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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泰拉子嗣 宏伟巨像 反乱卫星

  独眼马格努斯,罗格·多恩,黎曼·鲁斯:这些都是在历史中回荡的名号,这些都是塑造了历史的名号。她的目光沿着那份列表继续上行:科拉克斯,午夜游魂,安格隆……这些名号代表着英雄事迹与伟大远征的累累硕果,代表着以帝皇之名重新被纳入这辽阔人类帝国的无数世界。

  光是在脑海中念诵这些名号就让她倍感亢奋。

  而列表最顶端的名号要比其他任何一个都更加伟大。

  荷鲁斯:战帅。

  狼神,她听说战帅麾下的将士们如今这样称呼他——这是众人为他们挚爱的指挥官所取的亲切外号。这是一个熔铸于战火的名字:在乌兰诺,在谋杀星球,在63-19——无知愚昧的当地居民竟将那个世界称作泰拉——在其余一千个尚未录入她记忆装置的战场上。

  位于开罗的家族宅邸此刻远在天边,她即将踏上复仇之魂号见证鲜活的历史,这个念头令人激动得难以呼吸。她来到这里并非仅仅为了旁观并记录历史事件的发生;她心里明白,荷鲁斯本人就是人类历史的重要元素。

  她伸手抚摸自己漆黑的头发。这高高盘起的发型在泰拉宫廷之中象征着典雅别致——不过在这偏远边疆恐怕难有能够欣赏的慧眼。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光滑润泽的无瑕的脸庞。她的橄榄色肌肤是财富与整形手术的完美结合。这张面孔颇具高贵气质与独特风范,下巴的曲线里更是流露出了当前流行的一份孤傲超然。

  身材高挑、引人注目的她坐在一张枫木书桌前,她的父亲曾骄傲地说,这件传家宝是帝皇本人赠予他曾曾祖母的礼物,以此纪念当年在乌拉尔的那场伟大宣誓。她用一支黄金打造的记忆笔轻轻敲打着数据板,她的激昂情绪令那随心而动的笔尖颤抖不已。记忆笔的有机晶核捕捉到了她额叶中的表层思维,让幽光闪烁的屏幕上浮现出些许零乱词语。

  远征……英雄……救世主……毁灭者。

  她微笑着挥动纤手,将那些词语抹消。她的指甲受到了精心保养,那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润。她稳定心神动笔书写,留下一行行飞扬的字迹。

  我,卡皮努斯家族高级宫廷代表佩卓尼拉·维瓦,带着激动的心情与极大的敬意,书就如下字句。我从泰拉踏上漫长旅程,经历了诸多困苦与不便……

  佩卓尼拉皱起眉头,迅速抹消了刚刚写下的文字,这种生硬而突兀的故弄玄虚之作本是记述者的可憎伎俩,多见于那些从伟大远征前线发回的作品里。她恼怒地发现,自己竟在潜移默化之中加以效仿。

  辛德曼的论述尤其令她厌烦,不过近来那位宣讲者的文章越发稀疏。迪昂·弗拉斯特倒是谱写了几篇说得过去的曲目——纵然只能在泰拉的华美舞厅里昙花一现——毕竟还算值得欣赏;克兰德·罗杰特的风景画作确实充满活力,不过其中的夸张笔触在她看来缺乏现实依据。

  伊格内斯·卡尔卡斯的若干诗篇品质尚可,然而他往往将伟大远征这一波澜壮阔的美好功业描述得颇为不堪(那篇“血腥的误解”尤为如此)。佩卓尼拉时常暗自疑惑,战帅究竟为何容许那位诗人留下此等文字。她猜测战帅或许错失了潜藏在字里行间的深意,但她随即将这荒唐念头付之一笑,荷鲁斯此等人物怎么会错失任何深意。

  佩卓尼拉靠坐在椅子里,将笔插回遗忘池中,一股深深的疑虑骤然涌入心头。她对于其他记述者颇为鄙夷,却尚未与之一较高下。

  她究竟是否技高一筹?面对当今年代最伟大的英雄——有些人将其视作神明,纵然这是个荒谬过时的概念——她能否超越全体同僚的失败成果?她凭什么相信自己的卑微技艺能够恰如其分地体现战帅之杰出超凡,能够不辜负那些在焦灼战火中浴血铸就的悍勇传奇?

  随后佩卓尼拉想起自己的高贵血脉,顿时挺直了脊梁。她所属的卡皮努斯家族难道不是泰拉宫廷中最为优秀也最具威势的名门望族吗?如今人类帝国已经从执掌泰拉演变为横跨银河,难道不是卡皮努斯家族昔日记录了帝皇崛起和江山一统,如今又继续见证人类种族收复疆土吗?

  仿佛是为了寻求更多的信心与宽慰,佩卓尼拉打开了一个附有标签的皮面文件夹,从中抽出一叠纸。摆放在最上面的那张照片展示,某位生有金色短发、披挂锃亮铠甲的阿斯塔特,他屈膝跪伏于若干同僚面前,其中一人伸手递出修长的羊皮纸。佩卓尼拉知道,这是所谓的临战誓言,是战士们在步入沙场之前宣誓尽心尽力奋战不懈的仪式。图片角落中相互交缠的EK字母表明,这是悠弗拉迪·奇勒的作品,纵然佩卓尼拉不愿对任何记述者加以赞许,她也必须承认这张照片堪称绝妙。

  佩卓尼拉微笑着把照片放在一旁,露出下面那张厚重的牛皮纸。熟悉的双头鹰水印代表着火星机械神教与人类帝皇的同盟,文件内容出自掌印者之手,棱角分明的短促线条与多有省略的潦草字迹昭示着那位权臣国事缠身,行笔匆匆。向斜上方飞扬的字母尾部表明马卡多心事重重,然而佩卓尼拉不明白何以至此,毕竟帝皇已经班师坐镇泰拉。

  自从离开埃及星港之后,她常常面带微笑阅读这份文件,想必有上百遍了,她明白这代表着自身家族前所未有的至高荣誉。

  她听到远方响起警笛的尖鸣,套房门外走廊里的镀金喇叭也传出模糊不清的机械语音,飞船无疑抵达了星球高层轨道锚点,一股充满期待感的颤抖扫过她的脊梁。

  她到了。

  佩卓尼拉轻轻扯动书桌旁的一根银色绳索,眨眼之间门铃便被按响。她嘴边泛起微笑,不用转身去看也知道,只有马迦德能够如此迅速地响应她的召唤。虽然马迦德从未在她面前吐露过一字一句——也永远无法吐露,这要归功于家族仆从的手笔——但佩卓尼拉向来能够察觉到对方的存在,那钢铁刀锋般的冷酷心灵总能让记忆笔躁动不安。

  她转动铺满软垫的椅子说道:“开门。”

  房门顺滑地自动打开,马迦德站在外面,等待主人的准许才能晋见,而佩卓尼拉则故意拖延了一刻。

  “我准许你进来。”她最终开口,那位效忠二十余载的阴郁保镖随即踏入这间铺满壁画的金红两色套房。马迦德举手投足之间干净利落,自控严密,仿佛全身上下——从刀劈斧凿般的刚硬双腿到宽阔厚重的壮硕肩膀——绷紧了每一丝肌肉。

  马迦德跨步让到侧面,房门在他身后关闭。他的那双跃动不已的金色眼眸迅速扫过富丽堂皇的屋顶与邻近前厅,采用多种光谱搜寻任何可疑迹象。他一只手紧紧握住平滑的手枪枪柄,另一只手则搭着那把带有金色锋刃的科里安细剑。马迦德裸露在外的强壮臂膀布满了植入手术留下的浅淡伤疤,那些苍白痕迹在他的黝黑皮肤上交错纵横。他双眸周围的皮肤同样如此,家族外科医生早已用精密昂贵的视觉强化仪器替换了天生的眼珠,帮助他更好地保卫卡皮努斯家族后裔。

  身穿金色环甲与银色锁甲的马迦德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确认一切正常。纵然佩卓尼拉早知如此,不需保镖多此一举,但毕竟她若有丝毫闪失,马迦德都要以命相抵。如此说来,她也能理解对方的谨慎态度。

  “巴贝丝在哪里?”佩卓尼拉问道。她将掌印者的手书信函收回文件夹里,又从遗忘池中抽出记忆笔。她把笔尖搭在数据板上,清空自己的脑海,让马迦德的思维塑造出一个个喉舌所不能为的词语,而随之浮现的内容令她皱起眉头。

  “她没时间睡觉,”佩卓尼拉说,“叫醒她。我就要面见伟大远征的卓绝英雄了,我可不能显得像个呆头呆脑的泰拉狂徒。让她来找我,带上那件丝绒礼服,就是猩红色高领的那件。我要在五分钟之内见到她。”

  马迦德点头告退,但佩卓尼拉在对方离去之前依稀品尝到了一丝甘美的亢奋情绪,她手中的记忆笔稍加抽搐,在数据板上写下了最后几个字。

  ……的贱人……

  在泰拉的某种上古语言里,它的名字“审判日”意味着“天降神罚之日”,乔纳·阿鲁肯明白,这是个实至名归的称呼。审判日如同一座宏伟丰碑般傲然矗立,向战争与毁灭致以赞颂,它仿佛是来自失落年代的古老神明,用覆有铠甲的头颅睥睨众生,那些微若蝼蚁的地勤人员就像凡间信徒般聚集在它脚边。

  这架帝皇级泰坦正是机械神教的绝妙技艺与深厚学识的完美结晶,由延续千年的炽烈战火和军事研发凝聚而成。泰坦的功能极其单一,唯有毁灭,它的设计理念中灌注了人类对于杀戮之行所具备的一切天赋和才华。这架四十三米高的泰坦恰似一个披挂战甲的钢铁巨人,它的双腿便是建有城垛的壁垒,足以分别容纳一支作战连队及其辅助人员。

  乔纳抬头仰望,一面黑底金边的修长旌旗在泰坦双腿之间展开,上面印着死亡军团的颅骨徽记,那仿佛是粗野蛮人的裹腰布。荣誉旌旗边缘还钉着数十张卷轴,分别彰显着战帅的某一场光辉胜利,而乔纳明白,待伟大远征结束之际,旗帜上的凯旋记录必将远多于此。

  机库天花板里延伸出众多带有横纹的粗重缆线,将那深埋于护盾之下的能量核心与泰坦的装甲躯干相连,让这台强悍战争机械的等离子反应堆接受一枚被囚禁的星辰的哺育。

  审判日的精金外壳遍布伤疤与凹坑,这是凶暴战火残存的痕迹,大批技师目前尚在修补巨蛛怪战争所留下的众多磨损。无论如何,它依旧是一幅宏伟雄壮、令人敬畏的景象,但这难以抹消昨夜饮酒过度所引发的剧烈头痛与腹中翻腾。

  隆隆作响的重型吊臂从屋顶垂下,拎起满斗的巨型炮弹和修长的导弹,运往泰坦武器架的装卸区域。无论是尺度惊人的转管火炮还是远程榴弹炮,抑或足以夷平整座城市的等离子炮,每台武器都像一座楼宇般庞大。乔纳慢慢走向那架泰坦,遥望火炮操作员们调试武器,他心中泛起一股颇为熟悉的骄傲和亢奋,并微笑着品味备战泰坦所彰显的雄浑气魄。

  一辆满载火神爆矢弹的运输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乔纳吓了一跳。那埋头行进的车辆在熙熙攘攘的地勤人员、泰坦机组成员和甲板劳工之间全速奔窜,仅仅勉强避开了他。运输车嘶鸣着骤然停下,司机扭过脑袋。

  “看着点路,该死的白痴!”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一边高声呼吼,一边怒气冲冲地大步逼近,“你们这帮泰坦机组的人都以为自己是横冲直撞的海盗,告诉你吧,这是我的地——”

  司机话说到一半,便将余下的斥责吞进了喉咙,随即立正行礼,因为他注意到了乔纳制服外套上的深红铆钉以及肩章处的双翼骷髅徽记,这标志着乔纳作为审判日高阶驾驶员的身份。

  “不好意思,”乔纳微笑着说道,他满不在乎地张开双臂以示歉意,对方显然强忍着不再发难,“没看到你,老兄,我宿醉得厉害。况且,你开那么快是干啥?你差点要了我的命。”

  “是你一头冲到我车前的,长官。”那人紧紧盯着乔纳肩膀上方的一点。

  “是吗?好吧……那就……下次小心点。”乔纳说着继续前进。

  “那就看着点路。”对方压低嗓音说道,随后爬回运输车驾驶座里,驶向远方。

  “你小心点了!”乔纳朝司机的背影高喊,他在心里想象着对方与地勤同僚讲述今日经历时,究竟会用何等丰富的词汇咒骂自己。

  乔纳在人群中挤向审判日,这座长达两公里的机库此刻显得分外狭小,而充斥鼻腔的引擎燃料、机油以及汗水味道更是令他的宿醉得不到丝毫缓解。

  死亡军团的众多作战泰坦整装待发:拥有迅猛速度与中距火力的掠夺者,造型凶恶的战犬,还有强悍的战将——以及若干新式夜魔级泰坦——但它们全都无法比拟帝皇级泰坦那震撼人心的雄伟光辉。审判日在体型、威力和气势方面都一骑绝尘,乔纳知道如此可怕的战争机械放眼整个银河也是难寻对手的。

  乔纳简单地整理了一下领口,系紧了外套的黄铜纽扣,把套在敦实躯体上的衣物抚平,随后走到泰坦的宽阔巨足面前。他用双手梳理及肩黑发,至少要在旁人眼中显得整洁如常,不要暴露自己昨夜酩酊大醉之后和衣而眠的事实。他能看到泰塔斯·卡萨的消瘦身影,那位高阶驾驶员同僚正在一台监视终端背后埋头工作,乔纳可不想再耐着性子听对方讲授一遍帝皇的九十九项美德。

  显然,仪容整洁正是最为重要的美德之一。

  “早上好啊,泰塔斯。”乔纳语气轻快地说。

  泰塔斯惊讶地抬起头,同时匆忙将几张纸折叠起来,藏在一摞备战报告下面。

  “你来晚了,”对方迅速恢复镇定,“起床号一个小时之前就响了,严守时间可是虔诚之人的标志。”

  “你少来,泰塔斯。”乔纳说着伸出手去,把卡萨匆匆藏匿的纸抽了出来。卡萨作势阻拦,但乔纳动作太快,早已将那几张纸举在面前左右挥舞。

  “如果图奈特机长抓到你在看这个,你没等回过神来就已经变成火炮机仆了。”

  “请你还给我,乔纳。”

  “我现在可没心情听你布道,听你读这个该死的圣言录小本子。”

  “好吧,我这就收起来,还给我,行吗?”

  乔纳点点头,将那份磨损的纸递给卡萨。对方一把夺了过去,迅速塞进制服外套。

  乔纳用手掌根揉着额头说道:“再说,急什么?反正咱们的小妞儿还没有准备好接受战前检查呢,是不是?”

  “我求你不要再把泰坦女性化了,乔纳,这是愚昧异教的作风,”卡萨说,“泰坦是战争机械,仅此而已:钢铁、精金和等离子,以及负责驾驭的血肉之躯。”

  “你怎么能讲这种话?”乔纳说着,信步走向一条披覆护甲的腿足,沿着台阶来到了通往泰坦内部的拱门前。他用手掌拍打那厚重金属,“她显然是女性啊,泰塔斯。看看这赏心悦目的双腿,这曲线毕露的腰臀,而且她将我们纳入怀中,难道不像是一位母亲保护她未出世的胎儿吗?”

  “亵渎不恭的种子就埋藏在轻浮嘲弄之中,”卡萨毫无笑意地说道,“我绝不容忍。”

  “喔,得了,泰塔斯,”阿鲁肯更加兴趣盎然了,“你身处她胸膛深处的时候难道感觉不到吗?难道你听不见她反应堆的隆隆心跳,也体会不到她轰鸣枪炮的凶猛怒火吗?”

  卡萨转过身去重新看着监视面板,“不,我感觉不到,我也不想再听你说这种傻话,我们战前检查的进度已经拖后了。如果我们还不完成备战,图奈特机长肯定要扒了我们的皮,钉在外层护甲上。”

  “机长在哪里?”乔纳问道。他顿时认真起来。

  “在开战争会议。”卡萨回答。

  阿鲁肯点点头,从泰坦腿足入口处走下来,与卡萨一起站在监视台前,却又忍不住抛出最后一句尖酸玩笑:“你从来没有体会过女性的温柔,这可不代表我是错的。”

  卡萨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够了。战争会议很快就要结束,我不想让别人议论说死亡军团无法遵从帝皇的嘱托。”

  “你是说荷鲁斯的嘱托。”乔纳作出纠正。

  “我们讨论过这件事,我的朋友,”卡萨说,“荷鲁斯的权威来自帝皇。我们切不可忘却这一点。”

  “或许是吧,但自从帝皇最后一次和我们并肩作战至今,已经过去了很多个黑暗血腥的日日夜夜,不是吗?荷鲁斯则在每一片战场上始终与我们同进退,不是吗?”

  “的确如此,我也愿意追随他殊死拼搏,直至银河之外,”卡萨点点头说,“但即便是战帅也要向神皇效忠。”

  “神皇?”乔纳嘶声说道,他瞥见几个地勤人员扭过头来,急忙凑到近处,“你听着,泰塔斯,别再说什么神皇的胡话了。总有一天你会让不该听到的人听到,非得脑袋搬家不可。况且,就连帝皇本人都宣称他不是神了。”

  “唯有真正具备神性者才会否认其神性。”卡萨引用了一句小册子里的说法。

  乔纳高举双手以示投降,“好吧,随你便,泰塔斯,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

  “正义之人无须惧怕卑劣之人,而——”

  “别给我上思想道德课了,泰塔斯。”乔纳说完,叹了口气,转过身遥望一列帝国军队士兵踏着整齐步伐走入机库,他们用帆布背带把激光步枪挂在肩头。

  “咱们来这个地方要和谁打,有消息吗?”乔纳转变了话题,“我希望是绿皮。烈火巅峰在乌兰诺被击毁,这个仇我们还没报呢。你觉得会是绿皮吗?”

  卡萨耸耸肩,说道:“我不知道,乔纳。这重要吗?我们奉命和谁打就会和谁打。”

  “我只是想知道。”

  “等到图奈特机长回来你就知道了,”卡萨答道,“说到这个,你是不是应该把指挥甲板准备好,迎接他回来?”

  乔纳点点头,他明白驾驶员同僚说得没错,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去逗弄对方。高阶机长埃索·图奈特作为一名倍受敬畏的冷酷战士声名远播,他以铁腕管理着审判日。泰坦机组成员往往比普通士兵有着更为灵活的军纪标准,但图奈特绝不容忍自己麾下泰坦的工作人员表现出如此松懈态度。

  “你说得对,泰塔斯,抱歉。”

  “不必道歉,”卡萨指着泰坦腿部的拱门说道,“做好准备就是了。”

  乔纳匆匆行了个军礼,然后快步奔上台阶,留下卡萨继续监督泰坦的燃料补充工作。他从列队登机的士兵之间挤了过去,引发一阵阵咕哝。有些士兵抬高了抱怨的声调,但等到他们看见乔纳的制服,并意识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很快就要托付给对方之后,抗议顿时消失了。

  乔纳在泰坦入口处停下脚步,刻意品尝这个美妙的瞬间。他昂首仰望这扶摇直上的宏伟机械,随后深吸一口气,迈入了装饰着展翅雄鹰与雷霆闪电徽记的高大门廊,钻进泰坦内部。

  冷冽刚硬的泰坦内舱顿时用暗红灯光将乔纳笼罩起来,他在天顶低矮的蜿蜒走廊里埋头穿行,这份确凿无疑的熟悉感源于无数个小时的协作与探索,他早已牢牢记住了审判日全身上下每一颗铆钉与螺栓的位置。这架泰坦中的任何偏僻角落都不会令乔纳感到陌生:每条通道、每扇舱门,这个小妞儿的所有秘密他都了如指掌。就算是泰塔斯或者图奈特机长也难以比拟乔纳对于审判日的了解。

  乔纳沿着一条狭窄通道走向末端那扇厚重铁门,在此站岗的两名士兵身披打磨锃亮的漆黑胸甲与银色链甲衫。他们各自佩戴了一副打造成军团徽记样式的骷髅面具,手里握着粗短的电击棒,腰间皮套中则是一把电击手枪。闯入视野的人影令卫兵绷紧身躯,随后他们辨认出乔纳,便微微放松了一些。

  乔纳向两位士兵点头致意并说道:“高阶驾驶员,由低层前往中层。”

  近旁的那位士兵也点点头,指向铁门旁边的光滑黑色面板,另一个士兵则抽出了手枪。那枪口略微张开,两枚颇具威胁意味的银钢尖齿从中探出来,上面跃动着蓝色电光。这种武器能够投射出势若雷霆的凶暴电弧,轻易将血肉烧焦熔融,同时又不会在泰坦的狭窄舱室中引发危险的跳弹误伤。

  乔纳将手掌印在面板上,等待一束金黄色的光芒扫描指纹。铁门上方的绿色指示灯随即点亮,近处的士兵伸手扳动轮盘,将舱门打开。

  “多谢。”乔纳说着迈步入门,站在一条纵贯泰坦腿部的旋梯里。狭窄的铁网阶梯盘卷而上,环绕其中的粗重纤维和脉动导管表面闪烁着能量力场的微光。乔纳埋头爬上这沉闷燥热的阶梯,腹中的翻江倒海让他无暇顾及。来到半途之后他不得不稍作休息,用手掌抹过大汗淋漓的额头,接着重新动身来到上层。

  在这个位置,反应堆所排放的等离子气体不再营造出炎炎高温,那灼人热量终于被功率强悍的空气循环系统散去。戴着兜帽的机械神教技师在光芒闪烁的控制面板前方各就各位,小心谨慎地逐步提升反应堆的等离子能级。机组人员在泰坦内舱的拥挤空间中往复穿梭,与乔纳擦肩而过时纷纷立正行礼。审判日拥有一批优秀员工,这也理所应当——图奈特机长绝不会退而求其次。效力于泰坦的众多男男女女都具备高超技能和热忱态度,皆为层层筛选而来。

  乔纳最终来到了位于泰坦心脏的驾驶舱,将自己的认证卡插入大门旁的读取器里。

  “高阶驾驶员乔纳·阿鲁肯。”他说道。

  门锁传来些许轻响和一阵钟鸣,大门随即敞开。内部是一间带有高大拱顶的华美舱室,弧线形墙壁由某种闪亮金属铸就,若干空洞均匀排布在天花板上。

  乔纳站在房间正中开口说:“指挥舰桥,高阶驾驶员乔纳·阿鲁肯。”

  他脚下的地板顿时如水银般闪烁波动,组成一块平滑如镜的完美金属圆盘,带着他飘入半空。那纤薄圆盘缓缓爬升,让乔纳穿过天花板上的空洞之一,沿着穿梭管道前往泰坦的巅峰位置。管道内壁散发着柔和光芒,乔纳勉强忍住一个哈欠,静待银色圆盘停止爬升,让他出现在指挥甲板之中。

  审判日头颅结构的内部舱室宽阔而平坦,主通道两侧的下陷地板里嵌着众多操作台,头戴兜帽的技师以及若干机仆在此直接连入系统,负责控制这参天机械的深层核心功能运作。

  “在这个美好的早上,各位感觉如何啊?”他随口问道,“准备好再次向愚昧狂徒开战了吗?”

  没有任何人作出响应,一如既往。乔纳微笑着摇摇头,走到了舰桥前端,仅仅是想到即将与控制接口相连便让他的宿醉有所消退。三张皮面座椅占据着一座高台,各自的扶手和头垫位置都延伸出一捆捆粗重的绝缘缆线,面前则是一块散发着绿色光晕的战术显示屏。

  乔纳走过属于图奈特机长的中央指挥椅,坐进了右边的那张。吱嘎作响的座椅皮面经过多年早已被他挤压出一个舒适的凹坑。

  “各位技师,”他说道,“为我连入系统。”

  披着红色长袍的机械神教技师应声出现在左右,他们动作迟缓却有着完美无缺的协调同步。两位技师为乔纳戴上精密的信号传导手套,内部的传感表面与皮肤紧密结合,读取着他的生命体征信号。另一位技师则将一套脑电波传感装置放置在他头顶,那冷冽金属的触感令乔纳颇为享受。

  “保持静止,驾驶员,”他身后的技师说道,对方的沉闷嗓音毫无人性,“准备启动脑皮层触须。”

  乔纳听到了颈部固定环由头垫内部延伸出来的轻柔嘶鸣,并用余光瞥见一根根金属细丝从固定环中蜿蜒滑动而来。他为连入系统时的短暂痛楚做好了心理准备,众多触须如同银色蠕虫般沿着他的脸颊爬向双眼。

  此时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那些极其纤巧的银色金属丝比人类头发还要细,却能传导巨量信息。

  固定环将乔纳的脑袋稳稳锁住,一根根银色触须穿透了他的眼角,沿着视觉神经攀行,径直穿入颅内,最终与脑皮层对接相连。

  头颅内部那转瞬即逝的冰冷痛楚让乔纳低哼了一声,但他随即放松下来,并察觉到泰坦的身躯已经与自己合而为一。浩如烟海的信息数据涌入他的思维,那些脑皮层触须将其筛选分流,送往平日里不加运用的大脑区域,容许他体会这台巨型机械的每一个组成部分,仿佛就是他自身血肉的延伸。

  在数毫秒之内,深埋于大脑潜意识部分的后催眠植入仪器便已经启动,开始分析战前检查情况,同时各种数据在他的眼球内部骤然点亮,展示着遥测信息、武器就绪状态、燃料水平以及其他数百万项零散内容,帮助他指挥这架壮美超凡的泰坦。

  “你感觉如何?”技师问道。乔纳轻声一笑。

  “化身为王的感觉很好。”他回答。

  第一批细如针尖的亮点在天空中闪现,阿克舒布顿时明白,历史的步伐已经踏上了她的世界。她用枯瘦如爪的手紧紧握住挂满了各色法器和护符的木杖,这是一个人类种族永难遗忘的重大时刻,昭示着诸神本尊即将从传说中具现于世,用鲜血与烈火铸造未来。

  自从那些伟岸战士从天而降,向尚在襁褓的阿克舒布揭示了托付于她的神圣职责之后,她就在等待这一天的来临。升入北方天际的恒星仿佛一枚赤红宝珠,裹着酸味花粉的燥热狂风从遍布皇陵的峡谷里席卷而来。

  她站在群山之间,居高临下地等待这个独一无二的日子来临,狂喜的泪水从漆黑的眼眸中奔涌而出,沿着沟壑纵横的面孔不住流淌,那些细微亮点则迅速变成了炽热流星,拖曳着灼目尾迹划破云层,遁入大地。

  在她下方,大群长角野兽隆隆穿过绿意盎然的广袤草原,它们尽量避开难以忍受的午间高温以及有着剃刀般利齿的迅捷掠食者,赶在日头尚且低垂、猛兽也并未出洞时集体奔向南方的水塘。众多翼展宽阔的飞鸟环绕在阿克舒布头顶的高绝峰峦周围,它们用沙哑而动听的叫声迎接这个意义深远的日子。

  万物众生的举止与往日无异,它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平淡无奇的偏远世界即将目睹一个足以改变银河命运的重大事件。

  在这个独一无二的日子里,唯有她真正能够理解。

  按照精确的计算,第一批空降舱于16点04分冲破低层大气,在中央山脉周围着陆,它们的制动引擎厉声呼啸着喷吐出一根根凶猛火柱。风暴鸟接踵而来,仿佛是一群优雅但十分致命的掠食猛禽,正向毫无察觉的猎物发动俯冲。

  三十枚空降舱在重返大气层的旅程中变得乌黑焦灼,接着轰然砸入大地,震起漫天的尘云和四溅的土石,随后它们伴着隆隆的爆鸣声分别打开,将宽阔舱门拍在草原地表。

  三百名身着厚重板甲的战士迅速冲出空降舱,机械化般精准高效地分散开来,各支小队首尾相连,组成一道环形防线,而登陆阵型中央则是一块并不起眼的空旷土地。风暴鸟在上空盘旋巡视,仿佛在警告任何胆敢靠近的事物。

  突然,某个无形信号让所有风暴鸟打破了阵型,径直遁入碧空,而一艘四四方方的雷鹰则从云层之上现身,焦黑的机腹拖曳出一道蓝白色轨迹。众多体型较大的风暴鸟将其环绕起来,护送着它缓缓着陆,扬起一团狂乱舞动的赤红沙尘,这恰似一群雌鸟为一只雏鸟提供庇佑。

  那些风暴鸟随后便呼啸四散,按照各自的预定路线展开巡逻。雷鹰则呻吟着打开了前部舱门,高压气体发出轻声嘶鸣从中喷吐而出。十名戴着顶饰头盔的战士迈出机舱,他们身披荷鲁斯之子的闪亮铠甲,色彩斑斓的披风飘扬在肩头。

  每一名卫士都把金色的爆矢枪握在胸前,他们四下扫视,搜寻任何可能的威胁。

  一位现世神祇随后降临,他的盔甲是亮金与海绿两色,雍容华贵的深紫斗篷完美地衬托着他的轮廓。他的胸甲正中嵌有一枚红色眼眸徽记,英气逼人的额头上则环绕着一顶桂冠。

  “戴文,”荷鲁斯轻声叹道,“我从没想过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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