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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塔玛斯下了马车,深吸一口乡间空气。奥莱姆守在车道上,一手扶着腰间手枪的枪柄,一手插在猩红色猎装的外兜里。他嗅探空气,活像看门狗一样,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他的行头和塔玛斯别无二致,除了猩红色猎装和猎帽,便是黑色无带长靴和深色裤子,肩上挎着一把步枪。

  草场上回荡着猎犬的吠叫。狩猎行宫坐落于御林苑的边缘,夹在两座山丘之间,依傍一条铺满鹅卵石的溪流。行宫有几百间房,且暴露了亚卓君主代代传承的恶俗品位。最早的时候,行宫以当地的石头和参天橡树为材料修建,但百年来这一带的橡树已经绝种。最近一次整修完成后,行宫以砖砌外墙示人。两层高的犬舍与王家马厩一样大,在草场南边清晰可见。

  “来吧,赫鲁施。”塔玛斯说。猎犬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立刻鼻子贴地,耷拉的耳朵扫过地上的碎石。塔玛斯心中隐隐作痛,因为赫鲁施的后面没了皮拉夫的身影,多少年来他已经熟悉了那样的场景。今年打猎,很多事都变样了。

  塔玛斯进了农舍,扑面而来的是含混不清的交谈声和神经兮兮的窃笑。他算得上最后一批到场的,然而休息室里统共才十来人。

  “没多少人啊,长官。”奥莱姆说。一个管家不悦地盯着奥莱姆的香烟,奥莱姆懒得理他。

  “常来的老主顾被我杀了十之八九。”塔玛斯喃喃道。

  塔玛斯挨个儿冲休息室的男男女女点头致意,其中有两个富商,还有两个地位不高、侥幸逃过选举广场那一幕的贵族。去年他们只能身着浅色马裤和深色马甲,没有参加正式狩猎的资格,但今年为了充人数,他们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使用狩猎的服色。瑞兹准将和阿布莱斯准将正和商人们闲聊,塔玛斯找他们寒暄了几句,感谢他们在镇压保王派一战中所做的贡献。他经过几个小贵族身边的时候,休息室忽然静了下来。

  温斯拉弗夫人身着深色骑马装,外罩猩红色衣领的黑色外套,花枝招展地下了楼。

  “塔玛斯,很高兴你来了。”她说。巴拉特准将躲在她身后的台阶上,塔玛斯对这个性格阴郁、行事鲁莽的年轻人颇为不满,每次见到都想扇他耳光。

  “我绝不会错过,”塔玛斯说,“赫鲁施需要找点事儿分分心。”听到自己的名字,注意力原本放在地板上的猎犬抬起头来。“或许我也一样。”他又说。

  “当然了。”温斯拉弗夫人说,“这么说来,它会参赛喽?”

  塔玛斯戏谑地笑了。“它能夺冠。去年打败它的只有皮拉夫,今年国王的猎犬不参赛,它就更没有敌手了。”他收敛笑意,示意温斯拉弗夫人借一步说话。等他们在廊道里独处时,他说,“这是一场闹剧,夫人。”

  她瞪着塔玛斯。“当然不是,你这么说也太侮辱人了。”

  “国王死了。打猎是他的传统。此外,以前常来的那些人大多也死了。”

  “所以我们就该取消这个活动吗?”她说,“别说你不喜欢打猎。”

  塔玛斯深吸一口气。果园谷狩猎是一年一度的传统项目,最早可追溯到六百年前,标志着圣亚多姆庆典的开始。塔玛斯内心极为纠结。他热爱打猎,但是……

  “这样做将会传递错误的信号,”他说,“我们希望让老百姓看到,我们并非换汤不换药,我们与曼豪奇及其贵族亲信不是一丘之貉。狩猎是贵族的运动。”

  “我不这么认为。”温斯拉弗夫人说,“狩猎是亚卓人的运动,你会禁止网球和马球吗?无非都是些娱乐活动。”她摇摇头。“下一步你就该禁止化装舞会了,等到冬天大家无事可做的时候,看看你有多招人厌恶。”

  “我不会那样做的。我遇见妻子就是在一次舞会上。”塔玛斯说。

  她同情地看着塔玛斯。“我知道。你看,塔玛斯,亚卓最有声望的一些商贾家族派来了代表,连里卡德和昂德奥斯都来了。我还公开邀请了亚多佩斯特的每个居民。”

  “每个居民?”塔玛斯问,“如果真是那样,应该有很多人到场才对,哪怕只为了免费吃一顿。”

  温斯拉弗夫人嗤之以鼻。“你明白我的意思。但今天来的甚至有北乔哈尔的业余驯犬师。那帮人是自由农夫,粗俗得很,养猎犬却似乎很有一套。”她伸出一根纤长而有些许皱纹的手指,戳了戳塔玛斯的胸口。“圣亚多姆庆典的开幕式不能少了果园谷狩猎,我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现在跑腿的已经在布置赛场了,狩猎二十分钟后开始。带赫鲁施去起跑线吧,马厩师傅会为你准备坐骑。”

  塔玛斯和奥莱姆得到坐骑后,旋即前往即将举行狩猎大赛的犬舍。修剪整齐的草地上画了一道白线,横跨全场,骑马的男男女女总共有数百人。他们有的牵着猎犬,有的仅以口令指挥,一些有钱的参赛者则带着步行跟随的驯犬师。

  塔玛斯排在白线末端,这里的人比他预料的多,猎犬的数量更是超乎想象。“她说邀请了每一个人,居然所言不虚,可惜很多人连猎装都没有。”他欲言又止。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要不是因为他,精致养眼的猎装和彬彬有礼的贵族才是这里的主角。

  “是,”奥莱姆说,“有人来是好事。庆典如果不以狩猎开场,那就太遗憾了。”

  “温斯拉弗夫人付了钱让你说这些话吗?”塔玛斯说。奥莱姆是普通士兵,参军前则是农民,对打猎本该没什么兴趣。

  奥莱姆吃了一惊。“当然不是,长官。”他把烟头弹进草丛,立刻开始卷另一根。

  “我开玩笑的,奥莱姆。”塔玛斯环顾四周,看到一个农民骑着邋遢的母马,带着两只猎犬,身着与狩猎八竿子打不着的破旧红衣,不禁皱起眉头。

  没多久,号角吹响,猎犬出发。塔玛斯策马慢行,目送赫鲁施冲在最前头,在特殊气味的指引下狂奔。很快,所有猎犬都消失在树林里。塔玛斯超越过其他骑手,等进了树林又松懈下来,落在最后。他闭上双眼,聆听遥远的狗叫声,颇为享受。

  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只剩奥莱姆。保镖的坐骑陪着塔玛斯优哉游哉地小跑,保镖本人扫视着周围的灌木丛,眼神锐利如鹰。

  “你从不放松吗?”塔玛斯问。

  “守护者事件之后想放松也不行,长官。”

  塔玛斯看得见前方的人马,听得见身后的声音。猎犬们全力追逐,猎人们则四散开来,自寻乐子。活动可以持续一整天,要么有猎犬追上携带特殊气味的志愿者,要么有猎犬抵达比赛终点。去年,皮拉夫只花半天工夫就找到了志愿者,导致狩猎大赛提前结束,为此它被意犹未尽的亚卓贵族们迁怒,但赢得了塔玛斯奖励的一大块牛肉。

  塔玛斯驱散了那些年参加狩猎的回忆,对奥莱姆说:“那不是你的错。他们还会派守护者刺杀我,而对付那种家伙,你帮不上什么忙。”

  奥莱姆轻轻扶着枪柄。“不要过早否定我,长官,我的本领难以估量。”

  “当然。”塔玛斯温和地说。他感到心旷神怡,一切恍如隔世,只想放飞思绪,享受林间凉爽的微风和斑斑点点照在脸上的温暖阳光。果园谷狩猎举办当日晴空万里,真可谓天公作美。

  “我有个问题,长官。”奥莱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如果是关于凯兹的,我不想听。”

  “我想知道,您打算如何处理米哈利,长官?”

  塔玛斯闻言打了个激灵,不悦地瞟了奥莱姆一眼,士兵背对着他,正观察树林里的动静。“我想打发他回哈森堡。”塔玛斯说。

  奥莱姆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

  塔玛斯说:“你也不愿意?普通士兵难以割舍他,我能理解,可你应该不会。”

  “我就是普通士兵,长官,您提过他的价值,”奥莱姆说,“无中生有的能力。”

  “我有可能得罪克莱蒙特。精神病院的赞助人不是等闲之辈,他在布鲁达尼亚-哥拉贸易公司的地位不容小觑,拿硝石供应来冒险并不值当。打仗的节骨眼上,火药比食物重要。”

  “还有呢?”奥莱姆问。

  “米哈利是个疯子,奥莱姆,他就该待在精神病院。”他字斟句酌地说,“和正常人一起生活对他而言太残酷了。”这些理由在他脑子里酝酿时说得通,但亲口讲出来又不大对劲。他眉头一皱。“他在精神病院能得到救助。此外,你看过埃达迈给我们的那份名单了吗?”塔玛斯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关于米哈利的谈话突然中止,奥莱姆一时无所适从。“看过了,长官,”他语气生硬,“我们正在调查,虽然进展很慢。老实说,我们人手不够,但目前看来,埃达迈的直觉相当可靠。”

  “他说那些人名和船名都是在两天时间里调查到的。”塔玛斯说,“战争开始后,码头上的全部警力只提供了五六个凯兹走私贩的名字。他的办事效率怎么会这么高?”

  奥莱姆耸耸肩。“他有能耐,而且没有警察身份的限制。他不穿制服,也不受贿赂和威胁。”

  “你觉得他查得到谁背叛了我吗?”塔玛斯问。

  “也许可以吧。”奥莱姆半信半疑地说,“我希望您多派些人手,您不该把亚卓的命运托付给一个退休侦探。”

  塔玛斯摇摇头。“你刚才也说了,警察不方便去的地方,他可以去。我不放心把这件事托付给别人。我真正信任的人——你、萨伯恩和火药党成员——在做最重要的工作,而他们在此事上都比不得埃达迈的能力和经验。如果他找不出叛徒,谁也不可能做到。”

  奥莱姆盯着他,面色阴沉,嘴角微微抽动。塔玛斯的胸口突然感到了一丝畏惧。“给我一份执行令,”奥莱姆平静地说,“外加十五个人。我能找出叛徒是谁。”

  塔玛斯翻个白眼。“我不能让你带着砍刀和烙铁,把我的议会闹得鸡飞狗跳。你会逼得他们别无选择,使亚卓最有势力的一帮人与我为敌。很遗憾,奥莱姆,我不仅需要你保护我的人身安全,我还需要其他五个议员——没有背叛我的那些人——毫发无损。”

  听见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塔玛斯回过头。“见鬼,我还指望能舒舒服服地过一天。”

  “喂,陆军元帅。”查理蒙德喊道。大主教看样子丝毫不像圣绳之仆,他身着猎装,趾高气昂,胯下的高头大马比塔玛斯的至少重上十石。他身后跟着三个年轻女人——可能是祭司,但她们都身着猎装,因此难以断定。落在最后的是昂德奥斯大司库,老人身着黑色猎装和浅色马裤,表明不参加角逐,然而他骑在马上自信满满、稳如泰山的架势,远远超出人们对一位高级财务官的预期。

  “你今天有几只猎犬参赛,查理蒙德?”塔玛斯问。

  大主教冷着脸,只要对方不提他的头衔,他便是如此反应。“十只,”他说,“不过老实说,其中三只代表这几位女士参赛。”他示意身边的同伴,“女祭司克拉、娜拉姆和乌勒,这位是陆军元帅塔玛斯阁下。”

  塔玛斯向三个女人颔首致意。她们看样子都不满二十岁,却拥有女祭司的头衔。她们实在太年轻了,而且个个貌美如花。这么有魅力的女人不大可能献身教会。

  大司库策马来到塔玛斯身边。

  “昂德奥斯,”塔玛斯说,“你是最不可能来猎场的人了。”

  昂德奥斯扭头指向他们身后。“不,最不可能来猎场的应该是他。”

  不远处,一人一马正在披荆斩棘地前行——里卡德·汤布拉连声咒骂,这位工会首领的脸颊蹭上了荆棘,随着一声惨叫,他猛地一夹马肚子,冲出灌木丛,疾驰而来。马儿经过身边时,塔玛斯伸手替对方拽住缰绳。他探着身子,轻抚马儿双眼之间的部位。“嘘,没事,”他安慰受惊的畜生,“老天啊,里卡德,不要再催它了,当心被甩出去。”

  里卡德的马刺深深戳进了马肚子,他闻言立刻松开脚,长出一口气。“婊子养的,”他说,“我生来就该坐马车,而不是骑马。”

  查理蒙德冲他露出嘲笑。“我也看出来了,”他说,“大家都看出来了。我见过有的小孩都比你骑得好。”

  “我见过有的皮条客带的婊子都没你多。”里卡德恶狠狠地回敬。

  三位女祭司倒吸一口凉气。大主教掉转马头,面对里卡德,一手扶着剑柄。“收回刚才的话,不然我剥了你的皮。”

  里卡德拔出腰间的手枪。“你敢靠近一步,我就打烂你的脸。”

  塔玛斯呻吟了一声,抓住里卡德的枪管,推到一边。“你俩给我住手。”他说着,催马靠在里卡德身边,“你怎敢威胁大主教?”他吼道。“你疯了吗?”

  里卡德擦去脸颊上的血——那是荆棘造成的伤——看着血迹斑斑的手指骂道:“该死的狩猎大赛。”

  “那你来干什么?”塔玛斯说。

  “温斯拉弗夫人非要我来,”里卡德说,“她说我现在作为议会成员,要讲体面,要符合人们对我的期望。我在渔船舱底都比这里快活多了。”

  “你没骑过马?”奥莱姆问。

  里卡德把手枪插回腰间,双手拉着缰绳。“一次都没有。小时候,父亲没钱送我学骑马,而等我想到这件事,我已经有钱坐马车了。不说了,那个猎犬总管死哪儿去了?温斯拉弗夫人说那个蠢货会跟着我,不让我出洋相。”

  “他没法完成任务。”查理蒙德说。

  里卡德怒目相向。塔玛斯抬起胳膊肘,狠狠地顶了他一下。里卡德扭头对三位女祭司说:“很抱歉,女士们,我刚才的言论并非针对诸位。”三人都鼻孔朝天,里卡德叹了口气。

  “我希望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塔玛斯扫视着他们,“我可以接着享受吗?或者你们非要逼我一个人上路?”

  里卡德和查理蒙德各自咕哝着什么。塔玛斯牵住里卡德的坐骑,继续骑行。“让它带路,”说完他松开缰绳,“它认得路,也认得别的马。它自己就能跟上来,它也知道你不懂行。你一旦想发号施令,它就会没完没了地反抗。”

  里卡德默然点头,避而不看查理蒙德及其一干女祭司。

  很快,猎犬总管也追了上来。

  塔玛斯发现对方竟是熟人。“加本!”他喊道。

  “长官。”加本策马来到他身边,满面笑容。这个年轻人生气勃勃,骑在马上格外轻松自在。一般而言,猎犬总管负责不让猎犬偏离路线,而这位却要负责不让猎人偏离路线。

  “奥莱姆,这是加本,”塔玛斯说,“阿祖卡上尉的小儿子。”

  “很高兴认识你,”奥莱姆说,“我认识上尉很多年了。”

  加本伸出手来。“你就是那个不睡觉的赋能者?”

  “正是。”

  “幸会幸会。”

  “这么说,夫人让你来协助里卡德,对吗?”塔玛斯问。

  加本点点头。“他可能需要帮忙。”

  “看来你跟丢了目标。”

  “他闯进了一片荆棘丛,长官,我决定绕开。”

  “聪明。我听你父亲说,你的马术相当精湛。”

  “他言过其实了。”加本谦虚地说。

  “不,我相信他没有。”塔玛斯注意到他的目光飘向年轻的女士们,“去吧,别让我拖了后腿。”

  加本骑到女祭司们身边,回答她们关于狩猎大赛的问题。不久,塞巴斯蒂涅准将悄无声息地现身,加入猎犬总管和女祭司一行,静静地听他们交谈。

  塔玛斯侧身对奥莱姆说:“塞巴斯蒂涅准将在镇压保王派叛乱时的表现非常突出,以后我们要关注此人。记住我的话,他在四十岁之前就能晋升少将。”

  寂静笼罩了林子,唯一的声音来自马群和前方数十米处年轻人之间的低语。塔玛斯正要享受相对而言的安宁,昂德奥斯开口了。

  “我想知道那个厨子的事。”大司库说。

  塔玛斯扭头望向昂德奥斯。道路宽敞,可供四人并排骑行。塔玛斯在道路一头,里卡德在他右后方,昂德奥斯位于里卡德和查理蒙德之间。奥莱姆殿后,双眼始终盯着林子。

  “哪个厨子?”塔玛斯问。

  “那个为上议院所有职员和劳工做饭、还负责驻防部队伙食的厨子。”昂德奥斯说。午后的阳光中,弯腰驼背的司库老头神色警惕,但骑马的姿态却年轻得很。他和塔玛斯四目相对。

  “那个开发了亚多佩斯特前所未见的菜品,能收到反季节的食材,而且从始至终没下过订单的厨子。那个每天只用价值几百卡纳的面粉和牛肉就喂饱了五千人的厨子。”昂德奥斯冲塔玛斯微微一笑,“那个自称天神下凡的厨子。难道这一切你都没注意到吗?”

  塔玛斯稍稍放慢速度,等其他人也慢下来。前头的女祭司、准将和猎犬总管毫无察觉,确保他们都听不见之后,塔玛斯说:“他是赋能者。不是神。”

  查理蒙德哼了一声。“那就好。这是亵渎。”

  “这么说你知道他?”塔玛斯深感无奈。他曾指望查理蒙德对米哈利视而不见,看来愿望落空了。

  “我当然知道,”查理蒙德说,“我教会的同僚得到了消息。我今早刚收到他们的通告。”

  “说什么?”

  “他们希望教会立即羁押此人,以免谎言继续传播。”

  “他没有恶意,”塔玛斯说,“他是从哈森堡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我随时都会送他回去。”他不希望教会插手。

  “他是什么人?”昂德奥斯问。

  “黄金大厨之首。”塔玛斯说。

  “别骗我。”昂德奥斯大吃一惊。

  “他没骗你。”里卡德突然插嘴,“黄金大厨之首是顶级厨师的头衔,换句话说,他是九国一等一的厨子。真不敢相信,他在城里。”

  “你认识他?”塔玛斯问。

  “准确地说,我了解他。”里卡德说,“五年前我请他为曼豪奇做饭,付了一笔巨款,正是那次晚宴征服了国王,允许我创立工会。我这辈子没尝过那种美味。”他低低地吹了声口哨。“我太想念他炖的南瓜汤了。我想见他。”

  提到米哈利的南瓜汤,塔玛斯忍住笑意,不自禁地舌底生津,好像闻到了香味,仿佛米哈利就在不远处的林中空地用大锅炖汤。

  “遗憾,”查理蒙德说,“你见不到他了。我今晚就带走他,交由教会羁押。我之所以今早没有立即下令,是为了给塔玛斯留面子。”

  “如果我不放人呢?”塔玛斯淡淡地说。

  查理蒙德哈哈一笑,仿佛塔玛斯讲了个笑话。“那不可能。此人乃异教徒、渎神者。我们都知道世上只有一位真神,克雷西米尔。”

  “亚多姆、尤尼斯和罗斯威尔呢?克雷西米尔其他的兄弟姐妹呢?”塔玛斯问,“没错,我懂的教会知识不多,我应该多……”

  “教义不是知识,”查理蒙德说,“两者根本上就不同。他们帮助克雷西米尔创立了九国,这没错,所以他们成了圣徒。但克雷西米尔是他们当中唯一的神,其他任何说法都违背教会的教义。上述教义由凯兹利议会于五百零七年判定。”

  里卡德瞪大了眼睛。“你还真的知道教义啊。难以置信!我以为当大主教只需一顶漂亮帽子和妻妾成群。”

  查理蒙德不予理会,只当里卡德是集市上惹人生厌的地毯贩子。“议会还规定异教徒和渎神者归教会审判。九国的诸王都签名认可。”

  “有意思,”塔玛斯说,“因为亚卓没有国王了。”

  查理蒙德一脸震惊。“什么……?”

  “没有一位大主教意识到这点吗?”塔玛斯说,“亚卓国王签署的任何文件都失去了效力。严格来说,我们连什一税都不用交。”

  查理蒙德气急败坏。“那不是事实。我的意思是,我们有协议……”

  “和曼豪奇的协议。”昂德奥斯接道。大司库笑得阴险,塔玛斯怀疑自己刚才给了昂德奥斯一个排挤教会的好借口。塔玛斯闭上眼睛。噢,克雷西米尔在上,我什么都不该说。

  “我不想错过狩猎大赛的后半程,”不等查理蒙德回应,塔玛斯道,“我都听不到猎犬的叫声了。”他催马向前,不一会儿就追上了猎犬总管。

  加本闻声扭头。“长官,”他说,“我们落后大部队太多了。”

  “是的,”塔玛斯道,“我也这么认为。”

  “如果您允许,长官,”加本说,“我愿意带领大家在林子里抄近道。我知道他们计划的地点,时间上还有——”他抬头看了看枝叶掩映的太阳。“两个钟头。我想我们能及时赶到。否则的话,或许等到狩猎大赛收场也追不上他们。”

  “长官,”奥莱姆低声说,“离开狩猎路线不大安全。这些树林归国王所有,比亚多佩斯特及其郊区加起来还大。我小时候经常来玩。万一迷路,好几天都走不出来。”

  “在灌木丛里穿行,”猎犬总管说,“速度会慢上很多,但必要时劈开它们就没问题了。我很熟悉这一带。”

  “我觉得不好,长官。”奥莱姆说。

  塔玛斯驱散内心的忧虑,朝奥莱姆笑了笑。“冷静,我是看着加本长大的。林子里最可怕的东西就是鹿了。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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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个跟着一个,顺着鹿群的踪迹在林间跋涉。女祭司们在塔玛斯身后大声嬉笑,他则任由思绪驰骋,考虑作战计划和策略。战斗尚未波及瓦萨尔门,双方仅在南派克地区交火,而那座要塞所处的独特地理位置,决定了他们不需要制订特别的计划。凯兹一方拥有强大的巫师,但他们抵挡了一个月之久,而且人员伤亡极少。

  还有塔涅尔。该怎么办呢?波还活着,两人并肩抵抗凯兹大军,塔玛斯对此感到欣慰。但是波依然受盖斯的影响。塔玛斯能不能信任他们?塔涅尔违抗了命令,论罪当罚,尽管其声称有必要留波一命——他们需要尊权者来守卫休德克朗。

  塔玛斯清楚真正的原因:塔涅尔下不了手,他没法杀死最好的朋友,即使非杀不可,即使军令如山。塔涅尔一定也知道那些说辞瞒不过塔玛斯。塔玛斯不愿再想,唯恐毁了难得的假日。

  一路上,地形逐渐改变。他们深入山谷,周围尽是覆盖着苔藓的岩石,地面铺满了掉落的树枝和腐烂的松针。此地仿佛隔绝了一切声音,令塔玛斯感到脊背发凉。这一带的树林古老而深邃,他们的马蹄声扰乱了寂静。

  鹿群的踪迹消失了,他们顺着溪水前行。岩石越来越大块,树冠越来越浓密,但好像还没有抵达谷底。塔玛斯不记得哪次狩猎来过这个地方。

  塔玛斯不由自主地盯着昂德奥斯的后脑勺。一绺绺白发贴在大司库的头上,一对两卡纳硬币大小的胎记清晰可见。他是叛徒吗?塔玛斯猛地意识到,同行的四个议员之中,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是叛徒。

  奥莱姆突然策马上前,他超过其他骑手,在猎犬总管身边放慢步伐。“我们在哪里?”他说。

  “快到了,”加本说,“不到一里就能回猎场。”

  “那为何我们听不见猎犬的声音?”奥莱姆说。

  塔玛斯来到队伍最前头,查理蒙德和昂德奥斯紧随其后。里卡德仍在队伍末尾,仰头张望周围的巨岩。

  “有周围的石头挡着,听不见什么声音。”加本回答,塔玛斯在他身边放慢速度。

  “我们根本不在猎场附近,”奥莱姆说,“这里是巨人的台球桌。我小时候在这里疯跑过。”

  塔玛斯面色一沉,盯着加本。“解释一下。”

  高耸的巨岩上有一块石头忽然滚落。塔玛斯猛地转身,目光在树林深处搜寻。“里卡德?”他喊道。里卡德的坐骑位于队伍末尾,缰绳扔在一截断木上。里卡德不见了,塔玛斯扭头盯住加本。“立刻解释清楚!”

  塔玛斯听见周围林子里的树叶簌簌作响。他再次扭头,仔细搜寻,但什么都看不到。里卡德随身带着手枪。塔玛斯释放了感知力。里卡德就在附近,塔玛斯感觉到火药的存在。他刚才爬上一块巨岩,趴了下来,面对着他们。里卡德是叛徒吗?有人设下埋伏吗?里卡德带着手枪。他肯定知道塔玛斯通过火药就能找到他。

  一个人影在他们前方的巨岩上现身,他端着一把弓,箭在弦上,瞄准塔玛斯。他只用一只眼睛观察,另一只眼睛绑着白色眼罩。此人比塔玛斯年长,那张面孔饱经战火洗礼。他身着棕绿相间的斗篷,便于在树林里藏身。

  “瑞兹准将。”塔玛斯说。

  奥莱姆扔给塔玛斯一把手枪,又以极敏捷的速度端起了步枪。塔玛斯接过手枪,枪口对着准将,击锤并未扳开。火药魔法师无需多此一举。

  “放下武器。”瑞兹准将说着,箭头纹丝不动。他向前挪了半步,步伐稳健,斗篷随之飘动,猩红色的猎装一闪而过。

  “我现在就能杀了你。”塔玛斯警告。

  “也许吧,”瑞兹说,“但你杀不了我们所有的人。”

  塔玛斯盯着瑞兹。“奥莱姆?”他说。

  “我们被包围了,长官,”奥莱姆闷闷不乐地回答,“他们全都带着弓箭。十五个人。林子里也许还有更多。”

  “当然有。”瑞兹准将说。

  “你认得我是谁吗?”查理蒙德问。塔玛斯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查理蒙德的短剑握在手里,但这对付上头那帮自由民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们认得你,大主教。”瑞兹准将说,“只要陆军元帅塔玛斯跟我们走,你不会受到伤害。所有人都能安全离开。”

  “老子灭你满门。”查理蒙德怒吼。

  “我相信你能做到,”瑞兹准将面无表情地说,“陆军元帅,请吧?”

  塔玛斯默默清点手中的武器。一打子弹。即使进行分散射击,即使超常发挥,也远不够杀死十五个人。刚才里卡德爬上了巨岩,不知是因为他察觉到有埋伏,还是因为幕后黑手正是他本人。

  “我好像别无选择。”塔玛斯说。

  “是的,”瑞兹说着,那只独眼缓缓扫过众人,“我们走吧。”

  塔玛斯又一次释放感知力。他们身上毫无火药的痕迹,果然行事谨慎。他的感知力向树林深处延伸,试图寻找其他人携带的火药。他忽然一怔:树林里有尊权者。

  “你为何助纣为虐?”塔玛斯问,“温斯拉弗夫人那么信任你。”

  瑞兹微微摇头。“这件事与凯兹毫无干系。我效忠亚卓和温斯拉弗夫人。”

  “那么树林里为何有尊权者?”塔玛斯指着北边问道。

  瑞兹准将的独眼睁大了一些。“这件事与凯兹毫无干系,”他重复道,“快,跟我们走,不然我们费点工夫,先把你们全部拿下,再来解决问题。”瑞兹握着弓臂的手指动了动。据说瑞兹使弓、十字弓、步枪和手枪都能百步穿杨,以雷厉风行和必要时的残忍无情而闻名。而且他不蠢。亚多姆之翼的准将终究不是等闲之辈。

  塔玛斯催马上前。

  “下马,”瑞兹说着,箭头指向地面,“把所有火药包交给你的保镖。还有手枪。马拴在树上。”

  塔玛斯照做了,然后走向瑞兹准将。

  “你这个杂种,”奥莱姆骂道,“无耻的混蛋。我要剜了你剩下的那只眼睛。”

  “叫你家的狗闭嘴。”瑞兹说。

  “奥莱姆,没事。”塔玛斯说着在加本身边停步,抬头望向对方。加本面无表情。“我猜他是你们的人。”塔玛斯对瑞兹说。

  “是的。”瑞兹说,“他会带其他人返回猎场。”

  “让他去死。”塔玛斯说,“奥莱姆,你带大家安全返回。你说你小时候来这里玩过,你认得出去的路吧?”

  “是的,”奥莱姆的语气痛苦不堪。

  “那么我命令你,”塔玛斯说,“在所有人离开树林之前,不要回来找我。”

  “如果你敢跟踪我们,”瑞兹说,“我就割了他的喉咙。”准将从巨岩上一跃而下,落地时的声响在谷底回荡。

  他逼迫塔玛斯走在前面。很快有两个樵夫一左一右地出现,然后又有两个。塔玛斯注意到他们的斗篷底下没有猎装。他们很可能埋伏了好几个钟头。

  “瑞兹。”有人忽然大喊。塔玛斯和准将同时回头。是塞巴斯蒂涅准将,不爱言语的指挥官。他语气平静,临危不乱。“你会因叛国行为掉脑袋的,”他说,“夫人不会包庇你。”

  “我知道。”瑞兹准将回答,言语间夹杂着一丝悲伤。他背朝塞巴斯蒂涅,押着塔玛斯进了树林。等他们离开众人的视线,瑞兹准将突然用匕首尖抵着塔玛斯,一行人跑了起来。不过他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忘了塔玛斯是他的俘虏。塔玛斯扭头端详准将。

  “你为什么做这种事?”塔玛斯说。

  “闭嘴,”瑞兹说,但语气并不严厉,“你根本不知道‘这种事’究竟是什么事。你说树林里有尊权者?”

  塔玛斯突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身,擒住瑞兹准将持刀手的腕部。瑞兹不肯松手,一掌掰向塔玛斯的肩膀。他们默不作声地较量了一阵子,势均力敌,直到瑞兹的帮手上前助阵,击打塔玛斯的后腰。塔玛斯闷哼一声,松开瑞兹的手腕,跪倒在地。

  “退后。”瑞兹对来帮忙的人吼道。他抓着塔玛斯的前臂,一把将元帅拉起来。“有人背叛了我。”他低声说,只有塔玛斯能听见。

  “我也一样。”塔玛斯瞪着准将。他曾视瑞兹为战友,尽管彼此的关系好不到朋友的程度。几十年前,他们曾共同在海外服役。

  “不是你想的那样。”瑞兹放下匕首退开,“我不是来杀你的,陆军元帅,也不是要把你交给凯兹。”

  “那你神神秘秘的到底要干什么?”塔玛斯犹豫着是否再次扑向瑞兹。他也许能反制对方,但瑞兹的帮手都在周围观望。

  “为了警告你,”瑞兹说,“我带来最信赖的心腹,但还是失算了。树林里真有尊权者?”

  “是的,”塔玛斯缓缓说道,睁开第三只眼,“他来了,带着守护者。”他打了个寒战。瑞兹准将说的似乎发自真心,但塔玛斯仍然不大相信他。准将可能在拖延时间,等待尊权者的到来。

  瑞兹大喊:“卡!娄迪欧!各就各位。”他指着上方的两块巨岩,两人点头领命,爬了上去。“杀了巫师,”瑞兹吩咐,然后扭头对塔玛斯说,“快跑!”

  塔玛斯考虑着要不要趁机自行逃跑。他犹豫片刻后,跟着瑞兹钻进林子。瑞兹一边飞跑,一边呼喊帮手的名字,安排他们两人一组阻挡巫师。塔玛斯不时地回头,第三只眼的视野里充满了尊权者柔和的光芒。尊权者迅速接近,随之而来的还有暗淡的能量之光——如果不是被守护者背负着奔跑,尊权者的移动速度不可能如此之快。

  瑞兹扭头喝令一个帮手时突然停步,塔玛斯差点撞到他身上。元帅发觉瑞兹已然手持匕首,严阵以待。

  塔玛斯转身看见附近只剩两个瑞兹的帮手:一个是自由民,胳膊上挎着弓箭,但他躺在厚厚的落叶上,喉咙有一道猩红的割伤;另一个是加本,他冷静地在自由民的斗篷上擦了擦匕首,然后面对瑞兹。

  “你父亲……”瑞兹说。

  “他是个该死的蠢货,他就不该跟着这个叛徒,”加本示意塔玛斯,然后摆开架势,匕首直指瑞兹,“我只需拖住你们,等公爵过来。”

  年迈的准将手握匕首,猛扑上前,利落地反守为攻。仅仅几个来回,他的匕首便刺进了对方的胸口,这甚至算不上一场决斗。瑞兹拔刀起身,独眼瞪得通红,回头望向来时的路。塔玛斯听见巫术在林子里施放的声响,一棵大树轰然倒塌。

  “我把手下全害死了。”瑞兹说着闭上独眼,松开匕首。塔玛斯突然发现他那件自由民斗篷上沾有血迹。瑞兹摸了摸伤口。“他这是歪打正着。”准将示意断了气的猎犬总管。

  塔玛斯扶着瑞兹来到一块林间空地,让他背靠一截断木。“你有什么就说吧,”他说,“别等一切都来不及了。”巫术的声响越来越近。

  “这段时间,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近你。”瑞兹说,“计划非常愚蠢,但请你理解,长官,我也是孤注一掷。巴拉特准将背叛了我们,他绑架了我的小儿子,而我指望说服你离开猎场,协助我营救他。事情暴露之前,我们本来有好几个钟头可以利用。”瑞兹擦了擦脸颊,豆大的汗珠混着泪水滚落。“我真不知道其中有叛徒。”

  “巴拉特就是叛徒吗?”塔玛斯说,“温斯拉弗夫人知道吗?”

  “他不是唯一的叛徒,”瑞兹说,“他和你的议会里的某人是一伙的。不,夫人不知情,她被爱情蒙蔽了眼睛。巴拉特偷了她的心,我百般劝说,想送他到前线或者国外,但夫人不听。现在夫人只听信他一人。”

  “你知道他和谁合作吗?”

  “不知道。”瑞兹说,“快跑!”他突然向前一冲,推翻了塔玛斯。林子里火光乍现,热浪灼伤了塔玛斯的手和脸。他就地一滚,顺势起身,望向瑞兹,只见老将军惨叫着,皮肤脱落,血肉焦煳。塔玛斯躲在一块岩石后,惊惶地寻找尊权者和守护者的踪迹,然后他听见一声巨响,岩石炸裂成了他记忆中的最后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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