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战锤·荷鲁斯叛乱·无所畏惧> 16

16

  [计时:6.59.66]

  马瑞乌斯盖奇战团长撞上舱壁,在一阵湿滑声响中瘫倒,身下涂抹出一片血迹。

  伤口很严重。含有某种毒素。竟然击败了他经过改造的凝血因子。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与高烧斗争。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在与恐惧斗争。

  那并非对死亡或痛苦的恐惧。甚至不是对失败的惧怕。

  那是动摇心魄的,对于未知事物的不安。

  人类正是克服了它才能走出洞穴,从家园世界扬帆起航。人类正是征服了它才能直面异形威胁,以及藏匿于古老长夜中的诸般邪祟。

  他生来便缺乏这种恐惧。

  这让他感到惊讶。

  他以为自己早已见多识广。他的戎马生涯漫长而成功。他作为第一战团长的身份就是佐证。自极限战士初创之时他便位列其中。

  基因改造极大减轻了他们对恐惧的反应。心理训练让他们摒弃其弱点,抵抗恐惧所引发的慌乱与震慑。这种训练的一部分便是研究帝国在开疆扩土时可能遭遇的所有威胁和灾害,所有异形与变种。不应有任何出乎意料的事物。一切可能的恐怖存在都必须加以探索。他们必须掌握每一种新的可能性。他们要有所免疫。他们要漠然处之。有些人说这让极限战士麻木不仁,但这与工人手上的老茧并无分别。

  他们必须坚定不移。他们必须无所畏惧。

  盖奇以为他确实如此。他真的以为自己确实如此。恐惧对他而言分外陌生。

  他的前额渗出汗珠。他挣扎着起身,但做不到。这是个教训,他心想,这是一个理论范例化作了实践场景。骄傲是我们的弱点。过度自信。我们对于自己以及这久负盛名的无畏之心盲目自负,并笃信这个银河中再无任何能令我们惊惧的事物,从而给自身埋下了一个弱点。

  盖奇确定基里曼已经考虑到了这些。他确定基里曼已经在他的法典草稿中写下了相关的内容。过度自信的危害。是的,基里曼绝对写过训导之言。他曾劝诫第十三军团,切莫自以为完全掌控了任何事物,包括恐惧在内,因为这会即刻形成弱点。

  盖奇此时回想起来,原体曾经数次说过这些。

  肯定。他肯定说过。

  他说过这些。

  他有所警告。警告过这些。

  万一他还没有。万一。万一他还没有,那么盖奇希望自己可以...他可以向基里曼提起这些。以后提一提。

  除非。除非没有以后了。

  基里曼。

  在舰桥上...舰桥...

  那个东西。那个东西。

  那么多的鲜血。之后暴露在太空中。那个东西。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了。基里曼。基里曼或许已经...在舷窗爆炸的时候他被抛入了太空。

  他或许已经...

  基里曼或许已经死了。

  那个东西。

  那个该死的东西。

  他——

  ——从黑暗中醒转过来。他喉咙里一阵酸楚。眼睛泛着泪水。那个东西在他后背和两肋留下的伤口发出阵阵剧痛。

  他刚才昏了过去。晕倒了。那凶猛的毒素让他短暂地失去意识,陷入了一团猩红迷雾中。

  盖奇气喘吁吁。肺部的每一次扩张都在神经中燃起烈焰。他沿着走廊向远方望去。

  空气中弥漫着烟尘。在微风吹拂下,它像河流般沿着天花板涌动。在舰桥暴露于太空中之后,旗舰的空气泵便奋力补充战舰中的气压。危机警示灯闪动不已。他在大约五米之外看到一个死去的极限战士。那个人的头颅被扭成奇怪的角度。在远处,三名舰桥军官背靠舱壁瘫坐在一起,如同几个从彻夜畅饮中归来的水手。他们全身都是猩红色,除了目光呆滞的双眼之外。

  在更远处是一个鲜血淋漓,连着半支手臂的胸腔。在那之外则是另一名极限战士,像粒种子般四分五裂。

  之后他看到了那个东西。

  对于舰桥上的那个东西,对于...杀死了基里曼的那个东西...盖奇不确定它到底是一个东西,还是形态相似的很多个。正向他逐渐接近的那个东西或许是多个怪物的其中之一,亦或是某种庞大整体的一部分。

  它有着粗略的人形,比一名军团战士高出一倍。它的肢体比例近乎猿猴,然而其真正的轮廓难以确定。现实似乎在它周围产生了扭曲。空气恶臭刺鼻。它像一团虚幻的迷雾般涌动,恰似源自深黯地穴的漆黑梦魇一样流淌无定。

  它如同一头巨猿,用树干般粗壮的四肢爬行。它的躯体上覆满了黑色鬃毛,而其下的血肉则变幻着虹彩的光芒。

  它没有眼睛。它的头颅上除了一张巨口几乎别无他物。它的面孔便是紧绷在那扭曲变形的人类头骨上的一片干瘪皮肤,空荡荡的眼眶如同月球坑一样。它的双颚中挤满了刻刀般的獠牙和泛黄的巨型利齿。没有嘴唇覆盖的牙龈上淌落着棕色毒液,仿若粘稠的糖浆。

  它似乎正在嗅着什么。它闻起来像是电池酸液和棉花糖的气味。

  就是这个东西咬伤了他吗?他不想再被咬一口了。他不禁猜想那个东西能否看到自己。

  当然可以。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它正前方。

  但它没有眼睛,所以——

  盖奇深吸一口气。他意识到那毒素正让自己头晕脑胀。他知道自己脑海中充满了愚蠢而缺乏逻辑的念头。他也明白经过强化的新陈代谢系统正在奋力抗争,然而他不确定胜利将属于哪一方。

  就算自己能够胜利,盖奇也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那个东西就在他面前。

  他伸手去拿自己的爆矢枪。

  那把武器早就不见了。他意识到自己握枪的手也丢掉了几根指头。

  他的动力剑躺在左腿旁边的甲板上。他弯腰去够。他努力伸出胳膊。探出手臂。地球的古神在上,他几乎都没力气挪动身躯。

  盖奇不由自主地在沮丧中发出一声咆哮。

  那个东西听到了他。它将那满是利齿的巨口转了过来。它像猫一样微微躬身,随后猛扑过来。

  盖奇在狂怒与惊骇中尖吼起来。他挥出右手,试着抓住那个东西的喉咙,阻止它将整个身躯压上来。若是那样的话他必死无疑。

  他没能掐住喉咙。他把整条手臂捅进了那个东西的嘴里。

  它一口咬了下来。

  顿时传来一阵盔甲破碎和骨骼断裂的声音。那个东西咬断了他的手和前臂。鲜血喷涌出来。剧痛沿着他的臂膀奔窜而上。盖奇大声呼嚎。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那凶暴的痛楚使他的身体机能飙升,让他饱受毒素困扰的思维瞬间清醒。他挥动左拳,砸在那个东西的头颅侧面,在四溅的粉色口涎中打飞了两颗臼齿。

  这一拳击退了那个东西。它嘴里还咬着他的手臂。盖奇扭过身去抓他的剑,但那个东西踩住了他的膝盖,他够不到。

  它将双颚张到难以置信地大,朝他迎面扑来。他能看到自己的断臂被那个东西吞进腹中。

  一道蓝色的冲击将它撞开。黑色液体突然泼溅在近旁的所有表面上,包括盖奇的脸。那个东西身受重伤,匍匐在地。一个极限战士矗立在盖奇身前。他是个军士。他的盔甲伤痕累累。他的头盔被涂成了红色,标志着他身受处分。他两只手分别握着一柄电磁长剑和一把科勒台阻力斧。

  “下地狱去吧!”他朝那个东西吼道。它正尖叫着来回翻滚,那黑色的形体变幻重组,仿佛现实正在尝试自我愈合。

  那个军士手起斧落。科勒台人是在艰难的克拉尔归顺战争中被剿灭的,他们所打造的锋刃薄如纸张,可以达到分子层面。那极端锋利的巨斧比芬里斯战斧还要庞大。它将那个东西轻易斩断,腐败的污血四下泼洒。

  以防万一,那个军士又用长剑捅了一记。那个东西死掉之后仅仅留下一滩污渍。

  那个军士转过身。

  “前进!”他喊道。一支战斗小队出现了,沿着走廊快步赶来。其中有几名极限战士,但也有帝国军队士兵,海军人员,以及至少一个亚人类劳工。他们手中七拼八凑的奇异武器是盖奇在基里曼的私人军械库之外从未——

  那些全都是来自原体私人军械库的。

  “前进!扫清这个区域!”那个军士喊道。“科索兄弟,侦查下一条走廊。火焰喷射器在前!药剂师杰尔,到战团长这里来!马上!”

  他在盖奇身边蹲下,将武器放在手边的甲板上。对方靠近之后,盖奇可以看到他盔甲上交错纵横的磨损痕迹。

  “你手下有个药剂师?”盖奇问道,他昔日厚重的嗓音变得沙哑干涩。

  “马上就来,长官。”

  “你的名字?”

  “希尔,长官。艾恩尼德希尔。第一百三十五连。”

  “身受处分?”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长官。”

  “的确,希尔。说得好。谁把指挥权交给你的?”

  “我自己。事情突然变得一团糟的时候,我正在第四十层甲板等待面见。没有任何指挥链。我认定我需要建立一个。”

  “干得好。”

  “发生什么了, 长官?”希尔问道。他向后稍退了一步,让药剂师开始处理盖奇的伤口。

  “某种东西袭击了我们。把整个舰桥炸掉了。我们之中的一些人逃了出来。至于其他人,我说不好。”

  “都有谁死了?”希尔问道。

  他很无礼,盖奇心说。他——

  不,并非如此。他很冷静。他很现实。他无所畏惧。他提出问题,因为他需要答案。

  “显然包括舰长,”盖奇说道。“以及大部分舰桥高级军官。瓦瑞德战团长。班佐战团长。还有你的战团长安托利。”

  “可怕的损失。原体呢?”

  “我没有看到他死,但我并不感到乐观,”盖奇回答。

  希尔沉默了一阵。

  “你有什么命令,长官?”他问道。

  “你的作战计划是什么,军士?”

  “实战可能:我在尝试集结并协调一支舰内作战部队,之后开始夺回战舰,长官。这些恶魔到处都是。”

  “恶魔,希尔?我不认为我们今日还相信恶魔的存在。”

  “那么我不知道你打算如何称呼它们了,长官,因为它们显然不是异形。它们是邪祟。怪兽。虚空生物。我们只有用尽一切手段才能杀死它们。”

  “这就是为什么你掠夺了原体的收藏品?”盖奇问道。

  “不。我掠夺了原体的收藏品是因为怀言者,长官。”

  “理论可能:解释此处的逻辑,”盖奇说道。之后他又说,“等等。药剂师,先扶我起来。”

  “大人,你现在的情况不能——”那个药剂师开口道。

  “见鬼,扶我站起来,药剂师,”盖奇厉声说。

  他们将他搀扶起来。他脚步不稳。药剂师重新开始包扎他的断臂。

  “继续讲,”盖奇说道。“理论可能?”

  “我们遭到了怀言者的袭击,”希尔说。

  “同意。”

  “这些恶魔或许与他们同盟,是受他们奴役的某种生物。亦或是它们操纵了第十七军团。这样的话倒确实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的兄弟会如此彻底地与我们为敌。”

  “同意。继续。”

  “这些恶魔是一个可观的威胁,但它们似乎在...消退。”

  “消退?解释清楚。”

  “就像退潮一样,长官。比起一个小时之前,它们明显减少并弱化了。仿佛它们正在退回到地狱或者虚空里去。然而,依旧有三艘怀言者巡洋舰停泊在我们周围,并逐渐展开跳帮。在一个小时之内他们就会突破气密舱门和舰身装甲,而我们会被迫与同类交战。这种战斗形式前所未有。他们的优势在于震慑和奇袭。我们必须将超乎常理作为优势以展开反击。”

  “详细说明。”

  “他们了解我们,因为他们与我们一样。他们知道我们的盔甲和武器的特性。他们也清楚我们的战术和战略,因为我们挚爱的原体将他的法典向所有兄弟公开了。我们从未想象过需要向同胞隐瞒自己的作战方式。今天,我们不再怀有这种想法。所以我们必须用他们意料之外的方式展开反抗。我们必须跳出常规,随机应变,及时变通。为了真正遵循罗保特基里曼的教导,我们今天必须将他制订的规则抛在一旁。我一直认为他最具智慧之处便是笔记101.x——”

  盖奇点点头。

  “我记得。‘能够怎样取胜便要怎样取胜。一言蔽之,在事关胜败之际,任何手段都不应被排除。’”

  “正是如此,长官。”

  “那个‘利用一切手段’的指示,”盖奇说道。“那条让一切规则都可以被打破的终极规则。你知道吗,那个念头一直困扰过他。他曾经告诉我说他时常想要删除那条笔记。他认为它太过危险。他担心它会成为任何越轨行为的事后辩词。”

  “我认为第十七军团已经驳斥了这种想法,长官,”希尔回答。“我也想要劝你避免在众人面前用过去式提及原体。”

  盖奇这才意识到。

  “说得没错,军士。”

  “你认同我的理论可能和实战可能吗,长官?”希尔问道。

  “是的。我们来协调一下。我们能联系上哪些军官?”

  “安皮恩战团长可能正在第三十五层甲板领导一支反抗力量作战,修通尼克斯战团长则在第二十层甲板。”

  “不错的开始,”盖奇说道。他捡起自己的剑,收回鞘中。“我们即刻出发吧。那把阻力斧?”

  “长官?”

  “它能单手使用吗?”

  希尔把战斧递过来。

  “它足够轻,长官。”

  “带路吧。我们要朝舰桥杀出一条血路。”

  希尔行了个礼。他转过身,高举长剑,向清扫小队喊出指令。

  盖奇瞥了一眼药剂师。

  “我们完事了吗?”他问道。

  “我打算把你转移到——”

  “我们完事了吗,杰尔?”

  “是的,长官。暂时完事了。”

  盖奇用完好的手掂了掂战斧。

  “关于希尔军士。你知道他为什么身受处分吗?”

  “是的,长官,”杰尔说道。“他的直属军官发现他在推演如何对抗并击败星际战士的理论可能,长官。希尔辩解称他已经在所有主要敌人身上推演过理论可能,而不知道如何与诸军团作战将是一个战术盲点。据我所知,他说人类帝国的星际战士是银河中最伟大的战士,也正因此有责任明白该如何对抗并击败银河中最伟大的战士。希尔宣称星际战士是仅存的值得研究理论可能的对手。他的理论可能被视为叛逆思想,所以他被送到旗舰来接受处分。”

  “这就是他的过错?”盖奇问道。

  “现在看来真够可悲的,不是吗?”杰尔说。

  [计时:7.44.02]

  士兵贝尔雷恩和士兵多根特克兰克在燃烧的街道间逃命。士兵马西里德和他们同行过一段时间,但某种他妈的地狱怪物,某种他们都没来得及看清的东西从浓雾里突然出现,把马西里德的脑袋一口咬掉了,所以现在只剩下他们俩了。

  他们能苟活下来只是因为那东西忙着把马西里德吃掉。到处都他妈的是血。

  雷恩已经基本麻木了。今天他大开眼界。他见识到了一切。所有可能见识到的东西。所有恐惧。所有震慑,所有惊骇。他目睹了同僚死去。他目睹了朋友死去。他目睹了城市燃烧和星船陨落。他看到了多得超乎想象的尸体。他看到了活人被撕成碎片。他看到了恶魔从浓雾中现身。

  然而比恶魔更可怕的是,他看到了本该是朋友的人,理应是朋友的人,眼中带着毫无掩饰的杀意向他冲来。帝国的根基被颠覆了。向他妈的地球王座效忠的基本信条已经荡然无存。

  贝尔雷恩知道死亡会很痛苦。战争也会很痛苦。与你的新婚妻子别离,丢下她踏上战场,那同样很痛苦。

  他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遭到背叛竟会如此痛苦。

  他们遭到了背叛。考斯,基因原体基里曼,奥特拉玛,帝皇,他妈的人类帝国还有努米纳斯第六十一连的贝尔雷恩;他们全都遭到了背叛。

  雷恩想要杀掉什么人,为这个上下颠倒的世界报仇。他想要杀掉一个该死的怀言者,虽然他明白自己毫无希望,连一秒钟也坚持不到。

  他们在想他妈的什么?他们打算怎样?他们脑袋里到底进了些什么肮脏有毒的垃圾,让他们觉得自己应该干这种事?

  克兰克逐渐落后了。他越来越疲惫。四面八方都是浓雾,已经难以辨别方向。他们手里都有激光枪,光耀型,但这并非他们在部队集结时领到的武器。这是他们在逃命的时候从尸体上捡到的。那些该死的蛮人士兵把两人所属的部队屠戮殆尽。

  “快点,克兰克,”雷恩嘀咕道。“快点啊,克兰克老兄。我们得继续走。我们能逃出去。”

  克兰克点点头,但他很疲惫。他受到了很大的震慑。雷恩不敢让他停下来或者睡觉。他或许不会醒过来。

  本应是相反的情况。本应是老兵克兰克督促新兵雷恩。理应如此。直到今天都是如此。

  雷恩偶尔想起奈芙。他觉得自己该去找她,将她一起带出城。他说服自己她很安全,正躲在姑妈家的地窖里。但那是在怀言者倒戈之前,在怀言者和那些他妈的蛮人邪教士兵反戈一击,大开杀戒之前,在这一切突然不再是一场意外之前。

  在恶魔从浓雾里现身之前。

  贝尔雷恩知道按照常理他有责任去寻找自己的新婚妻子。他应该找到她,如果有必要的话还有她的姑妈,然后赶在这里彻底沦为死城之前带她们逃出去。就是如此。

  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克兰克。

  “如果你想一起来的话也行。如果你不想来我不会怪你。”

  克兰克说他是个白痴,但还是继续和他并肩前行。

  有意思的是,雷恩相信他们不会花太久时间就能找到奈芙,但雷恩没有和克兰克说,因为这听起来很奇怪。他能感觉到她。不知怎地,他能感觉到她就在附近。她几乎在呼唤他。她就在不远之外,等着他。

  人们说坠入爱河的人就是如此。天下有情人终能披荆斩棘,历尽千山万水而重逢。他会找到奈芙,她也会找到他。

  浓雾就像一道丝绸窗帘。一切都是灰色的。在远方燃烧的火焰变成了一团团朦胧的脉动余烬。大片黑色废墟散发着烟尘,燃料,泥土和污秽的味道。

  贝尔。

  “什么?”雷恩问克兰克。

  “什么什么?”克兰克回答。

  贝尔。贝尔。你在哪儿?

  “你听见了吗?”雷恩问道。“克兰克老兄,你听见那个了吗?”

  他能听到她。是奈芙。她离此不远。她就在附近,她在呼唤他。这就像是一场戏剧,两个情人在最后一幕终于相聚。

  “奈芙?”

  他停下脚步。他看到了她。隔着一片浓雾,她就站在街对面的一道门廊下。她很苍白。仿佛是由雾气组成的。她是怎么找到他的?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因为见到什么人而这样高兴过。他能感觉到爱情。爱情让他心神振奋。

  他向满是弹坑的街道迈出一步。

  克兰克攥住了他的胳膊。克兰克一言不发,因为他在惊恐中张口结舌。

  克兰克所能看到的东西一点都不像是贝尔雷恩的新婚妻子。

  [计时:8.10.32]

  洞穴系统在莱普提斯努米纳斯边缘与地表相接。最后数公里的地下通道近乎支离破碎,积水足有膝盖高度。城市污水处理系统倒灌进来,加之地下水位的剧烈变动,整条通道都被淹没了。他们不得不涉水前行。

  文坦努斯带领他们踏入宫殿区域,阿鲁克的小队在侧翼掩护。他们的部队在路途中逐渐壮大。数支护教军部队加入了他们,使得机械神教兵力接近千人之众。他们还与大约三十名极限战士汇合,这些战士来自若干已经覆灭的连队。此外还有斯帕兹上校所率领的四百名涅莱德第十连士兵。

  这座优雅的宫殿由一列庄园组成。它华贵的轮廓在浓雾中缓缓现身。周围的绿地已经一片狼藉。烈风与冲击波将果园尽数剥落,葡萄架上残留着焦黑的绳索。覆满雕饰的墙壁四下倾颓。鱼塘中的池水早已干涸。他们在断裂的树木后面发现了园丁和工人的焦黑枯骨。

  宫殿在冬季是关闭的。总督居住于城市中的德拉高塔。文坦努斯此刻想到,总督恐怕已经身亡。所有窗户都被那席卷整片大陆的狂风震碎了,只有一些经过防弹玻璃或柔晶加固过的幸免于难。大部分房间中堆满了罩着防尘布的家具,如今又铺上一地的玻璃碎片和残破窗棂。

  宫殿以外的山谷和平原被雾气所遮盖。四下无风。诡异的静谧降临于此。这令人联想到死亡所强加的沉寂。

  在西北方,暮光山脉为那浓雾笼罩的平原划出了灰色的边际。在东南方,黑黝黝的盾墙环绕着城市。这道自然形成的起伏丘陵在那缓缓涌动的雾气中露出了破碎的脊梁。它昔日著名的密林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如同一片零落的鬃毛。

  陷入火海的努米纳斯是一团庞大的金色光晕。然而那并非他们所能看到的唯一一片熊熊大火。类似的光晕显现在各个方向的遥远浓雾中,天空上也是星星点点。时常会有某个物体拖曳着烈焰从天而降,轰然坠落在遥不可及的远方,让大地撼动不已。

  他们进入了宫殿,在有必要的时候将大门砸开。一些厅堂和房间的墙壁与天花板已经倒塌,破碎的石雕四下散落。文坦努斯看到了一些涂过油彩的石膏碎片。他看到追溯至五百世界早年的英雄人物零落满地。他看到与他们盔甲上样式相同的极限徽记四分五裂。

  陶伦将技师们组成了一支工作队伍,前去寻找并启动宫殿的数据引擎和高功率通讯阵列。文坦努斯则着手部署防御力量,协助他的有塞拉顿,阿鲁克,斯帕兹以及第三十九连的生还者苏鲁斯连长。虽然宫殿的围墙与沟渠都颇为可观,但这片庄园本身并不是为了任何程度的军事抵抗而兴建的。斯帕兹手下的士兵在西边的一片库房里找到了几门牵引火炮和轻型野战炮,并将它们面向平原安置。

  “如果我们被发现了,”苏鲁斯说道,“他们一定会让我们吃些苦头。”

  “如果我们被发现了,”文坦努斯回答,“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苏鲁斯点点头。若有若无的笑容在他脸上闪过。自黎明以来他失去了连队里的大部分兄弟。他目睹了其他第十三军团部队被枪炮或重型武器所湮灭。文坦努斯明白,若要令苏鲁斯有所作为,就必须让他摆脱这种消沉情绪。文坦努斯已经考虑过是否要用苏鲁斯的军士格瑞瓦斯来取代前者在指挥链中的位置。苏鲁斯是个饱经风霜的老兵。仿佛他的活力已经荡然无存。

  格瑞瓦斯走到他们身边。他将头盔夹在臂弯里。他的面孔和头发上沾满了灰**末。格瑞瓦斯的短发是金红色的。那些尘埃让他看起来像是未老先衰一般。

  “来自伺服师的报告,长官,”他向文坦努斯,而非苏鲁斯说道。“他们找到了通讯系统。有一些能源方面的问题,但他们预计在一个小时之内进行一次广播测试。”

  “很好。数据引擎呢?”

  “还没有消息,长官,”格瑞瓦斯回答。

  阿鲁克突然抬起了主武器臂。

  “有动静,”他报告道。“北门两公里之外,从浓雾中向这里接近。”

  “身份?”文坦努斯问道。

  “隐藏住了。”

  文坦努斯拿起战旗。

  “塞拉顿,守住南部阵线。斯帕兹上校,东北方交给你。其他人跟我来。”

  他们走向大门,踏过昔日齐整的草坪。帝国军队士兵在匆忙挖出的散兵坑里就绪。文坦努斯注意到那屈指可数的几门火炮和迫击炮被布置得十分得当。斯帕兹倒是读过一些手册。或许是基里曼的手笔。

  他们在野战炮旁边走过,来到了大门。通向宫殿的桥梁横跨深深的壕沟。在两座里程碑之外,道路延伸进灌木之间,从那里开始便是广阔的德拉平原了。黑压压的天空与厚重的雾气让眼前风景大打折扣。

  “我们检测到了热源,”阿鲁克报告道。“是体温。”

  “我也检测到了,”格瑞瓦斯拿着一台便携式探测器说道。

  “他们在利用浓雾作为掩护,”苏鲁斯阴郁地说。“这不是好事。”

  “如果是我带领援军从埃汝德集结点赶过来,”文坦努斯说道,“我也会用浓雾作掩护。”

  他看着护教军领袖。

  “通讯信号?”

  阿鲁克摇摇头。他那枚受损的红色眼睛缓缓闪动。

  “你提到过一个暗号,”阿鲁克说。

  “是的,”文坦努斯说。“再等等。”

  一阵微风拂过。微小的残渣在他们脚下的碎石间滑过。

  “有信号了,”阿鲁克说。他们都听见了低沉的二进制码鸣响。“宫殿注意,”他翻译道。“驻守者表明身份。”

  “是机械神教吗?”文坦努斯问。

  “我可以确认信号的编码来源是机械神教,”阿鲁克说道。“但这证明不了什么。如果这是加戈兹的话,他表现得十分谨慎。”

  “同样地,”文坦努斯说,“如果是我的话,在前方敌友不明的情况下也会如此。”

  “那个信号重复了两遍,”阿鲁克说。

  “回答,”文坦努斯说。“询问对方身份。”

  阿鲁克发出一段代码。

  “对方回复道,”他传达着信息。“埃汝德集结点的辅助单位,寻求庇护。”

  文坦努斯将旗杆插进地面,空出手戴上了头盔。

  “太容易了,”他说道。“我的连队里没有人会如此轻易地暴露身份。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无论是我的连队,还是其他连队。问他们那个问题。”

  “花哨灵族的数量?”阿鲁克问。

  “就是那个。”

  他们等了一秒。

  “没有回应。他们再次宣称是来自埃汝德集结点的辅助单位。”

  “再问一遍,”文坦努斯说。他瞥了一眼斯帕兹。“让你的人做好准备,”他说道。

  那个上校点点头,匆匆走开。

  “对方回复了,”阿鲁克说。“他们请求确认这个区域内存在异形活动。确认,灵族部队?”

  “他们不明白那个问题,”文坦努斯说。

  “我也不明白那个问题,”阿鲁克指出。

  “关键在于,塞丹斯会明白,”文坦努斯答道。“第四连的任何其他军官也会明白。让他们确认他们的回应信息。告诉他们我们等待回复。”

  阿鲁克照办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说道,“他们请求我们确认这个区域内存在异形活动。”

  文坦努斯举起旗帜,“阿鲁克,让你的护教军标记出浓雾里的热源目标,为火炮操作员提供便利。告诉斯帕兹上校,我们会在六十秒后开火。”

  “你要开火?”苏鲁斯吼道。“你疯了吗?如果那是我们的同胞——”

  “那不是。而且我不会放任他们再靠近一步。”

  “但如果他们是第十三军团!”苏鲁斯坚持道。“如果他是奥特拉玛的战士!”

  “他们不是,连长,”文坦努斯决然地说。

  在壕沟之外,惨淡浓雾的边缘,第一批身影缓缓出现。微弱的阳光映在那暗淡的猩红盔甲上。

  “开火!”文坦努斯说。

  [计时:8.19.27]

  “让我回去,”贝尔雷恩喊道。“让我他妈的回去!”

  克兰克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叫他喘不过气来,只为了让他闭上嘴。

  “抱歉,”克兰克说。“抱歉,雷恩。抱歉,小子。我不能让你去。”

  雷恩弯下腰喘息着。

  “我没有开枪打你老婆,贝尔,”克兰克说道。“我没有那样做。我是朝某个东西火力全开了,但那肯定不是你老婆。那绝对不是。”

  “那就是奈芙。她在呼唤我!”

  “雷恩,闭嘴。闭上嘴。好好感谢我吧,行不行?你给我看过你老婆的照片。她很漂亮。那个呼唤你的东西,它可不漂亮。”

  克兰克叹了口气。他瘫坐在雷恩旁边。

  “那不是你老婆,小子。就算你没给我看过她的照片,我也知道。你老婆,她有眼睛,对吧?而且她头上没长角。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雷恩,但那不是好东西。那是某种异形玩意。某种该死的恶魔。”

  阴风吹动着浓雾,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翻涌。远方的一座居民楼轰然爆成火团,它隆隆倒塌的巨响持续了三四分钟。火炮轰鸣。轨道上雷霆万钧。

  贝尔雷恩嘀咕着他新婚妻子的名字,涕泪纵横。

  克兰克听见了跑动声。

  “起来,起来!”他说着,拽住雷恩的袖子,将他推进一道掩体后面。

  两个帝国军队士兵沿着街道,从他们身边跑过,紧接着又跑过来第三个。他们衣衫褴褛,正在撒腿狂奔。其中一个人哭得像个孩子。

  他们在逃命。就是这样。

  克兰克把雷恩摁在墙上,那些人的追踪者出现在了视野里。他们也是帝国军队,但不是同一支。他们装备破旧,穿着黑色的邪教兄弟会衣服,就像屠杀了克兰克所属部队的那群人一样。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人大笑着抬起枪,将一发子弹送进掉队那个人的脊梁里。

  剩下的两个逃命之人突然停了下来。又有两名教徒出现在他们前方。

  两个幸存者缓缓后退。教徒们从浓雾中踱步而来。刚才展开追杀的那两个也放慢脚步,切断了退路。

  “求求你们!”克兰克听见其中一个人的哀叫。“求求你们!”

  他的诚挚恳求换来了一发爆头。他像个人偶般倒下。

  另一个人试着逃跑,但教徒们抓住了他。他们将他围绕在中间,揪住头发,用一柄仪式匕首划过那暴露出来的喉咙。他的血在身下聚成一面暗红的镜子。

  雷恩发出了一个声音。一声情不自禁的抽泣。

  那四个短刃兄弟会的成员顿时转过头。他们深陷的眼窝如同一团团阴影。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们的面孔像死神一般。

  克兰克手忙脚乱地举起枪。他没时间瞄准了。其中一个杀手看到了他,立刻开火。子弹呼啸着打在他们身边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泥土和污秽。克兰克开火还击,但雷恩还缠在他身上,他的准头也差得可以。射偏了老远。

  那些教徒冲了过来。

  克兰克在近身距离正中一个人的胸膛,将他放倒。紧接着他脸上就挨了一枪托,口鼻流血地倒了下去。另外两名教徒扭住雷恩的胳膊。其中一个揪着雷恩的头发,将他的头往后拽。

  “这个先来,”放倒了克兰克的那个人说道。他弯下腰,将匕首探向自己的牺牲品。克兰克捂着鼻子呻吟不已。那个人握住克兰克的下巴,将他的脸拧过来,用匕首瞄准克兰克圆睁的左眼。

  雷恩突然狂暴起来。他抬脚踢中了一个教徒的下体,又挣脱开来,挥拳打在另一个人喉咙上。趁着两人蹒跚后退,雷恩一头冲向那个拿着刀的混蛋,将他从克兰克面前撞开。

  他们扑倒在地。他们翻滚扭打。雷恩完全不够强壮。他只是个孩子。那个教徒体型高大,精瘦而强壮。他臂膀更长,而且像一头野兽般顽强。

  另外两个人咒骂着前来帮忙。克兰克伸手去够自己的枪,但立刻被踢倒。其中一个人掏出手枪顶在他头上。

  枪声响起。克兰克居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痛苦,考虑到他的脑袋被一枪打穿了。鲜血沿着他的脸流淌下来。滚烫的血。但并不疼。连一点冲击都没有。

  拿着手枪的那个人倒了下来。涂在克兰克脸上的是他的血。那个教徒的半边头颅都没了。只剩下粘连的头发,碎骨和脑浆。

  另外一个人站在街道上。他手里有把激光枪。他再次开火,将第二个教徒击倒。爆头。一记非常干净利落的爆头。神射手水准。

  克兰克眨眨眼睛。这家伙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是帝国军队的。克兰克认不出是哪支部队。那个射手从街道上爬下来,走到他们身旁。

  雷恩和另外那个教徒停止了扭打。雷恩将死去的教徒从身上推开。那个身高臂长的怪胎被一把匕首捅穿了心脏。不知怎地,雷恩在混战中用那个混蛋自己的刀刺死了他。

  “估计是个意外,”雷恩说着坐起身,道出克兰克心中所想。克兰克笑了起来,虽然这个世界上丝毫没有任何事情他妈的好笑。

  他们抬头看着那个射手。

  “谢谢,”克兰克说。

  “你们需要帮助,”那个人说道。他是个老兵。他脸上有不少皱纹,军服也暗淡褪色了。他的头发已经斑白。

  “我们今天都需要帮助,朋友,”克兰克说。

  “一点没错,”那个人说着伸出手。他把克兰克拽了起来。

  “我是克兰克。那小子是雷恩。贝尔雷恩。我们是努米纳斯第六十一连的。至少,我们曾经是。不管这还代表什么。”

  “欧兰涅斯佩松,退伍兵,”那个人说道。“我在试着从这个鬼地方杀出一条路来。你们俩想一起来吗?”

  克兰克点点头。

  “共度难关,”他说道。

  “或者共赴黄泉,”那个老家伙回答。“但无论哪个我都能接受。拿上你们的枪。”

  佩松看着贝尔雷恩。

  “你还好吗,小伙子?”他问道。

  “还好,”雷恩回答。

  “他受了点打击,”克兰克说。“他以为看见自己的老婆了。他的新婚妻子。但那不是她。那不是个人。”

  “我看到她了,”雷恩坚持道。

  “今天一切都是假象,”佩松说。“你不能相信你的眼睛。这是虚空在作怪,它诅咒了我们所有人。”

  “但是——”雷恩开口道。

  “你的朋友说得没错,”佩松说。“那不是你的妻子。”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雷恩问道。

  “我老了,”佩松说。“我见识广。”

  “你也没那么老,”雷恩说。

  “我猜确实比不上有些人,”佩松说。

  他俯下身,将那柄短刃从教徒鲜血淋漓的胸口拔了出来。那块锋利的黑色石片有个用金属丝手工缠成的刀柄。一把仪式匕首。它让欧尔佩松回想起一些东西,但它并不适合。他将那令人厌恶的东西扔在一边。

  “来见见其他人,”他向那两名士兵说道。

  “其他人?”克兰克问。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