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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冬

  亚丽丝知道不能空手去狼首会。想求他们帮忙,她势必得先去一趟滚动条钥匙会,拿回母狼哺喂罗马建国双胞胎罗穆卢斯与瑞摩斯的雕像。去年情人节,他们依循传统举行派对,打开大门欢迎其他各会成员,当时雕像失窃,在那之后,狼首会便一直催促忘川会去帮他们讨回来。虽然失窃之后不久,亚丽丝就看到雕像放在滚动条钥匙会墓的架子上,上面挂着一个塑料王冠,但达令顿不肯介入。「忘川会不管这些小纷争。」 他说。「这种恶作剧我们不屑理会。」

  然而,亚丽丝必须设法进入狼首会墓的祭坛,她很清楚,他们的现任会长沙乐美.尼尔斯绝不会平白帮忙。

  亚丽丝在冰箱里找到达令顿爱喝的恶心蛋白质奶昔,拿了一瓶出来喝。她饿扁了,道斯宣称这是好现象,但她的喉咙还无法吞咽固体食物。她不确定使灵后来怎么了,所以很不想离开安全的结界,但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何况,无论是谁放出使灵,他们八成以为她倒在什么地方被甲虫吃光内脏了。至于她在榆树街中央发狂的那场好戏,幸好在场的人不太多,除了乔纳斯.瑞德之外,应该没有人认识她。如果有人认出她,学校健康中心的心理医生应该早就打电话来关心了。

  亚丽丝和道斯一走进巷子,她立刻发现鬼新郎在等她。天快亮了,路上没有人车。她的「护卫」一路跟随她们去到滚动条钥匙会,有个会员在里面忙着写报告,她谎称之前来监督仪式的时候,达令顿把围巾遗落在这里,藉此说服他让她进去。通常只有举行仪式的夜晚或授权调查时,忘川会的人才能进入其他社团的会墓。「西班牙的安达露西亚有点冷。」她告诉他。

  那个会员站在门口滑手机,亚丽丝假装寻找围巾。门铃再次响起,他骂了一句脏话。多谢啦,道斯。亚丽丝抓起雕像塞进包包。她看看中央的那张圆石桌,那是会员聚集举行仪式的地方──虽然不见得成功。桌子边缘刻着一句格言,她一直很喜欢:拥有照亮这片黑暗之地的力量,拥有复活这个死亡世界的力量。这句话隐约唤醒了她的记忆,但她无法确切掌握。她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于是匆忙离开,向那位会员道谢──他嘀咕抱怨有个家伙在派对上喝醉找不到宿舍。

  滚动条钥匙会发现雕像不见时,很可能会猜到是她偷走的,不过,这个问题到时候再烦恼就好。道斯站在街角等,旁边就是贝斯图书馆怪异的歌德风大门。达令顿说过,门上的石雕剑装饰代表这里有结界。

  「这个主意很烂。」道斯说,她整个人包在大衣里,完全不赞成她的计划。

  「至少烂得有始有终。」

  道斯不停左右转头,有如探照灯。「他在这里吗?」

  亚丽丝知道她问的是鬼新郎,虽然道斯永远不会承认。但她其实有点不安,吸引他的注意太容易,但要甩开恐怕很难。她回头张望,他跟在后面,但保持一段距离,大概是出于尊重。「半条街的距离。」

  「他是杀人犯。」道斯低声说。

  唉,那么我们就有了共通之处,亚丽丝心里想。不过她只是说:「乞丐没得挑。」

  其实她不太愿意让灰影接近她,但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她不想继续反复思考。如果秘密社团里有人想要她的命,那么她绝对要查出是谁,让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对她出手。即使如此……

  「道斯。」她小声说。「回去之后,我们来研究一下如何斩断与灰影的连结。我不想一辈子都被那个活像莫里西的家伙跟着。」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要产生连结。」

  「是喔?」亚丽丝说。「看来我最好写下来。」

  狼首会墓距离地洞很近,只隔几栋建筑,那是一栋堂皇的灰色庄园建筑,前面有个小花园,高耸石墙围绕。这座会墓的魔力在校园里名列前茅。后面有一条围成马蹄形的小路,那里全都是老旧的兄弟会会所,这排坚固的红砖建筑很久以前就转让给学校了,门楣上除了一排希腊字母,还刻着引流能量的古老符文。这条小路充当护城河,能量在此聚集成发出霹啪声响的浓雾。经过这里的人往往会不由自主打冷颤,但他们可能认为是天气太冷或心情不好,只要一走到耶鲁夜总会或非洲文化中心,他们就会忘记。狼首会员曾经在黑豹党[18]审判期间收容抗议人士,这点他们深深引以为荣,不过,他们也是古八会中最晚让女性加入的社团,因此亚丽丝认为他们没什么好得意的。举行仪式的夜晚,她固定会看到一个灰影站在中庭,抬头痴痴望着隔壁《耶鲁日报》的办公室。

  亚丽丝在外面按了两次门铃,沙乐美.尼尔斯才终于来开门让她们进去。

  「那是谁?」沙乐美问。一瞬间,亚丽丝还以为她能看见鬼新郎。他现在靠得很近,紧跟着亚丽丝的每一步,嘴角扬起得意浅笑,彷佛他能听见她如蜂鸟振翅的心跳声。然后她才领悟到,沙乐美说的是道斯。秘密社团的人绝大多数都不知道有帕梅拉.道斯这号人物存在。

  「她是来帮忙的。」亚丽丝说。

  但沙乐美已经带她们走进阴暗的门厅,鬼新郎也跟上。为了方便魔法流动,会墓全都没有结界,但如此一来,灰影便能够自由来去。也是因为如此,举行仪式时才会需要忘川会的保护。

  「妳有带来吗?」沙乐美问。会墓内部没什么特别:石板地面、深色木质装潢、铅玻璃窗户俯瞰中庭,那里有一棵梣树。大学建立之前,这棵树就在了,等到周围的建筑崩塌,这棵树应该依然会继续开枝散叶。门边的磁性白板表明目前有哪些会员在会墓里,因为空间太大,所以需要这样做。他们全都以埃及神祇作为代号,「在家」那一栏目前只有一个埃及十字架,上面标示着沙乐美的代号:法老王卡夫拉。

  「有。」亚丽丝从包包里拿出雕像。

  沙乐美开心尖叫,一把抢过去。「太好了!等钥匙会的人发现我们拿回来,他们一定会气死。」

  「这座雕像有什么作用?」亚丽丝问。沙乐美带她们往内走进另一个阴暗的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形状是拉长的菱形,旁边摆着几张矮椅子。墙边的一排玻璃柜中摆着各种埃及收藏品以及狼形雕塑。

  「什么作用也没有。」沙乐美没好气地说,她将雕像放回柜子里。「重点在于原则。我们邀请他们来我们家,但他们竟然践踏我们的好意。」

  「嗯。」亚丽丝说。「确实很不应该。」但她心中愤怒的响尾蛇抬起头来,尾巴贴着她的胸腔震动。有人企图要杀她,但这位公主却在玩愚蠢的游戏。「快点开始吧。」

  沙乐美移动重心。「那个,没有经过全体会员同意,我不能开启圣殿。就连我们的校友都不能进去。」

  道斯轻声吁一口气。显然她很高兴可以直接回家,可惜办不到。

  「我们讲好了,妳真的想晃点我?」亚丽丝问。

  沙乐美厚脸皮地笑了笑,显然她一点也不感到愧疚。她当然不会愧疚,亚丽丝才大一,只是忘川会的学徒,显然搞不清楚状况。以前在沙乐美与狼首会其他人面前,她总是沉默敬重,让达令顿出面说话,他才是大人物,忘川会绅士。要是忘川会早点拯救她,或许她真的会成为那样的人。要是使灵没有攻击她,要是桑铎院长没有轻忽她,或许她可以继续假装下去。

  「我把妳的白痴雕像拿回来了。」亚丽丝说。「妳欠我的。」

  「问题在于,妳原本就不该这么做,不是吗?所以啰。」

  毒品买卖多半是靠信用交易。从真正认识供货商的人那里取得货物,证明自己能够卖到好价钱,如此一来,下次就有机会拿到更大批的货。「妳知道为什么妳男人只是业余小咖,而且永远会是业余小咖?」埃丹曾经这样问过亚丽丝,他的口音很浓。他伸出一只拇指比一下里恩,他抽着大麻烟傻笑,而贝恰在旁边表演呼烟圈。「他太喜欢抽我的货,所以最后只有我赚到钱。」里恩总是勉强度日,手头永远很紧。

  亚丽丝十五岁时,有一次送完货没有拿到钱,她和那个投资银行的操盘手约在雪曼.欧克运动用品店交易,被他耍得团团转。通常都是里恩负责和这个人交易,长相清纯的亚丽丝负责跑大学和购物商场。但那天早上里恩严重宿醉,于是给她钱,要她自己坐公交车去凡度拉大道。那个操盘手说他暂时没钱,但以后绝对会结清,亚丽丝不知道该如何响应,她第一次遇到厚脸皮赖账的人。平常和她交易的大学生都叫她「妹妹」,有时甚至会邀她一起抽。

  亚丽丝知道里恩会生气,但没想到他竟然以前所未见的方式暴怒。他非常害怕,大吼说都是她的错,要她自己去跟埃丹交代,于是她设法自行补齐帐款。那个周末她回妈妈家,偷走了外婆的石榴石耳环典当,并且去欢乐夜总会工作──那是最低级的脱衣舞店,客人全都是废物,而且几乎不给小费,老板是个叫作金金的小矮子,每次都要先摸一把才让小姐离开更衣室。她没有证件、也没有巨乳,只有那里愿意雇用她。「有些人喜欢大奶。」金金边说边把手伸进她的比基尼上衣。「但我不一样。」

  后来她再也不会让人赖账。

  现在她看着沙乐美.尼尔斯,身材苗条、脸蛋光滑,出身康涅狄格州的有钱人家,会骑马、打网球,丰盈的古铜色马尾垂在肩头,有如昂贵的毛皮。「沙乐美,我劝妳重新考虑。」

  「我劝妳快点带着那个老处女阿姨回家去。」

  沙乐美比亚丽丝高,于是亚丽丝抓住她的下唇用力一拽。沙乐美尖叫着弯下腰,双手也胡乱挥舞。

  「亚丽丝!」道斯大喊,双手按住胸口,彷佛假扮尸体。

  亚丽丝一手勾住沙乐美的脖子,将她转过来扼住喉咙。这招她是跟明琪学的,她是欢乐夜总会里最娇小的舞娘,身高只有一三五,也是金金唯一不敢招惹的人。亚丽丝抓住沙乐美戴的梨形钻石耳坠。

  她很清楚道斯在旁边有多惊愕,鬼新郎也上前一步,彷佛骑士精神要求他出手解救,四周的空气流动、改变,沙乐美与道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很可能连鬼新郎也一样。亚丽丝知道或许不该这么做,最好不要引来注意,最好忍气吞声,继续做那个安静的好孩子,虽然能力不足以应付工作,但至少不会威胁到任何人。不过,越是不该做的事,做起来越爽,这次也一样。

  「我好喜欢妳的耳环。」她轻声说。「多少钱买的?」

  「亚丽丝!」道斯再次抗议。沙乐美抓住亚丽丝的前臂,她力气很大,因为经常运动,打壁球、驾帆船之类的,但她从来没有挨过揍,很可能除了电影之外没有看过暴力场面。「妳不知道,对吧?想必是妳老爸送的礼物,庆祝妳十六岁生日或高中毕业之类的狗屁,对吧?」亚丽丝勒紧她,沙乐美再次尖叫。「给我听清楚了:妳最好立刻让我进去,否则我会扯掉妳的耳环塞进妳的喉咙里,让妳被钻石噎死。」这当然只是空言恫吓,亚丽丝不会白白浪费一对好钻石,不过沙乐美不知道,她哭了。「很好。」亚丽丝说。「我们达成共识了?」

  沙乐美疯狂点头,喉咙汗湿的皮肤贴着亚丽丝的手臂上下移动。

  亚丽丝放开她。沙乐美后退,举起双手挡在前面。道斯摀着嘴,鬼新郎也一脸不安。连杀人犯都被她吓坏了。

  「妳疯了。」沙乐美说,指尖轻触喉咙。「妳不能就这样──」

  亚丽丝内心的那条蛇停止摇尾,开始爬行。她用袖子包住手,然后一拳打穿他们放小东西的玻璃柜。沙乐美与道斯尖叫,她们再次后退一步。

  「我知道妳平常来往的人都『不能就这样』,但我不一样。所以妳最好快点把圣殿的钥匙给我,早点扯平,我们就能早点忘记这件事。」

  沙乐美站在门口犹豫不决,重心放在脚尖。她感觉好轻盈,不可思议地纤细,彷佛随时会离开地面飘起来,像派对气球一样卡在天花板上。接着她的眼神变了,清教徒的务实主义重新渗透她的骨骼。她站稳脚跟。

  「我不管了啦。」她嘀咕,从口袋拿出一串钥匙,取下一支放在桌上。

  「谢谢。」亚丽丝抛个媚眼。「现在我们又是好朋友了。」

  「疯婆子。」

  「我听见啰。」亚丽丝说。但疯婆子活下来了,亚丽丝拿起那支钥匙。「妳先请,道斯。」道斯走进门口,小心和亚丽丝保持距离,眼睛看着地板。亚丽丝转头看沙乐美。

  「我知道妳在想什么,只要我一走进圣殿,妳就会开始到处打电话告状,让我吃不完兜着走。」沙乐美双手抱胸。「请便吧。我绝对会回来用那个狼雕像打掉妳的门牙。」

  鬼新郎猛摇头。

  「妳不能就这样──」

  「沙乐美。」亚丽丝举起一只手指摇了摇。「妳又说那句话了。」

  但沙乐美握紧拳头。「妳不能就这样为所欲为。妳会进监狱。」

  「或许吧。」亚丽丝说。「但妳永远会看起来像个爱搞乱伦的乡下土包子。」

  *

  亚丽丝走到那扇毫无特色的门前去找道斯,鬼新郎紧跟在后。道斯怒斥:「妳有什么毛病?」

  「我不会跳舞,而且不用牙线。妳有什么毛病?」

  肾上腺素退去之后,懊恼涌上心头,面具一旦滑落就很难重新戴回去。沙乐美会通报校警,亚丽丝相当确定。但她同样确定沙乐美一定会乱骂一通。疯婆子、神经病、贱女人。至于校警会不会相信,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沙乐美自己也说过,妳不能就这样。这里的人基本上不会做出亚丽丝的那种行为。

  最糟糕的问题其实是亚丽丝觉得太痛快,好像几个月来第一次顺畅呼吸,终于挣脱新亚丽丝的压迫箝制。

  但道斯快喘不过气了,简直像刚才打架的人是她。

  亚丽丝按下开关,红金交错的墙壁上,煤气壁灯闪耀光芒,照亮这栋英格兰庄园风房屋中的埃及圣殿。祭坛上摆满骷髅和动物标本,还有一本真皮封面的纪录册,每次举行仪式之前,所有会员都必须签名。后方的墙壁中央放着一具石棺,上面盖着玻璃板,里头躺着从尼罗河谷挖掘出的干枯木乃伊。几乎有点太老套。天花板彩绘成穹顶天空,每个角落都装饰着老鼠簕叶片与造型棕榈树,一条小溪穿过中央,二楼边缘流下一道水幕,注入小溪,发出很大的回音。鬼新郎飘过小溪,尽可能远离老鼠簕。

  「我要走了。」沙乐美在外面大喊。「万一出事,我可不想在现场。」

  「不会出事!」亚丽丝大声回应。她们听见重重关上大门的声音。「道斯,她说会出事,是什么意思?」

  「妳没有看仪式程序吗?」道斯问,她在圣殿里走一圈,研究每处细节。

  「只看了一部分。」足以知道可以和鬼新郎沟通。

  「妳必须穿过生死的疆界。」

  「等一下……我得死?」以后她真的应该认真看数据。

  「对。」

  「然后再回来?」

  「呃,理论上是这样啦。」

  「妳要杀死我?」内向胆小的道斯?任何暴力行为都能让她躲到角落,像只穿运动衫的刺猬。「妳确定可以?要是我没有回来,妳就完蛋了。」

  道斯长叹一声。「所以妳一定要回来。」

  鬼新郎的神情黯然,但他基本上都是那样。

  亚丽丝打量祭坛。「死后的世界是埃及?那么多宗教,只有古埃及人猜对了?」

  「我们无法真正得知死后的世界是怎样。跨越疆界的路有很多条,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别的,但每条路都有河流。」

  「例如希腊的忘川。」

  「事实上,对希腊人而言,冥河才是生死疆界的河流,忘川是死者必须渡过的最后一条河。埃及人相信太阳每天都会在尼罗河西岸死去,因此,从东岸去到西岸这段旅程,就等于离开活人的世界。」

  亚丽丝现在就要踏上这段旅程。

  切穿圣殿中央的那条「河」是象征,以埃及图拉地区地道中取得的古老石灰岩雕刻成河道,河道两旁与底部都刻上《亡者之书》里的图案。

  亚丽丝犹豫了一下。这会不会是一条不归路?她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蠢事?谁会在界幕另一头迎接她?海莉。或许会是达令顿。里恩和贝恰,头骨凹陷,里恩脸上依然带着那种卡通一般的惊讶表情,说不定另一边有可以帮他们整修的地方。如果她死了,能够穿透界幕回来,永远在校园飘来飘去吗?还是会回到老家,在凡奈斯区的贫民窟作祟?所以妳一定要回来。如果回不来,道斯就只能抱着她的尸体,沙乐美.尼尔斯也会跟着倒大楣。最后那部分其实有点爽。

  「我只要溺死就好?」

  「没错。」道斯露出一丝浅笑。

  亚丽丝解开外套钮扣,脱掉运动衫,道斯脱掉连帽大衣,从口袋拿出两支细长的绿色芦苇。「他在哪?」她小声问。

  「鬼新郎?妳背后!」道斯吓得一缩。「开玩笑的啦。他在祭坛旁边装忧郁。」鬼新郎的脸更臭了。

  「叫他过去站在对面西岸那里。」

  「道斯,他能听见妳说话。」

  「噢,对喔,当然。」道斯比个别扭的手势,鬼新郎走到河流另一边。河很窄,他一大步就跨过去了。「现在你们两个都跪下。」

  亚丽丝不确定鬼新郎会不会乖乖听从,不过他跪下了。他似乎像亚丽丝一样很希望能聊聊。

  她隔着牛仔裤感觉到地板很冰。她惊觉身上穿着白色T恤,湿透以后会变透明。妳都快要死了,她责备自己,现在是担心鬼会看到妳胸部的时候吗?

  「双手放在背后。」道斯说。

  「为什么?」

  道斯举起芦苇,背诵:「以莎纸草束其双手。」

  亚丽丝将双手背在身后,感觉很像遭到逮捕。她有点期待道斯会用束带绑住她的手,但道斯只是在她的左边口袋里放进一个东西。

  「长角豆荚。妳要回来的时候,放进嘴里咬。准备好了吗?」

  「慢慢来。」亚丽丝说。

  亚丽丝弯下腰,双手背在身后有点难。道斯扣住她的头颈,帮她继续往前弯。在快要接触水面时,亚丽丝停顿了一下,她抬起视线,对上鬼新郎的双眼。「做吧。」她说。她深吸一口气,道斯将她的头压进水里,她尽可能不慌张。

  她什么都听不见。她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黑色石块。她等候,胸口紧绷,气息从口鼻泄漏,形成不甘愿的气泡。

  她的肺很痛。她办不到,这个方法行不通。她们得重新想办法。

  她想离开水中,但道斯的手有如鹰爪紧扣住亚丽丝的后脑,她现在的姿势无法挣脱。道斯用一只膝盖压住她的背,她的手指有如铁钉刺痛亚丽丝的头皮。

  亚丽丝的胸口紧绷到受不了。恐慌来袭,有如挣脱牵绳的狗,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道斯和书蛇会连手,也可能是骷髅会,也可能是桑铎,或任何一个想解决掉她的人。使灵没有完成的任务,现在要由道斯来结束。道斯因为达令顿失踪而惩罚她,她其实早就知道那天晚上在罗森菲尔馆的事件真相,亚丽丝竟然害她的宝贝达令顿消失,现在她要惩罚她。

  亚丽丝在寂静中抗拒、挣扎。她需要呼吸。不行。但她的身体不听话。她张嘴喘息,水涌进她的鼻子、嘴巴,涨满肺部。她的心灵惊恐尖叫,但无法挣脱。她想到妈妈,两手戴着整串银手环,有如盔甲手套。外婆低语,Somos almicas sin pecado。她干枯的双手抓着石榴外皮,籽落入碗中。没有罪孽的灵魂太过渺小。

  后颈的压迫感消失。亚丽丝用力抬起身体,胸口剧烈起伏。她全身抽搐,吐出满是沙的水。她察觉手腕松绑了,于是用双手与膝盖撑起身体。从深处发出的剧烈呛咳令她全身颤抖,她大口吸气,肺部灼痛。道斯去死吧。所有人都去死吧。她在啜泣,无法停止。她的手臂撑不住了,她倒在地上,翻身仰躺,用力呼吸,举起手用袖子抹抹脸,弄得到处都是鼻涕、眼泪──和血,她咬到舌头了。

  她瞇眼看彩绘天花板。云朵飘过,在靛蓝天空衬托下显得像灰色,闪耀的星星组成陌生图形。这不是她的星空。

  亚丽丝强迫自己坐起来。她按住胸口轻轻按摩,依然在咳嗽,努力观察四周。道斯不见了,所有东西都不见了──墙壁、祭坛、石地板。她坐在一条大河的岸上,星空下的水流很黑,水流声有如长长叹息,芦苇间吹来一股暖风。死亡很冷,亚丽丝想,为什么这里不冷?

  对岸远处,她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朝她走来。鬼新郎经过时,河水产生波纹。他在这里有实体,看来她到了界幕另一边?她真的死了?尽管空气湿热,但随着那个身影逐渐接近,她依然感到一股寒意悄悄爬过。他没有理由伤害她,他救过她。但他是杀人凶手,她提醒自己。说不定他怀念杀女人的感觉。

  亚丽丝不想再进水里,想起那种剧烈紧绷的感觉,她的胸口依然战栗,刚才咳得太用力,她的喉咙还在痛。但她不是平白来到这里,她站起来,拍掉手上的沙,走进浅水处,她的靴子踩在烂泥上发出啾啾声响。河水涨起,温暖河水泡到小腿,水流轻轻拉扯她的膝盖,然后上升到大腿、腰部。她经过漂在水面上花瓣尖尖的睡莲,花朵一动也不动,有如餐桌上的装饰品。水拉扯她的臗部,水流很强。她感觉到脚下的砂石移动。

  水里有个东西碰到她的脚,她看到一道高低不平的背脊,隐约映着星光。她猛然往后缩,那条鳄鱼游过,一只金色眼眸转向她,然后沉入水底。左手边,另一条黑尾巴窜出水面。

  「那些鳄鱼不会伤害妳。」鬼新郎站在距离她几码的地方。「不过妳最好快点过来,史坦小姐。」到河中央,死者与活人会面的地点。

  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她觉得不太舒服。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口音几乎像英国腔,但元音比较长,有点像在模仿肯尼迪。

  亚丽丝往河中央走去,停在鬼新郎面前。他的样子和在人间时一模一样,线条立体的高雅脸庞笼罩一层银光,乱乱的深色头发微微反光──只是在这里,他们的距离近到她可以看到他领带打结的折痕,以及外套布料的光泽。白衬衫上的骨头碎片与鲜血不见了,在这里,他很干净,身上没有血迹也没有伤口。一条小船划过,细长的船身上挂满飘逸的丝绸。丝绸后方隐约透出的影子,有时是人、有时是胡狼。一只灰猫趴在小船边缘,爪子在玩水。猫的渐层眼眸注视她,然后打个大呵欠,露出粉红长舌头。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鬼新郎。

  「阴间,玛雅特神的地盘,河流中央。埃及人相信,所有神同时都是死亡与生命之神。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史坦小姐,除非妳想永远留在这里和我作伴。水流很强,到最后每个人都会被卷走。」

  亚丽丝隔着他的肩头张望对岸,落日以西,黑暗之地,幽冥世界。

  还不到时候。

  「我需要你帮忙在界幕那一边找一个人。」她说。

  「被杀害的女生。」

  「没错。她的名字是塔拉.哈钦司。」

  「恐怕不容易,这里有太多人。」

  「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我猜想你应该会要求回报,这就是你来救我的原因吧?」

  鬼新郎没有回答。他的表情非常凝重,彷佛在等观众安静下来。在星光下,他的眼睛几乎是紫色。「如果要找到那个女生,我需要用到她的私人物品,感情很深的东西,最好是留有津液的东西。」

  「什么?」

  「口水、血水、汗水。」

  「我会找到。」亚丽丝说,虽然她不清楚要怎样找。她不可能再凭三吋不烂之舌闯进太平间,她的使役金币也已经用完了。此外,塔拉现在说不定已经下葬或火化了。

  「妳必须带来疆界。」

  「我恐怕没办法再来一次。我和沙乐美闹翻了。」

  「还真是意想不到呀。」鬼新郎微微噘嘴,这一瞬间,他感觉好像达令顿,她不禁打个冷颤。她看到西岸有许多黑影晃动,有些是人,有些不太像人。他们发出喃喃低语,但她看不出来他们为什么突然出声,也不知道那是语言还是单纯的声音。

  「我必须知道是谁杀死了塔拉.哈钦司。」她说。「给我凶手的名字。」

  「万一她不认识凶手呢?」

  「那就问出她和崔普.海穆斯之间的关系,他是骷髅会员。也问问她认不认识书蛇会的人。我必须知道她与秘密社团的关系。」确认是否确实有关连,是否只是巧合。「查出她到底在搞什么鬼──」一道闪电划过,雷声轰隆作响,无数鳄鱼窜动,河水彷佛活了过来。

  鬼新郎扬起一条眉毛。「他们不喜欢在这里听到那个词。」

  谁?亚丽丝很想问。死者?神明?亚丽丝用力站稳,河水不断拉扯她的膝盖,催促她前往西方的暗黑之地。还是晚一点再来思考冥界的机制吧。

  「总之,查出为什么有人想要塔拉的命。她一定知道原因。」

  「好,但妳也要答应我的条件。」鬼新郎说。「我会帮妳问出妳想知道的事,但作为回报,妳要查出是谁杀害了我的未婚妻。」

  「真尴尬,大家都说就是你本人?」

  鬼新郎又噘嘴。他的样子实在太拘谨、太沮丧,亚丽丝差点笑出来。「我知道。」

  「杀人后自杀?先开枪打死她,然后再打死你自己?」

  「不是那样,杀死她的人也杀死了我。我不知道是谁,就像塔拉.哈钦司也不一定知道凶手是谁。」

  「好吧。」亚丽丝的语气充满怀疑。「为什么不问问你未婚妻?说不定她有看到什么。」

  他的眼神游移。「我找不到她。界幕两边我都找过了,找了超过一百五十年。」

  「说不定她不想被找到。」

  他生硬点头。「如果灵魂不想被找到,有无尽的空间可以躲藏。」

  「她责怪你。」亚丽丝说,将线索拼凑起来。

  「说不定。」

  「你认为只要查出真凶,她就不会再责怪你?」

  「希望如此。」

  「不然你也可以干脆不要去烦她。」

  「即使开枪的人不是我,但她会死,我绝对脱不了责任。我没有保护她,至少该为她讨回公道。」

  「有什么好讨?反正已经不能报仇了,杀死你的人早就死了。」

  「那么,我会在这边找到他。」

  「然后咧?再杀他一次?」

  鬼新郎笑了,嘴角拉开,露出整齐的牙齿,感觉很像掠食动物。亚丽丝感到一股恶寒,她想起他和使灵打架的样子,感觉不太像人类,而是连死者都要害怕的东西。

  「史坦小姐,还有比死亡更惨的事。」

  西岸再次响起喃喃说话的声音,这次亚丽丝似乎听出几个词,说不定是法文。尚恩.杜蒙?说不定是人名,也可能只是毫无意义的音节,只是她的头脑硬是拼凑出意义。

  「一百五十多年来,你一直努力想找出这个神秘凶手。」亚丽丝说。「你都找不到了,为什么认为我能找到?」

  「妳的伙伴丹尼尔.阿令顿之前在调查这起案件。」

  「怎么可能?」新英格兰灵异导览团旅热门景点背后的杀人案,感觉不像达令顿的风格。

  「他去看过我们……出事的地方。他带着笔记本,还拍了照片,我不相信他只是去观光。橘街那栋房子有结界,我进不去。我想知道他去那里的原因,以及他查出的事情。」

  「达令顿难道不在……那里?没有和你在同一个地方?」

  「就连亡者也不知道丹尼尔.阿令顿的下落。」

  假使鬼新郎没有在这边找到达令顿,那么,桑铎的想法很可能没错。他只是失踪了,一定能把他找回来。亚丽丝必须相信。

  「去找塔拉。」亚丽丝说,等不及想离开河流回到人间。「我会去查查达令顿留下的资料。但我要先确认一件事,那个怪物,使灵,是不是你派来的?」

  「我为什么要──」

  「为了和我们建立连结。为了让我欠你人情,作为这次小小合作的基础。」

  「我没有派那个怪物去攻击妳,我也不知道是谁派的。我要怎么说才能让妳相信?」

  亚丽丝不确定。她好希望能够分辨,好希望可以逼他发誓,但她猜想应该很快就能证实了。首先要查出达令顿发现了什么──也可能根本没什么。发生命案的工厂已经改建成停车场了。根据她对达令顿的了解,搞不好他是带着笔记本去研究纽哈芬水泥路面的历史。

  「总之先找到塔拉。」她说。「找到我要的答案,我就会找出你要的答案。」

  「这并非我乐意的条件,妳也不是我想找的那种搭档,不过,看来我们双方都只能勉强接受了。」

  「你可真会说话。黛西喜欢你说话的方式?」鬼新郎的眼睛变黑。亚丽丝强迫自己站稳,不允许自己后退。「脾气真大。这种男人一旦发现女人受够他那套狗屁,就会干脆弄死她。你也是这样吗?」

  「我爱她,我爱她胜过生命。」

  「这不算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的眼睛恢复正常的样子。他对她伸出一只手。「史坦小姐,说出妳的真名,完成这次的约定。」

  名字有魔力,因此忘川会的纪录都会涂掉灰影的名字。她比较希望只知道眼前这个东西是鬼新郎,产生连结会有危险,一旦将自己的生命与其他人相连,就会产生风险。

  亚丽丝摸摸口袋里的长豆荚。最好做好准备,万一……万一什么?他企图把她拖下去?但他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他需要她,一如她需要他。大多数的灾难都是这样开始的。

  她握住他的手。他的动作很坚定,手掌潮湿冰冷。她摸到的是什么?身体?意念?

  「柏川.博伊司.诺斯。」他说。

  「好可怕的名字。」

  「这个名字来自我的祖先。」他忿忿地说。

  「银河.史坦。」她说,但当她想收回手的时候,他却用力握紧。

  「我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这一刻。」

  亚丽丝将长豆荚放进口中。「这一刻结束了。」她含着豆荚说。

  「妳以为我已入睡,但我听到妳说话,我听到妳说,妳并非真正的妻子。」亚丽丝再次想挣脱,但他依然紧握住她的手。「我发誓,绝不会向妳问明其义:我因妳而信妳,尔后宁死勿疑。」

  宁死勿疑,塔拉的刺青。这句话原来不是重金属乐团的歌词。

  「《国王之歌》。」她说。

  「妳终于想起来了。」

  为了完成达令顿交代的作业,并且为第一次去滚动条钥匙会做准备,她被迫读完英国诗人丁尼生那首超长的诗。钥匙会的会墓里到处可以看到这首诗的句子,向阿瑟王与圆桌武士致敬──他们的地窖里塞满了十字军东征时代劫掠的宝物。拥有照亮这片黑暗之地的力量,拥有复活这个死亡世界的力量。她想起钥匙会墓中那张石桌上雕刻的句子。

  亚丽丝甩开鬼新郎的手。看来塔拉的命案很可能与三个秘密社团有关。因为塔拉与崔普.海穆斯的关系,因此骷髅会可能涉案,书蛇会则疑似派使灵来攻击亚丽丝,而塔拉身上的丁尼生诗句刺青则证明她与滚动条钥匙会有关──除非她私下爱好维多利亚时代诗文。

  诺斯微微鞠躬。「等妳找到属于塔拉的东西,带去任何有水的地方,我就会去找妳。以后所有水体都能成为我们沟通的管道。」

  亚丽丝握紧拳头又放开,想要摆脱刚才和鬼新郎握手留下的感觉。「知道了。」她转身离开,用力咬长豆荚,口中涌出粉粉的苦味。

  她努力往东岸走去,但河水不停冲刷她的膝盖,她走得很不稳。脚步蹒跚的同时,她感觉自己被往回拉,她的靴子用力踩稳,身体却被拉往黑影幢幢的西岸。诺斯背对她,已经走到了非常遥远的地方。那些黑影失去了人类的外型,太高、太细,手臂太长,而且弯成诡异的角度,有如昆虫。在靛蓝天空的衬托下,她看到他们的侧脸,他们抬高鼻子,彷佛在搜寻她的气味,嘴巴张开又闭上。

  「诺斯!」她大喊。

  但诺斯没有停下脚步。「最终水流将吞噬所有人。」他头也不回地说。「想活就要抵抗。」

  亚丽丝放弃寻找河床。她转身面向东岸,开始游泳,用力踢水、拚命划水,设法抵抗水流。她转头大口吸气,鞋子的重量将她往下拉,她的肩膀酸痛。一个沉重结实的东西撞到她,逼她后退,一条尾巴拍打她的腿。鳄鱼或许不能伤害她,但牠们会害她被河水卷走。她的肌肉累积疲劳,感觉速度变慢。

  天空变黑。她再也看不见河岸,甚至不确定方向是否正确。想活就要抵抗。

  这不正是最惨的部分吗?她心里想。她想活,一直都想。

  「见鬼去吧!」她大喊。「他妈的见鬼去吧!」天空爆出一道道闪电。只要骂几句,就有光可以照路。漫长恐怖的一段时间,前方只有漆黑河水,然后她终于看到东岸。

  她奋力向前,双手不停划水,终于到了可以让脚放下的地方。河床就在那里,比她想象中更近。她在浅水中爬行,湿透的身体压扁睡莲,陷入泥沙中。她听到鳄鱼在身后,张大的嘴巴发出类似引擎噪音的吼叫。牠们会把她拉回河里吗?她拖着身体前进几英尺,但身体太重了。她陷入泥沙中,沙的重量将她往下拉,涌入她的口鼻、跑进她的眼睑。

  有个东西一次又一次敲打亚丽丝的头,她强迫眼睛睁开。她躺在圣殿的地板上,呛咳出泥水,望着道斯惊恐的脸庞,以及后方的彩绘天空──完全不会动也没有云,真是太好了。她全身剧烈颤抖,甚至能听见后脑撞击石板地面的声音。

  道斯抓住她,紧紧拥抱,亚丽丝的肌肉慢慢停止抽搐。她的呼吸恢复正常,但口中依然有泥水的怪味与豆荚的苦味。「没事了。」道斯说。「没事了。」

  亚丽丝忍不住大笑,因为她永远不可能没事。

  「我们出去吧。」她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

  道斯将亚丽丝的手臂搭在肩上,扶她站起来,没想到她力气那么大。亚丽丝的衣服全都是干的,但四肢无力,彷佛游了一英里。她依然能闻到河水的气味,喉咙里有种刺痛又滑腻的感觉,因为水从鼻子跑进去。

  「钥匙放哪?」道斯问。

  「放门口吧。」亚丽丝说。「我再传讯息通知沙乐美。」

  「真文明。」

  「不然的话,我们来打破窗户、在撞球桌上尿尿。」

  道斯轻声嗤笑。

  「别担心,道斯。我没死,至少没死透。我去到生死疆界,做了一笔交易。」

  「噢,亚丽丝。妳做了什么?」

  「我去那里想做的事。」但她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做错。「鬼新郎会帮我们找塔拉。想知道是谁杀害她,这是最快的方法。」

  「他开了什么条件?」

  「他要我帮他洗刷臭名。」她迟疑一下。「他宣称达令顿在调查那起谋杀后自杀的案子。」

  道斯猛然扬起眉毛。「感觉不太可能。达令顿最讨厌那种热门谜案,他认为太……嗜血。」

  「太庸俗。」亚丽丝说。

  道斯浅笑。「没错。等一下……也就是说,鬼新郎没有杀死他的未婚妻?」

  「他自己说没有,不过不代表真的没有。」

  或许他是无辜的,或许他想跟黛西和好,或许他只是想再找回被他杀死的女人。无所谓,亚丽丝答应了就会做到。无论交易的对象是人还是鬼,赖账绝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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