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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后座上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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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生意人。”

听到这句话,米莉安醒了。

这是那个光头杂种的声音。

他并非在对米莉安说话,而是对阿什利。

他们在一辆车上,准确地说,是一辆SUV。奶油色真皮内饰。更屌的是,座椅后背上居然还有车载电视、USB接口、GPS(全球定位系统),中控台上还有一个朝向车内的监控摄像头。

米莉安缩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她的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封住了,不过她很快就发现那是两条黑色的胶布,交叉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大的×。

她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束线带绑着。她感觉浑身无力,头晕眼花。整个世界晃悠得如同微风下的水面。这绝对不是电击枪造成的,模糊的记忆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有人按着她,针头刺进皮肤。她看到了注射器,而后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直到不省人事。一棵棵松树在车窗外飞速向后退去,它们在灰色天空的映衬下更显青绿。车速很高,她眼中的树影有些恍惚。不管他们给她打了什么药,现在药效还没有过去。

阿什利坐在她前面的座位上,目视着前方。光头佬坐在他的旁边。

最前排,哈里特开着车,弗兰克坐在副驾位置,正无聊地清理着他的手枪。车内充满了令人头晕的枪油味儿。

“生意,”光头佬继续说道,“这是个生态学的概念。它有自己的分类和标准,有食物链,有固定的等级,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阿什利的嘴巴也被封着。米莉安看不到他的手和脚,但他挣扎的方式告诉她,他也被绑着。而且和她一样,手被绑在背后。

“我们按一定的方式去认识自然,我们认为它是和谐的、公平的。而事实上并非如此。它更倾向于我们认为邪恶的一面。残酷的东西反而能得到奖赏。你明白吗?哈里特最清楚不过了。”

哈里特开口了。她似乎兴奋异常,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干瘪平淡,索然无味,而是高亢响亮,带着点轻浮,仿佛难掩心中欢喜似的。

“企鹅妈妈对宝宝极尽呵护,狼拥有令人尊敬的性格,大猩猩高尚且充满智慧。这些全都是人类自我安慰的谎话。人希望自然是高尚的,因为那会迫使人类变得高尚。我们都知道人类是比兽类更高级的物种,倘若兽类尚能高尚,人就更没有理由不高尚。这种立足道德的可敬的标准根本不存在。”哈里特说。她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话语间充满了不屑,仿佛一个正在教育晚辈的家长,“动物都是卑鄙残忍的。猫淫乱成性,蚂蚁奴役其他昆虫,包括它们的同类,猩猩为了争权夺利,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它们会悍然杀掉对手,而后在对手的尸体上撒尿拉屎,并把对手的后代摔死在石头上。它们还抢夺其他群落里的雌猩猩,强迫它们为自己繁衍后代。更有甚者,它们有时候还会吃掉被打败的男性对手。”

哈里特回头看了看他们,米莉安见她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自然是野蛮和丑陋的,这才是唯一标准,也是前提。人类也是动物,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我们同样野蛮丑陋。”

米莉安看到哈里特的肩膀仿佛高潮似的颤抖了一下。

说完话,那女人又专心开起了她的车。

光头佬心不在焉地鼓了几下掌。米莉安努着嘴呜呜叫起来。光头佬向她扭过头,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竖在嘴巴前面。

“嘘。有你说话的时候,现在让我先跟你的朋友聊聊。”他再次面向阿什利,此时的阿什利脸色煞白,大汗淋漓,活似被遗忘在柜台上的一瓶牛奶。他盯着他身旁座位上的什么东西,只是米莉安看不到,“不如这样吧,盖恩斯先生,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如果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出来,我就保证不杀你。”

光头佬摆弄着米莉安看不到的那个东西。她听到了金属摩擦时的吱呀声,就像合页。

他正把某样东西拿了起来。

现在,米莉安看到了。

那是一把足有一英尺长的小钢锯。新的,上面还贴着标签。

光头佬轻轻弹了弹锯片。叮叮。

“我说过,我是个生意人,为了成功,我必须得狠下心肠,所以请原谅我这么做。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后面这个姑娘的。”他扭头看了一眼米莉安。只是米莉安读不懂他眼神中的意思。也许这是因为他同样读不懂她的缘故——这种疑惑在他光滑苍白的脸上展露无遗,“她的那种超能力,是真的吗?”

阿什利呜呜叫了几声。

“哦。”光头佬微微一笑,撕掉了阿什利嘴上的胶带。

“是真的。”阿什利急不可耐地说,然后便张着大嘴拼命呼吸,“我觉得是真的,她也认为是真的。”

米莉安在座位上徒劳地挣扎了一番。她想一脚踹在阿什利的脸上,她想咬破封嘴的东西,然后喝止他,让他闭嘴,因为就算是屈服,他也休想活命。要是有那么一点点机会,她定会咬掉阿什利的舌头,再一脚把他从窗户里踹出去。总而言之,她被阿什利气得七窍生烟。

光头佬继续他的提问。

“好,现在该说说我的货了。我的那个箱子。”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你把它藏在哪儿了?你是不是动了我的货?”

阿什利又是一番竹筒倒豆子。

而他的话,令米莉安心如刀割。

“在卡车上,”阿什利说,“卡车司机叫路易斯,我把箱子藏在他的卡车上了。”

路易斯就坐在米莉安的旁边,不,是路易斯的鬼魂,眼睛被胶带贴住的路易斯。他微笑着,像个即将要收到心仪礼物的小姑娘一样咬着下嘴唇。

米莉安恍然大悟,之前所有的疑惑一时间全都豁然开朗。

她的脸颊上有温暖的东西在流动,她发现自己在哭。

光头佬长长出了一口气。

“那就简单了,”他笑着说,“我还担心会很棘手,而通常我的担心总是会应验。谢谢你的合作。”

阿什利松了口气,他点点头,甚至还笑了笑。可是他突然看到了不幸的前兆。他的眼珠惊恐地上下动了几次,开始结结巴巴地喊道:“不,不,别这样,不,不!”

光头佬已将钢锯拿在手中,他的动作像兔子一样迅速伶俐。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趁阿什利猝不及防之时,光头佬身子一歪向他压了过去,他用后背死死抵住阿什利的胸口,用手肘顶住阿什利的下巴,使他既张不开口,又无法反抗,就像椅子抵住门把手。而光头佬的另一只手猛地抬起阿什利的一条腿,让他的脚搭在司机座位的头靠上。哈里特对此似乎并不介意。

然后他一把捋起阿什利的裤腿。

阿什利拼命扭动身体,嘴巴里呜呜乱叫,但光头佬显然是专业人士,他就像竞技场上的牛仔一样把阿什利骑在身下。

“我说了。”满嘴是血的阿什利喊道。只要一张口,他的嘴角就会鼓起一堆血泡泡,连光头佬明晃晃的头顶上也被溅了不少,“我已经把你想知道的都说了。”

“我也说过,”光头佬咬牙答道,“自然是残酷的。猩猩、海豚、狼,都是野蛮的动物。它们都懂得复仇。我这就是复仇!你误了我的事——”

光头佬的钢锯已经放在了阿什利的脚踝上。

“所以我要卸你一只脚。”

话音刚落,光头佬便动起手来。他把钢锯使劲往下一压,向后一拉。

阿什利鬼哭狼嚎般的一声惨叫,就像被宰的羔羊最后的哀号。米莉安从来不知道人也能发出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鲜血喷到了哈里特的肩膀上,但她无动于衷。

弗兰克一脸嫌恶的表情,身子歪向车门一侧,不顾阿什利的挣扎与喊叫,嘴里说道:“这算是你交的租金。”

光头佬不停地拉着锯,锯齿深深咬进了阿什利的肉里。

米莉安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隐约看到光头佬的动作和喷溅的鲜血。路易斯的鬼魂坐在她旁边,嘴里吹着口哨,那意思是“我早就料到了”。

快想想办法,她催促着自己。

可她浑身僵硬,手脚都不听使唤,仿佛各个器官之间失去了联络。

锯齿已经啃到了骨头。阿什利的叫声停止了,只是不停翻动着眼皮儿。

活该!米莉安的脑海中忽然蹦出这两个字。去他妈的!这全是他咎由自取。可是另一个声音又提醒她说,这全是你的错!而且这声音像极了路易斯。但她比谁都清楚,光头佬对付完阿什利后,下一个就是她。那浑蛋会锯掉她的什么部位呢?她愿意舍弃哪个部位?滚烫的泪水不停地流下脸庞,而她心里却焦灼万分。

别傻看着了!

快想想办法!

她开始行动了。

由于双脚被绑,她将下巴搭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以此为杠杆,扭转肩膀,身体便翻了过去。现在她与光头佬和阿什利处在同一排了。她的身体几乎从座位上滚落下去,但她努力使自己的后背靠住了座椅。随后,她抬起了双腿。

光头佬对她的举动并不在意,只是有些好奇。

“不甘寂寞的幸存者,”他说,“我喜欢。”

她将双脚对准了光头佬的脑袋,可是对于一个手脚被缚、只能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的人来说,她无法做到那般精确。

她的脚蹬到了光头佬的胸口。

钢锯从光头佬手中脱落,但他的工作却尚未完成。阿什利的脚只被一层薄薄的皮肉连接着,像一块被拉长的创可贴,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米莉安没有犹豫,对着光头佬的胸口又蹬了一次。

光头佬和阿什利后面的车门打开了。也许是阿什利偶然或故意打开的,也许本来就没有关好。米莉安不知道,也不在乎。

她只知道阿什利的身体翻滚着摔出了车外。他原来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只见一棵棵松树飞快地闪过,像一根根黑色的钢针直插铁灰色的天空。

光头佬一脸惊愕,似乎还有几分茫然,他用他那女人一样纤细的手指抓着头顶上的扶手。

而他的另一只手里,则托着阿什利被锯下的血淋淋的脚。在他眼中,这只脚就像学生送给老师的一份礼物。

米莉安知道她只有几秒钟的反应时间。

她连忙缩回双脚。只要她能退到身后这一侧的车门,然后用绑在背后的双手抓住扶手并打开它,或许还有逃生的希望。但是,车厢里的血实在太多了。地板上滑溜溜的,那种感觉就如同在梦中奔跑。她呻吟着,屈起双腿使劲蹬着车厢,希望能以此挪动身体。

这方法奏效了。她的后背已经抵住了凯雷德的车门。她的手指像瞎了的蠕虫,摸索着门把手。

“找死!”光头佬大吼一声,仿佛到现在他才看清了状况。

“去你妈的!”米莉安隔着胶带呜呜咽咽地骂道,此时她刚好摸到了把手。

“锁住车门!”光头佬大声命令哈里特,可惜已经晚了。

车门一下子打开,米莉安眼睛一闭,倒栽了出去。

她知道这不会好受。从时速60英里的车上摔到柏油路面上,那就好比一只小虫跳到飞速转动的磨砂机上。路上的沙砾会磨烂她的头骨。这很可能是自寻死路。

可是这主意并没有让她感到不安,因为她根本来不及考虑后果。

然而奇怪的是,她的头并没有撞上坚硬的柏油路面。

一双手死命抓住了她的小腿,是光头佬。她上身悬在车门外面,头发拖在了路面上。风灌进她的耳朵。她能闻到海水的味道,汽车尾气的味道,松树的味道,它们令人倒胃口地混合在一起,组成了新泽西州特有的气息。她听到的和闻到的便是自由,一个触手可及的世界——尽管是上下颠倒的。

但光头佬把她重新拽回了车里。他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伸到了米莉安的面前。

她想一头撞上去,可光头佬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因为他伸出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按住了米莉安的额头。而他的另一只手则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支注射器。

米莉安绝望地挣扎起来。她看到针头上有颗晶莹的小水珠,被车门外灌进来的风吹得歪歪扭扭,最后终于挣脱束缚,飞散在空气中。

“我们待会儿再聊。”光头佬奸笑着说。

随后他将针头扎进了米莉安的脖子。

“不!”她拼命晃动脑袋,无声地叫喊着。

整个世界开始颤抖,继而分崩离析。无数碎片朝着未知的黑暗飘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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