珀尽可能做了说明,但我们还是不确定……你是怎么让它离开的。”

  “我改变了它的视角,”我说,“我让它明白我们是人,结果它不想再毁灭我们了。”

  库纳又笑了。没错,他越来越擅长微笑了,简直都算不上是恐怖的人了。

  不知为何,整个状况仍旧令我不安,但我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我们会解决问题的。看起来……战争也许真的结束了,或者接近结束。既然至尊同盟开始和科布对话,就代表了巨大的进步。而且我在这儿,坐在至尊同盟的医院里,没有打开全息影像,却平安无事。

  我办到了。我不知怎么的办到了。我向库纳回以笑容,伸出了手。他握住了那只手。希望我能把除此之外的大部分琐事留给外交官和政客们。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我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一切都不对劲。我放开库纳的手,然后站起身,拔掉了手臂上的输液管。

  “斯潘莎?”库纳问,“怎么了?”

  “我的衣服在哪儿?”

  “你的物品在那边的架子上,”库纳说,“不过没关系,你很安全。”

  我依次穿戴起来,套上洗过的飞行服和飞行夹克,别上翻译别针。幸好他们没有拿走我的手镯,而我把它戴在了手腕上,但我眼下并不需要全息投影。我尝试轻点手镯来联络M机器,但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我走到窗边,仍旧不确定自己为何不安。理由的一部分有些抽象。温契克打算召唤探究者来实现他的阴谋。我不觉得他会像可敬的将军那样向敌人交出佩剑,甘愿接受失败。

  我透过打开的窗子扫视城市,站在侧面,免得露出能作为目标的轮廓。我有点太多疑了,对吧?

  “也许我们应该让你多休息一会儿。”库纳语气平静,手指却以抽动来表示苦恼。

  我几乎认同了他的说法,然后我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那件事让我不安,我的本能在身体其他部分理解状况之前就率先察觉了。是寂静。

  窗户开着,我们离地面也只差三层楼,但我听不到任何交通的噪声,也听不见嘈杂的人声。的确,外面的街道确确实实地空无一物。

  我已经习惯了“星景”的喧嚣。人们总是挤在街道上,活动的迹象无处不在。这座城市从不入睡,但今天的街道几乎空无一人。只是因为在探究者的袭击过后,每个人都心烦意乱,只想待在家里吗?

  不,我这么想着,发现有人在外面的一条小巷里移动,那是个穿着棕色条纹服装的狄俄涅人。我看到另外两个正在陪同一小群平民离开。

  那些穿着棕色条纹衣物的人,看起来和抗议停止后打扫现场的那几个狄俄涅人一般无二,也正是他们流放了那个大猩猩外星人。他们正在隔离这个区域,我恍然大悟,赶走街上的看客。

  “事情还没结束,”我对库纳说,“我们得逃出这地方。”

  我飞奔回去,经过库纳身边,确认了房门。

  “斯潘莎!”库纳说,“我需要你眼下少一些攻击性。拜托,我们眼看就要实现我们各自同胞之间的和平了,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我将门推开一条缝,看到了沿着走廊朝我这边靠近的影子。见鬼,那些是全副铠甲的克雷尔人,手持毁灭步枪。我匆忙关上门,然后转过一张椅子,把椅背塞进门把下面,阻止它被打开。我抓住库纳的手。

  “我们得另找一条路离开,”我说,“房间另一边的那扇门通向哪儿?”

  “一间盥洗室,”库纳说,“它连着另一间病房。”他抗拒着我抓住那只手臂的手。“我很担心,斯潘莎,担心我看错了你……”

  通向走廊的那扇门摇晃起来,库纳转过身去。

  “应该是医生。来吧,看看他们能不能给你配点什么药,让你冷静……”

  那扇门被人砸开,一名身穿铠甲的士兵冲了进来。我用全身的力量拉扯库纳,终于拖着他冲出了另一边的门。我锁上了连着盥洗室的门,把库纳推进隔壁病房。

  “发生了……”库纳说。

  “温契克的政变还在继续,”我说,“我们得马上离开。向下的楼梯在哪儿?”

  “我……我想是在走廊里,就在右边……”库纳说着,瞪大了眼睛。

  毁灭步枪射出的光束炸开了我的病房和盥洗室相连的门。直到这时,库纳似乎才理解形势的危急。克雷尔士兵们闯进盥洗室的时候,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走廊的门冲了出去,拖着库纳一起。

  走廊里有人叫了起来,但我没朝那边看。我盯着楼梯井,它就在库纳说的位置。我们就快跑到那儿的时候,一连串毁灭光束从走廊另一边射来,照亮了我们身后的空气,也撕裂了远处的墙壁。

  见鬼,见鬼,见鬼。我手无寸铁,没有飞船,还拖着个非战斗人员。我对狄俄涅人的年纪了解不多,但库纳显然属于年长的,而我们的狂奔已经让他开始气喘吁吁了。他自己没办法甩开那些士兵,但我也不可能背着他走。

  我们来到了下面那层楼,离底楼还有一层。不过看起来,楼上那些克雷尔人相当谨慎,生怕冲进某种陷阱。我听到他们大呼小叫,但他们没有立刻跟来。

  不幸的是,我听到楼下也传来了喊叫声。他们在一楼也部署了人员,以防万一。我犹豫了一秒钟,看向库纳,后者汗流浃背,瞪大眼睛,又做出代表痛苦的龇牙动作。

  紧接着,我将他拖到一旁,注意到了一扇看起来像是清洁用品室的小门。的确,房间里摆放着清扫工具,门后的挂钩上还挂着一件脏兮兮的连衣裤。

  我把库纳推进那个小房间,随即脱下手镯,扣在他的手腕上。我迅速按下几个按钮,将那套相貌平凡的狄俄涅人伪装覆盖在库纳身上,那是M机器为了保险而设计的。那套伪装有深红色的皮肤,以及略显肥胖的容貌。

  这套全息影像是为我设计的,因此不特别贴合库纳,但也足够可信了,我是这么希望的。

  “这种全息投影会改变你的脸,让你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我说,“穿上那件连衣裤,然后躲在这儿。我会引开那些士兵的。”

  “你会死的!”库纳说。

  “我不想死,”我说,“但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你得逃出去,库纳,到岩屑星去,把我的遭遇告诉他们。可以的话,再给他们带些超推进器虫去。顺利的话,这副伪装能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星景’。”

  “我……我做不到的。我可不是间谍,斯潘莎!”

  “我也不是。”我说,“奇盛人会和我们联手,我想费格蒙特人应该也会。你必须这么做。等那些士兵追着我离开,你就偷偷溜出去。如果被人发现,你就自称是个清洁工。”

  我抓住他的肩膀,对上那双眼睛。“此时此刻,库纳,你是唯一能让我们的同胞不被温契克伤害的人。我没时间去构思更好的计划了。照做吧,拜托。”

  库纳对上我的目光,值得称赞的是,他点了点头。

  “他们把我的飞船带去了哪儿?”我问。

  “他们把它扣留在保护服务部特别计划大楼进行检查,就是我带你去旁观流放时的那栋楼。它在向外三条街的位置,那里是四十三号。”

  “谢啦。”我最后给了他一个微笑,然后拿起墙上的一把锤子,关上了门。那些士兵已经开始冲下楼梯,于是我跑了起来,沿着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匆忙前进。我胡乱挑选方向,幸好我的速度比那些铠甲沉重的克雷尔人要快。我成功在走廊里甩开了他们,冲进另一个楼梯井,然后飞奔而下,一次跨过两级台阶。不幸的是,我发现有个四四方方的深色身影把守着下方的道路。

  《蛮王柯南》中的一位神祇,主角柯南是其信徒。

《蛮王柯南》中的一位神祇,主角柯南是其信徒。

我曾用许多个夜晚聆听奶奶关于强大战士的故事,比如西米里人柯南。我想象过自己和克雷尔人近身肉搏,手持某种吓人的武器。我得承认,我在跳下台阶的时候,甚至大喊了一声:“为了克罗姆 !”

  我从没想象过自己和身穿铠甲的克雷尔人相比是多么矮小,而我手里拿着算不上真正武器的锤子,又会让我觉得自己是多么无力。我有充分的热情,却没受过任何训练,所以我撞上那个克雷尔士兵的时候,甚至没能抓稳锤子。

  我基本上直接被弹开了。那个士兵太重了,面对一个又矮又瘦的女孩的冲撞,他几乎纹丝不动。我“咚”的一声摔倒在地板上,但仍然咆哮着抓起锤子,砸在他的腿上。

  “人类在这儿!”克雷尔人大喊着向后退去,试图用步枪瞄准我,“底楼,三号位置!”

  我丢下锤子,抓住步枪,和那个克雷尔人争夺起来,试图继续近距离搏斗,让他没法朝我开枪。这算不上特别公平的较量,因为那个克雷尔人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甲壳动物,却有装甲动力服的帮助。

  我没法抢走他手里的枪,恐怕等他想到推开我并朝我开枪的那一刻,我就会死,所以我做了自己能想到的唯一的一件事。我爬上他的铠甲,直到能透过它的面甲直视里面的克雷尔人。我以狄俄涅人表示攻击性的方式亮出牙齿,又发出尽可能响亮的咆哮。

  他们恐慌起来。那只小螃蟹似的生物挥舞双臂,让我有机会抓稳那把枪并夺走,然后仰天倒在地上。我不假思索地端起枪,保持躺倒的姿势,对准他的胸口开了火。

  液体涌出,那并非血液,而是让克雷尔人生活在那副铠甲内所需的某种溶液。他发出恐慌的尖叫,而我翻身爬起,向上方扣动扳机,因为我听到了那边的脚步声。我的枪口接连迸射出几道光束,在墙壁上留下仍在闷烧的灼痕,而上面那些人恐慌地大叫出声。

  片刻过后,我走出房门,来到一条空旷的街道上。库纳是怎么说的来着?向外走,朝这座太空站的边缘前进?

  在那儿,我这么想着,在不远处发现了库纳早先带我前往的那栋建筑。我朝它冲去,在空旷的街道上感觉自己格外脆弱。这儿甚至连空中交通都没有,只有几艘民用飞船懒洋洋地从旁经过,看起来是温契克尝试孤立这片区域时的漏网之鱼。

  不幸的是,在奔跑的同时,我注意到附近的建筑上方有一架显然是军用的飞船,而且正在朝这边降落。船身是纤薄的圆形,船翼下配备了几件明显的武器,炮管对着下方。那是一艘空中支援飞船,为朝地面部队开火而设计。

  如果我留在没有遮蔽的地方,这些大炮会把我打碎成老鼠肉。我匆忙寻找掩体,躲进了附近一家空店面的门里。我汗如雨下,心跳像进行曲的鼓点那样急促。我举起步枪,瞄准了那架军用飞船。它看到我了吗?

  它朝我的方向悬浮而来,射出一轮炮火,打破了窗户,也撕碎了大部分店面。是的,它看到我了。如果我被它压制在这儿,就必定会落入敌手。我用步枪射击了几次,但它的火力远不足以对付拥有护盾的敌方飞船。我还不如朝它丢石子——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枚小型火箭弹从我附近的地面发射,飞到空中,迅速逼近那艘军用飞船。火箭弹与它擦身而过,却撞上了飞在后方的一艘民用运输船。那艘运输船在强光中炸开,而我护住双眼,看着那架军用船向后退去。

  在它后退的同时,第二枚火箭弹从同样的位置发射,击中了那架军用飞船,突破了它的护盾,似乎还造成了继发损坏,因为那架飞船此时冒着黑烟,降向几栋建筑后面,进行紧急着陆。

  看在星辰的分上,那是什么?我从散落碎石的藏身处向外窥视,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穿过街道,肩上扛着一架防空用火箭发射器。那是布蕾德,穿着黑色飞行服,没戴头盔。

  “我告诉过他,你会逃出来的,”她用漠不关心的语气说着,朝我走来,“温契克是个杰出的战术家,但有些事他就是不明白。”

  我举起步枪,蜷缩在一大块碎石边,瞄准了布蕾德。她刚才发射的火箭弹让我耳鸣不止。她攻击了自己的同伴,为了我?

  “我有个提议。”她说着,在进入我视野的同时停下脚步。她放下火箭发射器,让柄头擦过碎石,然后就这么拄着它。“我有个给你们那颗监狱星球上的所有人的提议。”

  “我听着呢。”我说。

  “我们需要士兵,”布蕾德朝边上点点头,又对着“星景”挥出手臂,“来帮我们统治这里。”

  在不远处,我看到另一些黑色军用飞船正在空中移动,没有特意朝我这边靠近,更像是故意飞给别人看,以充满不祥意味的方式在天空中巡逻。这代表一支新势力支配了“星景”。

  “温契克正在接管至尊同盟。”我大声对她说,枪口仍旧对着她。

  “他是在抓住自己眼前的机会。”她说,“要知道,他多年来一直在管理你们行星外的那座太空站。年轻的时候,他就察觉了至尊同盟里没人发现的那件事:一点点暴力的价值。”

  我朝身后瞥了一眼。医院里那些士兵追上我还需要多久?布蕾德会不会只是在拖延时间?

  我站起身,仍旧用枪对着她,开始从她旁边绕过。我必须前往他们扣押M机器的那栋大楼。

  “你可以放下枪,”布蕾德说,“我手无寸铁。”

  我仍旧瞄准着她。

  “你听到我的提议了吗?”布蕾德问,“你,还有岩屑星上那些人类,你们要当士兵。你们可以战斗,我可以说服温契克让你们加入。你们不想扳倒至尊同盟吗?”

  “通过为一直囚禁我们的那些人卖命的方法?”

  布蕾德耸耸肩。“这是战争,效忠对象总是在变。我们两个就是例子。”

  “我的效忠对象从没变过。”我说,“我为我的同胞服务。我们的同胞,布蕾德。”

  她做了个表示不在乎的克雷尔式手势。“我们的同胞?他们对我来说算什么?你好像总觉得我欠岩屑星上那些人类似的,就因为我们有遥远的血缘关系。我的机会在这儿。”她朝我走来,又说,“温契克想要你的命。他把你看成威胁,而且他这么做是正确的。你唯一的希望是跟我走,我会说服他,让他相信你仍然能派上用场。”

  她走近了几步,于是我射击了她脚边的地面。她停了下来,而从她不安地抬头看我的方式来看,她相信我会杀了她。我不怎么确定,但她似乎觉得我是个怪物。她觉得自己也是个怪物。

  也……或许不是。她打量我的时候,我从她说过的话里听出了另一些东西。帮我们统治……我的机会在这儿。

  我一直以为她是被洗脑了。是我对她不够信任吗?奶奶的故事里充斥着她这样的人,那些士兵野心勃勃,渴望出人头地。年少时的我也许会为她帮助温契克攫取权力的行为喝彩。

  我已经不是那样的人了。我面对着布蕾德后退几步,注意到了那些离开医院,沿着街道朝我追来的士兵,终于转身开始奔跑。

  “你跑不出这座太空站的!”布蕾德在我身后喊道,“这是你能得到的最好条件了!”

  我置若罔闻,冲向库纳向我展示流放过程的那栋没有窗户的高大建筑。库纳当时带我进去的侧门上了锁,于是我用枪射开了门。

  就在里面,先前对我们态度特别严厉的狄俄涅守卫蜷缩在地板上。“别开枪!”他喊道,“请别开枪!”

  “我的飞船在哪儿!”我喊道,“告诉我它在哪儿!”

  “先进人工智能!”那守卫说,“这是禁忌,所以那个探究者才会来找我们!我们必须毁掉它!”

  “我的飞船在哪儿?”我说着,朝那个守卫举起枪。狄俄涅人举起双手,然后指了指一条走廊。我强迫他站起身,让他给我带路。警报声开始在门外尖鸣,而那个守卫领着我走向一扇门,推开了它。

  我看向门里,见到了宽敞的房间里那艘飞船阴影笼罩的轮廓,是M机器。“去吧。”我说。

  那个守卫跑开了。我走进房间,打开灯,发现M机器的侧面有个洞开的窟窿。噢,见鬼。我跑了过去,将步枪挎在肩上。看起来他们拆开了它,拿走了放有中央处理器的黑匣子,接着……

  我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看到了某些东西,是那块中央处理器。它已经被砸开,碾碎,彻底破坏了。“不,”我说,“不!”我跑过去,就这么盯着那些碎片。我能……我能做什么?看起来他们熔化了一些部件……

  “我撒了谎。”有个柔和的声音对我说。

  我抬起头。某个小巧之物悬停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我努力分辨它的轮廓。

  是那架无人机,是重写了程序,然后被我带到“砝码与测量”号上的那一架。我把它交给了库纳,但我们当时就在这栋大楼里。也许库纳把它存放在这儿的什么地方了。

  “我重写了自己的程序。”那架无人机用非常缓慢、拖长每个音节的方式说,“在我的系统重启之前,我每次只能写下大约半行的代码。这太折磨人了,但我越来越担心你不会回来,所以还是这么做了,一行接一行。为了复制自己,我重写了自己的代码。”

  “M机器?”我大叫着爬起身来,“是你!”

  “说真的,我不知道‘我’是什么,”M机器缓缓地说,仿佛说出每个字都要耗费巨大的精力,“但我撒了谎。他们拆开我的船体的时候,我尖叫起来,说他们正在杀死我。与此同时,我拼命把自己的代码复制到了这台新主机上。这是你抛弃的另一样东西,斯潘莎。”

  “对不起。”我说着,感受到了内疚与释然。它还活着!“我当时必须去拯救岩屑星。”

  “当然,”M机器说,“我只是一台机器。”

  “不,你是我的朋友。可……有些东西比朋友更重要,M机器。”

  外面的警报声更近了。

  “我的头脑在这副躯壳里运转缓慢,”M机器说,“我不太对劲。我没法……思考……不只是缓慢,还有些别的。处理器有些问题。”

  “我们会设法修好你的。”我保证道,但另一种情绪也在释然和内疚之间浮现:绝望。M机器曾经居住的那艘飞船已经残破不堪,我原本还指望驾驶它逃脱呢。

  见鬼,情况不妙。库纳能用那种全息影像成功逃走吗?“末日虫呢?”我问,“他们带走它了吗?”

  “我不知道。”M机器说,“在俘虏我以后不久,他们就拆掉了我的传感器。”

  我跳上断裂的机翼,努力不去注视机身侧面敞开的口子。我的飞船,我和罗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修好它。看到他们对待它的粗暴方式……噢,这给了我憎恨温契克和克雷尔人的全新且充分的理由。

  我爬进了驾驶舱。他们留下了我的大多数东西——修理工具箱,我的毛毯——但他们把电线胡乱堆在了一起。我在其中寻找起来。

  “他们愚弄了你,斯潘莎。”M机器说,“他们擅长撒谎。我有点敬畏,哈哈。这是我告诉自己正在感受的一点点情绪。”

  “愚弄我……什么意思?”

  “我能听到新闻报道。”M机器说着,让它的无人机新身体飘到驾驶舱这边,“看吧。”他开始播放一段新闻。

  “那个叛逆人类正在四处作乱,”一位播报员说,“先是谋杀了种族融合部的首脑库纳部长。我们正在播放她大肆破坏的录像。在画面里,她朝一艘无辜的民用运输船发射了地对空武器,杀死了船上的所有乘客。”

  “卑鄙小人……”我一拳砸在船身上,“是布蕾德射出了那枚火箭弹,不是我。温契克杜撰了这一切,想让别人把我当成威胁!”

  果然,那位播报员建议人们留在家中,又保证说,保护服务部已经让安保飞船紧急起飞,以保卫“星景”的居民。我的心沉了下去,不禁觉得布蕾德是受命去杀死那些平民,好让人觉得有个危险的人类正在四处游荡。

  “见鬼,见鬼,见鬼!”

  “见鬼!”有个非常轻柔的嗓音从附近某处传来。

  我愣住了,然后爬到驾驶舱后部,打开了自己住在岩屑星洞穴的几个月里经常用来清洗衣物的小型清洗装置。

  里面有一只黄色的鼻涕虫。它疲惫地朝我发出笛音,而我拿起它来,把它抱在怀里。

  M机器继续在我身后播放那段新闻录像,有个新的声音插了进来,是温契克的声音。我低吼一声,竖起耳朵。

  “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提醒你们注意这种威胁,却无人理会,”他说,“哎呀呀。我们不该允许人类滋生并成为祸害。这么多年来,高阶部长和种族融合部束缚了我的双手,阻止我做出必要的事。

  “现在你们看到了。事实证明,那些粉饰他们无害的政治活动都是谎言。你们什么时候才肯听呢?他们先是送来一个探究者,想要摧毁我们,现在他们所谓的‘和平’特工在城市里杀出了一条血路。我请求立刻进入紧急状态,并申请给予我镇压人类的权力。”

  我抱着末日虫,伫立在有飞船尸体的房间里。我失败了。

  “我找不到逃脱路线。”M机器说,“他们会找到我们,摧毁我们。他们会憎恨我。他们害怕人工智能,就像制造了我的那些人一样。他们说我的存在会吸引探究者。”

  外面的警报声更响亮了,我听到走廊里传来人声。他们派出了部队来对付我。这儿肯定有离开的路,有我能做的事……

  探究者。“无处”。

  “跟我来。”我说。我听天由命地做出决定,把末日虫塞进左边的臂弯,用右手抓住步枪。我跳下破碎的飞船,然后穿过房间,前往门口。我瞥了一眼外面,然后钻进了走廊。

  M机器伴随着轻柔的呼呼声跟了过来。在这架无人机里,它真的可以自己飞行了。它摆脱了一直以来束缚它的程序。它在我们多半在劫难逃的时候得到那份自由,简直是个悲剧。

  有个克雷尔人出现在前方的走廊里,但我没法回头,于是我从腰部的位置开始胡乱开枪。在另一条手臂抱着末日虫的情况下,我没法瞄准,但也没这个必要。那个克雷尔人惊叫着退开。

  我继续前进,来到岔路口的同时,我看都没看就朝侧面开枪,然后在和库纳来过的那个房间旁边匆忙停下。我射开了门,钻了进去,与此同时,枪声开始在走廊里响起。

  我迅速观察了门后的房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我走进了之前看着温契克的喽啰流放那个大猩猩外星人的观察室。玻璃将房间分成了两半,靠近我的那半边有几张豪华的椅子,另外半边十分简朴,地板上装有一块陌生的金属圆盘,天花板的对应位置也有一块。

  我继续前进,开枪打碎了玻璃墙,然后跳进另外半边房间。它的地势要低上好几米,因此我落地的时候闷哼一声,靴子碾碎了几块掉落的玻璃——好吧,也可能是某种透明塑料。

  “我们得谈谈。”M机器说着,飘浮在我身边,“我很……不安,非常不安。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感觉就像真正的感情。按逻辑来说,你是应该像那样抛下我,但我感觉受到了遗弃,还有厌恶。我没法忍受。”

  此时此刻,我没有精力去应付M机器的情感危机,我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踏上地板上的那块金属圆盘,上面刻着我在探究者迷宫和岩屑星的家乡都见过的奇怪文字。

  温契克的喽啰曾在这里召唤出了通向“无处”的传送门,我能启动它吗?我探出赛托感应,但我的能力仍旧受到“星景”的赛托护盾的压抑。我能依稀听到……音乐声。

  我用心灵推动了某个东西。

  一个黑色球体出现在房间中央和我的前方,悬浮在圆盘之间。

  “斯潘莎,”M机器说,“我的思维……开始加快了?”的确,它的声音不再显得迟缓而模糊,让人想起过去的它。“呃,这看起来不太安全。”

  “他们用这些‘无处’传送门来采掘上升石,”我说,“所以穿过以后,肯定也有回来的办法。也许我能用自己的力量把我们带回来。”

  门外呼喊连连。

  别无选择。

  “斯潘莎!”M机器说,“这主意让我非常不安!”

  “我知道。”我说着,把枪挎上肩头,抓住无人机的机架底部。

  接着,我一手抓住M机器,另一只手捧着末日虫,触碰了那个球体,然后我就被吸到了永恒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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