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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在这里13

13

杰克和菲尔(外号分别是毒蛇和药丸),这两个护工站在放映室敞开的大门外,一人拿着一个篮子。孩子们鱼贯而入,带着香烟和火柴(后半区禁止使用打火机)的孩子们把它们扔进篮子。电影散场后他们可以取回……当然了,前提是他们还记得要去取。哈尔、唐娜和莱恩坐在后排,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银幕。凯蒂·吉文斯挨着吉米·卡勒姆坐在中间那一排,后者正没精打采地抠着鼻子。

卡丽莎、尼克、乔治、海伦、艾莉丝和埃弗里在前排坐下。

“欢迎来享受又一个充满快乐的夜晚,”尼基用主持人般的响亮声音说,“这部年度大片,奥斯卡最烂纪录片获奖电影——”

药丸菲尔给了尼克后脑勺一巴掌。“闭嘴,傻×,看你的电影吧。”

尼克退下后灯光熄灭,亨德里克斯医生出现在银幕上。光是看见他手里没点燃的烟花棒,卡丽莎的嘴巴就开始发干。

之前她一直觉得遗漏了一样东西,埃弗里的“城堡”缺少关键的一块。但其实并不缺少,只是她没有想到。

团结就是力量,但力量还不够大。就算把快变成植物人的吉米、哈尔和唐娜拉进来,我们也还是不够强大。但我们可以变得足够强大。在点燃烟花棒的夜晚,我们会变得足够强大。在烟花棒点燃后,我们会变成毁灭者,因此我到底遗漏了什么呢?

“欢迎欢迎,男孩们,女孩们,”亨德里克斯医生说,“谢谢你们帮助我们!咱们先从欢笑开始吧,过一会儿咱们再见。”他挥了挥没点燃的烟花棒,甚至挤了挤眼睛。卡丽莎看见就想呕吐。

既然我们能跨越半个地球,那为什么我们不能——

有一瞬间她几乎想到了,这时凯蒂忽然大叫起来,不是因为痛苦或悲伤,而是出于快乐。“哔哔鸟!我最喜欢的!”她开始用近乎尖叫的假声唱歌,歌声钻头似的冲击着卡丽莎的大脑。“哔哔鸟,哔哔鸟,郊狼在追你!哔哔鸟,哔哔鸟,要是被抓住,那你就完了!”

“闭嘴吧,凯蒂。”乔治说,但他的语气并不凶。哔哔鸟踢踢踏踏地跑过一条荒芜的沙漠公路,威利狼看着它,像见到了感恩节大餐。卡丽莎觉得自己就快抓住的什么东西又溜走了。

动画片结束,威利狼再次惨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出现在银幕上。他拿着麦克风。卡丽莎觉得他是个商人——也许就是某种商人,但从商并不是他出名的主要原因。他其实是个牧师,因为镜头向后拉的时候,能看见他身后有个由红色霓虹灯勾勒出的大十字架。接着镜头转动,能看见一个舞台,也许是个体育馆,里面坐满了人,成千上万的人。他们站起来,有些人前后挥舞手臂,有些人挥舞《圣经》。

刚开始只是普普通通的布道,他引用《圣经》里的段落和诗句,但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说这个国家正如何走向崩溃,因为毒品和淫乱。然后政治如何如何,法官如何如何,美国是建在山上的闪耀城市,不信神的人企图用烂泥污染它。他开始说巫术如何蛊惑撒马利亚的居民(至于这和美国有什么关系,卡丽莎就参不透了),就在这时,彩色光点出现了,它们时而闪现,时而消失。嗡嗡声时高时低。卡丽莎觉得它甚至钻进了鼻孔,连鼻毛都在随之振动。

光点消散后,他们看见牧师登上了飞机,他身旁有个女人,多半是他的妻子。光点又回来了,嗡嗡声时高时低。卡丽莎听见埃弗里在脑海里说话,好像在说“他们看见它了”。

谁看见它了?

埃弗里没有回答,也许是因为他被吸入了电影。这就是斯塔西光的效用,它会把你完全拉进电影。牧师又在训话了,言辞激烈,这次他站在一辆平板卡车的车厢里,手持喇叭。标语写着“休斯敦爱你”“上帝给了挪亚彩虹启示”和“《约翰福音》3:16”。接着是光点和嗡嗡声。几个空座位开始上下翻动,就像狂风中没有关紧的百叶窗。放映室的大门猛地打开,毒蛇杰克和药丸菲尔关上门,用肩膀顶住。

牧师又来到一个流浪者收容所,他系着厨师的围裙,正搅拌一大锅意大利面酱汁。他的妻子站在他身旁,两人笑得很灿烂。这次轮到尼克在她的脑袋里说话:看镜头,笑一笑!卡丽莎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的头发竖了起来,就像在做什么静电测试。

光点。嗡嗡声。

接下来,牧师和另外几个人一起上了电视新闻节目。另外几个人中的一个指责牧师如何如何——一个很难的词,大学级别的,但卡丽莎确定卢克知道……牧师放声大笑,像是听见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他的笑声非常洪亮,会让你想和他一起笑。要是你没有疯,肯定会和他一起笑。

光点。嗡嗡声。

每次斯塔西光重新出现,似乎都会变得更亮,同时在卡丽莎的脑海里钻得越来越深。在她此刻的状态下,她觉得组成这部电影的每一个片段都引人入胜。他们有控制杆。等时机来临——也许是明晚,也许是后天,后半区的孩子们就会扳动控制杆。

“我讨厌这个,”海伦用微弱而惶恐的声音说,“什么时候能放完?”

牧师站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庄园前,似乎有一场宴会正在进行。牧师在车队里,然后出现在户外的烧烤派对上,后面的建筑物上挂着红、白、蓝三色的旗帜。人们吃着玉米热狗和大块的比萨。他在抨击违背上帝规定的自然秩序的行径。这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亨德里克斯医生的声音取而代之。

“孩子们,这是保罗·韦斯廷。他的家乡是印第安纳州的迪尔菲尔德。保罗·韦斯廷,印第安纳州迪尔菲尔德。保罗·韦斯廷,印第安纳州迪尔菲尔德。和我一起念,男孩们,女孩们。”

部分是因为别无选择,部分是因为这样能够摆脱彩色光点和起伏不定的嗡嗡声,但主要是因为他们现在已经被吸了进去。放映室里的十个孩子开始吟唱,卡丽莎加入吟唱。她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对她来说,这无疑是电影之夜最可怕的一个环节。她感到厌恶,因为她居然会觉得愉快;她感到厌恶,因为她感觉到了控制杆的存在。它们等着孩子们去扳动,恳求他们去扳动!她觉得自己像腹语表演者的木偶,坐在那个该死的医生的大腿上。

“保罗·韦斯廷,印第安纳州迪尔菲尔德!保罗·韦斯廷,印第安纳州迪尔菲尔德!保罗·韦斯廷,印第安纳州迪尔菲尔德!”

亨德里克斯医生回到银幕上,微笑着举起没点燃的烟花棒。“没错。保罗·韦斯廷,印第安纳州迪尔菲尔德。谢谢,孩子们,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咱们明天见!”

斯塔西光最后一次出现,闪烁、涡卷、盘旋。卡丽莎咬紧牙关,等待它们消失。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小的太空舱,被扔进了巨大的流星风暴。嗡嗡声变得前所未有地响亮,但随着光点消失,嗡嗡声也突然中止,就好像扬声器被拔掉了电源插头。

他们看见它了。埃弗里先前说过。是缺失的那块积木吗?假如是,那“他们”又是谁?

放映室的灯亮了。大门打开,毒蛇杰克拉着一扇,药丸菲尔拉着另一扇。大多数孩子走出去,但唐娜、莱恩、哈尔和吉米坐在原处不动。他们会瘫坐在舒服的座位上,直到护工来把他们赶回房间才起身,等着明天的节目——那场大戏,他们要对牧师做他们必须完成的无论什么事情——结束,他们中的一个、两个甚至四个都会去植物园。

他们可以去休息室再待半小时,然后被关在各自的卧室里休息一夜。卡丽莎走向休息室,乔治、尼基和埃弗里跟着她。过了几分钟,海伦蹒跚着进来坐在地上,一只手拿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曾经亮丽的头发搭在脸上。艾莉丝和凯蒂最后进来。

“头疼好点了。”凯蒂大声说。

对,卡丽莎心想,看过电影,头疼会有所缓解……但只能持续一小会儿,而且一次比一次短。

“又是一个看电影的愉快夜晚。”乔治喃喃道。

“好了,孩子们,我们知道了什么?”尼基问,“有人不怎么喜欢印第安纳州迪尔菲尔德的保罗·韦斯廷牧师。”

卡丽莎用大拇指滑过嘴唇,抬头看看天花板。她向尼基的大脑发送意念:窃听器,当心点。

尼基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指着脑袋,假装要枪毙自己。其他人见状露出微笑。但明天就不一样了,卡丽莎很清楚。到时候就不可能微笑了。明天的电影结束后,亨德里克斯医生会带着点燃的烟花棒出现,嗡嗡声会升高成白噪声一般的咆哮。他们会拉下控制杆。接下来有一段长度未知的时间既快乐又可怖,头疼会彻底消失。不是电影散场后仅仅十五或二十分钟的头脑清醒,而是整整六到八小时的极乐和解脱。然而,在某个地方,印第安纳州迪尔菲尔德的保罗·韦斯廷会做一些事情,改变他的人生甚至告别尘世。但是对后半区的孩子们来说,生活仍将继续……假如他们过的日子也能被称为生活。然后头疼会反扑,而且比先前更严重,一次比一次严重。最终他们不再是感觉到嗡嗡声,而会成为它的一部分,仅仅是另外一个植——

植物人!

这是埃弗里的意念。没人能以如此干脆的力量投射意念,就好像他活生生地站在她的脑海里。就是这么一回事,小莎!因为他们——

“他们看见了它。”卡丽莎轻声说,没错,缺失的那块积木被找到了。她用掌根按住额头,不是因为头疼回来了,而是因为答案竟如此美妙且显而易见。她抓住埃弗里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瘦弱肩膀。

那些植物人和我们看见了一样的东西,要不然机构里的人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们呢?

尼基搂住卡丽莎,和她咬耳朵。他的嘴唇碰到她,她不由得战栗起来。“你们在说什么?他们丧失了意识。用不了多久咱们也会变成这样。”

埃弗里:因此他们才会变得更加强大。其他一切都消失了,被剥夺了。他们是电池。而我们是……

“开关,”卡丽莎轻声说,“点火开关。”

埃弗里点点头。“我们必须利用他们。”

什么时候?海伦·西姆斯的意念的声音像是来自一个被吓坏了的孩子,越快越好,因为我快承受不住了。

“咱们都一样。”乔治说,“另外,这会儿老贱人——”

卡丽莎轻轻摇头表示警告,于是乔治在脑中继续说下去。他不太擅长这么做,至少现在是如此,但卡丽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都明白了。这会儿贱人西格斯比夫人的注意力全在卢克身上,斯塔克豪斯也一样。异能研究所里的所有人都一样,因为他们都知道卢克逃跑了。当他们惊慌失措、注意力涣散的时候,孩子们的机会就来了。孩子们绝对不可能再得到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了。

尼基开始微笑。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怎么做?”艾莉丝问,“咱们该怎么做?”

埃弗里:我认为我知道,但咱们需要哈尔、唐娜和莱恩的帮助。

“你确定?”卡丽莎问,然后在脑海里说:他们快不行了。

“我去找他们。”尼基说。他站起身,微笑起来。埃弗里说得对,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

卡丽莎意识到他的意念的声音变得更响亮了。是发送端发生了改变,还是接收端?

都是。埃弗里说,他也在微笑,因为现在我们在为自己而努力。

对,卡丽莎心想。因为他们在为自己而努力,而不是继续当一群痴呆的木偶,乖乖坐在腹语表演者的大腿上。道理很简单,但仿佛天启:为自己而努力,也就是赋予自己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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