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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人枪合一 正大光明 宿敌

  飞船在厚重乌云中迅速爬升,如同一枚铁拳般击穿了大气层中的风暴紊流,从轨道上倾泻而下的巨量弹药催生了无数崭新的雷霆云砧。

  达贡奈特的地表已经被飞船远远抛在身后,往复横扫的光矛打击正在肆意摧残那破碎山河。能量与弹头组成的灭世之雨早已打破了首都城区的限制;如今它们脱缰而出,四下蔓延,那广袤大地在其暴虐威能之下如同是被锐利刀锋轻易划开的柔软血肉。

  燃烧的苍穹怀抱着那艘箭头状的飞船,它在漫天炮火中翻转腾挪,见缝插针。任何人类驾驶员都无法完成这样的绝技,然而奥提欧号的掌舵者已经与飞船融为一体。他的十指是横贯机首的平衡翼,他的双腿是喷吐烈焰的推进器,燃料血液隆隆泵入他的引擎心脏,他像一只巨鸟般乘着沸腾空气的汹涌热流在空中翱翔。

  奥提欧号的孤独乘客将自己捆在狭小驾驶舱最前端的座椅上,透过加固舱盖凝视着滚滚热浪在虚空盾的无形屏障上泛起波纹。

  凯尔朝固定在下颚旁的通讯话筒低声咕哝,将他的话语保存在座椅扶手内置的录音器里。他一边开口,一边喘着粗气处理伤势。驾驶员已经重新配置了座舱的重力场,以此抵消埋头冲刺所带来的庞大应力,不过凯尔依旧能够察觉到那股重压。但他还是心存感激——若非这种保护措施,从星港起飞时的迅猛加速就足以令他陷入昏迷,甚至是让一根断裂肋骨刺穿肺部。

  在目前状态下进行谈话颇费力气,然而凯尔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知道提交报告乃是职责所在。与此同时,奥提欧号聪慧异常的机械大脑正在继续对艾欧塔骷髅头盔记忆池中的影像以及塔瑞尔沉思者手套里一篇篇过于精确的任务记录进行加密上传。当这件工作完成之后,经过编纂压缩的数据包就会借助短促通讯送往藏匿于那座空间站废墟里的引擎部船体。

  但凯尔决定要加入自己的亲口汇报。他是任务指挥官。说到底,那相互纠缠的一次次选择都是他的责任,他绝不会逃避。

  最终,他道尽言语,俯首沉吟。他按动录音器的控制钮,回放刚才的内容,确保自己最后的报告已经录入。

  “我的名字是艾瑞斯提凯尔,”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文迪卡支派一级获准刺客。我违抗了命令。”

  他点点头,停止了回放,将通讯话筒扔在一边。凯尔的声音在他自己耳中显得陌生而遥远;与其说是汇报,这更像是忏悔。

  忏悔。这个意味深重的词让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枚属于詹妮克尔的金色鹰徽。他检视内心,试图找到恰当的方式来描述或定义那种笼罩自己脑海的莫名情感。然而他一片茫然。

  凯尔按动了另一个控制钮,将这份语音文件收录在数据包里。外面火光点点的天空逐渐由蓝变黑,奔窜紊流也随之消逝。奥提欧号已经脱离了大气层继续爬升。

  他的每一次浑浊喘息都充满腥味。粘稠液体积聚在他喉咙里,他皱着眉头将它们咽下。他鼻孔里淌着自己的血,他之前注射在颈部的镇痛剂有所帮助,然而其效果已经开始退却。

  一个指示符文在控制面板上点亮;奥提欧号的引擎室发来了目击信号。在远方那片遍布残骸的轨道空间里,引擎部船体正逐渐启动,隐秘地将能量输入到亚空间引擎和亚光速推进器中。很快,飞船上的星语者和导航者就会脱离静滞休眠苏醒过来。奥提欧号的登陆船体只需跨越太空,展开对接;随后,恢复完整形态的飞船就会遁入星海,借助亚空间逃离此处。

  凯尔俯身向前,透过舱盖遥望远方。这个简约方案中的唯一缺憾就是那些拦在两截船体之间的大批战舰。

  一支无敌舰队横贯太空。像繁华都市般庞大的诸多星船用刀刃状的舰首切开星海,一块块枪炮纵横的凶蛮铁壁披着黄金纹饰,如同天神手中的巨槌。每一艘战舰都佩戴着圆瞪恶眸的图案,用充满无端恨意的目光凝视万物。

  在舰队中心是一头巨兽。凯尔辨认出了那艘独一无二的致命战舰。护卫机群在那宏伟壮丽的战列舰周围组成了一团光环;复仇之魂号,战帅荷露斯的旗舰。

  “驾驶员,”他用痛苦萦绕的嘶哑声音说道,“向敌军指挥战舰直线前进。全部可用能量调往隐形光晕。”

  机械舵手发出一阵嘀嗒鸣响。“提升隐形光晕功效会导致虚空盾强度下降。”

  他瞪着操纵台上驾驶员那近乎人类的残存面孔。“如果他们看不到我们,就没法击中我们。”

  “他们会击中我们,”它淡漠地回答。“拦截矢量对于奥提欧号具有高度威胁。大量敌军武器路线。”

  “照我说的办!”凯尔喊道,奔窜而来的剧痛让他皱起眉头。“与导航者展开通讯连线。”

  “遵命。”文迪卡在对方的回复中依稀察觉到一丝怨苦,飞船随即开始转向,将船首直指复仇之魂号。传感器表明荷露斯舰队的哨卫飞船已经投来了警惕的目光。它们在这片区域中搜寻蛛丝马迹,难以确认感应阵列是否捕捉到了某个猎物;然而奥提欧号的隐形光晕远远超出了海军常备的技术手段。在哨卫飞船上的分析人员能够成功解读所获信号之前,凯尔就早已钻进舰队内部阵型之中了。

  又一个符文在控制面板上闪动起来;前端船体和引擎部分之间的通讯频道已经激活。凯尔立刻开口,迅速下达指令,担心额外开通哪怕一秒的信号都会让隐形光晕前功尽弃。“这是凯尔。准备接收加密短促通讯。仅可向具有第八级最高权限方进行移交。”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新命令覆盖此前一切指示。残毁方案。立刻执行。重复一遍,采取残毁方案。”

  导航者的干哑低语仿佛过了许久才从扩音器中回传出来。“这会很困难,”对方说道,“但我会尽力尝试。”在凯尔伸出手切断频道之前,导航者再次开口。“祝你好运,刺客。”

  符文随之暗淡,凯尔垂下手臂。

  在座舱之外,激光炮火刺探着飞船周围的太空,那艘战列舰的庞大身影逐渐遮挡了其他的一切。

  引擎外部装甲上配备的短距离激光炮将一直以来担任伪装掩护的薄弱残骸轰然炸碎,奥提欧号乘着脉动的冲击波从空间站废墟中猛冲出来。聚变引擎点燃了其核心中的微缩恒星,推动飞船脱离战场,拖曳着熠熠闪亮的虚空盾和能量轨迹迅猛加速。飞船在顷刻间就已经达到了四分之一光速。

  战帅舰队外围那些仅仅由凡人船员操纵的前任海军护卫舰和驱逐舰发现了目标,立刻开火追击。数小时以来,绝大多数达贡奈特飞船都已经湮灭,零星的幸存者要么被迫返回地表,要么被它们的光矛武器斩为两段。

  然而当这艘怪异飞船突然闪现在全息图像中之后,以它为目标的开火方案全都运作失灵。武器锁定从它身上茫然地飘走,无法进行瞄准。扫描仪器得出相互矛盾的读数;那艘飞船所具备的惊人能力与其微小吨位相比简直荒谬;它看起来像是无人驾驶,但似乎又并非如此。而最奇怪的是,亚空间引擎的标志性光芒居然在那艘飞船身侧逐渐积聚,它正迅速脱离星球的重力阴影,向跃迁点急驰而去。

  一艘艘战舰逐个脱离阵型,冲出达贡奈特星系的黄道平面,对那艘未知星船展开全力追击。但它们全都望尘莫及。

  奥提欧号的导航者与星语者独处于无头异兽般的飞船之中,用一种对两者而言都极为陌生的方式进行交流;他们开口谈话。

  他们由此分享着对于共同目标的理解。残毁方案。他们都明白这条密令的含义,而对此唯有一种应对方式。他们在收到该指令之后需立刻脱离行动区域,按照预定路线进行亚空间跃迁。直到再次沐浴太阳的光辉,他们都不会停下脚步。这项任务已经被放弃,宣告失败。

  在漫天炮火的环绕下,飞船埋头冲向临界动能阈值,一扇通往亚空间的大门在它前方初现端倪。

  艾瑞巴斯挤出升降梯,径直穿过指挥甲板上的成群仆役,他的鼻孔不断流淌着鲜血。那猩红液体凝结在他的胡子上,他不由得皱起眉头,用一只粗糙手掌抹过面颊。那灵能冲击终于逐渐消退,但在一瞬间里他感觉自己像是要被开膛破肚一样。

  当时他正坐在旗舰上的私人房间里,沉浸于黑暗和冥想之中,仔细思索他的占卜结果,试图找到答案。八重之道迷茫无端,他看不到任何终点。几乎是从他们来到达贡奈特星系的那一刻起,艾瑞巴斯就明确意识到局势有异。

  他精心安排的计划,那些在诸位尊者指引下完成的细致工作,全都一反常态地被某种无端浮现的阴影所笼罩。这本该不值一提的烦忧却令他倍感焦躁。毕竟,这不过是整体谋划中的一个渺小涡流。这颗星球和这场行动在那早有定局的伟大剧本中只是个细微难查的笔误。

  然而荷露斯的类似行为已经愈发频繁。喔,他当然还是跟随着艾瑞巴斯的引导,这毫无疑问,但他逐渐丧失了最初的急切服从。战帅开始随心所欲地转移视线。有时候,怀言者不禁暗自猜想;叛军领袖是否还聆听着其他的声音?

  不过他的思绪并未踯躅于此。这是意料之中的。荷露斯是一位基因原体。想要将他加以束缚并颐指气使就像是妄图驾驭一股虚空恶念。首席牧师提醒自己牢记这一点。

  荷露斯毕竟是荷露斯,他告诉自己。当时机来临之际…他会做好准备。

  无论如何;对达贡奈特的造访,还有八重之道的朦胧。这些疑虑并未消逝。它们反而变得愈发深重。艾瑞巴斯借助冥想搜索着下方星球的自我领域,但充斥于此的尖叫和恐惧淹没了任何微妙迹象。他仅仅得以检测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那个不可接触者。他的死矛。它或许已经不在这个星球上了,那或许只是它途经此处留下的足迹,但绝非虚妄。起初他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然而随着分秒流逝,艾瑞巴斯愈发难以放任事态发展。他满怀疑虑,那灵能印记像一道新结的疤痕般令他瘙痒难耐。

  死矛为何要造访达贡奈特?那个杀手有何种理由偏离艾瑞巴斯预先设定的路线?最令人困扰的关键之处在于,荷露斯为什么要选择这里来展示权威?怀言者相信,巧合这个概念仅仅存在于诸多愚蠢无知的脑海里,因为他们难以看清宇宙背后那蛛网般的残酷真相。

  答案就藏在下方的星球上,游离于触手可及之外,这让他倍感恼怒。

  正因如此,他对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毫无防备。一道灵能内爆的漆黑尖啸骤然袭来。当他察觉到一丝先兆的时候,他正坐在房间里,将思绪引向黑暗角落,聆听虚空的耳语。

  这是个错误。伪装刺客的死亡能量从星球表面奔涌而来,那独自脱逃的野蛮恶魔在遁入亚空间的时候从他身边掠过。它的沉重冲击令他猝不及防。

  他感觉到了死矛的毁灭,那股杀戮力量随之消逝。已经抵在懵懂帝皇脑后的幽魂枪口在开火之前便已四分五裂。

  艾瑞巴斯的怒火推动他走出房间,迈入战舰的走廊。他的计划,这一根命运丝线,就此化为乌有,而他无论如何也要搞清楚究竟为什么。他会前往达贡奈特,他大可亲手筛检那些焦黑余烬。他会搞清楚究竟为什么。

  怀言者迫使自己恢复镇定,随后不等获准觐见便大步迈入了狼神议庭,而就在马罗格斯特打算上前阻挡的时候,战帅却从高大的舷窗前面转过身来,挥手示意艾瑞巴斯靠近。他此刻才逐渐察觉到了警报的呼啸,而透过这面担任巨眼图案瞳孔的防弹玻璃,他看见旗舰前方的太空中交织着激光炮火。

  荷露斯朝他点点头,武器开火的地狱光芒将他棱角分明的面孔衬托得如磐石般刚硬。他身披战甲,一如既往地英武辉煌。艾瑞巴斯在忙乱之中仅仅穿着一袭黑袍就来到了议庭,此刻怀言者清楚地感觉到他与战帅间的尊卑之别,荷露斯仿佛要将他彻底笼罩。

  然而他对此并未展露分毫。他面不改色地将这种感觉封存于心。艾瑞巴斯是一位谎言王子,对于隐瞒思绪早已驾轻就熟。“大人,”他开口道。“如果战帅容许的话,我有一个请求。一件需要处理的事务——”

  “在星球地表?”荷露斯移开目光。“我们很快就会造访达贡奈特,我的朋友。我们要去完成工作。”

  艾瑞巴斯维持着淡泊神色,但在心里他颇费力气地压制住了自己的紧张感。“当然。不过,或许我可以在主体仪式展开之前先行出发,去…铺平道路。”

  “很快就可以,”荷露斯语气轻快地回答;但首席牧师明白此事已经到此为止。

  马罗格斯特蹒跚走来,手里握着一块数据板。他瞪了怀言者一眼,随后迈步挡在对方身前。“哨卫战舰的报告,”他说道。“那个目标太快了。他们命中了几次,但追不上它。”

  战帅抿起嘴唇。“放它走吧。另一个目标呢,我们的这个幽灵?”他指着外面的炽烈地狱。

  “难以确认,”侍从吸了吸鼻子。“外围战舰的火炮操作员回报称他们接收到了虚幻信号,多重回波。他们把空荡荡的宇宙切成了碎块,还是什么都没发现。”艾瑞巴斯看到那张丑陋面孔上的永恒愁容愈发深重。“我已经按照你的命令撤回了战斗机群,大人。”

  荷露斯点点头。“既然他敢来直面我,我就要亲自看看他的眼睛。”

  怀言者跟随战帅的目光凝视舷窗之外。

  马罗格斯特粗糙手指中紧握的数据板发出一阵悦耳鸣响,与它传达的紧迫信息格格不入。“感应器读取到了…某种东西,”侍从说道。“迅速接近。撞击航线!但武器无法命中它…”

  “隐形光晕,”艾瑞巴斯窥探着动荡太空。“但达贡奈特人不具备这种技术。”

  “的确。”荷露斯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们看到他了吗?”战帅迈步走到窗前,将双手贴在灰色的玻璃上。

  一束束烈火长枪往复交织,试图猎杀死寂太空中的无形敌人,在那团沸腾的能量漩涡中,首席牧师瞥见了转瞬即逝的一丝踪迹,如同水面油光般游移不定。那是一个猛禽形状的朦胧轮廓,扭曲着它身后的遥远星光。“那里!”他伸出手指。

  马罗格斯特向通讯器厉声下达指令。“发现目标。摧毁敌人!”

  武器操作员们立刻集中火力。然而在虚幻鬼影的遮罩下,那艘飞船已经近在咫尺。艾瑞巴斯不由自主地从窗前退后一步。

  荷露斯微笑起来,怀言者听到了战帅的口中低语,那是音域最底端的一声隆隆轻颤。“有种的话,”战帅说道,“就来杀我吧。”

  奥提欧号在他身边熊熊燃烧。

  驾驶员已经算是死了,右侧机翼被命中时引发的短路电流烤焦了那个机械改造人的高级意识;但他的大脑核心尚未受损,飞船借此在裂天炮火中翻转腾挪。

  然而它还是像彗星般在身后拖曳着一长串机身残片与等离子轨迹。甲板震颤不已,驾驶舱烟雾弥漫。无论凯尔将视线投向何处都只能看到满眼的红色警示灯。自动驾驶系统已经触发了最终机会预案,甲板上的一道圆形舱门随之开启,展现出藏在他脚下的那个小型逃生舱。倾洒而出的蓝色光芒向文迪卡发出召唤。他还保留着灭杀手枪与自己的性命。他只需迈出一步…

  然后去哪儿?他就算侥幸多活十秒,又能逃往何处?他有什么苟活的理由?他的任务…在艾瑞斯提凯尔的空洞心灵里,除了任务之外一无所有。

  复仇之魂号的指挥塔在座舱前方浮现,充斥天际的能量光束照映着那古老山崖般的黑铁与坚钢。一枚由暗灰和琥珀两色玻璃组成的圆瞪巨眼坐落其上,周围镶嵌着闪亮金边。

  在那枚眼眸中,站着一个身影。凯尔确信无疑,那个高大伟岸的半神正向他发出挑战。他握住手动操纵杆,一把推到极限速度,此时那些杀戮光芒也都聚焦在了飞船身上。

  他再次抬起头,当年身入此道时学习的第一条箴言突然占据了他的脑海。那四个字所蕴含的真理在这一刻显现于极致。

  凯尔一头冲向目标,放声念诵。

  “人枪合一。”

  太阳在暗淡晨光中升起,将它的光芒逐渐洒向帝国宫殿的山巅高塔,但尚未笼罩这座宏伟壁垒的每一个角落。很多区域还沉浸于睡梦之中,大批居民即将迎来新的一天;而另外一些人则事务缠身,根本无暇休息。

  在那些富丽堂皇的权谋走廊里,静谧与肃穆占据着主导,然而在迷罩之中,一切虚伪礼数都被抛诸脑后。

  艾佛索宗主的拳头狠狠砸在花梨木长桌上,将几个雕花玻璃杯震了起来。他的怒火脱缰而出,从白骨面具之下的双眼里骤然迸发。“失败!”他厉声说道,字眼里浸满了怨毒。“在这个愚蠢计划最初制订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你们,我说过这不可能成功!”

  “如今我们浪费了唯一一个击杀战帅的机会,”文努斯宗主嘀咕道,他的合成嗓音像机械般平淡冷漠。

  艾佛索支派领袖再也按捺不住,猛然站起身来,绕过那张八边形桌子。刺客庭的其他几位宗主看着他大步走到那个站在墙边照明球下面,戴着厚重兜帽的高大身影前方。“我们根本不该听你的,”他低吼道。“你仅仅是让我们遭受了更严重的损失,禁军!”

  在桌子另一端,刺客尊主猛然抬起头,银色面具反射着灯光。他身后只有一团黑暗,整个人仿佛都包裹在无底虚空之中。

  “没错,”艾佛索宗主厉声说。“我知道他是谁。他只能是康斯坦丁瓦尔多!”

  听到这里,那个戴着兜帽的人解开长袍,展现出了禁军总司令的身影。“如你所愿,”他说道。“我丝毫不担心身份暴露。”

  “我也怀疑是你,”文尼纳姆宗主说,她歪着金绿两色的陶瓷面孔。“只有禁军才会一心谋求让别人替他们送死。”

  瓦尔多冷笑着瞪了她一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你我倒是有共通之处,女士。”

  “艾佛索,”刺客尊主语气平缓地说道。“回到你的座位上去,如果有可能的话,克制一下自己。”平滑的银色面具上倒映着一张扭曲的白骨面孔。

  “克制?”文迪卡宗主开口了,他的容貌被一副狙击手的间谍面具所遮掩。“无意冒犯,大人,我想我们都同意,艾佛索的愤怒是理所应当的。”

  “荷露斯派了一个手下当替死鬼,”艾佛索重新坐下,苦涩地说道。“他肯定得到了预警。要么就是运气好得该死。”

  “或许是,或许不是…”文尼纳姆宗主阴郁地说。

  “任务总会失败,”以丝绸蒙面的卡利都斯宗主说道。“一向如此。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目标不同以往。”

  在她对面,隐藏于钢铁骷髅之下的丘利萨斯宗主俯身前探。“这就够了吗?”他的低语在房间中回荡。“我们的六位顶尖部下音讯全无,恐怕已经阵亡,结果如何?难道我们就只是坐在这里,学到一些用他们生命换来的微末教训,还觉得心满意足?”金属骷髅的表情毫无变化,但它周围积聚的阴影愈发深暗。“艾欧塔对于我的支派十分重要。她天赋异秉,我们在她身上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她的折损绝不能一笔带过。”

  “总会有所折损,”瓦尔多说。

  “只不过与你无干,”文尼纳姆酸溜溜地反驳。“我们耗费了优秀特工和尖端武器,但狼神荷露斯照样活着。”

  “或许他没法被杀死,”艾佛索宗主咬牙切齿地说。

  在禁军统领开口回应之前,刺客尊主抬起手打断了谈话。“文努斯宗主,”他说道,“我们不如先放下口舌之争,讨论一下已知的行动后果吧?”

  文努斯点点头,他的半透明面具时刻转变着图案与色泽。“当然,”他推动桌面上的一块粉红木料,一排黄铜按钮立刻无声地出现。在他输入几个命令符之后,隐藏在下方的全息投影仪立刻启动,一扇扇蓝色的跃动光幕浮现在他们头顶。若干战术星图,斥候汇报节选以及远程观测站结果在半空中逐渐聚焦。“泰比亚星区传来的消息至多算是尚未明朗。无论如何,泰比亚贸易航线沿途的主要世界即便没有尽数变节,也绝大部分脱离了帝国管辖的影响范围。”在全息图上,大片陷入叛乱的星球迅速由蓝变红。“整块区域已经沦陷。我们可以确认萨拉特,波曼,达贡奈特,泰比亚一号以及伊斯塔维拉克鲁兹都切断了与泰拉合法统治之间的联系,并向战帅叛军宣誓效忠。”

  丘利萨斯宗主轻嘶一声。“与其说是枪炮,倒不如说是恐惧击溃了他们。”

  “战帅居高临下,命令他们屈膝顺从,”瓦尔多说道。“少有人能够具备与之抗争的勇气。”

  “我们只能认定两点,”文努斯继续开口。“第一;叛军势力高阶将领,荷露斯之子第十三连的卢克赛迪瑞连长遭到了终结。显然是狙击手所为。”他瞥了一眼文迪卡宗主,后者默然无语。“第二;狼神荷露斯还活着。”

  “赛迪瑞的死是一个重要成果,”尊主说道,“但这无法替代战帅的终结。”

  “我的支派已经着手处理源自泰比亚星区的信息,”文努斯宗主说。“我的筹算者们正在对公共和私人媒体材料进行调整,尽可能好地反映出帝国在此局势中所处的地位。”

  “你的意思是尽快用谎言修墙补洞吧?”卡利都斯宗主说。

  文努斯的闪烁面具泛起一片冷色调。“我们必须尽己所能弥补事态,女士。我确信——”

  “确信?”那块丝绸面具紧绷起来。“你能确信什么?我们没有具体情报,没有处理方案!我们除了打草惊蛇之外什么都没做到!”

  房间中的气氛顿时转变,愤怒与沮丧再次翻滚沸腾,随时准备重新喷发。刺客尊主抬起手,但在他开口之前,警铃声突然回荡起来。

  “怎么回事?”文迪卡宗主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迷罩…”尊主站起身来。“被突破了…”他的银色面孔骤然转向一块铺着桃花心木的墙壁,仿佛他的目光能够穿透过去。

  随着一声锐利脆响,古老木板与坚硬金属应声碎裂,一扇暗门轰然打开。在门外那幻变无定的迷宫回廊中,三个身影占据了所有空间。其中两人穿着饰有黑白图案的暗金盔甲,神色严峻肃穆。他们是全副武装的阿斯塔特第七军团老兵;然而二者的气势被第三个人彻底压倒,那位石像般的战士有着冰冷沉稳的目光,比他们还要高上一头。

  罗格多恩迈步踏入迷罩,他的华美战甲反射着照明球的灯光。他带着近似于厌恶的表情扫视房间,短暂地凝视瓦尔多和刺客尊主,最后看着笼罩屋子远端的那团幽深阴影。

  最终是文尼纳姆宗主壮起胆子打破了多恩现身于此所引发的惊愕沉默。“阿斯塔特大人,”她开口道,绝望地试图压制住自己的恐惧。“这间密室是——”

  帝国之拳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他迈步走到桌前,用双臂环抱着那厚重的胸膛。“你在这里,”他对瓦尔多说道。“我告诉过你,我们的谈话没有结束,禁军。”

  “你不应该来这里,多恩大人,”他回答。

  “你也不应该,”原体厉声说道,他的声音如山崩一般。“但你把我们两个都拖了进来。拖进了这些…诡计。”最后这两个字仿佛令他反胃。

  “此处不在你的权限范围之内,阿斯塔特,”刺客尊主的声音经过了变化调整,但其中蕴含的挑战意味明确无疑。

  “暂时而言,它就在我的权限范围之内…”多恩将冰冷怒视转向那张仰望他的银镜面具。“马卡多大人。”

  一股惊讶的震颤在房间中流窜,每一位宗主都立刻盯着刺客尊主。

  “我就知道…”丘利萨斯说。“我就知道你是宰相!”

  “今天可真是充满了启示,”文努斯宗主嘀咕道。

  “我还远没说完呢,”多恩话音隆隆地回答。

  马卡多叹了口气,抬手摘下银色面具,放在桌子上。他皱起眉头,一股强加抑制的传心恼怒像波浪般扩散开来。“干得漂亮,我的朋友。你揭穿了一个谜团。”

  “并非如此,”多恩答道。“我只是提出了有所把握的猜测。是你自己证实了它。”

  紧锁眉头的宰相展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苦楚神色。“那么,是帝国之拳赢了一局。但我还有很多秘密。”

  那位战争王者转过身。“今天不会再有秘密了。”他瞪着刺客庭的其余成员。“摘下面具,”他命令道。“所有人!我不会与任何遮挡面孔的卑劣小人交谈。除非你们有勇气表露真实身份,否则你们的话语毫无分量。全都摘掉。”他言语之下暗藏的威胁根本不必浮现。

  众人沉默了一阵;随后便开始行动。文迪卡宗主第一个将间谍面具从脸上扯了下来,仿佛早就求之不得。接着艾佛索宗主恼怒地把生有獠牙的白骨面具扔在桌上。卡利都斯宗主露出了丝绸之下的俏丽面孔,文努斯和文尼纳姆也随即效仿。丘利萨斯宗主是最后一个,那闪亮的骷髅面具像工艺精妙的机械花朵般绽放开来。

  刺客们头一次看到了诸位同僚的真实身份,强烈的情绪顿时在房间中交织:愤怒,顿悟,惊愕。

  “好多了,”多恩说。

  “现在你已经剥夺了我们最重要的武器,阿斯塔特,”卡利都斯宗主说道,她的苍白面孔环绕在暗红色的杂乱长发中。“你满意了吗?”

  原体朝身后瞥了一眼。“埃弗雷德连长兄弟?”

  站在门口的一名阿斯塔特迈步上前,将一块数据板递给了自己的指挥官,多恩则转手把它放在桌上,推向文努斯宗主。

  “这是一块数据板,”他不明所以地说道。

  “我的战士在奥尔特云边缘截获了一艘飞船,它当时正在试图进入太阳系,”多恩告诉众人。“它的认证身份是哈里斯法叶号,一艘普通运输船。我猜你们之中的一些人或许认得这个名字。”

  “船员…?”艾佛索宗主开口道。

  “下落不明,”埃弗雷德回答。

  多恩指着数据板。“这里面有一份从飞船记忆核心中回收的数据包。任务文档。通讯录音和影像记录。”他瞪着马卡多与禁军统领。“它所描述的事物令人不安。”

  宰相朝文努斯宗主点点头。“我们来看看吧。”

  文努斯用一根细如发丝的连接线将数据板与他面前的操纵台相联,全息投影的朦胧图像立刻闪烁起来,转变成一系列新的数据光幕。

  一份录音文件排在前列,随着它开始播放,一个充满痛苦的男子嗓音回荡在房间里。“我的名字是艾瑞斯提凯尔。文迪卡支派一级获准刺客…我违抗了命令”

  瓦尔多与众人一同默然聆听,先是凯尔的自白,随后是筹算者塔瑞尔的任务日志节选。当文努斯宗主打开一个文件夹,播放出艾欧塔临终之际的影像时,那个黑色不可接触者的邪异形态立刻让他瞠目结舌,倍感厌恶。随着那场暴行展现在众人眼前,丘利萨斯宗主躬身掩面,轻声悲泣起来。

  他们见证了一切;达贡奈特星球的叛乱局势,重新点燃内战火花的全盘计划;詹妮克尔索姆出于个人原因对任务的背弃;赛迪瑞代替荷露斯遭到刺杀,由此引发的凶狠惩罚;最后还有那个自称死矛的生物,它的惊人存在与致命潜能,以及处决小队被迫作出的抉择。

  当他们听了足够多之后,宰相高声要求文努斯宗主停止回放。瓦尔多扫视着诸位支派宗主的面孔。他们一个个都在努力消化由帝国之拳带来的巨量信息。

  艾佛索宗主带着满目困惑凝视丘利萨斯。“这个异变怪物…是你的手笔?泰拉在上,兄弟,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我亲自下达了命令!”那个灵能者坚持道。“它被摧毁了!”

  “显然没有,”多恩紧绷着下巴回答。

  “但它现在死了,对吧?”文努斯宗主说。“它肯定死了…”

  多恩的幽深双眸中怒火闪动。“鼠目寸光。你们这些人都是如此。你们还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吗?你们对荷露斯发动的这场所谓手术式打击完全与想象中背道而驰!”他抬高了声音,如同狂野风暴中巨浪拍岸的轰响。“赛迪瑞的死让一整个星球的人口付出了代价!就因为你们麾下刺客的行为,荷露斯之子向那个世界发动了复仇!”他摇摇头。“如果达贡奈特的反抗势力可以销声匿迹,如果他们的内战没有遭受刻意而冷酷的煽动,荷露斯就会放过他们。等到我和我的兄弟们击溃了他的叛乱,帝国便能够收复达贡奈特。而如今它的覆灭导致整个星区范围内的关键世界集体崩溃!叛徒现在建立了一个稳固的立足点,为了把他们连根除净,即将流血牺牲的是我的手足同袍与战斗兄弟!”他逐一指着所有人。“这就是你们在身后留下的烂摊子。你们这种人一向如此。”

  瓦尔多再也无法沉默不语,于是迈步上前。“达贡奈特的遭遇是一场悲剧,没有人会质疑这一点,”他说道,“没错,荷露斯再次逃过了我们的制裁。但我们达成了一项更远大的目标,多恩大人。凯尔和他的小队选择保卫你的父亲,因此不得不放任你的叛乱兄弟继续苟活。这个叫作死矛的刺客生物被消灭了,帝皇生命安全所遭受的巨大威胁成功得以消解。我认为这称得上一场胜利。”

  “是吗?”多恩的怒火触手可及,几乎要震裂周围的空气。“我相信我的父亲完全有能力保护自己!告诉我,总司令,在你打算开展的这种战争里,有何胜利可言?”他示意房间四下。“一场在昏暗密室与虚伪假象中开展的战争?用无辜者生命作为代价的卑劣战术?被秘密和谎言所推动的暗中破坏?”

  在一瞬间里,瓦尔多几乎确信那个帝国之拳要将挡在两人之间的长桌一分为二,只为了能够冲上来对禁军出手;然而多恩的怒火随后便略微冷却,如同滔天巨浪暂时退回大洋。然而瓦尔多明白——原体足可掌握自身怒火,此刻他只是将其收敛于心,转化成坚不可摧的决然。

  “这场战争,”多恩瞥了马卡多一眼,继续说道,“不仅仅是为了现实物质,诸多世界以及万千人心。我们在为理念而战。帝国终极原则的核心本质遭到了威胁。这关乎自豪,高尚,荣誉和忠诚的价值。一个蒙面杀手又如何能够理解这些词语的含义?”

  瓦尔多感觉到马卡多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心中的压迫感顿时消解。一股冰冷信念油然而生,于是他直面帝国之拳的怒视,回应对方的挑战。“这个房间里没有谁比你更了解战争,大人,”他开口道,“正因如此,也不会有人比你更明白,这场战争绝不可能是光荣而清白的。我们展开的斗争史无前例。我们在为未来而战!你能想象出如果凯尔和处决小队的其他成员并未造访达贡奈特,又会有怎样的后果吗?如果这个叫死矛的生物成功与叛乱势力接头会怎样?”

  “他会试图完成他的任务,”丘利萨斯宗主说。“他会来到泰拉,进入帝皇力量的影响范围,发动他的…杀戮天赋。”

  “他不可能成功!”文努斯宗主坚持道。“他一定会被发现并制止。宰相或者帝皇本人必然能够察觉到这个怪物,将它轻易摧毁!”

  “你确定吗?”瓦尔多步步紧逼。“荷露斯耳目众多,其中一些距离之近让我们不愿承认。如果这个死矛能够踏足泰拉并发动攻击…即便无法成功达成击杀,即便只是留下一道伤口…”他没有把话说完,显然是对于自己所描述的严峻场景倍感震慑。“这样一次灵能攻击会引发超乎想象的毁灭。”

  多恩默然无言;此刻,原体似乎在分享着那个充斥禁军脑海的可怖梦魇;一个致命敌人让他的陛下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整座帝国宫殿则化为焦灼炼狱。

  瓦尔多找回了开口的力量。“你的兄弟会击败我们,多恩大人。他会赢得这场战争,除非我们以牙还牙。我们不能,我们决不能殚于作出最为困难的抉择!狼神荷露斯不会犹豫——”

  “我不是荷露斯!”多恩咆哮道,他的话语像一记重拳般击中禁军。“我会——”

  “够了。”

  这两个字如同是凝结在水晶中的一道闪电,刹那间将周围一切震得粉碎,那股无可阻挡,深不见底的意志之力让所有人顿时静默无声。

  罗格多恩转身面向那个声音,房间里的其他所有男人,女人和阿斯塔特则立刻俯身跪倒,全都本能地明白开口之人是何身份。宰相最后一个屈膝,他在恭敬行礼之前朝帝国之拳原体投去了一道难以解读的目光。

  多恩的问题脱口而出。“父亲?”

  那一团幽暗,那块笼罩房间远端角落的阴影遮罩变得愈发明亮,迅速退去的超自然黑幕让墙壁与地板逐渐清晰可见。他眨眨眼;很是奇怪,他曾经直视那里,看到了其中的黑暗,却又什么都没看到。它就这么不加掩饰地存在于每个人的视野里,包括他在内,然而谁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如今光明自黑暗中涌现。一个身影站在那里,轻而易举地统御了所有空间,他的高贵容貌中混杂着诸多动荡情感,让帝国之拳的强大原体也一时间不知所措。人类帝皇未着盔甲,没有穿戴任何华服与正装,身上只有一件灰布长袍,其中交织着暗淡的紫金丝线;然而他依旧超凡绝伦。

  或许他始终都在此聆听。一位如此伟岸,充盈力量的存在居然能够与诸多刺客宗师,阿斯塔特以及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凡人灵能者共处一室,却又如鬼魂般遁形无踪,这简直违背了自然法则。

  然而他毕竟是帝皇;这便足以回答一切疑问。

  他的父亲迈步走来,罗格多恩终于俯首躬身,与其他人一起跪倒在帝国之主脚下。

  帝皇没有开口。他穿过迷罩来到高大窗棂面前,一块块厚重帆布像冻结的阴影般悬挂在那里。多恩的父亲挥动巨手,握住窗帘,一把扯开。布料顿时脱离扣环倾泻于地。他在房间周围绕行,撕下每一块遮罩,直到喜马拉雅灿烂黎明的蜂蜜色光芒充斥了所有角落。

  多恩大胆地抬起目光,看到金色辉耀照射在他父亲身上。太阳将一切光明都聚焦于此,仿佛是要加以拥抱。在一瞬间里,阳光在他身上化作一副夺目铠甲;随后原体眨眨眼睛,那景象便消于无形。

  “不再有阴影了,”帝皇说道。他的轻柔话语呼唤所有人抬起面孔直视他。他从多恩身边走过时将一只手放在子嗣肩头,随后对瓦尔多重复了相同的动作。“不再有帷幕了。”

  他示意众人起身,他们立刻从命,然而站在他面前的每个人都感觉自己仿佛依旧跪在地上。他的光环居高临下地浸透了房间中的所有情绪。

  帝皇朝多恩和瓦尔多分别点点头。“我的高尚子嗣。我的忠诚卫士。我聆听了你们的话语,我知道其中各有正理。我们不可丧失自我,抛弃理念;但我们也不可忘记,如今正面对着最危险的敌人与最黑暗的挑战。”在他父亲的深邃双眼中,多恩看到了一些旁人无法察觉的东西,一种转瞬即逝的微妙情绪。他看到了深重无尽的悲哀,而父子之间的感同身受顿时令他心痛难忍。

  帝皇伸出手,指着渐渐充斥房间的黎明光辉。“是时候让你们正大光明地行事了。刺客庭长久以来都是我的无声剑刃,一个没有人胆敢谈论的公开秘密。再也不会如此了。这样一柄武器绝不可永远藏匿于阴影之中,我行我素。它必须明确受到监管。每一项任务,每一次出击,每一个抉择背后的纯正动机必须无可置疑…否则我们就是徒劳无功。”他将目光转向多恩,缓缓点头。“因为我确信这一点;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帝国军械库里的每一件武器都需要发挥功效。”

  “以你之名,父亲。”原体点头回应。“以你之名。”

  达贡奈特已经濒临覆灭,星球表面变成了一幅由燃烧城市,沸腾海洋与焦灼荒野组成的拼图。然而这还是荷露斯之子手下留情的结果;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其他一些忤逆战帅的世界所遭遇的厄运也完全可以降临在达贡奈特身上,大批旋风鱼雷对于关键地质位点的轰击将震碎整个星球,把它重铸为一枚熔岩球体。

  然而达贡奈特另有用处。它会为战帅的凯旋进军做出贡献。

  艾瑞巴斯站在一道山脊上,俯瞰着替代了昔日首都的辽阔弹坑。这个由脏污玻璃与熔融碎石组成的巨碗有小半都隐没在了厚重毒雾里,但他根据可见的部分便足以推断其庞大面积。一艘艘运输船带着苟且偷生的本地居民从星球各个角落返回这里。他看着一架风暴鸟朝巨坑俯冲而下,打开机身腹部舱门,将货舱中的平民像垃圾一样抛进了那些已经被驱赶至此的人群之中。无数凡人列队组成了一道道往复折返的交叉线条。阿斯塔特矗立在巨坑边缘的等距点上,单单是他们的存在便足以威慑平民,否决任何妄图逃跑的想法。最初曾有些许亡命之徒,他们被爆矢枪轰成碎片的尸体如今都散落在人群脚下。任何胆敢从满地灰烬中的八重线条上迈出一步的人也遭受了相同的命运。

  那些祭品——他们根本配不上囚犯这个称呼——发出一阵阵痛苦呻吟和恐惧低语,这声音像柔和的浪潮般从怀言者牧师身上拂过。他几乎想要一直站在原地,品尝那巨坑里四下满溢的黑暗情感,沉浸于它的甜美味道之中;然而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他听到脚步声从遍布残骸的巨坑边缘传来,于是转身面对那个朝他逼近的阿斯塔特。在他们周围,一丝丝纤细蒸汽不时升腾而起,缓缓释放着轨道轰炸为破碎焦土注入的热能。

  “首席牧师,”戴弗兰科尔达戒备地向他行礼。“你想要听取关于你那位…特工的汇报?我们发现了你在寻找的残骸。”

  “死矛?”他皱起眉头。

  科尔达点点头,将什么东西抛了过来。艾瑞巴斯伸手接住;最初它似乎只是个在高热下焦黑变形的颅骨,然而经过仔细检视,那镰刀般的下颚与怪异的整体轮廓显然不是焚身烈焰的手笔。他举起那遗骸,直视它的漆黑眼眶。鬼魂般的能量还萦绕其中,艾瑞巴斯突然之间仿佛看到了一枚枚细微金粒在风中飞扬,随后消于无形。

  “尸体的其余部分也一并回收了,”科尔达指着那头颅说。“我在星港候机楼废墟的同一区域还发现了其他尸体。看起来是帝皇的手下。”

  艾瑞巴斯对于那些连带伤害毫不关心。他倍感恼怒地挥挥手,没有理会科尔达的解释。“都扔掉吧。失败者对我而言没有用处。”他将那头颅抛入尘埃。

  “它究竟是什么,怀言者?”科尔达迈步逼近,他的语气愈发坚决。“那个东西?你是不是把某种怪物放到这个偏僻世界上了,他们是不是因此才杀了我的指挥官?”

  “那件事与我无关,”艾瑞巴斯驳斥道。“去别处找你的原因吧。”这些话刚刚出口,首席牧师就感觉到胸中一阵紧绷,那个埋藏许久的问题再次浮现。他将尚未成形的念头抛诸脑后,眯起双眼看着科尔达。“死矛是一件武器。一场惜败的赌博,仅此而已。”

  “这沾满了巫术的臭味,”那个阿斯塔特说道。

  艾瑞巴斯报以冷笑。“你不必担忧这种事情,军士兄弟。这仅仅是我袖里乾坤的九牛一毛。”

  “我已经厌倦了你的诡计和谜语,”科尔达说道。他挥手示意四下。“这一切有何意义?”

  那位战士的话击中了怀言者的一道心弦,但他并未展露出来。“这是一场棋局,科尔达。最伟大的棋局。我们步步进军,我们积蓄力量,为了攻入泰拉而准备万全。很快…”他抬起头。“天象就会至臻完美。”

  “不要在意,军士兄弟,”一个新的声音响起,那披挂铠甲的身影从下方的雾气中出现。“我兄弟洛加的子嗣往往太过沉溺于冗长空谈了。”

  荷露斯踏过焦土,用厚重战靴将破碎岩石碾在脚下,科尔达立刻躬身行礼,艾瑞巴斯也是一样。在原体背后,艾瑞巴斯瞥见了战帅四人议会的两名成员,他们正将目光移向别处,轻声交谈。

  “解散,军士兄弟,”荷露斯对他的战士说道。“我需要和首席牧师讨论一件事务。”

  科尔达行礼告退,用拳头敲击胸甲,这一次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充满诚挚敬意。然而艾瑞巴斯依稀在那位战士眼中察觉到了一丝疑惧;除了对于原体的一贯尊崇之外另有他物。或许他担心自己若是展现出微不足道的忤逆失敬,是否就会面临严重后果。

  在科尔达快步离开之后,艾瑞巴斯感觉到战帅那充满穿透力的沉稳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你有何吩咐?”他语气轻松地问道。

  荷露斯的阴郁目光投向了躺在灰烬中的那枚颅骨。“在这场冲突余下的阶段中,你不可再次使用类似战术。”

  怀言者的第一反应是佯装不明所以;但他在开口之前便压下了这个念头。他突然回想起卢克赛迪瑞。口不择言的赛迪瑞,自从伊斯特凡之后,他对于战帅命令的挑战虽然无关痛痒,但依旧是愈发频繁。有些人说他原本即将填补四人议会的空缺,即便是像荷露斯这样强大的人也能受益于他的抗争天性。毕竟,若非如此,战帅又为何要将佩戴自己冠冕的荣耀赐予赛迪瑞呢?

  艾瑞巴斯少有地打了一阵冷战,他点点头。“遵命,大人。”

  有可能吗?怀言者思绪飞转。或许狼神荷露斯自始至终都知道帝皇的秘密杀手已经逼近。然而要达成这一点,他的耳目就必须遍及泰拉…艾瑞巴斯毫不怀疑战帅的盟友已经深入他父亲疆域的核心,但直达帝国宫殿本身?这是个他渴求得到解答的问题。

  荷露斯转过身,沿着山脊离开。艾瑞巴斯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敢问这个命令背后的道理?”

  战帅停下脚步,随后转过头来。他的答复坚决而明确,毫无抗辩的余地。“刺客是弱者的工具,艾瑞巴斯。是怯懦的武器。他们无法终结冲突,只能延长冲突。”他停顿了一下,短暂地将目光沉入内心。“这场战争只会在我与父亲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宣告结束。当他看到我所展现的真相时,他会明白我是正确的。他会像我一样顿悟。”

  艾瑞巴斯感觉到一股黑暗力量的奔窜。“如果帝皇无法理解呢?”

  荷露斯的目光变得冰冷。“那么我——也只有我——会杀死他。”

  原体继续前行,朝他的军官点了点头。遵照他的命令,埋藏于无数幸存平民脚下的一列列热熔炸弹同时引爆,在刹那间将他们尽数献祭,艾瑞巴斯聆听着那刺耳尖叫的齐声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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