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二〇一一年，夏天
卡尔瞪着桌上的两张纸条。纸条躺在那儿已经一个半月，每次他整理桌子时，两张纸似乎总是满怀期待看着他。
他在椅子上往后一躺，眼前浮现两个女人的面容。昔日脸孔苍白褪色的速度快得令人讶异。昔日的脸孔?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没错，对于莉丝贝的电话，他被动应对;而虽然与梦娜交往多年，但两人的关系也已断裂。不过，难道就能如此将两人归类成过去吗?
卡尔拿起两张纸，犹豫不决，不确定是否该揉成一团，对准垃圾桶一丢。
真的不是简单的决定。
「终于来了，卡尔。」萝思彷佛从虚无中现身他眼前。
「谁来了?」卡尔懒洋洋问。这个星期度日如年，完全没有一件事算得上已成为过去。还有什么要来?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威廉‧史塔克的死亡证明。虽然尚未找到史塔克的尸体，不过法官认为证据充足，因此根据DNA分析结果，判定史塔克已经死亡。」
「嗯。」卡尔将两张纸条塞进上衣口袋。至少是个好消息，相关遗产事宜如今也明朗了。
对于玛莲娜和蒂尔达不啻是件好事，卡尔心想。萝思说完就离开他的办公室。
电视屏幕上，TV2新闻正在报导七月暴风雨和强烈雨势带来的灾害，疏浚工程愚蠢又恼人，造成各地积水成灾，数百个地下室漫淹了屎尿，连总局地下室这里也无法幸免于难。
不过卡尔反而有点幸灾乐祸，欣赏这几场暴雨所造成的某些后果。大麻街完全被水淹没，简直可模拟成圣经上的洪水报复。流动摊贩全都不见踪影，连一公克大麻的鬼影也没有。几个小时内绝对损失了几百万克朗的营业额，让人心情大好。伊斯德街的水同样淹得很高，妓女和皮条客的生意也受到影响，因为马杀鸡沙龙通常多半位于地下室。所多玛与蛾摩拉❖受到应得的惩罚了。
❖所多玛(Sodom)与蛾摩拉(Gomorrha)：是圣经中的两个城市。因为城里的居民不遵守上帝戒律，充斥着罪恶，被上帝毁灭。后来成为罪恶之城的代名词。
「恶，你们这是什么臭味啊。」劳森走进卡尔办公室时一脸嫌恶作呕。「要不要上楼到我那里去呀，有美味可口的面包香。楼上还有几个客人。家里如果只有一个半的房间大小，到总局来过生日绝对舒适得多。」
他哈哈大笑，把越来越肥的臀部放在卡尔对面的椅子上。「我之前没有时间告知你最新结果，因为要忙着准备派对，工作量很大，你知道的。今天收到几项消息，有关伦斯德火灾那具身分不明的尸体。你听了下巴别掉下来。」
「有屁快放。」
「有人已经确认阿萨德从尸体口中拿出的假牙属于谁的了。」
「吶，是谁确认的呀?」
「北西兰岛的齿模师耶普‧约根森。如同你们推测的，假牙确实属于外交部处长埃里克森先生。」
「早就知道了。」卡尔嘟哝着。「我们一看见门牙就认出来了，根本可以完全省下这笔鉴识费用。」
「当然。不过还有一件小事。分析那具戴假牙尸体的骨髓DNA之后，却清楚显示他不是高加索人种，也就是说，他不是个欧洲白人，而是个黑人。」
卡尔眉头皱了起来。
「阿萨德、萝思，过来一下。」他喊道。
萝思现身门口，劳森一看见她的新发色，差点被口水给呛到。若要找到比那还要鲜艳的紫色，一定要飞到佛罗里达，踏遍居住着百万女富豪的养老院才有可能。
「什么事，劳森?」阿萨德刚在跪毯上做完最后一轮祈祷，裤管还卷高着。
「嘴巴里有埃里克森假牙的那个人是个黑人。你有什么看法?」
阿萨德的眉毛简直翻了一圈筋斗。「什么?」
「不过假牙确定属于埃里克森无误。」卡尔继续说：「在北西兰岛一个齿模师那边，找到了他的齿模。」
阿萨德扶着椅子坐下来。
「嗯，也就是说埃里克森从我们手中逃掉了，带着一切远走高飞。」
「没错。」卡尔也清楚认知到这一点。真他妈的该死。「所以我们知道是谁杀了布莱密特和身分不明的黑人。」卡尔往后靠着椅背。「如果他对那两人痛下毒手，施纳普和他妻子也很有可能死于他手中，对吧?」
「不无可能。」阿萨德同意卡尔的观点。「更别提其他人了。」
萝思拨了拨新发型，彷佛没人注意到她的头发似的。
「别再胡说八道了。事实上，我们一点头绪也没有。你们说的都只是推测。我们唯一想的是我们聪明机伶，解决了一小部分的混乱无序。我认为这些臆测不过是狗屎。」
以后有机会的话，卡尔会拿最后一句话提醒她。
「我还有其他讯息要告诉你们。」劳森露出贼笑。「也许你们已经从信件中得知了。埃里克森的车子被找到了，在巴勒摩一条小巷子里，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巴勒摩?」卡尔简直不敢相信。「在西西里岛。」
劳森点头。
「没错。那家伙静静开着他的老爷车上路，畅行无阻，没有遭到任何人拦阻，就这样开车穿越欧洲。」
「赞美申根❖。」萝思忽然喊道。
❖申根公约(Schengener Abkommen)，为欧洲国家间的协议，持有成员国有效身分证或申根签证，即可在所有成员国内自由进出。
「漫漫长路呀。」卡尔钦佩地吹了声口哨。「要给自己弄个新身分、改变外貌，巴勒摩显然是正确的选择，对吗?」
「我听说国际刑警已经展开搜捕行动。」劳森补充说。
「太棒了。」卡尔嘲讽地说：「国际刑警将近有一百九十个成员国。如果他逃到剩下的十到十二个非会员国怎么办?」
阿萨德不住摇头。「谁知道呢，卡尔。」
「我跟你们打赌，经验告诉我，我们绝对找不到这个人了。尤其他身怀巨款，希望更加渺茫。我们根本无从得知他现在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
卡尔开上高速公路，将雨刷速度开到最大，沿路已经看到好几辆车因为随处可见的大积水而噩运连连。这种天气还要往北方开三十公里，真是折磨死人。在附近有个小地方可以过夜的人实在幸运。
他想起胸前口袋里那两张纸条。往左转，表示莉丝贝;往右转到梦娜家。
一想到此，他不由得笑了起来，但是笑容剎那间又消失。他以为自己是谁啊?凭什么认为这两个女人还会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她们一定早已琵琶别抱。
卡尔拿出纸张，揉成一团，降下窗户，丢了出去。
他一小时十五分钟后回到罗索霍特公园，整个地区大水漫漫，彷佛威尼斯的翻版。停车场上的车子明天可能要借助大型吹风机才可能发得动，他自己的车也不例外。
「地下室没事吧?」他一打开家门，迫不及待大声问道。
没人回答。该死，不是个好兆头。
他看了一眼客厅。黑暗一片。太不寻常了，他们竟让哈迪一个人躺在黑暗中?不会吧。
「哈迪?」他轻声叫道，免得吓到他。就在这一刻，客厅的灯光霎时全部亮起，宛如耀眼的灯海。
「哒哒!」米卡和莫顿喊道，卡尔大吃一惊，险些吓得腿软摔倒。
两人接着退到一旁，哈迪出现在眼前。他坐在一个大型电动轮椅上，头前有各式各样先进的导杆。
「时机到了，哈迪。」莫顿喊叫说：「让卡尔看看你的能耐。」
卡尔沉溺在酣醉的幸福里。大家看见哈迪脸上挂着世界上最灿烂的笑容启动轮椅时，全都大声欢呼，激动拥抱，恭喜声不绝于耳。
这一天，卡尔家里开始了新的纪元。
卡尔调整了无数次枕头。他想要好好睡一觉，却始终冷静不下来。每次闭上眼睛，就看见哈迪洋溢幸福的脸和客厅那张空床。他叹了口气。众人同心，齐力断金。果真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件事不断萦绕在脑子里，过了半个小时，他仍旧无法入睡，于是拿起搁在床边的超市广告传单。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在纸上消费漫步是效果最强的安眠药，比数羊还有效。
忽然间，在亚迪超市和法客塔廉价商店的传单之间，出现一张明信片。
到底有谁会寄明信片给他?应该是寄给莫顿或米卡的，可能是某个曾经受邀参加派对的客人想要表达谢意吧。
他检查收件人。奇怪，确实是他的名字。这时他才注意到除了收件人名字和地址之外，没看见手写字，而是贴了一张小碎纸，上面印着：「难得一见的非洲首饰个展。手工制造的戒指、手炼与项链，选择繁多……」
后面的字被剪掉了。
卡尔莞尔一笑。
要命，他心想，眼前浮现一个深发少年。
他翻过明信片，凝望上头的图片，底下写着：「阿尔堡眺望塔──眺望景致，眺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