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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答案 邪魔的交易 宿敌刃

  雷鹰的覆甲机身不像风暴鸟那般纤细优美,但它与体形较大的战机相比更具实用性,能够将众人快速送抵戴文卫星。技术机仆和机械神教驾驶员正在调试战机准备起航,洛肯暗暗盼望他们加快进度。此刻流逝的每一秒都让战帅距离死亡更近一步,他绝不容许那样的结局。

  自从他们护送战帅归来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但洛肯仍旧没有清理自己的盔甲或武器,他打算以原样返回战场,仅仅补充了弹药。甲板上还沾染着湿滑血迹,这是他们方才横冲直撞留下的惨象。洛肯直至此刻才有机会默然反思,顿时感到满心羞愧。

  他无法回忆起任何一张面孔,但他记得颅骨碎裂的声响与痛苦的呼喊。阿斯塔特的一切高尚理念……显然可以被如此轻易地抛诸脑后,那么它们又有何意义?凯瑞尔·辛德曼说得没错,体面礼数和文明行为只是一层薄如蝉翼的外壳,人类内心的那股兽性本质就隐藏其下,众生皆是如此……甚至阿斯塔特也不例外。

  文明行为的作风习惯能够被如此轻易地忘却,那么面对危机困境,还有什么品格会同样遭到不假思索的抛弃?

  洛肯扫视甲板四周,察觉到了一丝细微难辨的不同。重锤继续轰然敲打,舱门依然隆隆开合,满载弹药的运输车照旧在甲板上蜿蜒穿行,但整个登机甲板笼罩着一股压抑气氛,仿佛那场惨剧才刚刚发生。

  通向甲板的防爆门紧紧闭锁,但洛肯还是能听到外面人群的沉闷吟诵与朦胧歌声。

  数百人在登机甲板周围的宽阔走廊上秉烛集结,观察甲板也是人满为患。头顶梁架上就有几十个人透过玻璃窗俯瞰着他。大批民众贡献了祭品和许愿纸条,上面写着对战帅痊愈的祈求,对内心情感的发泄,以及形式多样的涂鸦。

  谁也说不清楚他们究竟在向何方神圣许愿,但这似乎给予了人们某种切实目标,而在此黑暗时刻,洛肯能够理解一个目标的宝贵价值。

  巫师小队已经准备就绪,但他们前往登机甲板的旅程险些引发了一场慌乱踩踏——惊恐民众对于阿斯塔特战士上一次穿过人群的血腥记忆难以忘却。

  托迦顿与维帕斯正在着手展开最后一轮临战检查,洛肯只需一声令下便可领军出击。

  他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过身去看到一位全副武装的战士向自己走来,那是第十八连连长泰保特·玛尔。他有时被称作“亦者”——与他难分彼此的维汝兰·莫伊则是“或者”——他的容貌和战帅又是如出一辙,洛肯不禁哽咽难言,向同僚躬身行礼。

  “洛肯连长,”玛尔回礼说道,“我可否与你谈谈?”

  “当然,泰保特,”他说,“维汝兰的事情我很惋惜。他是个勇敢的人。”

  玛尔点点头,洛肯无法想象对方此刻正经受着怎样的痛苦。

  洛肯知道为牺牲兄弟哀悼是何感受,但莫伊和玛尔形影不离,他们之间共生共存的纽带与孪生双子无异。作为挚友和兄弟,他们始终并肩作战,但这一次,莫伊幸运地加入了矛头部队,玛尔则没有。

  今天,莫伊为自己的幸运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谢谢你,洛肯连长,我很感激你。”玛尔回答。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泰保特?”

  “你们打算返回卫星?”玛尔问道。洛肯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他点点头,“是的。那里或许有些东西能帮助战帅。如果有的话,我们就一定要找到。”

  “那是维汝兰牺牲的地方吗?”

  “是的,”洛肯说,“我想是的。”

  “你们能否再容下一人?我想去看看……去看看现场。”

  洛肯在玛尔眼中看到了令人心痛的悲伤,“当然可以。”

  玛尔俯首致谢,他们一同走向突击舱门,雷鹰引擎的嘶吼随即像女妖尖啸般抬高了声调。

  阿西曼德看着阿巴顿挥拳猛击训练机仆的肩膀,将其持剑手臂连根打断,随后趁势向躯干送去一连串迅猛重击。在这凶狠攻势下,机仆皮肉顿时凹陷,骨骼与钢铁纷纷断折,血肉和金属瘫作一团,破损不堪。

  这已经是阿巴顿在三十分钟内摧毁的第三个机仆了。艾泽凯尔向来用拳头排解自己的焦虑,今日同样如此。暴力和杀戮是第一连长与生俱来的天职,但这已逐渐转变成他的生活方式,让他无法借助其他渠道发泄沮丧情绪。

  阿西曼德自己则是第六次拆解组装爆矢枪了,他有条不紊地将每个部件摆在油布上,细致入微地清理。阿巴顿用暴力来宣泄内心痛苦,与之相比,阿西曼德更愿意借助熟悉的日常工作来平复心情。他们无法为指挥官提供任何具有建设性的帮助,于是便进行着各自最为擅长的事务。

  “你这样胡乱摧毁机仆,军械总管非得要你的脑袋。”阿西曼德抬起头说。阿巴顿正挥拳打碎机仆的残躯。

  气喘吁吁的阿巴顿迈出训练笼,全身大汗淋漓,头顶发辫也被汗水浸湿。即便在阿斯塔特之中他也是格外壮硕魁梧,肌肉虬结,坚若磐石。托迦顿经常开玩笑说,阿巴顿之所以把加斯塔林小队的指挥权交给法库斯·齐伯尔,主要是因为他自己已经挤不进终结者盔甲里了。

  “它们就是干这个用的。”阿巴顿厉声说。

  “我不觉得你应当下手那么狠。”

  阿巴顿耸耸肩,从军械室里抓起一条毛巾搭在肩头,“在这种时候你怎么能如此淡定?”

  “相信我,我可一点都不淡定,艾泽凯尔。”

  “你看起来很淡定。”

  “我没有用拳头大肆破坏,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心如止水。”

  阿巴顿拿起一块盔甲着手打磨,随即伴着恼怒咆哮将其狠狠抛开。

  “调整你的情绪,艾泽凯尔,”阿西曼德建议道,“心态失衡不是好事,你或许会越陷越深的。”

  “我明白,”阿巴顿叹了口气,“但我心已经乱了,暴躁、忧郁、阴沉,全都混在一起。我连一秒都坐不住。如果他挺不过来怎么办,小荷鲁斯?如果他死了怎么办?”

  第一连长站起身来,绞着双手在军械室里踱步,阿西曼德能看到对方双颊泛起潮红,愤怒与绝望再度涌上心头。

  “这不公平,”阿巴顿低吼道,“不应该这样的。帝皇不会放任如此。他不该放任如此。”

  “帝皇已经很久都不在这里了,艾泽凯尔。”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他还在乎吗?”

  “我没法回答你,我的朋友,”阿西曼德说着重新拿起爆矢枪,按动开关将弹夹卸下,他明白阿巴顿已经为沮丧怒火找到了一个新的发泄对象。

  “自从他在乌兰诺抛弃我们,事情就变了,”阿巴顿怒喝,“他甩手而去,扔下我们收拾残局,又是为了什么?某个远在泰拉的该死项目难道比我们更重要?”

  “小心了,艾泽凯尔,”阿西曼德作出警告,“话不可乱讲。”

  “但这是实话,对不对?我知道你也是这样想的,别说不是。”

  “现在确实……不一样了。”阿西曼德承认道。

  “我们在这里浴血奋战,生死拼搏,为他打下这个银河,而他甚至都不愿与我们共赴前线。他的荣誉何在?他的骄傲何在?”

  “艾泽凯尔!”阿西曼德说着扔下爆矢枪站起身来,“够了。若是其他人讲出这种话,早就被我撂倒了。帝皇是我们的领袖和尊主,我们立誓服从他的命令。”

  “我们立誓服从指挥官。难道你忘记了四王议会的誓言?”

  “我记得很清楚,艾泽凯尔,”阿西曼德驳斥道,“显然比你更清楚,但我们也立誓效忠高于一切原体的帝皇。”

  阿巴顿转过身去紧紧攥住训练笼的铁丝网,肌肉暴起,头颅低垂。伴着一声野兽般的狂怒呼吼,铁丝网被他一把扯下,凌空抛向训练大厅对面,滑落在艾瑞巴斯的覆甲双足前方,那名怀言者像一道幽暗剪影般静静站在门口。

  “艾瑞巴斯,”阿西曼德惊讶地说,“你在那里站了多久?”

  “足够久,小荷鲁斯,足够久了。”

  阿西曼德突然感到忐忑不安,“艾泽凯尔只是有些气愤沮丧。他情绪失衡了。不要——”

  艾瑞巴斯挥挥手打断阿西曼德的话,他的铁灰色铠甲映着暗淡灯光,“不必担心,我的朋友,你明白我们都是自己人。我们都是结社成员。如果有人问起我今天在这里听到了什么,你知道我会如何作答,对不对?”

  “我很难说。”

  “没错。”艾瑞巴斯微笑着说。但阿西曼德远远没有就此心安,反而突然感到亏欠了怀言者首席牧师,仿佛对方的缄默是一份筹码。

  “你来这里有事吗,艾瑞巴斯?”阿巴顿质问道。他的怒火依旧没有消散。

  “是的,”艾瑞巴斯点点头,伸出手展示他的银色结社徽章,“战帅的情况逐渐恶化,塔苟斯特要召开一场集会。”

  “现在?”阿西曼德问,“为什么?”

  艾瑞巴斯耸耸肩,“我很难说。”

  他们穿过复仇之魂号深层甲板的维修旋梯,又一次前往旗舰尾部舱室集结。纤细蜡烛一如既往地照亮前路,阿西曼德发现自己急于了结此事。战帅命悬一线,他们却要聚众集会?

  “何人前来?”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在黑暗中发问。

  “三个灵魂。”艾瑞巴斯回答。

  “姓甚名谁?”对方又问。

  “现在我们有必要这样吗?”阿西曼德厉声说,“你知道我们是谁,赛迪瑞。”

  “姓甚名谁?”那人重复道。

  “我很难说。”艾瑞巴斯回答。

  “请进吧,朋友们。”

  他们走入尾部舱室,阿西曼德朝戴着兜帽的卢克·赛迪瑞狠狠瞪了一眼,对方则只是耸耸肩,跟上三人的脚步。这个梁架高悬的宽阔空间照旧被烛光点亮,然而往常把酒言欢的活跃气氛已经不复存在,整座舱室被阴郁沉闷所笼罩。常见成员无一缺席:瑟加·塔苟斯特,卢克·赛迪瑞,卡卢斯·埃卡顿,法库斯·齐伯尔,众多他早已熟识的大小军官和普通战士,以及扭曲者马罗格斯特。

  艾瑞巴斯当先而入,站在人群中央,阿西曼德向战帅侍从点头致意。

  “我有段时间没见你来参加集会了。”阿西曼德说。

  “的确,”马罗格斯特表示同意,“我近来一直疏于结社成员的职责,但摆在面前的议题需要我参加讨论。”

  “兄弟们,”塔苟斯特召开了集会,“我们活在一段严峻的岁月里。”

  “说重点,瑟加,”阿巴顿咆哮道,“我们没时间废话。”

  结社领袖瞪着阿巴顿,然而第一连长身上散发的潜藏怒火让他点点头未作斥责。塔苟斯特伸手指着艾瑞巴斯,向结社全体开口,“我们的第十七军团兄弟有话要说。我们应当聆听吗?”

  “我们应当聆听。”荷鲁斯之子齐声回答。

  艾瑞巴斯躬身说道:“艾泽凯尔兄弟说得不错,我们没有时间拘泥于繁文缛节,那么我就直奔主题了。战帅生命垂危,伟大远征的未来悬于一线。只有我们能够出手相救。”

  “这是什么意思,艾瑞巴斯?”阿西曼德问。

  艾瑞巴斯一边解释一边沿着环立四周的人群踱步,“药剂师已经对战帅束手无策。他们纵然全力施救,依旧难以治愈他的伤势。他们目前只能维持住战帅的生存,即便这样也坚持不了太久。如果我们不立刻行动的话,恐怕一切就太晚了。”

  “你有何提议,艾瑞巴斯?”塔苟斯特问道。

  “戴文的部落。”艾瑞巴斯说。

  “他们又如何?”结社领袖追问。

  “他们是一个野蛮的民族,由战士阶级所统治,你我都很清楚。我们自己的隐秘组织在结构和行为方面与他们的战士结社颇有共通之处。他们的每个结社分别崇拜一种当地的原生掠食动物,这便是与我们的区别所在。在戴文走向归顺的过程中,我亲身研究了这些结社以及他们的行为方式,仔细寻找腐化迹象或宗教愚行。我没有找到任何污点,但我在其中某个结社里发现了有可能拯救战帅的唯一希望。”

  阿西曼德不由自主地被艾瑞巴斯的话语所捕获,对方的演说技巧堪比宣讲者,他对于声调和语气的掌控炉火纯青,足以让听众沉醉入迷。

  “告诉我们!”卢克·赛迪瑞喊道。

  结社成员们随之一同高呼,最后瑟加·塔苟斯特不得不咆哮着下令肃静。

  “我们必须将战帅送往戴文的盘蛇结社圣殿,”艾瑞巴斯宣称,“那些祭司专擅于治病疗伤的神秘奥艺,我相信这恰恰是拯救战帅的最佳机会。”

  “神秘奥艺?”阿西曼德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像是巫术。”

  “依我所见并非如此,”艾瑞巴斯转身面向他,“况且是又如何,小荷鲁斯兄弟?你愿意拒绝他们的帮助吗?为了让我们保持纯粹,你愿意放任战帅去死吗?战帅的生命就不值得冒些风险吗?”

  “风险值得冒。但这感觉不对劲。”

  “我们不尽己所能去拯救指挥官才是不对劲。”塔苟斯特说。

  “即便那意味着我们要沾染不洁魔法?”

  “别这么自视清高,阿西曼德,”塔苟斯特说,“我们这是为了军团。别无选择。”

  “如此说来已有定论了?”阿西曼德质问道,他挤开艾瑞巴斯走到人群中央,“既然如此,又何必佯装探讨?何必召唤我们来此?”

  马罗格斯特一瘸一拐地从塔苟斯特身旁走来,摇摇头说:“我们必须统一意见,荷鲁斯兄弟。你很清楚结社的运作方式。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们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战帅将留在这里,然而我们若是坐视不管,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你知道这是事实。”

  “你不能这样逼我。”阿西曼德恳求道。

  “我必须如此,兄弟,”马罗格斯特说,“已经别无选择了。”

  阿西曼德感觉到这项沉重如山的抉择将自己压得抬不起头,房间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凝视着他。他与阿巴顿四目相对,顿时意识到艾泽凯尔显然愿意采取一切手段拯救战帅。

  “托迦顿和洛肯呢?”阿西曼德问道,他试图争取时间再作思考,“他们还没有出席发话。”

  “洛肯不是我们的一员!”收割者小队上尉卡卢斯·埃卡顿喊道,“他曾经有机会加入,却背弃了我们的组织。至于塔瑞克,他会服从我们的决议。现在没时间把他找来了。”

  阿西曼德看着周围的一张张面孔,逐渐明白自己别无选择。自从他走入这间舱室的那一刻便是如此。

  无论如何,战帅必须活下来。就这么简单。

  他明白这件事必定会引发深远影响。与邪魔的交易向来如此,但拯救指挥官值得让他们付出任何代价。

  他绝不能让后人将自己视为那个放任战帅殒命的家伙。

  “好吧,”阿西曼德最终开口道,“那就让盘蛇结社尽其所能。”

  自从他们上一次踏足戴文卫星到现在过去了区区数个小时,然而这里产生的巨大变化让洛肯倍感惊异。浓厚迷雾踪影全无,天空从污浊昏黄转为明亮苍白。恶臭依旧萦绕不去,但已经大为缓解,从无法忍受变成略为恼人。莫非坦巴之死打破了某种魔咒,让这颗卫星摆脱了一场永恒无尽的腐朽循环?

  随着雷鹰掠过沼泽,洛肯发现染疫树木已经全部凋亡,众多湿滑枝干失去了那腐化邪力所灌注的秽恶生命,纷纷崩解倒塌。没有了浓雾的遮挡,他们可以轻易找到泰拉荣耀号。谢天谢地,这一次通信频道里并未传来任何呼唤死亡的信息。

  他们着陆之后,洛肯便迈着领袖的自信步伐率领巫师小队、托迦顿、维帕斯以及玛尔走出雷鹰。纵然托迦顿和玛尔担任连长职位的年头都更长,在这项任务中他们却本能地服从了洛肯的指挥。

  “你打算在这里找到什么,加维尔?”托迦顿眯着眼睛遥望那艘坍塌的战舰残骸问道。他没有寻觅一顶新的头盔,所以此地的恶臭让他拧着鼻子。

  “我不确定,”洛肯回答,“或许能找到一些答案,或许是可以帮助战帅的东西。”

  托迦顿点点头说:“听起来不错。你呢,玛尔?你来找什么?”

  泰保特·玛尔并未作答,而是拉动爆矢枪的枪栓,大步迈向坠毁战舰。洛肯追上去抓住对方的肩甲。

  “泰保特,我带你一起来是不是自找麻烦?”

  “不。我只是想看看维汝兰牺牲的地方,”玛尔回答,“如果不亲眼看看,感觉总是不真实。我知道我在停尸间里见到他了,但那不是个死人。那就像是照镜子一样。你能理解吗?”

  洛肯并不能理解,但他还是点点头,“好吧,那就入列。”

  众人一同爬上废墟坡道,向僵死星船侧面的深暗破洞走去。

  “见鬼,我感觉在这里战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托迦顿说。

  “那只是三四个小时以前的事,塔瑞克。”洛肯指出。

  “我明白,无论如何……”

  他们最终来到了斜坡顶端,遁入昏暗无光的星船内部,洛肯回想起上一次的类似经历,众人在旅途终点目睹的情景顿时鲜活地浮现于脑海。

  “保持警惕。我们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活物。”

  “我们应该从轨道上把这块破东西炸掉。”托迦顿嘀咕道。

  “安静!”洛肯嘶声说,“你没听到我的话吗?”

  托迦顿抬起双手表示歉意,他们在低沉呻吟的废墟中前行,穿过一处处幽暗大厅、闪烁通道以及恶臭幽黑的走廊。维帕斯和洛肯带头前进,托迦顿与玛尔负责殿后。遍布阴影的星船残骸依旧保留着搅扰人心的异样力量,但那曾经覆盖了全部舱壁的有机物已经不再湿滑闪亮,如今显得全无活力——逐渐干燥开裂。

  “这里是怎么回事?”托迦顿问道,“这地方在几个小时之前还像是水培基地一样,现在……”

  “像是在凋亡,”维帕斯接过话头,“类似于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些树。”

  “更像是已经死了。”玛尔说着从墙上撕下一片枯燥霉菌。

  “什么都别碰,”洛肯警告道,“这艘战舰里的某种事物有能力伤到指挥官,在搞清楚缘由之前我们不要接触任何东西。”

  玛尔丢下那枯死残骸,用手抹了抹腿甲,和众人一同继续深入星船。洛肯对于此前路线的记忆精确无误,他们很快就沿着中央干道走向舰桥。

  一束束日光透过舰身破洞泼洒进来,飘浮在空气中的明亮尘埃如同一堵闪烁墙壁。洛肯一马当先,从扭曲突出的舱壁和喷吐火花的电缆下面俯身钻过,带领战士们逐渐接近最终目的地。

  洛肯早早便闻见了尤甘·坦巴尸身的味道,那腐败与死亡的刺鼻恶臭在舰桥之外就已经颇为浓郁。他们谨慎地踏入舰桥,洛肯挥动臂膀指派战士们在四周警戒就位。

  “上面那些尸体怎么处理?”维帕斯指着天花板上悬挂的旗帜,看着那些被缝在布料里的死去士兵,“我们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

  “我明白,但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洛肯说,“等到我们摧毁这座残骸的时候,他们就能获得解脱了。”

  “是他吗?”玛尔指着前方的肿胀尸体问道。

  洛肯点点头,抬起爆矢枪向那具亡躯走近。坦巴的皮肤下方有着毫不停歇的脉动,那肥硕无比的肚腹内部传来阵阵颤抖。他的血肉紧绷在骨架上,以致粗壮蛆虫的轮廓在那干燥皮肤之下若隐若现。

  “王座在上,他真是恶心,”玛尔说,“就是这个……东西杀了维汝兰?”

  “我猜是的,”洛肯回答,“战帅没有明言,但这里也找不到别的什么吧?”

  洛肯留下玛尔哀悼故去兄弟,向麾下战士们说:“分头搜索,与这个地方相关的任何线索都有用。”

  “你完全不知道我们该找什么吗?”维帕斯问。

  “确实不知道,”洛肯承认道,“或许是一把武器。”

  “你明白我们必须给那个死胖子搜身,对吧?”托迦顿指出,“哪个幸运的倒霉蛋负责干这事?”

  “我以为你会感兴趣呢,塔瑞克。”

  “喔不,我连碰都不想碰那家伙。”

  “我来。”玛尔说着跪在地上,开始翻动尤甘·坦巴的肮脏衣物与秽恶皮肉。

  “你瞧?”托迦顿说着后退几步,“泰保特自愿报名了,不如就由着他吧。”

  “好吧。小心点,泰保特。”洛肯说道,随后转身离开,不再观看玛尔撕扯坦巴尸体的让人反胃的景象。

  他的部下着手搜索舰桥,洛肯则迈上阶梯来到舰长席前方,盯着船员操作台,那上面填满了种种丑陋物体与肮脏污秽。洛肯难以相信一艘荣耀战舰和一位高尚人物竟能堕入此等可憎境地。

  他在舰长席周围绕行,脚下踢到的某个物体让他骤然停住步伐。

  他俯身看到一个经过打磨的木盒。它的表面平滑洁净,显然不属于这片恶臭扑鼻的坟冢。那盒子约有常人手臂的长度和粗细,厚实的棕色木料上刻满了怪异符文。盒盖配有金色合页,洛肯打开了那做工精巧的扣锁。

  垫着红色天鹅绒内衬的木盒空空如也,洛肯凝视其中,突然意识到自己随手掀开是多么莽撞。他用手指划过盒子表面,抚摸那些符文的轮廓,在优雅的草书中察觉到某种熟悉的意味。

  “这里!”巫师小队的一名成员喊道。洛肯立刻拿着木盒快步走去。泰保特·玛尔继续拆解着那个叛徒的腐烂尸首,其余阿斯塔特战士则环绕在甲板上的某个闪亮物体周围。

  洛肯发现那是尤甘·坦巴的一条断臂,五指之中还紧紧握着一柄光芒闪烁的怪异长剑,那锋刃仿佛是灰色燧石造就。

  “这确实是坦巴的右臂。”维帕斯说着便伸手探向那柄剑。

  “不要碰,”洛肯说,“如果就是它击倒了战帅,我可不知道它在我们身上会有什么效果。”

  维帕斯骤然缩回手掌,仿佛那剑刃是一条毒蛇。

  “那是什么?”托迦顿指着木盒问。

  洛肯蹲下去,将盒子放在长剑旁边,毫不惊讶地发现两者完美契合。

  “我认为它曾经是这把剑的容器。”

  “看起来很新,”维帕斯说,“表面是什么?文字吗?”

  洛肯没有回答,伸手从剑柄上掰开坦巴的僵死指头。当他皱着眉头将一根根手指扯下的时候,始终提防那条断臂重获生命发动袭击,纵然他心里明白这是个荒谬的想法。

  剑终于松脱,洛肯小心翼翼地拎起那把武器。

  “当心。”托迦顿说。

  “多谢提醒,塔瑞克,我正打算随手乱扔呢。”

  “抱歉。”

  洛肯将长剑缓缓放进盒子里。握住剑柄的手上突然感到细微刺痛,他在说出塔瑞克名字的时候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品味到了这把武器能够引发的可怕伤痛。他匆忙关闭盒盖,长呼一口气。

  “以泰拉之名,坦巴如何能够染指这样一件武器?”托迦顿问道,“这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人类造物。”

  “的确不是,”洛肯回答,盒子表面那些略显熟悉的符文终于点亮了他的记忆,“这是坎布拉克武器。”

  “坎布拉克?”托迦顿问道,“但它们不是——”

  “没错,”洛肯谨慎地将木盒从甲板上端起来,“这就是芝诺比娅仪器大殿中遭窃的宿敌刃。”

  消息如同闪电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复仇之魂号,战帅他们的行进路线两旁站满了垂首悲泣的男男女女。每条通道中都挤着成百上千人,阿斯塔特战士们用方盾组成担架抬着战帅前进。荷鲁斯身上那套仪式盔甲如凛冬般洁白,覆有锃亮的黄金镶边与赤红眼眸图案。他双手紧握金色利剑,额头上佩戴了一副白银桂冠。

  阿巴顿、阿西曼德、卢克·赛迪瑞、法库斯·齐伯尔以及卡卢斯·埃卡顿将指挥官高高抬起,后面则是海克托·瓦尔瓦鲁斯以及马罗格斯特。每个人都披挂着闪亮甲胄,背后飘扬着代表各自连队的披风。

  传令官和通告员高声宣布队伍的行进路线,以防登机甲板的血腥场景在此重演,阿斯塔特抬着这位自伟大远征之初便与他们并肩奋战的挚爱领袖缓缓迈动脚步。他们一边前进一边哭泣,心中痛苦地感觉到,这或许就是战帅的最后一程了。

  作为鲜花的替代品,人们抛撒出被泪水溅湿的残破纸张,上面写满了表达希望与热爱的字句。得知战帅一息尚存之后,他的子民便开始焚烧各种据传有疗伤功效的药草,将飘着轻烟的香炉悬挂在路线两旁,附近的乐队演奏着军团进行曲。

  明亮蜡烛挥发出一股甜腻香气,沿途之人无论男女长幼、士兵平民,全都悲恸欲绝,哭得撕心裂肺。林立两旁的军队旗帜低垂下来向战帅致敬,恳切的吟诵伴随他们一路前行,最终抵达登机甲板。那宽阔大门周围铺满了纸张,为战帅及其子嗣书写的言语将舱壁的每一寸表面覆盖。

  这扑面而来的哀愁与热爱让阿西曼德备受震撼,人们对于战帅负伤所表现出的悲痛是他前所未见的。对于他而言,战帅是一个光辉伟岸的形象,但首先是一名战士——是大军统领、帝皇选民。

  对于这些凡人而言,指挥官远不止如此。在他们眼中,战帅是高尚品质与英雄气概的标志,是他们自己永难企及的榜样,代表着人类从冲突年代的战火灰烬之中携手重铸这个崭新的银河。

  荷鲁斯的存在本身就昭示着,那些纠缠人类种族多年的苦难与死亡都走到了尽头。

  归功于战帅这样的英雄人物,古老长夜已经告终,黎明的第一束光芒刺透了地平线。

  如今这一切都面临着重大威胁,阿西曼德立刻明白,自己容许同僚们将荷鲁斯送往戴文是一项正确的决定。盘蛇结社能够治愈战帅,即便这要牵涉一些在往日里遭受谴责的力量,那也无可厚非。

  局势已定,为今之计只有紧握信念,等待战帅起死回生。他微笑着回忆起,战帅针对信念这个题目曾对自己说过一段话。按照惯例,荷鲁斯挑选了一个毫不适宜的场合来传授这份智慧箴言——就在他们站在一艘尖厉呼啸的风暴鸟舱内,准备举身遁入乌兰诺的绿皮城塞之前。

  “当你来到一切已知事物的极限边际,将要落入未知事物的无底黑暗时,信念就意味着,你知道两件事的其中之一必将发生。”当时战帅对他说道。

  “哪两件事?”阿西曼德问。

  “要么你会找到立足之处,要么你会习得如何飞翔。”荷鲁斯大笑着纵身跃下。

  这份回忆让泪水奔涌得更加凶猛,登机甲板的钢铁大门在众人背后隆隆闭合,诸位阿斯塔特迈向战帅的风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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