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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冬

  亚丽丝猛然惊醒。她原本睡得很熟,然后突然清醒、惊恐,胡乱拍打掐着她脖子的那双手。

  她的喉咙感觉又红又肿。她躺在地洞客厅的沙发上,天已经黑了,壁灯调得很暗。半月形黄色灯光映在裱框的画上,主题是起伏的草原,有绵羊,牧羊人在吹笛子。

  「来。」道斯说,她靠在椅垫上,将杯子凑在亚丽丝唇边,里面的东西像是加了绿色食用色素的蛋酒。杯口飘出一股霉味,亚丽丝闪躲,张嘴想问那是什么,但却只发出沙哑的怪声音,而且喉咙非常痛,彷佛被人用火柴烧过。

  「喝完我再告诉妳。」道斯说。「相信我。」

  亚丽丝摇头。道斯之前给她喝的东西,让她身体里感觉像着了火。

  「妳没死,不是吗?」道斯说。

  对,但现在她很想死。

  亚丽丝捏着鼻子接过杯子,大口喝下去。味道很恶心,有种粉粉的口感。那种液体非常浓,几乎卡在喉咙里,但一喝下去,灼痛立刻减轻,只剩下微微疼痛。

  她将杯子还给道斯,然后伸手抹抹嘴,口中残留的味道让她不禁打个冷颤。

  「羊奶、芥末籽,加上一点蜘蛛蛋。」道斯说。

  亚丽丝用拳头按住嘴,强忍住不呕吐。「妳叫我相信妳?」

  她的喉咙还是有点痛,不过至少可以说话了,体内肆虐的大火似乎也控制住了。

  「我得用硫磺把妳身体里的甲虫烧出来。或许妳会觉得比起身体里有甲虫,治疗的过程更痛苦,但考虑到虫会吃光妳的内脏再钻出来,我认为还是治疗比较好。古人用那种虫处理尸体,把内脏清掉之后塞进香草。」

  那种有东西在爬的感觉又回来了,亚丽丝用力握紧拳头,以免伸手去抓。「那些虫对我做了什么?会留下永久的伤害吗?」

  道斯用拇指抹抹杯子。「老实说,我不知道。」

  亚丽丝双手用力一推,身体离开道斯帮她垫的枕头。她喜欢照顾人,亚丽丝领悟到。她和道斯一直处不好,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亚丽丝不肯受她照顾?「妳怎么知道该如何处理?」

  道斯蹙眉。「我的工作就是要知道。」

  道斯非常称职,就这么简单。她看似冷静,但她如果再用力一点,手中的玻璃杯就会破掉。她的手指五颜六色,亚丽丝看出那是荧光笔残留的颜色。

  「有没有什么东西企图……闯进来?」亚丽丝甚至不确定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风铃断断续续响了几次,有东西触碰到结界。」

  亚丽丝站起来,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脚步一晃,强迫自己握住道斯殷勤的手。

  她认为外面会有什么?亚丽丝自己也不确定。是使灵在马路上看着她,眼镜反射路灯的光?或是更可怕的东西?她伸手摸摸喉咙,拉开窗帘。

  左边的马路黑漆漆,完全没有人车。她一定睡了整天。她看到鬼新郎在巷子里徘徊,在路灯黄色的光晕下不断来回踱步。

  「怎么了?」道斯紧张地问。「外面有什么?」她好像屏着呼吸。

  「只是一个灰影。鬼新郎。」他抬头看窗户,亚丽丝拉上窗帘。

  「妳真的看得到他?我只看过照片。」

  亚丽丝点头。「他非常狼狈、非常哀伤。非常……像歌手莫里西。」

  没想到道斯竟然唱出他的歌〈Sister, I'm a Poet〉。「我很好奇,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和我同样的感受?」

  「邪恶只是人的本质,还是人所做的事?」她原本只是想开玩笑,希望能强化她们之间隐约浮现的战友情谊,然而,在安静昏暗的环境中,这句歌词感觉很吓人。「他好像救了我的命。他和那个东西打起来。」

  「使灵?」

  「嗯。」亚丽丝哆嗦。那个怪物力气很大,而且她使出的招数对他都没用──虽然她的招数很有限。「我必须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对抗那种东西。」

  「我会查出所有能查到的数据。」道斯说。「不过妳真的不该和灰影产生连结,尤其是那么暴力的。」

  「我们没有连结。」

  「那他为什么帮妳?」

  「说不定他不是想帮我,只是想揍那个使灵。我没时间问那么多。」

  「我只是想说──」

  「我懂妳的意思。」亚丽丝说,这时突然传来低沉的锣声,亚丽丝吓得一缩。有东西进入楼梯间。

  「别担心。」道斯说。「是桑铎院长。」

  「妳打电话给桑铎?」

  「当然要打。」道斯挺直背脊。「妳差点没命。」

  「我没事。」

  「因为有个灰影帮妳打跑怪物。」

  「不要告诉桑铎这件事。」亚丽丝怒吼,来不及控制语气。

  道斯退缩。「他必须知道事情的经过。」

  「什么都别告诉他。」亚丽丝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她不想让桑铎知道,或许只是以往的习惯。不可以乱说话,不可以讲出去,不然儿童保护局的人就会找上门,然后被关起来「进一步观察」。

  道斯双手插腰。「我能告诉他什么?我不知道妳发生了什么事,就像我不知道达令顿发生了什么事。我在这里只是为了帮你们收拾残局。」

  「他们付妳薪水不就是为了做这些事?」整理冰箱,简单打扫,拯救我毫无价值的小命。真是的。「道斯──」

  但桑铎已经开门进来了。看到亚丽丝站在窗边,他吃了一惊。「妳醒了。道斯说妳失去意识。」

  亚丽丝很想知道道斯还说了什么。「她把我照顾得很好。」

  「太好了。」桑铎将大衣挂在胡狼头造型的黄铜衣帽架上,然后大步走向放在角落的大型俄式茶炊。桑铎在七〇年代晚期曾经是忘川会监察员,根据达令顿的说法,他非常厉害。理论见解一流,但是现场工作也十分杰出。他创造的几个仪式现在依然在使用。十年后,桑铎回耶鲁担任助理教授,从那时开始,多年来他一直是忘川会的校长联络人。除了几个秘密社团的校友,学校行政单位和教学单位都不知道忘川会与秘密社团真正的活动。

  亚丽丝可以想象桑铎当年在忘川会图书馆开心研究数据、细心绘制防御圈的样子。他身材矮小,整洁得体,慢跑锻炼出精瘦体格,夹杂银丝的棕色眉毛总是皱在一起,感觉好像随时都在操心。自从她开始在忘川会受训之后就很少看到他。他传来联络数据,并且「欢迎她在上班时间随时去他办公室」,但她从没去过。九月的某一天,他去令牌居,他们一起吃了一顿很别扭的午餐,他和达令顿聊一本探讨女性与纽哈芬制造业的书,亚丽丝把白芦笋藏在面包下面。

  当然啦,达令顿失踪当晚,亚丽丝第一个发简讯告知的人就是他。

  那天晚上,桑铎带着他的黄色老拉布拉多狗蜂蜜,一起去到令牌居。他在起居室的壁炉生火,吩咐道斯准备茶和白兰地,亚丽丝尽可能解释──不是当时发生的事。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她看到的事。她说完之后全身发抖,回想起地下室有多冷,空气中满是打雷闪电的刺激气味。

  「喝吧。」他说。「会舒服一点。妳一定吓坏了。」这句话让亚丽丝感到意外。她的人生就是一连串恐怖事件,大家都期待她能毫无畏惧地面对。「感觉像是空间移动魔法,看来有人玩了不该玩的东西。」

  「但他说那不是传送门。他说──」

  「亚丽丝,他当时一定很害怕。」桑铎柔声说。「很可能慌了。达令顿以那种方式消失,绝对是因为传送门。可能是因为罗森菲尔馆底下的节点造成异常。」道斯悄悄走进起居室,站在沙发后面,双手紧紧环抱身体,几乎快要崩溃。桑铎低声解释召还咒文的用法,并且说无论达令顿去了哪里,应该只要将他带回来就没事了。「只要等到新月的夜晚。」桑铎说。「到时就可以把那孩子带回来了。」

  道斯哭出声。

  「他……他在哪里?」亚丽丝问。他很痛苦吗?很害怕吗?

  「我不知道。」院长说。「这也是难题的一部分。」他的语气近乎热衷,彷佛准备解一道有趣的谜题。「根据妳的描述,在施术人不在场的状况下,那种形状与大小的传送门竟然能够维持,可见一定不会通往什么好地方。达令顿很可能被传送到空间气泡里,就像硬币掉进沙发坐垫中间那样。」

  「要是他被困在那里──」

  「他很可能甚至不知道自己被传送了。达令顿回来时很可能会以为自己还在罗森菲尔馆,等他发现得重读一学期,一定会气死。」

  从那之后,电子邮件不停来来回回──桑铎告知仪式需要哪些人到场、准备什么东西,编出西班牙游学的故事当幌子,一连串充满歉意的沮丧讯息,因为米歇尔.阿拉梅丁的时间无法配合,无法在一月的新月举行,道斯沉默以对。达令顿从人间消失的那个晚上,是他们最后一次齐聚一堂。桑铎有如火灾警报器,没事绝不可以乱碰。亚丽丝经常觉得他是终极核武,但其实他只是像父母一样的角色。懂事的大人。

  此时,院长搅拌茶杯里的糖。「帕梅拉,幸好妳反应够快。我们不能再失去……」他没说完。「我们只需要撑过这一年……」这句话也没说完,彷佛被他扔进杯子里。

  「然后呢?」亚丽丝催促。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接下来会怎样。道斯双手交握站在那里,彷佛在合唱团里等候她的独唱段落,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桑铎终于说,他在高背椅上往下滑。「新月仪式已经准备就绪。星期三晚上我会去车站接米歇尔.阿拉梅丁,直接带她去黑榆庄。我认为仪式很有希望会成功,达令顿很快就会回来。不过,我们也必须先想好,万一状况不如预期该如何应对。」

  「不如预期?」道斯说。她突然坐下,表情紧绷,甚至愤怒。

  亚丽丝不打算假装明白桑铎院长的计划如何运作,但道斯显然明白。我的工作就是要知道。她负责在出状况的时候善后,而状况总是少不了,这个状况更是严重。

  「米歇尔在哥伦比亚大学读硕士班,她可以来参加新月仪式。亚丽丝,我相信应该可以说服她周末回来,这样妳的教育与训练就能继续进行。如果以后必须向校友会报告──」他摸摸花白的唇髭,「──最新发展,这样至少能让他们安心。」

  「那他的父母、家人呢?」

  「阿令顿夫妇和儿子疏远很久了。外人只知道丹尼尔.阿令顿去了西班牙,研究加兹特鲁加特岛的能量节点。万一仪式失败──」

  「万一仪式失败,那就再试一次。」道斯说。

  「唉,当然。」桑铎说,他似乎真心感到难过。「当然。我们会用尽一切方法,尝试各种可能。帕梅拉,我不是麻木不仁的那种人。」他对她伸出一只手。「如果失踪的是我们,达令顿一定会尽一切可能把我们找回来。我们也要这么做。」

  不过,万一仪式失败,达令顿回不来,那又该怎么办?桑铎会向校友会报告实情吗?还是说他和理事会将合力编造一个故事,掩饰难堪的真相:我们明知道大学生处理不来,但还是派他们去做那些事,现在一个死掉了。

  无论如何,忘川会竟然如此轻易将达令顿抛在脑后,亚丽丝觉得很不满。他有很多毛病,大部分很烦人,但他热爱这份工作与忘川会。忘川会竟然不肯回报他的爱,实在太残酷。这是桑铎第一次提出这种想法,达令顿或许回不来,说不定无法将他从宇宙沙发的椅垫中间拉出来。是因为再过几天就要举行仪式了吗?

  桑铎拿起空玻璃杯,研究残留在杯子里的恶心绿色羊奶。

  「蛛卵药?妳被使灵攻击了?」

  「没错。」亚丽丝断然说,虽然她依然不太明白其中的意义。她决定不顾一切全说出来。「我认为有人派使灵来对付我。可能是书蛇会。」

  桑铎嗤笑一声,似乎不相信。「他们有什么理由要做出那种事?」

  「因为塔拉.哈钦司死了,我怀疑他们涉案。」

  桑铎迅速眨了几下眼睛,彷佛他的眼睛是故障的镜头。「透纳警探说──」

  「这是我的想法,不是透纳的。」

  桑铎猛然转头注视她的双眼,她知道她笃定的语气让他很惊讶。她知道他喜欢那套敬重恭顺的礼节,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妳在调查那件案子?」

  「没错。」

  「亚丽丝,这样很危险。妳的能力不足以──」

  「总得有人调查。」而达令顿下落不明。

  「妳能证明秘密社团涉案吗?」

  「书蛇会的专长是降灵。他们利用那种鬼东西──」

  「使灵。」道斯喃喃说。

  「利用使灵与死者沟通。我被使灵攻击,我认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亚丽丝。」他温和地说,语气略带责备。「当妳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从来没有像妳这样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担任过这个职位。说不定,甚至可以说很有可能,光是妳的存在,便足以打乱我们本来就不太了解的体制。」

  「你的意思是,我引发了使灵攻击?」她讨厌自己委屈的语气。

  「我并没有责怪妳做错了什么。」桑铎平淡地说。「我只是认为,因为妳很特殊,或许因此引来攻击。」

  道斯双手抱胸。「桑铎院长,这句话等于在说是她自找的。」

  亚丽丝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帕梅拉.道斯竟然驳斥桑铎院长,而且是为了替她打抱不平。

  桑铎放下茶杯,发出声响。「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但听起来就是那个意思。」道斯的语气清晰果断,亚丽丝从来没有听过她这样讲话。她的眼神冰冷。「亚丽丝受到攻击,她表明她的忧虑,而你不但没有听她讲完,反而质疑她的想法。或许你没有那个意思,但你的出发点和所造成的效果都是为了让她噤声,很难让人不怀疑这是在检讨受害者。相当于指责性侵受害者裙子太短。」

  亚丽丝强忍笑意。道斯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双腿交迭,头歪向一边,同时表现出不满与自在。桑铎面红耳赤,他举起双手,彷佛想安抚野兽──别激动。「帕梅拉,妳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人。」亚丽丝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慌张。看来道斯很清楚桑铎那种人的语言,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产生威胁效果。

  「有人派怪物来对付我。」亚丽丝说,善用道斯帮她创造的机会。「而且昨天才刚有一个女生死掉,这绝不是巧合。塔拉的手机通话纪录显示她和崔普.海穆斯有联络,这表示骷髅会可能涉案。使灵企图在大街上杀害我,可见书蛇会也脱不了关系。塔拉遇害的时间是星期四晚上,也就是举行仪式的夜晚,如果你看过我的报告,就会知道当她遭到刺杀的同时,两个平常很温和的灰影突然大抓狂。」桑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彷佛这样的用词令他不舒服。「你──忘川会──之所以带我来这里,就是看重我的能力,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女生死了,而且绝对和秘密社团有关。拜托你暂时假装我是达令顿,认真听我的看法。」

  桑铎端详她,亚丽丝很想知道她是不是说服他了。他的视线转向道斯。「帕梅拉,我们应该有台监视器正对榆树街与约克街交叉口。」

  亚丽丝看到道斯的肩膀放松、低下头,彷佛她刚才中了魔法,而桑铎说出破除的咒文。她站起来拿起笔电。亚丽丝觉得内脏翻搅。

  道斯在她的计算机上按了几个键,对面墙上的镜子发光。片刻之后,屏幕上显示人车熙来攘往的榆树街,一大片灰色和更深的灰色。角落的时间显示上午十一点五十分,亚丽丝仔细观察人行道上走动的一波波行人,但每个人都穿着臃肿的厚外套,以致于难以分辨。紧接着,好自然便利超商出现动静。她看到人群分开、骚动,本能地远离暴力场面。她出现了,从店里逃出来,店主对她大吼。黑头发的女生,戴着毛线帽──那是达令顿的帽子。帽子不见了,肯定是在反抗使灵时弄丢了。

  屏幕上那个女生离开人行道跑上马路,所有过程冰冷无声,像一场哑剧。

  亚丽丝回想使灵用力抓住她,将她拖到马路上,但屏幕上看不见使灵。她只看到那个黑发女生冲进车流,脚步蹒跚狂乱,不停尖叫、挥打,但前方什么都没有,然后她倒地。在亚丽丝的记忆中,这时使灵压在她身上,但屏幕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她躺在马路中央,车辆紧急闪躲。她的背拱起、收缩,嘴巴张大,双手挥打不存在的东西,身体抽搐。

  不久后她站起来,歪歪倒倒走向地洞后方的巷子。她看到自己回头张望,瞪大眼睛,脸上鲜血淋漓,惊恐地张大嘴,嘴角有如扯紧的船帆。这时候我在看鬼新郎和使灵打斗。真的吗?那张脸完全是疯子的模样。她回到那间公厕的地板上,短裤脱到脚踝处,尖叫,孤独。

  「亚丽丝,妳说的或许全都是真的,但无法证明是什么东西攻击妳,更难找出该负责的人。要是我给校友会看这段影片……务必要让他们相信妳状况稳定、有责任感,尤其是现在……呃,尤其是现在的状况太敏感。」

  尤其是现在达令顿消失了。尤其是出事的当下,她理应支持他才对。

  「我们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这个?」亚丽丝说,最后再努力一下,搬出比她自己更重大的东西,那些或许桑铎会更重视的东西。「为了保护像塔拉这样的人?约束秘密社团,不让他们……为所欲为?」

  「没错。不过妳真的认为妳有能力单独调查命案?我叫妳放弃不是没有原因。在这个怪物横行的世界,我尽可能让一切保持正常。警方已经在调查哈钦司命案了,那个女生的男朋友遭到逮捕,正在等候开庭。如果透纳发现这件案子与秘密社团有关,妳真的认为他不会追查?」

  「不。」亚丽丝承认。「我知道他会追查到底。」无论她对透纳有什么意见,他都是只敏锐的猎犬,良心从不打烊。

  「如果他有所发现,我们绝对会给予一切援助,我保证会转达妳查出的所有事。但现在我需要妳专心疗养,不要再出事。我和道斯会一起研究引发使灵攻击的原因,确认妳的能力是否会造成其他问题。妳来到校园这件事,本身就是未知因素、干扰来源。脏卜时那些灰影的变化、达令顿失踪、校园附近发生命案,现在又有使灵──」

  「等一下。」亚丽丝说。「你认为我来到这里,导致塔拉遭到杀害?」

  「当然不是。」院长说。「但我不希望给忘川理事会任何理由做出类似的结论。这次的事件非常重大,我不能让妳扮演业余侦探。今年是经费年,我们之所以能够存在,全都是因为学校的善意,我们之所以不会断炊,是因为其他社团持续慷慨赞助。我们需要争取他们的好感。」他长吁一口气。「亚丽丝,我也不是冷血的人。哈钦司命案凶残悲惨,我绝对会监督到底,但我们必须谨慎进行。上学期末……在罗森菲尔馆发生的事,让状况彻底改变。帕梅拉,难道妳希望忘川会遭到撤资?」

  「不。」道斯低语。她擅长桑铎的语言,但桑铎也同样擅长她的语言。忘川会是她的藏身处,她的窝,她说什么都不愿意失去。

  但亚丽丝没有专心听桑铎院长讲话。她望着挂在壁炉架上方的那张纽哈芬古地图,上面画出纽哈芬殖民地最初的九宫格规画。她想起来到耶鲁的第一天,达令顿带她穿过绿原时说过的话:他们想将这座城镇打造成新伊甸园,建立在两条河之间,就像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那样。

  亚丽丝观察殖民地的位置──一块夹在西河与法明顿运河之间的土地,两条细长的水体奔流,在港口汇聚。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命案现场感觉如此熟悉。塔拉.哈钦司陈尸的路口就像地图中的殖民地一样:贝克馆宿舍前面的那块空地有如缩小版的殖民地。两边的马路像河流,车辆奔驰,在塔楼公园大道的起点汇聚。塔拉被发现的地方在正中央,彷佛她被刺伤的遗体躺在新伊甸园的核心。她不只是单纯被扔在那里,而是经过设计。

  「说真的,亚丽丝。」桑铎说,「这些人有什么动机要伤害那样的女孩子?」

  她不清楚,她只知道一定有。

  有人发现亚丽丝去过太平间。无论是谁,他们认为亚丽丝得知了塔拉的秘密──至少一部分──而且她所能运用的魔法足以查出更多。于是他们决定解决问题,或许他们真的想杀她,说不定让人怀疑她疯了就已经足够。

  鬼新郎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救她?难道他也是阴谋的一部分?

  「亚丽丝,我希望妳能在这里成长茁壮。」桑铎说。「我希望我们能顺利度过这难关重重的一年,我希望能将全部的心思放在新月仪式上,将达令顿带回来。我们先解决这件事,然后再来研究其他问题。」

  亚丽丝也希望这样。她需要耶鲁,她需要在这里的一席之地。但院长错了,桑铎希望塔拉的命案只是一件单纯丑恶的小事,但事实并非如此。绝对有秘密社团的成员涉案,虽然不清楚是谁,但他们想封住她的嘴。

  我有生命危险,她很想这么说。有人企图伤害我,而且我认为他们不打算就此收手。救我。但求救从来都没用。亚丽丝原本以为这里会不一样,有那么多规范与仪式,还有桑铎院长照顾他们。吾等乃牧者。然而他们只是玩游戏的小鬼。亚丽丝看着桑铎小口喝茶,一条腿跷在另一条腿上,他的膝盖抖动,光亮的乐福鞋反射灯光,她懂了,在某个层面上,他确实不关心她的遭遇。他甚至希望她出事。假使亚丽丝受伤、失踪,那么,达令顿消失的事件就可以完全归咎于她,而她在耶鲁度过的这段多灾多难的短暂时光,只要大笔一挥,就可以当作只是不幸判断错误,只是一场太有野心的实验出错。他会在新月当晚找回他的金童,导正所有过失。他希望能舒舒服服过日子。亚丽丝想要的不也是这个吗?塔拉.哈钦司冰冷的遗体躺在抽屉里,她却梦想着平静的暑假,与加了薄荷叶的红茶。

  安心休息。她原本打算听院长的话,但有人企图伤害她。

  亚丽丝感觉内心有个黑暗的东西松开。「妳完全是头野兽。」海莉曾经对她说。「心里躲着一条毒蛇,随时会发动攻击。很可能是条响尾蛇。」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开怀嘻笑,但她说得没错。寒冷冬季与礼貌交谈让那条蛇睡着了,让牠心跳放慢,变得慵懒不想动,所有冷血动物都是这样。

  「我也希望能顺利度过。」亚丽丝说,她对他微笑,和睦的笑容、热切的笑容。他安心了,那种感觉有如暖锋扫过客厅,新英格兰的人开心迎接,但洛杉矶人知道那会引发野火肆虐。

  「很好,亚丽丝。我们一定能做到。」他站起来穿上大衣、裹上条纹围巾。「我会将妳的报告交给校友会,星期三晚上黑榆庄见,道斯、亚丽丝。」他捏捏她的肩膀。「再忍耐几天,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但塔拉.哈钦司不会复活,混蛋。她再次微笑。「星期三见。」

  「帕梅拉,我再传邮件告诉妳该准备什么餐点。简单就好。除了米歇尔,还有奥理略会的两位代表。」他对亚丽丝眨眨一只眼睛。「妳一定会喜欢米歇尔.阿拉梅丁。她以前是达令顿的味吉尔,完全是个天才。」

  「我等不及了。」亚丽丝说,她对离去的院长挥挥手。门一关上,她立刻说:「道斯,和死人说话有多难?」

  「如果是书蛇会的人,一点也不难。」

  「除非没有别的办法,否则我不想找他们。我尽可能不找想杀我的人帮忙。」

  「那就没几个人可以找了。」道斯对着地板嘀咕。

  「啊,道斯,我喜欢妳的毒舌。」道斯不自在地左右移动重心,拉拉黯淡的灰色运动上衣。她阖上笔电。「谢谢妳刚才帮我对抗院长,也谢谢妳救我一命。」道斯对着地毯点头。「那么,如果我想和界幕另一边的人说话,还有什么选择?」

  「我能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狼首会。」

  「变动物的家伙?」

  「如果妳想求他们帮忙,千万不要当他们的面那么说。」

  亚丽丝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他还在那里?」道斯在她身后问。

  「还在。」

  「亚丽丝,妳想做什么?一旦妳让他接触……妳应该听过他的故事,他对未婚妻做了多可怕的事。」

  亚丽丝,快来开门。

  「我确定他救了我,而且想引起我的注意。有些关系的根基还更小呢。」

  忘川会的规定含糊又迂回。天主教作风,达令顿说过,拜占庭格调。尽管如此,大方向不难掌握。不要招惹死人,把心思放在活人身上。但亚丽丝需要奥援,只有道斯一个不够。

  她敲敲窗户。

  下方街道上,鬼新郎抬头看她。在路灯照明之下,他的深色眼眸对上她的双眼。亚丽丝没有转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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