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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姊姊

  距离姊姊最后一次回家,不知已过了几年?从那次之后,姊姊一直没有回来看看我。小时候,我曾说过赞成姊姊离开家。姊姊,妳还记得吗?即使是现在,这个想法依然没有改变。姊姊一定每天在公司里努力工作吧。一想到姊姊在事业上有所成就,我也觉得很欣慰。

  我每天一边想念着姊姊,一边在邮局里工作。我的工作相当简单,任何人都做得来,跟姊姊的工作是不能比的。但像我这种没办法开口说话的人,光是能找到工作,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了。而且我最近总觉得肩膀酸痛,连简单的工作也没办法做好。虽然局长欧柯纳先生交待给我新的事情,还说我只要处理得好,就要让我升迁,但我可能要让他失望了。

  欧柯纳夫人很会作糕饼,常常送我饼干。她做得饼干松松脆脆,非常好吃。但听说欧柯纳家三个小孩都不喜欢吃她做的饼干。我知道他们都是贪吃鬼,因此觉得很不可思议。麻姬对我很好,常邀我吃晚餐。欧柯纳一家都是好人,但我没办法说话,怕破坏气氛,因此一次都没答应。

  姊姊,妳在上一封信里提到,妳经常与工作上的伙伴一起吃晚餐。那一定很快乐吧?每天只能在家与邮局之间来回的我,实在无法想象。

  姊姊从以前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是我最自豪的姊姊。姊姊是我心中的骄傲,也是我心中的憧憬。老实说,我非常羡慕姊姊。因为姊姊真的长得很漂亮,一直是大家注意的焦点。我跟得天独厚的姊姊不同,什么长处也没有。虽然珍很努力教我弹琴,但我的钢琴还是没什么成就。

  最亲爱、最让我自豪的姊姊,我最近老是想起从前的事。例如在教会里向珍学钢琴,结束时姊姊总是会来迎接我。除此之外,我还常想起更久以前的事。例如跟我同年纪的安吉.达夫纳,以及她可爱的弟弟波比、妹妹佩茨。我们感情很好,我非常喜欢他们。可惜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了,剩下姊姊是我心灵的依靠。

  姊姊,我好想见妳。

  妳错了……

  莱莎读着米丽的信,一次次在心中无声吶喊。米丽才是自己的骄傲。温暖的阳光总是投射在米丽身上。安吉、波比、佩茨这些孩子,都是受米丽的阳光吸引而聚集。米丽在莱莎的眼里如此耀眼。米丽才是真正得天独厚。然而,再临案发生的那一天莱莎放开米丽的手,让她的光芒蒙上阴影。那天后什么都不对劲了。卡弹了。无情的命运紧紧咬住空弹壳。

  妳错了……妳错了……

  经常与工作上的伙伴一起吃晚餐?那当然胡诌的。在「达卡&希尔斯」公司工作,伙伴不是恐怖份子就是犯罪者,莱莎不曾跟那些人亲密用餐。莱莎的用餐总是孤独的。「出远门」的时候,就在当地用餐;没有「出远门」,就在公寓厨房用餐。她从不下厨。大多买三明治、罐头及柳橙。吃什么都食之无味。寂寥的程度,跟米丽比起来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些话没办法说出口。莱莎只能为齐里安.昆恩塑造的假象一次又一次圆谎。

  某些角度来看,莱莎确实与众不同。不管是齐里安,或是拉希姆,都承认莱莎的实力。但这绝对不是米丽「与众不同」的真意,甚至背道而驰。

  米丽拒绝了欧柯纳家的晚餐邀约,这让莱莎有些挂心。以前她并没有这么内向。难道岁月的摧残让米丽变了?抑或欧柯纳家的家庭,让米丽想起再临案死去的达夫纳家?倘若如此,那多么鼻酸。安吉、波比、佩茨以及帕特里克、玛姬夫妻……那一天,莱莎与米丽在弗斯路上巧遇这家人。莱莎犹记当时景象,达夫纳一家五人都带着笑容。如今他们都死了,米丽独活着,独活在世界某个角落。

  米丽在信中写了不少自怨自艾的词句,莱莎放心不下。米丽个性天真浪漫,绝对不会写出那种句子。米丽的黑色头发来自母亲遗传。年纪渐长,竟然连爱发牢骚的个性也与母亲越来越像。虽然仅是一些记录日常生活的平凡文字,却隐隐流露着阴郁。

  莱莎感觉一切都在慢慢褪色,静静归于乌有。那是失落,懊恼,疯狂。

  她躺在床上,听着米丽的演奏。这是唯一平静的方法。重新振作精神后,她起身走向书桌。桌前有扇窗,窗外却是阳光照不进来的暗巷。莱莎取出哥罗比亚路花市买来的黄色信纸,写起给妹妹的回信。

  亲爱的米丽,谢谢妳的来信。我也很想见米丽,但最近我们刚成立一个新的企划案,今晚我也得跟客户一起吃饭——

  莱莎落笔至此,猛然发狂般撕下信纸,双手揉成一团。

  谎言、谎言、谎言。无止尽的谎言!

  莱莎拚命地勉强压抑情绪,强迫自己承受难以接受的谎言。

  等到心情恢复平静,她重新执笔,继续编织起崭新的虚伪言词。

  亲爱的米丽……

  早上九点,莱莎离开公寓,自秀尔迪契高街站搭上地下铁。藉由不断转车,小心翼翼地确认没遭人跟踪,最后在柯芬园站下车。出车站后沿着朗埃克街笔直前进,到德鲁里巷后,她走进一座公共电话亭。

  莱莎按下前次联络时得知的电话号码,对方立刻接电话。

  〈『贝里嘉斯』。〉

  「我是『席妲』。」

  〈原来是妳……本部没有给妳的指令。〉

  「就这样?」

  〈是啊。怎么,没任务让妳很不安?死神也会担心失业?〉

  贝里嘉斯的揶揄让她有些气恼,但她忍下。对方只是联络员,没必要一般见识。

  「下次联络的电话呢?」

  〈上头没说,多半跟这次一样。〉

  莱莎默默挂断,走出电话亭后前往霍本站,同样经过多次转车后,回到史汪费尔德街公寓。

  定时联络虽然麻烦,却偷懒不得。避免遭到窃听,双方尽量不用手机联络。传统电话也有窃听风险,但比手机安全。莱莎除了﹁死神﹂这个绰号,还有一个代号为「席妲」。这个单字在爱尔兰语中是「丝绸」,莱莎原本不知道,直到他人告知才恍然大悟。一名实现爱尔兰统一而投身战场的战士,竟然不懂爱尔兰语。在故乡时没有人教,在姆哈迪拉时当然更没有人教。这该说是讽刺,还是滑稽?

  莱莎觉得全身涌上难以形容的倦怠。这是非常危险的征兆。

  莱莎经常想起亚梅迪欧。明知不该想,却难以自制。不管在公寓里、在咖啡厅、在地下铁内,亚梅迪欧总会突然拍拍莱莎的肩膀。

  亚梅迪欧真的是个叛徒吗?

  当初那个穿身穿猎装夹克的男性白人,真是ETA的成员?

  艾尔堤亚诺湖里真的没有鱼吗?

  这很可能是骗局。当然,也可能是亚梅迪欧拖延时间而随口撒谎。莱莎生活在谋略的世界里,深深明白谎言的价值远超越真相。

  平均每两名训练生,会有一人在伊姆斯汀中送命。传闻的内幕,是否就是这么回事?两人中获得赏识的一方,必须杀死另一方。磨练一名优秀的战士,必须牺牲另一名较不优秀的战士。以培训的效率来看,这实在不太可能。但以姆哈迪拉的培训方针来看,大有可能。

  亲手杀死亚梅迪欧是莱莎最有挑战性的测验。提高测验效果,受处刑者的罪证越薄弱越好。恰到好处的难题,或许出自拉希姆对莱莎的高度期许,出自他望子成龙之心。突破伊姆斯汀的难关,应该不再有任何牵挂。但为什么自己如此纠葛?自己怎么了?

  ——这一查就知道!艾尔堤亚诺湖绝对有鱼!

  莱莎随时可以求证,但没这么做。并非因为莱莎想要摆脱牵挂,而是恐惧。

  艾尔堤亚诺湖会不会真的有鱼?

  绝对不能想。这就像要把诗集从干涸的沙漠中挖出。

  莱莎对自己的心下一道封印。无论如何都要忠于姆哈迪拉的教诲。

  莱莎走出大波特兰街站,在奥巴尼街拨打电话。

  〈贝里嘉斯。〉

  「我是席妲。」

  〈明天晚上十点,当帕垂克市的茱莉丝旅馆。一名同志会在那里等妳。〉

  「两个人?」

  〈对,这次任务很重要,绝对不能失败。〉

  对方挂电话。当帕垂克市……好久没接到在祖国执行的任务。不晓得任务内容。

  又要「出远门」了。这次得出门几天呢?希望不要在回来时,见到米丽的来信堆成小山。

  六天后晚上九点,当帕垂克市奥黛莉艾卡村附近的一座谷仓。后门前站着一名守卫。

  穿白色风衣的莱莎,气定神闲地自小巷中转出,朝着守卫缓缓走近。守卫看见莱莎,脸上露出狐疑之色,踏出一步。莱莎凝视着对方,脚下毫不停留。守卫紧张地将右手伸入怀中。这时,他的背后出现高头大马的红发男人。

  「喂!」守卫听见背后传来粗犷男人的声音,错愕转头。但他还没拔出怀里的枪,魁梧男人的右手迅速闪动。下一瞬间,守卫已经死了。男人扶住守卫双肩,不让尸体发出半点声音,轻轻让尸体横躺在地,接着拔出细刃的尖刀。手法俐落。男人的尖刀自肋骨下方刺入,纵向贯穿死者心脏。

  猎人史恩.麦克连。他就是这次任务的伙伴。

  麦克连朝莱莎轻轻点头,从外套内侧口袋掏出华瑟P99手枪。其他的守卫也都被他干掉。两人走进谷仓,穿过堆积如山的谷物袋。昏暗的仓库空间后,有一间办公室。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守卫惊讶地举起乌兹冲锋枪,但莱莎手中M629的子弹早贯穿他的脑袋。她接着毫不停步地冲进办公室,将里头吓傻的男人们全部射杀。共四人,处刑一瞬间就结束了。

  猎人一一检视每个人的相貌后说道:「没错,是尼兰德。」

  堤姆.尼兰德。另外三人都是他的随从。

  两人若无其事地走出谷仓,搭上停在附近的汽车Range Rover逃走。

  车子沿着国道A22号线不断北上。

  「尼兰德真是个傻子。」猎人开车时说道。「他明明知道诗人背后有我们这些杀手。」

  堤姆.尼兰德是向来与齐里安.昆恩针锋相对的IRF高层干部之一。近来他安排诡计,企图令齐里安失势。没想到齐里安下手为强,一网打尽尼兰德及其党羽。由于选举将近,民主统一党DUP正为拉拢民意而积极活动,齐里安趁着IRF参谋本部不敢太过招摇的时期,发动这场内部肃清行动。猎人与死神前往当帕垂克市暗杀尼兰德同时,守坟人也在伯发斯特诛灭所有尼兰德派党羽。

  「话说回来,妳已经是响当当的人物了。大家都说被死神盯上,就是死路一条。」猎人看一眼坐在副驾驶座的莱莎,开朗笑起。「诗人眼光果然正确,守坟人老爷爷常常很不甘心呢。」

  莱莎凝视着前方辽阔绿野,一句话也没说。

  一如这次,她平日任务大多是巩固齐里安的地位。自从获得自由使唤的死神,齐里安更加积极激进,这确实不容否认。但这无法与莱莎追求的尊严划上等号。

  去年IRF在查令十字路上发动大规模的恐怖炸弹攻击。

  这场攻击被世人形容为「查令十字惨案」。莱莎是处刑者而非恐怖行动执行者,因此并未参与,一切都事后得知。这件事让莱莎更郁闷。她莎向来对随机杀人式的恐怖攻击抱持怀疑,只是不曾出口。身在主张彻底武力抗争的IRF却反对恐怖炸弹攻击,莱莎深知这多么愚蠢。

  查令十字惨案的主谋者是齐里安.昆恩。

  他透过参谋本部发出正式的犯案声明,还在网路上公开的想法。

  ——世界抛弃我们,就像世上其他纷争地区一样。我们抗议,朝那些无视地面上悲剧的家伙狠狠打了耳光。我们要打醒这些人,让他们知道现在该思考的事并非只有晚餐的菜色。

  齐里安的文章还是这么简单明快,与本人表现出的深沉心机截然不同。他区分两种风格,抑或这两者皆是本性?如果询问本人,回答一定是后者,那或许也不算谎言。

  中世纪到现代,从克伦威尔的殖民到再临案,祖国长久受到欺凌与打压。数不尽的同胞明明没做错事,却因「预防拘禁」莫须有的罪名而遭不人道监禁,死得凄惨无比。莱莎深爱祖国,对于同胞们的怨恨感同身受。然而莱莎投身战场,并非为了正义或信仰,而是心中的尊严。自那天前往基第的路上,听到马克柏雷家的真相后,这样的想法便一直存在莱莎心中。

  莱莎一方面以马克柏雷的血统为荣,一方面又万分恐惧。如果这是宿命,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步上祖先进退维谷的后尘。想到这一点,这份骄傲便开始动摇。

  莱莎凝视着前方道:「你还记得杀死榭马斯.罗南那天的事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麦克连兴致勃勃反问。「那是我们首次合作,我当然记得。」

  「在开车前往托维斯特的路上,守坟人说过,组织向心力变得薄弱……」

  历经多次血腥斗争,IRF在再临案发生后突然迅速壮大。这样的局势,加上参谋本部内争权夺势的状况相当严重,要维持向心力当然不简单。

  「妳认为诗人的指令只是维持他自己的权势?」

  莱莎没否认。这是莱莎观察当前情势后的结论,而且与来自周遭的讯息不谋而合。守坟人早看穿本质,反而加以利用。或许可以说,他这样的立场在无心之下成了恐怖制造者的象征立场。

  然而猎人傲气十足地道:「IRF本来就是个主张抗争到底的组织,诗人只是精神象征。就像纪念圣派翠克12的花车一样,我们才是拉车的人。」

  象征……当时诗人也不屑地称榭马斯.罗南为妥协主义的象征。

  「死神小姐,我给妳一个忠告。」猎人的语气不再开朗。「诗人确实比不上圣派翠克或麦可.柯林斯,但这是一场战争,我们正需要他这种算尽心机的人。若不想杀人,只能等着被杀。若要我选,我宁愿跟随他这样毫不犹豫下达杀人指令的领袖。接到指令后,我杀起人来绝对不手软。」

  猎人一边说,右手缓缓离开方向盘,探入外套内侧。莱莎笔直凝视着车道前方,眼角余光却将猎人缓慢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也维持着随时拔出袖内匕首的姿势,猎人当然心知肚明。

  浓厚的杀意形成寒冷热气,弥漫车内。

  猎人是处刑者,就跟自己一样,猎杀叛徒绝对不会留情。杀个他措手不及……割断叛徒的咽喉……马克柏雷不是叛徒……集中全部精神的指尖……传来了匕首的触感……但绝不让敌人察觉动作……拉希姆的教诲……丢弃在沙漠中的诗集……亚梅迪欧的鲜血……海鸦的哭泣声……米丽的回信是否已寄到了?

  沉默笼罩车内。思绪碎裂成片。

  杀意像雾气一样缓缓飘散。

  车子进入伯发斯特为止,两人都没交谈。但猎人的右手不知不觉回到方向盘上。

  车子开到机场附近,莱莎下车。麦克连坐在车上对她说道:「我劝妳别胡思乱想。我可不想看见守坟人老爷爷在全伯发斯特的酒吧接受请客的荒唐景象。」

  麦克连说完便开车离开,留下莱莎独自站在祖国的路旁。

  不知为何,莱莎迟迟不想移动脚步,茫然凝视远方街景。

  米丽及老家突然浮上心头。

  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呢?

  但要怎么向米丽解释?到附近出差,顺道回来看看妳?

  莱莎摇摇脑袋,抛开念头,朝着机场迈开步伐。

  到伦敦后,莱莎到邮局领米丽来信便回公寓。读完信,冲个澡,又将信拿起来反复读好几次才上床睡觉。空虚的每日,与「出远门」前并无不同。这不是开始,而是轮回一般地重新回归。

  这一天,莱莎因为购物而一大早便出门。她不讲究生活品质,但需要一些日常用品,以及出任务时的必要物资及工具。每次「出远门」前,须依前往目的地的不同,添购几件合适的服装。这天莱莎穿米色风衣及牛仔裤,相当休闲。沿着秀尔迪契高街往东北方前进,进入哈克尼路时,一家酒吧映入眼帘。目前为止,莱莎曾通过这家酒吧的门口数次。店里客人不多。此时刚好午餐时间,她决定在这里用餐,于是推开木制店门。午餐时间独自进入酒吧应该不会有问题。倘若晚上,就麻烦得多。一来非点酒不可,二来单身女子在酒吧里往往遭男人搭讪。

  店内比外头还更宽敞,装潢俗气落伍。今天客人同样寥寥可数。莱莎依着习惯确认后门及厨房出入口。最适合的座位刚好没人,她在那里坐下。翻开菜单,点了爱尔兰牡蛎、鲑鱼沙拉及香草茶。服务生很快端上餐点。味道不差,价格平实。自己很久没吃这么象样的食物了。店内角落摆一架钢琴,老旧但保养很好。到晚上或许会有钢琴家演奏。可能允许酒客点曲,可能随兴弹奏。

  莱莎心情放松不少。将爱尔兰牡蛎与鲑鱼沙拉配着面包吃个干干净净,喝着香草茶,看着钢琴。此时一名打着领结的服务生忽然道:「要弹弹看吗?」莱莎吃一惊,转头望向对方。那是嘴上蓄着白胡须的老人。他擦着玻璃杯,对着莱莎微笑。「妳想弹吧?请不要客气。」

  被老人这么一说,莱莎才察觉自己的心情。原来想弹弹看那座钢琴。

  她忍不住反问:「真的可以吗?」

  「当然。」年轻时似乎历经风霜的老服务生笑着颔首。

  莱莎站起来,惴惴不安地走向钢琴。在琴键上轻轻一摸,触手冰凉坚硬。那是早已遗忘许多年的感觉。莱莎在钢琴前坐下,伸直双手。心情意外地平静温和。

  弹弹看那首曲子。〈G弦上的咏叹调〉。

  上次弹是多久以前﹖不知道为什么,莱莎觉得现在的自己应该弹得不错。

  凭借着一股气势,莱莎敲下键盘。清澈的琴音随之扬起。

  然而手指弹完开头的四小节后,却突然动弹不得。宛如冻结。宛如断气。

  跟那时一模一样。得知布莱安死讯不久,自己在米丽及珍的面前想要弹琴,却弹不下手。

  她惊觉自己多年来完全没变。

  老服务生诧异地抬起了头。

  莱莎脸色铁青地站起,取出结账用的纸钞搁在桌上,不发一语走向门口。走出店外前,莱莎回头看一眼,发现老服务生一脸悲伤地缓缓摇头,似乎懊悔不该轻率耸恿客人弹琴。

  莱莎沿着哈克尼路快步往回,头垂得极低,而且不再回头。一路上撞到几个行人,但管不了那么多。莱莎认为自己犯了大错。温热的餐点及老服务生的善意,诱使自己铸下大错。因为这个错误,莱莎尝到现实的残酷。世上存在着太多自己没资格做的事。但到底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莱莎搞不清楚。

  到星期三,谜底就揭晓了。直接问布莱安就行了。

  然而现实摆在眼前。星期三不会来了。

  亲爱的姊姊

  我想姊姊还是一样每天努力工作着吧。我也跟往常一样,每天在邮局里工作。到头来我还是没有处理好欧柯纳先生交待给我的事情,升迁当然也无望了。这全是肩膀酸痛之故。这症状已持续了好一阵子,最近甚至连头也开始痛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昨天麻姬问起了姊姊的事。她委婉地问我,姊姊是不是真的在伦敦工作。我回答她「当然」。麻姬顾虑我的感受,没有继续追问,这反而让我心中留下了一个疙瘩。回想起来,不仅是麻姬,就连妈妈及珍,也对姊姊抱持着怀疑。她们怀疑姊姊变成了恐怖份子。

  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姊姊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从以前就很讨厌本地人的暴力行为。我相信姊姊是清白的。

  12 圣派翠克(St. Patrick,约386-461)是在爱尔兰传播基督教的主教,被封为圣人。有「爱尔兰的使徒」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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