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妈咪的手下当年找到男孩时，他已在中空的树干至少躲藏了十六个小时。
他们让他选择：要不打断他的手，从头对脚劈成两半;要不就跟他们走，成为其中一员。
他能有什么选择?家人肿胀的身体躺在那边的灌木丛;他熟知与热爱的一切全被烧毁了。男孩只花了四个星期，就和其他童兵一样，变得粗野残暴，毫无顾忌。他无所畏惧，顶多害怕被自己人从背后捅一刀──被杀害他家人、打爆他狗儿的头，并剥夺他人性的少年。
胡图人、图西人、卡比拉❖1和蒙博托❖2等不同国家的人忙着攻讦消灭其他人、擦除国界时，男孩学习抱着卡宾枪入睡，在梦里看见毫不犹豫被他杀掉的敌人血流成河。
❖1约瑟夫‧卡比拉(Josepf Kabila)，一九七一年生，刚果共和国现任总统。
❖2蒙博托‧塞塞‧塞科(Mobutu SéséSeko)，一九六五年至一九九七年，曾任刚果共和国和扎伊尔共和国总统。
若没有妈咪和她的个人计划，总有一天，他保证也会死于刀下。
妈咪选择孩童十分谨慎仔细，而被选中的孩子总能围绕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妈咪除了确保自己的利益，也会让她的保镖分享好处，这点没人做得比她还出色。妈咪就这样把他们收得服服贴贴，循规蹈矩。
一九九九那年，刚果终于签署了一份停战协议，但妈咪身边已经有三十多个杀手，因此很不欢迎这类和平努力。若不需要杀人，她要这么多孩子做什么用?
对某些人而言，和平并不能带来他们期望的结果，或者会断了他们可观的财源，因此这些人经常被非洲的冲突召唤而来，进而确保了妈咪的未来。当然，还有少年们的未来。
于是只要有人想要谋害他人，就会上门求助妈咪。男孩也是循此管道与布莱格─史密特接触。
没人告诉过男孩，为什么布莱格─史密特要除掉那五个法国商人。不过，男孩一无所知或许比较好。他在纳米比亚发现他们的行踪，趁其熟睡时砍掉下头时，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布莱格─史密特相当满意行动结果，妈咪趁机捞了十万美金。布莱格─史密特问她是否能再付她十万美金，将男孩转给他，长期为他解决问题?妈咪犹豫不决，因为男孩是她价值最高的手下，也是她溺爱的孩子。不过布莱格─史密特承诺会将男孩视如己出，带他装好在战斗时打断的牙齿，让他接受教育，学习多国语言，她才在另一次交易协商后让出男孩。
男孩対两位永远铭感五内，从此之后，他再也无须血染双手了。
至少不需亲自动手。
※※※
闯入埃里克森房子的攻击行动失败后，男孩将佐拉臭骂了一顿。如今他沉思再三，将整个情况在脑中整理一遍。
妈咪和她两名最优秀的手上已经上路了，如果班机准时抵达卡斯特鲁普机场，他们再过几分钟应该就会打电话进来。妈咪是个重承诺的人。
他抬眼看向时钟，电话正好响起。
「亲爱的，告诉我最新状况。」他听见她低沉的声音说。
「你们决定要在哥本哈根待多久?」
「大概五十八个小时，最迟星期六上午就得前往布鲁塞尔进行另一项工作。」
「好的，时间够充足了。我很清楚你们的效率有多高。不过，我必须先提醒你们，这次的对手是个非常聪明的少年，要找到他没那么容易。」
「我面前放着他的照片和个人资料。他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是不清楚他的背景，还会以为他是在丛林长大的。我当年藏在中空的树干，不过纯粹是直觉反应，面对危难的本能行动。但这个家伙虽然还是个孩子，却完全不一样。他懂得先思考，懂得拟定计划。否则他家族的人早就逮到他了。妈咪，这孩子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同时却又是屋顶上的鸟。」
她发出笑声。「吶，我们当年也找到了你呀。你说，找他的人不只他的家族成员，还有一大帮东欧人?」
「是的。他们看见他好几次。」
「好。半小时后，我们将抵达广场旅馆，你一个钟头后过来，给我看看你掌握了什么资料。」
※※※
旅馆房间虽然狭小，但是视野很好。妈咪坐在格纹大沙发上，肚子上又多了好几膀肉，整个人几乎塞满沙发。她总是语带自豪说，危难时就靠这些肉维系生命了。
男孩向两个穿着篮球运动衫、皮肤异常黝黑的人打了招呼，他们背靠着枕头，躺在床上看NBC新闻。两人约莫二十五岁左右，脸上却布满皱纹，老态龙钟，双眼永远质疑别人所重视的一切。男孩对此十分熟悉。对这两个人来说，所谓的幸福是能够稍微熟睡，畅快地打一炮。
「我们大概在街上走了一下。」妈咪说：「你对于丹麦人的描述没错。他们没有看见我们，甚至没注意到我们。只要我们稍微保持距离，他们根本看都不看一眼。非常好。」
她拍拍他的腿，表示好久不见。
「你的气色很好，男孩。快要三十岁了，你有多少伙伴能够活到这把年纪?」她抬起头，看向床上两个人。「嘿，你们两个，看看他。只要你们让妈咪我开心，也能成为他这个样子，懂吗?」
「好的，妈咪。」两人不约而同说，然后又默不作声。
男孩露出微笑，在一张地图上指出少年被看见的位置、早先可能藏匿的地方，以及未来可能会现身的场所。
妈咪点点头。她苍老却聪慧的双眼如扫瞄机般将哥本哈根的主要交通干道、如迷宫般的大街小巷、哥本哈根电车站以及可以藏身的绿地，全部扫描进脑子里。她掌握陌生地形的速度之快，始终让人讶异不已。
她看完地图之后，向男孩保证少年插翅也难逃，早晚死路一条，并表示能为布莱密特和他工作，始终很有意思。
男孩点点头。说出感谢之词不是他的方式。
「抓到少年，所有人都会满意。」然后男孩转向床上那两个人说：「他像蛇一样滑溜，刺死他。」
两个年轻男人手肘撑在床上。他们看待这次简报的态度异常认真严肃，和所有士兵都一样。这种态度有时候是他们免于陷入致命圈套的唯一保护网。在哥本哈根，这栋圈套多半来自警方的逮捕行动和出乎意料的对抗。因此男孩将两张佐拉家族成员的照片丢过去，向他们说明家族成员和东欧人的情况时，两人全神贯注盯着照片看。
「你们要紧盯着佐拉的手下和他们的合作对象，一旦他们逮到少年，随时准备把他接收过来。别指望他们会通知你们，所以眼睛要放亮一点。」
他们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