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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回到自己的洞穴时，利格已经走了，但他安装助推器的工作似乎进展顺利。末日虫坐在机翼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我走了过去，挠挠它的脑袋，然后爬进了驾驶舱。
我感受到了某种奇怪的……必然性。我的口袋里装着隐瞒多年的秘密，我终于能了解父亲真正的遭遇了。为什么我突然这么不情愿?
我关上了驾驶舱。“M机器，你知道要怎么把这种东西里面的全息影像放映出来吗?”我拿起那个金属盒子，向它展示底部的连接头。
“知道，”它说，“那是标准格式。看到那块标着‘A-118’的面板下面的接口了吗?你想要的接口标着‘SSXB’。”
我遵循指示，只在插上盒子之前犹豫了片刻。
M机器自顾自发出了哼声。“啊，奇怪，真奇怪。”
“什么?”
“我在制造悬念，让你能享受惊喜。”
“不用了，谢谢。”
“人类更喜欢——”
“直接告诉我。”
“好吧，爱抱怨的家伙。这里头装着一大堆数据——一张三维全息地图，但还有原始的飞船收发数据，那场战斗的无线电信号，甚至是几段地堡内部的录像。这些可是很难伪造的。”
伪造。我没考虑过这点，但现在我开始不安了。“你确定吗?”
“我能认出任何后期修改的痕迹。你要看吗?”
“要。”
不要。
“那就爬出去。”
“爬出去?”
“我的全息投影装置可以放射出缩小版本的那场战斗，供你观看。”
我费力地爬出驾驶舱，挠挠末日虫的脑袋，看着它挪到机首位置，然后重重坐在岩石地面上。
一场战斗出现在我的前方。科布观看我们飞行的时候，所有东西都会染上醒目的颜色，比如飞船是亮红色和亮蓝色。M机器投影的却完全是普通飞船的缩小版本，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我面前飞过，真实到让我忍不住伸出手触碰，这让它们碎成了某种细小的、不怎么像是光的粒子。
克雷尔飞船随即出现，那种“未完成”的感觉比现在更加明显，形状更不整齐，电线以古怪的角度挂在外面，机翼上有裂缝，就像是东拼西凑出来的金属工艺品。我小小的洞穴变成了战场。
我坐了下来，沉默地观看。M机器的全息投影装置不会发出声音，飞船在强光中爆炸时也寂静无声。它们就像没有翅膀，也不会嗡嗡叫的小飞虫。
我认得这场战斗，我在课上学到过，记得当时运用的战术。然而，在亲眼看见以后，我感受到了。在从前，我把这场伟大的作战想象成背水一战：四十架人类战机对抗两倍半数量的敌机。我在脑海里描绘的是一场果敢的防御战，近乎绝望，但始终在掌控之中。
但在成为飞行员以后，我能感受到那种混乱。战斗节奏杂乱，战术似乎不怎么宏大，英勇的程度不减，但更加即兴发挥，反倒提高了我对那些飞行员的评价。
战斗进行了好一阵子，比冲天小队参加过的任何冲突都要久，而我轻易认出了父亲的战机，那是这群战机里动作最出色，并且带头冲锋的一架。觉得能在混乱中准确找出他的战机的想法似乎很自大，但他飞行的方式……
“你能识别飞行员的身份吗?”我问道。
每艘飞船上方出现了小小的读数，列出了呼号和编号。
父亲那艘飞船上的标签如此写道：
希望七号，呼号：追击者
无论算不算自大，我都没猜错。我忍不住再次尝试触摸他的战机，眼里也涌出了泪水。傻女孩。我拭去眼泪的同时，父亲来到了他的僚机旁边。呼号：混血犬。科布。
另一艘飞船来到他们旁边。呼号：铁甲。然后是两个我不认识的人。呼号：拉力和古董。这五个就是父亲原本的八人小队剩下的全部人员。这场战斗的伤亡率很高，开始有四十架，而现在只剩下二十七架。
我站起身，跟在父亲穿过洞穴的战机后面。首席公民们拼命战斗，而他们的勇气得到了回报：克雷尔人开始败退。我知道他们会成功，但我依旧屏息看着。飞船在小小的闪光中爆炸，这些人付出生命，是为了在岩屑星上建立自坠落以来的第一个稳定社会和政府。
那个社会和政府都有瑕疵。FM说得没错，它不公平、不懂变通而又独裁。但它是有意义的。它能够存在，是因为这些飞行员挑战了克雷尔人。
战斗接近尾声的时候，克雷尔人选择后撤并重整队伍。根据我学过的内容，我知道他们会在最终撤回天上前再进攻一次。人类重组战线，小队各自集结，我仿佛听到了他们口头确认状况的声音。
我清楚这个时刻。那时候……
一架战机脱离了队伍，那是父亲的战机。我屏住呼吸，心脏差点停跳。
但他却飞向了上方。
我跳上一块大石头，然后踩在M机器的机翼上，试图跟上飞向高空的父亲。我向高处伸出手，能够想象他看到的景象。不知为何，我清楚他看到了什么。父亲发现了残骸之间的一处缺口，就像他指给我看过的那样。我这辈子只见过那种景象两次，后一次是在驾驶M机器飞行而残骸刚好对齐的时候。
我理解了他消失的另一重含义，那根本不是什么懦弱。对我来说，他飞向高处的行为意图非常明显。这场战斗持续了一个钟头，父亲经历了背水一战，在敌人重整队伍、准备再次进攻的时候，他担心战斗会以失败收场。
所以他决定孤注一掷，瞧瞧那些克雷尔人是从哪儿来的，然后设法阻止他们。我看到他飞向高处，感到了一股寒意。他在做的正是他一直告诫我的事。
他着眼于更高的目标。
他的战机消失了。
“他没有逃跑。”我说着，再次擦去眼里的泪水，“他脱离了队伍。他也许违反了命令，但没有逃跑。”
“噢，”M机器说，“那——”
“那就是他们掩盖的真相!”我说着，看向M机器的驾驶舱，“他们给他打上懦夫的烙印，是因为他在错误的时候飞向了天空。”
“你也许——”
“科布从始至终都知道，他的内心肯定备受煎熬。谎言让他非常内疚，所以他才没法飞行。但父亲看到了什么?他遭遇了什么?他是不是——”
“斯潘莎，”M机器说，“我要跳过一小段时间。看着吧。”
小小的光点就像一颗星星般从洞穴的顶端落下。父亲的飞船回来了?我朝它伸出手，而那艘飞船的全息影像俯冲而下，穿透了我的手掌。等父亲回到四位队友那里的时候，他发射了反脉冲，让他们的护盾失效了。
等等，什么?
在我的注视下，克雷尔人来势汹汹地开始了最后的猛攻。父亲做出完美的筋斗动作，毁灭炮开了火，摧毁了他的一位队友。
这……这不可能……
呼号拉力在闪现的火光中阵亡。父亲迅速转向，加入了克雷尔人，后者没有朝他开火，反而支援他去攻击另一名从前的队友。
“不，”我说，“不，这是谎言!”
呼号古董在试图逃离我父亲的过程中死去。
“M机器，那不是他!”我大喊道。
“生命体征相同。我看不到上面发生的情况，但飞船没变，飞行员也一样，是他。”
他在我眼前摧毁了另一艘飞船，成了这片战场上的恐怖怪物。钢与火的灾祸。
“不。”
铁甲和混血犬并肩飞行，尾随着我父亲。他击落了另一个人，那是他杀死的第四个首席公民。
“我……”我感到空虚，无力地坐在地上。
混血犬开了火。父亲及时避开，但混血犬紧跟在后面猎捕他。最后，他成功命中了目标。
父亲的战机爆散为一团小小的地狱烈焰，碎片在我面前旋转下落，化作燃烧的残骸雨。
我几乎没能看到剩下的战斗，只是盯着父亲的飞船消失的位置。人类最终取得了胜利，残存的克雷尔人败退逃亡。
十四个幸存者。
二十五个死者。
一个叛徒。
全息影像消失了。
“斯潘莎?”M机器说，“我能看出你的情绪状态是‘茫然’。”
“你确定这些资料没法伪造?”
“你在问这份录像以我无法察觉的方式伪造的可能性?考虑到你的同胞的技术，可能性极低，用人类的说法就是‘不’，斯潘莎。这不可能是伪造的，我……很抱歉。”
“为什么?”我低声说，“为什么他要做那种事?他一直不都是他们的战友吗?还是说……还是说他在上面看到了什么?”
“我没有能解答这些问题的资料。我有那场战斗的语音记录，但我的分析认为那只是战斗时的普通交谈——至少在你父亲看到天空的缺口之前是这样。”
“播放吧，”我说，“让我听听看。”
“我能听到群星的声音。”
尽管这是我自己的要求，但在这么多年以后，再次听到父亲的声音仍旧让我百感交集。痛苦和爱交织在一起，我又变回了那个时刻的小女孩。
“我也能看到它们，科布，”我父亲说，“就像今天早些时候那样。残骸区里有个缺口。我能穿过去。”
“追击者!”铁甲说，“不要脱离队伍。”
“我能穿过去，朱迪。我得试一试，去看看。”他停顿片刻，语气温和了些，“我能听到群星的声音。”
线路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铁甲开了口。“去吧，”她说，“我相信你。”
对话声在此中断。
“随后，”M机器说，“你父亲飞出了残骸区。传感器没有记录下那上面发生的事。接着，在大约五分三十九秒过后，他飞了回来，发起了攻击。”
“他说了什么吗?”
“我只找到了一小段。”M机器说，“我猜你想听?”
我不想，但我必须这么做。我听着M机器播放录音，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在战斗的混乱中，公开频道里有许多声音在同时发话，我清楚地听到科布在对我父亲大吼。
“为什么?追击者，为什么?”
在那些交谈声中，我勉强分辨出了父亲的声音，听上去柔和而哀伤。
“我会杀了你，”他说，“我会杀光你们。”
洞穴再次安静下来。
“他回来以后，就只开过这么一次口。”M机器说。
我摇摇头，试图理解这一切。“挑战军为什么不把这事公开?他们毫不犹豫地就给他安上了懦夫的罪名，为什么要隐瞒情况很严重的事实?”
“我可以试着猜测，”M机器说，“但如果没有更详细的情报，恐怕这样无异于自行编造。”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爬进M机器的驾驶舱。我按下关闭按钮，封锁了舱罩，然后关闭了灯光。
“斯潘莎?”
我蜷成一团。
就这么躺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