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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们的人民 领袖 矛头部队

  复仇之魂号的舰桥熙熙攘攘,大批士兵与战争机械已经完成了从戴文星球地表的全面回撤,舰队此刻开始筹划如何剿灭尤甘·坦巴的叛军力量。

  剿灭。这就是他们采用的词汇,并非镇压,并非平定——而是剿灭。

  军团早已做好准备,急于执行这项判决。

  舰队指挥官博阿斯·科门努斯注视着一艘艘纤长的战舰脱离戴文轨道。即便是在短距离上,确保整支庞大舰队维持阵形也绝非易事,但他麾下的众多舰长都是行家里手,撤离戴文的大规模行动完成得毫无疏漏,如同外科医生运用手术刀一般精细谨慎。

  远征舰队并未全体退出戴文轨道,但跟随复仇之魂号一同出击的军事力量依旧颇为可观,足以碾碎阿斯塔特矛头部队面前的任何障碍。

  那段航程非常短暂,戴文的卫星如同一枚黄棕色的闪亮污点,背后衬托着远方恒星的赤红光晕。

  在博阿斯·科门努斯眼中,那个目的地恰似太空里的肿胀脓包。

  登机甲板上是一片忙乱癫狂的景象,无数钳工、船工与机械神教技师为隆隆咆哮的风暴鸟展开临行前的检查。引擎喷薄闪动,灼目弧光将这高大宽阔的甲板映得苍白失色。舱门猛然关闭,保险销从弹头上卸下,燃料管线逐一与低沉嘶吼的引擎断开。六架怪兽般的庞大战机趴在弹射轨道末端,吊车运来了最后一批弹药,机仆则匆忙调试那些悬挂在驾驶舱下面的火炮。

  获选组成矛头部队伴随战帅出击的连长与战士们跟着地勤人员检视风暴鸟,一遍遍确保战机状态良好。他们很快就要将自身性命托付出去,谁也不愿葬身于机械故障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面。除了四王议会成员之外,卢克·赛迪瑞、耐罗·维帕斯和维汝兰·莫伊——以及他们各自连队中的特种小队——将一同前往戴文卫星,再次以帝国之名奋勇拼搏。

  洛肯准备好了。他脑海里充斥着很多新近浮现且令人不安的念头,但他将一切无关事务暂且压下,以备投身随后的恶战。怀疑和犹豫会蒙蔽心灵,阿斯塔特绝不可如此。

  “王座在上,我等不及了。”托迦顿说道。他显然十分期待战斗。

  洛肯点点头。对于今日之事他依旧深感不安,同时他也渴望一场真正纯粹的战斗,渴望与活生生的敌人一较高下。不过如果情报无误的话,他们的对手就只是区区万余名叛乱士兵,阿斯塔特以一敌四都不在话下。

  然而战帅要求彻底毁灭坦巴的反叛力量,于是便由五个阿斯塔特连队、一支瓦尔瓦鲁斯的拜占庭近卫军,以及死亡军团的泰坦编队一同出击,前去倾泻战帅的炽热怒火。埃索·图奈特机长驾驶审判日亲自参战。

  “自从乌兰诺之后,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军力集结呢,”托迦顿说,“卫星上的那些叛党死定了。”

  叛党……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词语?

  敌人早已是家常便饭,但叛党……前所未有。

  这个念头顿时搅乱了洛肯对于战斗的期许,他们并肩迈向风暴鸟的军械库,阿西曼德与阿巴顿正在激烈争辩哪种弹药更适合这场任务。

  “我跟你讲,亚音速子弹更好。”阿西曼德说。

  “如果他们的盔甲和那些英特雷斯混蛋近似的话,又怎么办?”阿巴顿质问道。

  “那就用质爆弹啊。你说说看,洛肯!”

  阿巴顿转过身来,看到洛肯和托迦顿后略微点头示意。

  “阿西曼德说得对,”洛肯回应道,“亚音速子弹会让敌人没有卧倒的机会,可以迅速穿透躯体,制造一个致命的射出伤口。否则你可能用三四枚子弹都无法干掉一个敌人。”

  “艾泽凯尔总是惦记着之前几次遭遇的重甲敌人,”阿西曼德说,“但我一直在和他讲,这场战斗的对手是普通人,与我们自己的帝国军队士兵装备水平相似。”

  “咱们就实话实说吧,”托迦顿窃笑一声,“艾泽凯尔需要动用一切手段才能把敌人放倒。”

  “我这就把你放倒,塔瑞克。”阿巴顿吼道。他严峻的面孔终于露出了笑容。第一连长将黑发紧紧束在脑后,以便穿戴战盔,洛肯看得出来,对方也备感焦躁地期待着即将来临的血腥事务。

  “你们谁都不会介怀吗?”洛肯开口了,他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顾虑。

  “什么?”阿西曼德问道。

  “这一切,”洛肯挥手指点甲板四下,示意这紧迫的备战工作,“你们难道不明白今日行动的意义吗?”

  “我们当然明白,加维尔,”阿巴顿高声呼吼,“我们要杀掉某个胆敢侮辱战帅的该死蠢货!”

  “不,”洛肯说道,“远不止如此,你没有意识到吗?我们即将杀死的这些人,他们并不属于异形帝国,亦非拒绝归顺的失散同胞。他们是自己人;我们即将杀死的是自己人。”

  “他们是叛徒,”阿巴顿略显多余地强调着最后那个词,“仅此而已。你还不明白吗?他们背弃了战帅与帝皇,为此他们必须伏法。”

  “行了,加维尔,”托迦顿说,“你多虑了。”

  “是吗?如果这再次发生,我们要如何处置?”

  四王议会其余成员困惑不解地面面相觑。

  “什么再次发生?”阿西曼德最终问道。

  “如果另一个世界爆发叛乱,如果一个接一个的世界纷纷效仿呢?这只是帝国军队,但如果阿斯塔特倒戈背叛呢?我们也要与之作战吗?”

  三人对此报以大笑,托迦顿开口作答:“你还真有幽默感,兄弟。你知道那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根本超乎想象。”

  “而且危言耸听,”阿西曼德神色肃穆地补充道,“你这算得上是叛国言论。”

  “什么?”

  “我该向战帅汇报你的恶意煽动。”

  “阿西曼德,你知道我绝不会……”

  托迦顿最先忍不住了。“喔,加维尔,你也太容易逗了!”他开口道。其他两人顿时哄笑起来。“现在就连阿西曼德都能引你咬钩。王座在上,你可真是个直性子。”

  洛肯挤出一丝微笑说道:“你说得对。抱歉。”

  “抱歉没有用,”阿巴顿说,“准备杀敌才是真的。”

  第一连长将巨手伸在几人面前庄重宣告,“为生者杀戮。”

  “为死者杀戮。”阿西曼德按住阿巴顿的手。

  “管他是生者还是死者,”托迦顿随即效仿,“为战帅杀戮。”

  洛肯胸中顿时洋溢起对诸位同僚的热爱,于是他点点头,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四王议会同僚的深厚情谊令他心底充满了自豪与宽慰。

  “我定会为战帅杀戮。”他承诺道。

  这幅雄壮景象让佩卓尼拉屏息凝神。她自己的飞船足有三个登机甲板,但与此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只能应付小型舰艇的需求。

  目睹此等规模的军事力量让人心中充满谦卑。

  两人身边的数百名阿斯塔特矗立于各自分配的风暴鸟面前——那些机身肥硕的庞然大物停靠在甲板中,双翼下方挂着一排排导弹,机首则安放了粗大的转管火炮。尖啸不已的引擎正在接受出击前的调试,每一组高大强悍的阿斯塔特战士都展开了最后一次枪械检查。

  “我做梦也想象不到会是这样。”佩卓尼拉目不转睛地说道。弹射轨道末端的巨型防爆门伴着震耳的轰鸣缓缓开启,准备将这批战机释放出去。透过微光闪烁的整域力场,她已经能够看到戴文卫星的污浊光辉,背景里则是密集泡沫般的点点星辰,一块块早已被灼成焦黑的喷气导流板在嘶鸣气泵的推动下从甲板内部抬升就位。

  “这些?”荷鲁斯说,“这不算什么。当年在乌兰诺,足足有六百艘战舰停泊于那颗绿皮星球上空。那一天,我的整支军团全体参战,姑娘。我们在大地上铺满了士兵:超过两百万名帝国军人,一百架机械神教泰坦,还有我们从绿皮劳工营里解救的所有奴隶。”

  “都在帝皇麾下。”佩卓尼拉说。

  “是的,”荷鲁斯响应道,“都在帝皇麾下……”

  “还有其他军团在乌兰诺作战吗?”

  “基里曼和可汗,他们的军团声东击西,协助扫清了外围星系,但真正击溃敌人的是我们,在鲜血与泥土中坚决推进的是我们。我亲自率领加斯塔林矛头部队夺取了最终的胜利。”

  “那想必是一段无与伦比的经历。”

  “没错,”荷鲁斯表示认同,“我们与绿皮酋长殊死搏斗,只有阿巴顿和我全身而退。那个畜生确实很难对付,但我还是启迪了他,把他的尸首从最高的塔顶抛了下去。”

  “这是在帝皇赋予你战帅头衔之前吗?”佩卓尼拉问道。她的记忆笔癫狂地追赶荷鲁斯的迅捷思维。

  “是的。”

  “你亲自率领了这支……叫什么来着?矛头部队?”

  “是的,一支矛头部队。这种精确打击力量意在斩落敌人首脑,摧毁对方的指挥和情报体系。”

  “你今天也会亲自率领吗?”

  “没错。”

  “这是否有些不寻常?”

  “什么?”

  “军阶如此之高的人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是否有些不寻常?”

  “我和四王议会成员展开过同样的争……讨论,”荷鲁斯说道,并未理会她的困惑神情,“我身为战帅,绝不是通过避战退缩赢得这个头衔的。若要让所有人像阿斯塔特一样毫不迟疑地追随我的脚步、服从我的命令,我就必须和他们并肩奋斗,共赴险境,分享战场经历。如果诸位将士认为我只会签署命令,并不能真正体会大家所面临的种种危难,那么他们如何能够信任我的驱使调遣?”

  “想必总会有一些情况迫使你出于自身地位的考虑而退出战场吧?如果你倒下了——”

  “我不会。”

  “但如果呢?”

  “我不会。”荷鲁斯重复道。他的每一个音节里都浸透了坚定卓绝的信念。那双熠熠闪烁、富有力量的双眼与佩卓尼拉的眼睛四目交会,她顿时感觉到,自己对于战帅的彻底信任如同一团内在光辉,照亮了她的四肢百骸。

  “我相信你。”她说道。

  “告诉我,你愿意去见见四王议会成员吗?”

  “什么?”

  荷鲁斯微笑起来,“让我为你引见一下。”

  “又是一个见鬼的记述者,”阿巴顿摇着脑袋冷笑一声,他远远看到荷鲁斯陪伴一名身穿红绿衣裙的女性走上登机甲板,“你身边跟着一群也就罢了,居然连战帅都要如此?简直可耻。”

  “不如你直接去和他说说?”洛肯回应道。

  “我会说的,你放心吧。”阿巴顿毫不示弱。

  阿西曼德与托迦顿沉默不语,他们知道这时候应该保持低调,避免招惹第一连长。然而洛肯与阿巴顿相处的时日尚短,同时他依旧迁怒于对方包庇艾瑞巴斯的行为。

  “你认为记述者项目有价值吗?”

  “呸,照这样看他们纯粹是浪费时间。黎曼·鲁斯不是讲过该给他们配发武器之类的吗?要是任其胡写乱画,还不如让他们上战场,那要合理多了。”

  “重点并不在于诗歌或绘画,艾泽凯尔,重点在于记录这个时代的精神,重点在于我们此刻所书写的历史。”

  “我们可不是来书写历史的,”阿巴顿回答,“我们是来创造历史的。”

  “一点没错。而他们负责讲述历史。”

  “那对我们而言有个屁用!”

  “或许这本就与我们无关,”洛肯说道,“你想过这一点吗?”

  “那到底与谁有关?”

  “这关乎我们的子孙万代,”洛肯说,“关乎人类帝国的未来。你根本想象不到记述者们收集了多么丰富庞杂的信息:汗牛充栋的记录档案,琳琅满目的艺术作品,无数座颂扬帝国荣耀的壮丽城市。几千年之后的人们若是回望今日,依旧能够知晓你我的作为,能够了解吾辈投身的光辉伟业。我们所处的年代将是启迪的代名词,后人会因生不逢时而垂首落泪。我们自始至终的一切成就都要受到庆贺与纪念,在普罗众生眼里,荷鲁斯之子将扮演这个充满了光明启示与长足进步的崭新时代的奠基人。你如果还要轻言贬低记述者的作用,就先想想这些吧,艾泽凯尔。”

  他针锋相对地紧盯阿巴顿的双眼。

  第一连长迎上洛肯的目光,大笑起来:“或许我也该去找一个。可不能让后人忘记我的名字啊,是不是?”

  托迦顿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说道:“得了,谁愿意记住你啊,艾泽凯尔?后人会记住的是我,在蜘蛛之地将帝皇之子从巨蛛怪魔掌中拯救出来的伟大英雄。那真是一段值得歌颂的传奇,是不是,加维尔?”

  洛肯露出微笑,暗自感激塔瑞克的介入,“确实是个好故事,塔瑞克。”

  “我倒希望咱们能少听两次,”阿西曼德插嘴道,“我都不记得你反复讲过多少遍了。这已经快要和那个关于熊的笑话一样糟糕了。”

  “别。”洛肯立刻警告,他察觉到托迦顿又要重新讲述那个笑话。

  “曾经有那么一头熊,个头大得超乎想象,”托迦顿随即开口,“还有一个猎人……”

  其他人没有给他继续发言的机会,哄笑着一拥而上。

  “这就是四王议会成员。”一个浑厚嗓音说道。他们顿时停止了打闹。

  战帅的声音让洛肯匆忙抬起手臂放开托迦顿。四王议会的其他成员也充满负罪感地向指挥官立正行礼。那位一头黑发、衣着光鲜的女士站在旁边,作为凡人她称得上身材高挑,但也只能勉强达到荷鲁斯胸甲下沿的高度。她满脸困惑地盯着他们,显然不明白自己眼前究竟是什么情况。

  “你们的连队完成备战了吗?”荷鲁斯质问道。

  “是的,长官。”他们齐声回答。

  荷鲁斯转向那个女士说:“这位是卡皮努斯家族的佩卓尼拉·维瓦。她将担任我的纪实作者,而我很不明智地决定,是时候让她见见四王议会成员了。”

  那位女士迈步上前,行了一个优雅繁复的屈膝礼,荷鲁斯则站在后面静静等待。洛肯在战帅的粗鲁态度背后捕捉到了一丝潜藏笑意,于是开口问道:“你到底要不要介绍我们,长官?如果我们缺席的话,她恐怕没办法记录你的故事吧?”

  “的确不行,加维尔,”荷鲁斯微笑起来,“我可不能让你们淡出荷鲁斯的传奇,是不是?好吧,这个骄纵轻狂的狼崽子是加维尔·洛肯,他最近刚刚荣获四王议会的要职。旁边是塔瑞克·托迦顿,他试图把任何事情当成笑话讲,通常都没有好结果。接下来是阿西曼德,我们管他叫‘小荷鲁斯’,因为他幸运地继承了我的英俊容貌。最后这位是艾泽凯尔·阿巴顿,我的第一连长。”

  “就是乌兰诺高塔上的那个阿巴顿吗?”佩卓尼拉问道。这令阿巴顿面露喜色。

  “是的,就是同一个,”荷鲁斯回答,“不过你现在怕是看不出来他当年的英姿了。”

  “那么这就是四王议会?”

  “是的,他们虽然胡闹个没完,但对我而言确实宝贵无价。他们是无尽混乱中的理性声音。我与他们情同手足,将他们的忠告谨记于心。他们各自品性中的火爆、淡泊、阴郁和希望形成了最为恰当的平衡,帮助我不离正道。”

  “也就是说,他们担任你的顾问?”

  “这个词语太过乏味,难以表述他们在我心中的地位。你只要能记住这一点,佩卓尼拉·维瓦,就不算是与我虚度时光:若无四王议会,那么战帅的处境必然糟糕透顶。”

  荷鲁斯迈步上前,从腰间抽出一件拖曳着修长纸条的事物。

  “吾儿,”荷鲁斯单膝跪地,将那枚蜡印递向四王议会成员,“你们可愿见证我的临战誓言?”

  这意义非凡的行为让四王议会成员惶恐僵立。登机甲板中的其他阿斯塔特看到这一幕之后也纷纷驻足旁观,大厅顿时陷入静默。战帅向亲信子嗣俯首屈膝的惊人场景仿佛让甲板中的嘈杂噪声都停滞下来。

  最终,洛肯探出一只颤抖不已的手甲,从战帅掌中接过了蜡印。他看了看自己左右的托迦顿和阿西曼德,战帅的谦恭姿态让大家备感震憾。

  阿西曼德点点头说:“我们愿意聆听你的誓言,战帅。”

  “我们也愿意见证你的誓言。”阿巴顿补充道。他将出鞘利剑平端在战帅面前。

  洛肯举起誓言纸张,开口阅读指挥官亲手书写的文字。

  “荷鲁斯,你是否接受这项职责?你是否保证向那些忤逆作乱、背弃荣光之人复仇?你是否立誓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胆敢对抗人类种族美好未来的死敌,是否立誓为第十六军团带来荣耀?”

  荷鲁斯凝视洛肯的双眼,将手甲摘下,用拳头紧紧攥住阿巴顿所持的长剑。

  “为此职责,以这把武器之名,我发誓如此。”荷鲁斯说着用手抹过剑刃,随后松开五指展露掌心。洛肯点点头交还蜡印,战帅则站起身来。

  剑伤中涌出鲜血,荷鲁斯用誓言纸张蘸了蘸那迅速凝结的猩红血液,接着将其固定在胸甲上,向诸位子嗣露出笑容。

  “谢谢你们,吾儿。”他说着走上前来与众人一一拥抱。

  洛肯心中充满了对战帅的深厚敬爱,荷鲁斯在此前旅途中独自思索筹谋,令四王议会成员颇感失落痛心,然而那一切都在这亲近拥抱里烟消云散。

  他们怎么能对战帅怀有疑虑?

  “现在,我们有场仗要打,吾儿,”荷鲁斯喊道,“你们意下如何?”

  “狼神!”洛肯举起拳头高呼。

  其他人立刻响应,那呼声汹涌扩散,直到整座登机甲板都回荡着荷鲁斯之子的震耳咆哮。

  “狼神!狼神!狼神!狼神!”

  战帅的座驾如同一只猎鹰一样冲出弹射轨道。共有六艘风暴鸟以七秒间隔依次出动。驾驶员们操纵战机贴近复仇之魂号,等待剩余部队从其他登机甲板完成弹射。至今为止,尤甘·坦巴的旗舰泰拉荣耀号尚不见踪影,驻扎于此的其他舰船同样下落不明,但附近依旧可能潜伏着巡洋舰或战斗机猎杀编队,谁也不愿冒此等风险。

  很快,另外十二艘隶属荷鲁斯之子的风暴鸟便与战帅的飞行编队会合,此外还有两艘怀言者战机。组成完整阵型之后,阿斯塔特战机立刻转向,朝戴文卫星地表发动俯冲。那高大峭壁般的战帅旗舰舰身逐渐远去,与此同时,数百架登陆船从帝国军队的重型运输舰上脱离出来,汇聚成一团飞舞蝇虫般的闪烁亮点——每一架都承载着上百名士兵。

  但最为壮观的还要数机械神教的空降载具。

  那些如城市街区般宏伟惊人的巨型舰船在外形上近似于短粗管道,表面配备了种类繁多的耐高温装置以及隐蔽难辨的减速推进器。惯性中和力场保护着里面的重要乘客,内部制动框架上的爆炸螺栓在遭遇冲击时会立刻脱落。

  在军事单位后面接踵而来的便是保障单位,它们承载着包括武器弹药、食物、饮用水以及燃料等数不胜数的辅助物资,用于满足全面攻势的一切需求。

  向地表进发的舰船多如牛毛,任何人都无法明确掌握每一艘的身份和动向,即便是博阿斯·科门努斯麾下的舰桥船员也难以洞悉全局,因此从复仇之魂号民用机库驶出的那艘金色登陆船并未受到丝毫的注意和质询。

  平叛舰队在低空轨道集结,大气层中的一丝丝云朵被狂风攫住,在战舰下方盘卷成众多慵懒涡旋。

  阿斯塔特一如既往地担任前锋。

  空降过程并不顺利。气流扰动和剧烈风暴将天空撕裂,阿斯塔特风暴鸟如同风中枯叶般飘零飞落。洛肯能够体会到机身的癫狂颤抖,他庆幸自己被索具紧紧地束缚在座椅里。他已将爆矢枪存放在头顶,目前除了坐等风暴鸟降落和发动进攻之外别无选择。他努力放缓呼吸,清除脑海里的纷乱杂念,感觉到一股暖意渐渐注入四肢百骸。这是盔甲内置系统开始提升他的新陈代谢水平,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马刺小队以及耐罗·维帕斯麾下的巫师小队成员们围绕在身边,这些安如磐石的超群士兵代表着人类战斗技艺的巅峰水准。洛肯热爱每一位同僚,也相信他们不会令自己失望。他们在谋杀星球以及芝诺比娅的出众表现足以担当后世楷模,很多刚刚晋升的新兵已经在那些殊死搏杀的战场中得到了历练。

  他的连队英勇善战,信心十足。

  “加维尔,”维帕斯的声音在盔甲通信器里响起,“你该听听这个。”

  “听什么?”洛肯在挚友的话语中察觉到一丝警戒意味。

  “切换到第七频道,”维帕斯说,“我把它隔离起来了,其他人接触不到,但我觉得你应该听一听。”

  洛肯切换到这个内部频道,起初只能听见一片低沉单调的杂音。静电嘶吼中偶尔掺杂了几声爆鸣,但仅此而已。

  “我什么都听不到。”

  “再等等,你会听到的。”维帕斯承诺。

  洛肯集中注意力,仔细捕捉耐罗所指的声响。

  他也听到了。

  那汩汩水声般的嗓音分外微弱,就像是从天边传来的。

  “……人类之道。愚行……寻找……万物灭亡。人类将通过死亡与重生达到永恒……”

  洛肯虽然已经无法感受恐惧,却还是心中一惊,这让他立刻回想起昔日前往耳语山脉的那段航程,当时通信频道里回荡着所谓萨姆斯的嘲弄言语。

  “喔不……”洛肯低声说。那湿滑嘶哑的嗓音则重新浮现,“因此我自愿背弃帝皇以及他的走狗战帅。如果他胆敢来此,就是死路一条。他将在死亡中永生。赞美腐败之主的手段。赞美。赞美……”

  洛肯用拳头重重敲打座椅的解锁按钮,迅速站了起来,五脏六腑中的一阵异样感觉让他身形微晃。经过基因强化的躯体容许他抵抗战机的疯狂颠簸,他沿着加固甲板快步走向驾驶舱,决心阻止部队盲目地扎进一个可怕陷阱之中,重蹈63-19的覆辙。

  他拉开舱门,看到飞行军官和驾驶员正在尽量稳住战机,与那土黄色的风暴雷云奋力搏斗。这里的舱内喇叭也播放着同样的莫名话语。

  “这是哪儿来的?”洛肯质问道。

  近处的飞行军官转过头说:“这是通信信号,确凿无疑,但是……”

  “但是?”

  “但是它来自一艘舰船的通信系统,”对方指着面前屏幕上的绿色波形图说道,“根据波形特征判断,这是我们自己的信号。而且功率强劲,估计是用于舰对舰通信交流的发送装置。”

  “这是实际的通信信号?”洛肯说。他庆幸没有再次遭遇某种来历不明的未知声响,类似于萨姆斯的恶毒耳语。

  “看来是的,不过这种规模的舰载通信装置不应该出现在星球地表。大型战舰是不会下降到大气层内部的,否则就别想再起飞了。”

  “你能阻塞信号吗?”

  “我们可以试试,但我刚才说了,这个信号功率十分强劲,很快就能穿透我们的阻塞。”

  “你能追踪信号来源吗?”

  飞行军官点点头说道:“是的,这个没问题。如此清晰的信号从轨道上都能追踪到。”

  “那么为什么一开始没有追踪?”

  “一开始并没有这个信号,”军官辩称,“这是在我们进入电离层之后才出现的。”

  洛肯点点头:“尽量阻塞信号,找到源头。”

  他转身返回座舱,今日事态与耳语山脉的经历过于相近,这让他备感不安。

  不可能是巧合,他心想。

  他启动另一个频道与四王议会交谈,随即得到同僚们的确认,表明矛头部队全都收到了这个信号。

  “没什么的,洛肯,”战帅的声音从为首的风暴鸟里传来,“只是宣传攻势。”

  “无意冒犯,长官,但我们在耳语山脉也是这样推断的。”

  “那么你有何建议,洛肯连长?我们应该调头返回戴文,忽视我荣誉上的污点?”

  “不,长官,”洛肯回答,“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多加小心。”

  “多加小心?”阿巴顿笑道,即便是在通信频道里,那粗重刚硬的科索尼亚笑声依旧隆隆震耳,“我们是阿斯塔特。旁人理应对我们多加小心。”

  “第一连长讲得不错,”荷鲁斯说,“我们要追踪这个信号,将其彻底摧毁。”

  “长官,或许这恰恰是敌人的陷阱。”

  “那么敌人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荷鲁斯厉声回答,随后切断了连线。

  不消片刻,战帅的命令便在全军通信频道中响起,风暴鸟编队如同一群狩猎猛禽般应声转向,洛肯察觉到脚下甲板的偏斜。

  他走回座位上将自己固定好,心中确信部队即将踏入陷阱。

  “怎么回事,加维尔?”维帕斯问道。

  “我们要去摧毁那个声音,”洛肯重复着战帅的命令,“没什么的,只是通信信号。宣传攻势。”

  “但愿仅此而已。”

  是啊,洛肯心想。

  风暴鸟重重砸落在地,起落架努力寻找松软土壤上的支点。束缚索具自动解除,巫师小队战士们动作流畅地站起身来,从储物柜里取出武器,同时风暴鸟尾部的舱门也轰然开启。

  洛肯率领战士们冲出载具,炽热云雾和有毒烟尘充斥四周,喷薄蓝焰的风暴鸟引擎发出一阵阵破空尖啸。他从坚硬的金属舱门里迈出一步,顿时踩进了戴文卫星的泥泞土地。他的沉重盔甲迅速下陷,直至小腿没入过半,一股可憎的恶臭从泥沼里扑面而来。

  巫师小队与马刺小队的阿斯塔特快步走出机舱,训练有素地在风暴鸟周围组成防御阵线,与其他荷鲁斯之子小队首尾相接。

  风暴鸟的引擎缓缓停歇,从机翼下方传来的震耳噪声与碧蓝火光逐渐淡去。它们扬起的躁动云雾也尽数消散,洛肯终于看清了戴文卫星的真实面目。

  无边无际的凄凉沼泽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不过盘踞在地面的滚滚黄雾与悬浮在半空的厚重湿气让能见度仅有数百米。荷鲁斯之子在战帅的伟岸身形周围集结,随时准备出击,昏黄天空里的点点光芒表明帝国军队登陆船即将抵达。

  “耐罗,派人去前面探查一下浓雾边缘的区域,”洛肯命令道,“我可不想让什么东西毫无预警地冲过来。”

  维帕斯点点头,着手安排侦察小队,洛肯则启动频道与维汝兰·莫伊通话。第十九连连长主动贡献出了麾下的几支重武器小队作为支援,洛肯明白他此时需要那些战士的沉稳准星与冷静头脑。“维汝兰?确保你的毁灭者小队准备作战,让他们保持开阔视野,这里雾气太重了,他们恐怕难以得到什么预警。”

  “的确,洛肯连长,”莫伊回答,“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就位了。”

  “干得好,维汝兰。”洛肯说着关闭了频道,放眼仔细检视面前的战场环境。潮湿泥地与湿滑池沼营造出了这一成不变的棕绿色景象,区区几棵凋零树木的漆黑剪影点缀在天际。成群结队的嗡鸣蝇虫如浓厚云团般在污浊水面上方盘旋飞舞。

  洛肯通过盔甲的外部传感器品尝到了当地的空气,那秽物与腐肉的刺鼻味道让他一阵反胃。头盔迅速滤除异味,然而刚刚吸入的那一口空气足以告诉他,星球大气层已经被腐败物质彻底污染,仿佛脚下大地正在缓缓腐烂销蚀。他在泥泞沼泽里笨拙前行,每一个脚步都会卷起众多混浊波纹与有毒气泡。

  在风暴鸟的咆哮彻底停息之后,这颗卫星的死寂静默就变得分外明显。仅有的声音来自穿越泥沼的阿斯塔特以及嗡鸣不止的飞舞蝇虫。

  托迦顿向他大步走来,盔甲上沾满了污泥和黏液,虽然对方的面孔隐藏在头盔之下,但洛肯依旧能够察觉到,老友对于这片凄凉景象倍感烦忧。

  “这鬼地方比乌兰诺的茅坑还要臭。”托迦顿说道。

  洛肯不得不同意;在盔甲系统与外部环境彻底隔绝之前,他吸入的那几口恶臭空气至今还在喉咙里萦绕不去。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洛肯表示疑惑,“作战简报完全没有提到卫星是这副模样。”

  “作战简报是怎么说的?”

  “你没读吗?”

  托迦顿耸耸肩说:“我觉得在空降之后亲眼看看就行了。”

  洛肯摇摇头说道:“你是永远当不了极限战士的,塔瑞克。”

  “那是自然,”托迦顿回答,“我更喜欢临场发挥,基里曼手下那帮家伙比你还要榆木脑袋。但是咱们暂且不提我对于任务简报的轻率态度,这地方到底应该是一副什么模样?”

  “这里的气候原本与戴文相近——温暖干燥。我们脚下这片区域应该是被森林覆盖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一些糟糕的事情,”洛肯凝望着雾气缭绕的无边沼泽说道,“非常糟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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