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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河大会将于二十兆秒后举行。纳姆奇星系仍旧是满目疮痍。阿尔钦已经没有人了,它的居民在纳姆奇行星上扎下了营盘,没有发生饥荒。最小的卫星马雷斯克成了充满放射污染的废墟,需要几百年才能完成重建。死于马雷斯克的人数高达十亿。最后一批粮食补给船幸免于难,外围自动化农场已经全面重启,能够为塔雷斯克的二十亿幸存者提供必要的粮食。纳姆奇的自动化系统成了一个烂摊子,效率只相当于大动荡开始前的百分之十。所有没有在动荡中丧生的纳姆奇人都能活下去了,他们可以用毕生精力重建家园。这里的文明不会灭绝,不会堕入蒙昧时代。但幸存者的子孙后代仍将震惊于这场险些毁灭一切的大灾难。

  这里还是找不到合适的文明会场举行青河大会。于是范和苏娜没有变动既定方案,大会仍将在布里斯戈大裂隙举行——星系中最荒芜的所在。但至少没有废墟,也没有需要立即解决的当地困难。从布里斯戈望去,纳姆奇和它的三颗卫星只是一个蓝色圆盘和它周围的三点星光。

  苏娜·文尼用自己在小行星带上的最后一批资源建立了一个营帐,作为大会会场。范原本希望青河计划的这次成就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我们拯救了这个文明,苏娜。你现在相信我了吧,我们可以成为比四处流浪的贸易者更伟大的文明。”

  苏娜·文尼现在已经很老了,进入技术文明之初,医学科技快速、长足的进步仿佛可以轻易战胜死亡。头几千年里,人类的寿命达到了两三百岁。但那以后,进步便不那么显著了,每前进一步都更加困难。于是,人类的又一个幻梦破灭了。冷冻冬眠术可以将死亡推迟到数千年以后,但即使在最好的医疗条件下,人类的真正寿命也不可能达到五百岁以上。这是人类寿命的终极上限。接近这个上限的人必然付出身体功能方面的重大代价。

  苏娜的动力椅与其说像一件用品,不如说更像一个活动的医院病房。她的双臂抽搐着抬起来,虽然在零重力环境下,动作仍然虚弱无比。“不,范。”她说。她的眼睛跟过去一样清澈碧绿,肯定是移植的,或者是人造眼。她的声音很明显是人工合成声,但范仍能听出声音里那熟悉的笑意。“应该由大会来决定,难道你忘了?我们从来不赞同你的计划。之所以到这儿来,就是要对你的计划进行投票表决。”

唉,苏娜,我真不想伤害你。但如果你非得眼睁睁看到我的意见获得压倒性胜利,那么,好吧。

  苏娜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从她意识到范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这个梦想起,她就这么说。

  苏娜拖到布里斯戈大裂隙中部的这个营帐其大无比,即便跟她在纳姆奇大动乱开始前拥有的地产相比,这个营帐也是个巨无霸。营帐泊位可以容纳幸存下来的全部星际飞船。安全方面做得也很周密,苏娜的警戒力量一直延伸到裂隙之外两百万千米。

再正常不过了,

  营帐中央是一个零重力的大会堂,这个已经大到超越一切实用目的的会堂,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华丽的。这将是贸易者们有史以来举行的最大规模的会议,未来很可能再也不会出现这种规模的盛会。大会之前数兆秒是大家互相交流往还的时间,范的时间被各项拯救计划排得满满的,但他还是尽可能挤出时间,参与这些活动,几乎每一天他都能建立起新的联系,此前的他一百年也不可能进行这么多交流。他必须想方设法改变怀疑论者的态度,这种人真是太多了。从本质上来说,这些都是好人,就是太谨慎,也太精明了些。其中的许多人都是他自己的后裔。他们对他的景仰看来是真诚的,对他的爱也是真挚的,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说服了他们。范意识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焦躁,比在战斗和最激烈的贸易中更甚。他告诉自己。为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一生。离最后考验只有几兆秒了,紧张是难免的。

  大会开始前的两三兆秒简直忙疯了,需要调整的安排是那么多。纳姆奇星系严重缺乏自动化设备。为避免形势进一步恶化,出现新的“冒险家”,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儿都需要外来的扶持。但范不希望他自己的人忙得无法出席大会。苏娜理解他的想法,没有趁机耍什么花招。她和他一起重新调整了大会议程,让范的人能全部赶到营帐,同时又不至于使纳姆奇的新政权发生危机。

  终于,范期盼已久的时刻来到了。这是他实现理想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机会。他躲在主席台入口的帷幕后,望着会场。苏娜刚刚结束了对范的介绍,正在离开讲台。欢呼声喝彩声响彻会场。“天啊——”范小声嘟囔着。

  “紧张吗,大人?”他身后的萨米·帕克问道。

  “该死的,真他妈的紧张。”说实话,一生之中,他只有一次像今天这么害怕……那时的他还是个小孩子,平生第一次踏上星际飞船,第一次面对青河贸易者。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旗舰舰长。萨米在微笑。自从成功拯救了塔雷斯克以来,他一直这么高兴,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真可惜。也许他再也不能遨游太空了,至少不能跟范的舰队一块儿走。他的队伍救出来的那批人竟然真是他的家人,还有,他那个漂亮的曾曾曾侄女——琼——确实是个好姑娘,但她对萨米这辈子应该干什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萨米伸出手:“祝……祝您好运,大人。”

  范走出帷幕,走上讲台时他与苏娜擦肩而过。他们没时间说话,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也不可能听见对方的话。她虚弱的手轻轻拂过他的面颊。在海涛般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他走上中央的讲台。镇静。离他必须开口还有至少二十秒。十九秒,十八秒……大会堂直径足有七百米,是按照最古老的礼堂样子建造的。他的听众几乎代表了全人类,他们轻松地飘浮在大会堂的内部、四壁、天花板和地面,面对着这个相比之下小得微不足道的讲台。范左右看看,上下看看,无论他的目光投向哪里,都能遇上人们期待的目光。也不完全是这样。有一大片空座位,将近十万个,留给了那些在马雷斯克遇难的青河人。苏娜坚持要这样安排,以表达对死者的敬意。范同意了。但他很清楚,苏娜这么做还有一个目的:提醒在场的所有人,范的计划将使他们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

  站定后,范向人群抬起双臂,头戴式的整个视域里都是向他热烈回应的青河人。一秒钟后,他耳边的欢呼声更响亮了。为了显示提词,头戴式清屏了。这么远的距离上,他无法看到大家的面貌,只能根据座席安排推测坐在那里的是什么人。人群中不乏女性的身影。某几个地方,女性很少;大多数地方,女性人数和男性人数一样;还有一些地方——比如斯特伦曼人的座位上——女性的数量大大超过男性。也许他应当在她们身上多做些工作。自从和斯特伦曼人打交道以后,他渐渐意识到,要论目光远大,女人有时比男人强得多。但中世纪堪培拉形成的男女偏见仍然对他有一种十分微妙的影响,不仅如此,范还从来搞不懂该如何领导女人。

  他掌心向外,等待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平息下来。他的演讲词以银色标注的形式出现在他眼前。多年来,他反复锤炼过这次演说的内容,直到大会开始之前。每一个名词、每一个动词,都精心打磨。

  但是,突然间,他不再需要那些小小的银色标注了。范的双眼越过听众,投向无边宇宙中的全人类。他脱口而出:

  “同胞们!”

  听众们安静了,近于鸦雀无声。百万张脸向上注视着他,穿过会场注视着他,自上而下注视着他。

  “你们现在听到了我的声音,滞后不到一秒钟。在这个会场里,我们可以听到各地青河同胞发出的声音,甚至包括那些来自遥远的古老地球的同胞——时间滞后不到一秒钟。这是第一次,也许是唯一的一次,我们能够亲眼看到咱们青河人都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决定我们将成为什么样的人。

  “同胞们,我祝贺你们。我们穿越数百光年的距离,拯救了一个伟大的文明,使它免于灭绝。尽管发生了最可怕的阴谋和背叛,我们还是做到了。”他顿了顿,朝那一大片空座位做了个沉重的手势。

  “在这里,在纳姆奇,我们打破了命运的轮回。在上千个世界中,我们人类争战不休,直至覆灭。唯一拯救我们这个种族免于灭绝的只是时间和距离。直至今天,人类都在不断重复这种悲惨的命运。

  “有一句话,过去是真理,今后仍然是:没有一个固着行星的文明的支持,一小撮孤立的飞船和人员无法重建技术文明的核心。与此同时,还有一条同样颠扑不破的真理:没有来自外界的援助,任何固着行星的文明都不可能永远延续下去。”

  范停下来,他感到自己脸上浮起一缕淡淡的微笑:“所以,希望就在这里。只要联合起来,分裂成两个部分的人类就能作为一个整体,永远生存下去。”他环顾四周,让头戴式放大凸显出许多人的面庞。他们在凝神倾听。他们最后会赞同他的计划吗?“凝结成为一个整体,我们就能永续生存……只要我们能够改变青河。对客户来说,今后的青河人将不再仅仅是做买卖的贸易者。”

  范记不大清自己后来又说了什么。所有的观念,以及如何陈述,在他心中酝酿太久太久,早已成了自然而然的习惯,做了之后便记不真切了。他只记得那些脸,那么多充满希望的脸,还有更多谨慎戒备的脸。发言最后,他告诉大家,他的所有请求都将由大家投票决定。“如果不能同心协力,我们青河最终也会灭亡,被倾覆过无数个客户文明的命运车轮碾碎。但只要你们把目光从当前的贸易中轻移出来,稍稍看远一点,向未来做出这项重大投资,那么,没有什么梦想是我们无法实现的。”

  如果会堂像飞船一样有加速度,或是处于行星地表,以范的激动状态,走下讲台时肯定会踉踉跄跄。不过就算在这个会堂,走到帷幕后,范还是需要萨米·帕克的搀扶。

  他们上面,帷幕之外,欢呼声震撼天地,好像比他上讲台时更加响亮。

  苏娜在前厅等他,还有几张新面孔——拉科、布特拉、科欧。他的第一批孩子,现在却比他的年纪还大。

  “苏娜!”

  动力椅“嚓”的一声,她飘了过来。

啊,苏娜!这应该是我们两人的胜利。

  “不想祝贺我演讲成功吗?”范笑逐颜开,到这会儿还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他伸出双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是这么虚弱,这么衰老。可她是不会这么想的。她只会把这看成自己的失败。因为她已如此年迈,不可能看到今天的成就将会带来什么影响了。

  上面的欢呼仍在继续。苏娜抬头向上望了一眼:“是啊,无论做什么,你都做得比我预想的好得多。不对,你做得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你一直是这样的。”她的合成音既忧伤,又骄傲。她一抬手,动力椅飘出前厅。范跟着她走了出去,远离会场的喧嚣。“不过,你也知道,你这次成功很大程度是碰上了好运气,对不对?”她继续说道,“如果这支舰队群抵达时没赶上纳姆奇处在分崩离析的状况中,你一点机会都没有。”

  范耸耸肩:“确实是好运气。但是苏娜,这次事件仍旧证明了我的观点。我们都知道,这种类型的大崩溃是最致命的——而我们拯救了他们。”

  苏娜的身体掩在一身加了衬垫的套装下面,不过就算这样也掩饰不住她的瘦骨嶙峋。但她的头脑和意志仍然和过去一样。在那具座椅里,在医疗技术的支撑下,她摇头的动作仍跟过去一样坚决,几乎和她还是个年轻女人时一样自然:“拯救了他们?没错,你确实改变了这里的命运,但还是有亿万个人丧生。面对现实吧,范。为了安排这次会议,我们耗费了一千年时间。某个文明要完蛋了,我们便立即赶到?每次都及时赶到?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还有,要不是马雷斯克的毁灭,纵然你有五千艘飞船,也还是不够。为整个星系提供补给,它的货运量必然达到极限,再也无法应付不久之后肯定会发生的意外事件。”

  所有这些,范都想过,大会之前的几兆秒时间里他一直在分析各种可能性:“但纳姆奇是我们需要应付的最困难的局面,苏娜。一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彻底开发了这个太阳系内部的一切资源,又做好了抵抗的准备。单纯的生化瘟疫或者独裁暴政比这个好对付多了。”

  苏娜仍在不住摇头。即使到现在,她还是不认同范的观点:“不。大多数情况下,你确实可以让局势发生一定的变化,但最常出现的肯定是堪培拉的局面——做出一点小改进,但向前迈进的每一个脚印都是由贸易者的鲜血凝成的。你说得对,没有我们这支规模庞大的舰队,纳姆奇文明会就此灭亡。但就算灭亡,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一部分人幸存下来,小行星带上甚至会保留下个别城市。接下来发生的就是那个重复过无数遍的老故事了。总有一天,这里还会出现另一个文明,哪怕是外来的殖民文明。从蒙昧到文明,中间隔着一道鸿沟。这一次,你在这道鸿沟上架起了一座桥,千百亿人会对你感恩戴德……但还是要再过许多年,通过精心管理,这个系统才会恢复到动荡之前的水平。我们这里的人,”她的手颤抖着抬起来,指指大会堂的方向,“或许可以做好这些事,或许做不好。但有一点我很肯定:我们不能替整个宇宙做好这些事,而且一直做下去。”苏娜做了点什么,动力椅“嚓”的一声停住了。

  她转过身来,伸出双手,搭在范的肩头。范望着她的脸,肩头感受到她的双手。突然间,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是肌肤和骨骼自己的记忆。这种记忆比他们成为朋友的时间更长,比他们成为爱人的时间更久。来自他们在“重奏”号上相识之后不久。那时的苏娜·文尼是个严厉的年轻女人,时常对少年范·纽文大发雷霆。每次发脾气时,她都会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肩头,长时间抓着,直到他那个年轻的野蛮人脑子开窍为止。“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们可以跨越整个人类空间,但不能把所有人类文明统统置于我们的管理之下。要做到那种事,你需要一个对你敬爱到五体投地的奴隶组成的种族。而我们青河人永远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

我早该知道,最后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范强迫自己正视苏娜的目光。从一开始,她就坚持这种观点,从未动摇过。所以,她将会一败涂地,而对此范却无能为力。“很抱歉,苏娜。轮到你发言时,你可以在百万青河人面前阐述自己的见解。许多人会相信你的话。那以后,我们投票表决。然后——”从他在大会堂里看到的情景,从他在苏娜·文尼眼睛里看到的神情……范知道,第一次知道,他会赢的。

  苏娜转过身去,她的合成声音很低,很柔和:“不,我不会发言。投票表决?笑话,你居然也要靠这个……你终结斯特伦曼大屠杀的经过,我们都听说了。”

该死的,我救了那个文明,救了不残暴的那部分文明。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真荒唐。但苏娜的话触到了他的一根敏感神经。“我当时只剩下一艘飞船了,苏娜。换了你会怎么办?”

  苏娜抬起手:“对不起……范,你的运气实在太好,本事也太大了。”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差不多一千年里,你跟我一直在策划这次大会。其实这只是个幻影,但在追逐这个幻影的过程中,我们创建了一个可以长久持续下去、时间超过你最乐观的、梦想的贸易文明。我一直以为,到最后,等到大会召开的时候,我们大家面对面坐到一起时,你的理智和常识会占上风……”她摇摇头,颤巍巍地笑了笑,“但我没有想到,你的运气竟然这么好,不早不晚,偏偏赶上纳姆奇的大动荡,也没料到你能把这件事处理得这么巧妙。范,如果我们听你的,按你的计划走下去,十年之内,纳姆奇很可能会发生巨大的灾难。几个世纪之内,青河便会分裂成十几个互相争斗的小团体,每个小团体都自认为是‘星际总督’。我们共同的梦想也将就此化为泡影。

  “你是对的,范,你很可能赢得投票……所以不会有什么投票表决,至少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

  片刻之后,他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范·纽文面对过上百次的阴谋、出卖,早在见到第一艘星际飞船之前,他便有了对这种背叛的本能直觉。但这次是……苏娜?苏娜是唯一一个他可以完全信赖的人,他的救星,他的爱人,他最好的朋友,他毕生与之共同筹措一切的战友。可现在——

  范打量着这个房间,头脑里天翻地覆。苏娜身边是她的助手,六个人。还有拉科、布特拉、科欧。他这一方呢?只有萨米·帕克。萨米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垂头丧气。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苏娜脸上:“我不明白……但无论你玩什么花样,投票结果是你无法改变的。上百万人听到了我的话。”

  苏娜叹了口气:“是啊,他们听到了。要是公平投票的话,你可能会以微弱优势取胜。但是,许多你以为支持你的人……实际上是我的人。”

  她迟疑了一下。范再一次盯着他的三个孩子。拉科避开他的视线,但布特拉和科欧严肃坚决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们不想伤害你,爸爸。”拉科终于迎上他的目光:“我们爱你。我们本来想通过大会这场把戏让你认清现实:青河人不可能成为你希望的那种人。没想到形势发展得——”

  拉科的话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孩子们脸上的表情。很久以前,在堪培拉的一个早晨,范从自己的兄弟姐妹脸上看到过同样的表情:磐石般冷漠坚硬。亲人之间的感情只不过是……一场把戏?

  他再一次看向苏娜:“那么,你想怎么赢我?让五十万人突然间意外身亡?或者挑选目标时更精确点儿,悄悄干掉三万来个固执的纽文分子?行不通的,苏娜。外面的好人太多了。或许今天你可以赢,但我的话已经传出去了。迟早你所担心惧怕的青河内战会摆在你面前。”

  苏娜摇摇头:“我们谁都不杀,范。你的话也不会传出去,或者说,不会广为流传。大会堂里的人会记得你的演说,至于演说记录——绝大多数记录设备都是我们的。为大家提供便利,以示友好,不记得了?到最后,你的演说会被加工得更……安全些。”

  苏娜接着说道:“接下来的二十千秒,你会和持反对意见的人开一个特别会议。会议结束后,你将出来宣布一个双方协商之后的决定:青河将在我们的信息服务网络上加大投入,下更大的功夫,以利于各地重建的文明。而你,你会收回让青河人充当星际总管的意见。你被我们大家说服了。”

一场把戏。

  “这场戏倒是可行,但在这以后,你还是得杀死一大批人。”

  “不必。你将宣布你个人的新目标,向人类空间的另一端远航。当然,大家都看得出,这个决定很大程度是出于你的怨愤,但你还是会祝福我们大家。你的远航舰队已经准备好了,范,就泊在偏离裂隙大约二十度的地方。飞船全都是认认真真装备起来的。你舰队的自动化系统远比普通飞船精良,甚至不需要值班人员。普通贸易船队用这么好的设备肯定会赔本的。第一次醒来将是从现在算起的几个世纪以后。”

  范的目光依次扫过对面几个人的脸。苏娜的方案有可能行得通。如果真的奏效,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以为支持他的舰队司令们其实大都像拉科、布特拉和科欧一样。还有,这批司令还得在他们自己的部下面前事先安排好一整套谎言。“苏娜,这些……你计划了多长时间?”

  “从你还是个年轻人时就开始了,范。我一生的绝大多数时间。但我一直在祈祷,希望不至于发展到现在这步田地。”

  范麻木地点点头。如果安排了那么久,是不可能出现明显的纰漏的。不过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你说我的舰队正等着我?”他的嘴角讥讽地一撇,“船员当然是那些无药可救的家伙咯,对吗?多少人?三万?”

  “比你想象的少得多,范。你最坚定的支持者我们全都认真研究过。”

  选择再简单不过。谁会愿意踏上一条单程旅途,一去不返?对方非常谨慎,房间里没有一个他的坚定追随者,除了萨米。“萨米?”

  旗舰舰长望着他的眼睛,嘴唇哆嗦着:“大人,真——真对不起。琼想让我换一种生活方式。我们——我们仍旧是青河人,可我们不能跟您上船。”

  范点点头:“啊。”

然后撞伤我自己的手。

  苏娜飘近了些。范意识到,只要他猛扑过去,应该可以一把抓住动力椅的扶手,一拳捣开她的胸膛。苏娜的心脏两三个世纪之前就已换成了机器。“孩子,范,这是一个美好的梦想,在追求这个梦想的过程中,我们成了今天的青河人。可说到底,它仍然只是一个梦,一个注定幻灭的梦。”

我父亲肯定理解这种做法。

  范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开。门边出现了警卫,等待着押送他。他没有看自己的孩子们,走过萨米·帕克面前时也没有说一句话。在那颗死寂、冰冷的心脏深处的某个地方,范希望他的旗舰舰长过得幸福。萨米背叛了他,但他跟对方的其他人不一样。还有,显然萨米真的相信那套远航舰队的鬼话。苏娜描述的那支舰队,谁会出钱装备它?绝不可能是精明的贸易者苏娜·文尼,也不可能是她面如铁石的孩子们,同样不可能是那些为这一天谋划已久的同谋。建造一支由真正的铁棺材组成的舰队便宜得多,也安全得多。最好的敌人是长眠不醒的敌人。

最后一次演出。

  范走进一条长长的走道,周围是一批由陌生人组成的警卫。这将是范与苏娜的最后一次见面,苏娜那张脸在范的脑海中盘桓不去。老妪的双眼噙着泪水。

范·特林尼。

  一间小小的船舱,几乎一片漆黑。小型营帐里的下级官员住的那种小房间。密封袋里装着工作服。一个标牌向他轻声细语,一个名字浮现在他眼前——

  和平常一样,只要范让怒火淹没自己,往事便会涌上心头,比任何头戴式的输出更加鲜明。返回现实则像一个恶毒的笑话。苏娜的“远航舰队”并不是一队铁棺材。即使到了现在,距苏娜的背叛两千年后的现在,范仍然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最大的可能是,叛徒中仍有另一些人,掌握着一定权力、却没有完全丧尽天良,他们坚决不同意杀死范和那些忠于他的人。组成“舰队”的飞船比装上吸附式推进器的货船强不到哪儿去,船舱里除了沦为难民的范的手下和冷冻设备之外,几乎空无一物。但是,“舰队”的每艘飞船都被设定了一条不同于其他船只的航线。航行千年后,这批人四散在人类空间的各个角落。

  他们没有被杀害,但范已经吸取了教训。他开始了自己缓慢、秘密的返航。苏娜早已是活人再也够不到的目标了,但他和她共同缔造的青河还在,这个背叛了他的青河。而且,他仍旧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

  但是……如果不是萨米找到了他,他还是会老死在特莱兰。现在,命运和时间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聚能,还有它可能创造的未来。

  范抛开过去,重新调了调太阳穴和耳朵里的定位器。要做的工作比以前多得多。他应该冒险多跟文尼面对面谈几次。接受反馈训练以后,文尼能学会如何应付劳的突袭式盘问,而不至于彻底露馅儿。嗯,这倒不难。难的是怎么诱导他,向他隐瞒自己的终极目标。

  范在睡袋里翻了个身,让呼吸变成轻轻的鼾声。在他的眼皮后面,图像切换到他对雷诺特和聚能监控员的监视数据。从长远看……?只要不出什么愚蠢的意外,从长远看,最大的威胁依旧是安妮·雷诺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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