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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7日
托比·莫里是个不讨喜的家伙。他满脸横肉,面色通红,养着一身赘肉,还浑身汗味儿。更何况,他说话还有一股浓浓的伦敦东区口音[. 暗示其出身于伦敦东区,即伦敦东部、工口附近地区,那里聚集了大量贫民和外来移民,曾是拥挤的贫民区]。
“这个案子我们一定要赢,马克。我们要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马克叹了口气。这是个中规中矩的合同法案件,可不是在拍《法律与秩序》[. 一部关于美国法律制度的电视剧,以案情跌宕起伏为看点。1990年开播,到2010年结束。]电视剧。他接下这个案子,只是因为托比的老板是波拉德&博伊斯&惠特克律所[. 作者杜撰的一家法律事务所。波拉德、博伊斯和马克·惠特克是冠名合伙人。 ]某个最负盛名的大客户,再加上托比执意指定某位高级合伙人亲自负责,真是相当可悲。要是托比只是想听一堆高谈阔乱,马克可不大乐意奉陪。
“话虽如此,我想我们还是要谨慎应战,”马克说,“先尽可能达成共识。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的处境还是像蛋奶酥一样脆弱。”
“所以你的意思是?接下来怎么行动?”
“给每一份合同都做个审计,履行的和未履行的。我需要合同的关键条款、日期、电子邮件、书面记录等等,越多越好。”
托比点点头,站起身来,“下周一拿给你。”
马克按下铃,传唤自己的私人秘书进来,“尽你所能,不必赶时间。”
托比起身,视线在房间里环顾一圈,落在了马克办公桌对面架子的照片上。他拿起照片,赞赏地吹了声口哨,“这个小可爱是谁?”
照片里,丽贝卡正靠在罗马宾馆的阳台上,晨曦在她的秀发上落下一圈金色的光晕,也给她的皮肤蒙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她的一双明眸蓝得不可思议,她嘴角上翘,正心满意足地微笑。
“我的,呃,妻子,”马克有一丝恼火,“劳驾你把照片放回去……”
“你的太太?挺年轻的,是吗?干得漂亮!”
“好几年前的照片了,请你把照片放回去……”
“好吧,如你所愿。”托比把照片放回架子上,“昔日辉煌,我太太也是。刚把戒指套上她们的手指,她们就开始发胖膨胀,活像身体里有个充气阀门。”
西沃恩出现在了门口,“事情谈完了吗,惠特克先生?”
“差不多了,”马克简明扼要地说,“想必莫里先生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马克向托比伸出手。托比使出很大的劲儿紧紧握了上去,几乎要把马克的手指捏碎。托比就是这种人,时时刻刻都想塑造出阿尔法男性[. 一个生物学概念,指一群动物中最有权势、居于领导地位的雄性。在人类身上指呼风唤雨、男人气十足的领袖型男性。]的雄风。
“老兄,回见。”托比松开了手。
西沃恩把托比领出办公室,随即又返回,带上门,确保不会被打扰。“你还好吗?”
“什么?”马克正揉着手,努力找回手指的知觉。
“我听见你提到了你的妻子。”
“哦。托比看到她的照片,问了几句而已,没什么事。”
“明白。”西沃恩说。她是个颇有魅力的黑皮肤女性,四十多岁,脸上永远挂着得体的笑容,精明干练。她细细打量着丽贝卡的照片,“她看上去很开心。”
“确实如此,”马克骄傲地说,“这是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早晨拍的。”
西沃恩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马克,“事情过去多久了,从那场车祸到现在?八年?”
“是。”马克避开她的视线,把目光投向窗外。他扫过克里顿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天色暗淡,阴云密布,最近的天色总是黑得很快。
“八年了。你已经折磨自己够久了。丽贝卡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你不会知道丽贝卡想要什么。”
“她当然想要你开心,而不是以事故为借口闷闷不乐。”
“借口?”
“你得多出去活动活动,认识一些新朋友。女性,特别是单身、活着的女性。”
“你是想说夏洛特?”两个星期前,马克和西沃恩的朋友夏洛特约会了一次。夏洛特是个魅力十足、善解人意的姑娘,尽管如此,她对美好夜晚的概念也不是整整三小时坐在酒吧里,听约会对象怀念他逝去的妻子。
“那倒未必。”西沃恩说,“我还有很多朋友,比如苏珊娜、乔安妮——”
“多谢美意,不过不必费心了。还有什么事吗?”
“只有这个了。”顺着办公桌,西沃恩滑给他一个包得严严实实、足有简装书大小的信封。马克拿起来察看,只见信封正面潦草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和今天的日期:
马克·惠特克 收  2011年10月7日
“刚投进来的吗?”马克将信封翻过来。
“并非如此。实际上这事儿有点怪。这封信已经在档案室积了整整八年的灰。它显然是被严密计算好了,将在今天送到你的手上。”
“八年?”
“谜之包裹,嗯?所以,你要拆开看看吗?”
马克的手指拂过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封口,不知怎的,这份信件让他心神不宁。他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冷。“不,”他说,“既然已经等了八年,再多等几个小时也无妨。”
他意识到这封信的奇怪之处了——信封正面的字迹竟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马克下楼走到接待处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倘若到这个点儿还有人也待在办公桌后面,肯定会以为他是一直辛苦到这个时候。但其实为了拖延时间,他已经在电脑上玩了一个多小时的 “杀手数独”[. 一种数学智力游戏,结合了数独和数和的玩法。]游戏,一直拖到他必须鼓足勇气踏进漫天风雨,驱车回到自己冰冷而空无一人的公寓。
“晚上好,惠特克先生。”罗恩是夜间保安。
马克只是微微点点头,避免罗恩和他打开话匣子。因为要是搭起话来,自己免不了得问起罗恩的孩子们,可就算要了他的命,他也记不住孩子们的名字。
“不错的天气,是不是?”罗恩望向外面的街道。窗户和玻璃门上结满了雾气,黑夜中,街灯的光晕看起来像是晕染开的污迹。
“还行吧。好了,晚安,罗恩。”马克截住话头。转身离开之际,他瞥了一眼罗恩桌上的闭路监控画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监控正对着门外街道,而此刻显示黑白画面的屏幕上,有个人就站在某扇门外,正往里面鬼鬼祟祟地偷窥,他的脸都快贴上玻璃了,仿佛想要破门而入。马克立刻扭头朝门望去,但那里空无一人。他又回过头来察看监视屏,可屏幕已经切换了,显示出办公室楼梯间的画面。而当监控画面终于又切回接待处的时候,门口的那张脸却已消失不见。
罗恩正翻开《每日镜报》[. 创刊于1903年的英国报纸,以娱乐新闻、体育新闻、八卦绯闻、民生消费、丑闻等内容为主,曾一度是世界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他迟疑了一下,“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马克扣紧大衣扣子,一头扎进了雨夜。他特地选了另一扇门走,避开了那张曾经凝望着自己的、大理石般苍白的脸。

 
马克把车开进加油站的时候,雨已经逐渐变成了绵绵细雨。他拉紧大衣紧紧裹住自己,迈进冰冷的雨夜,往油箱里加了三十磅无铅汽油。正当他准备抬脚去商店结账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那个被自己随手放置在副驾驶座上的古怪包裹。他猜想,信封里说不定装着机密的法律文件,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丢在车里。
于是,马克走回车边,借着前方的灯光细细研究起信封来。信封正面的字迹看起来确实像是自己的笔迹,但这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定有人和自己的字迹很相似呢。但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在一封信上做手脚,指定它八年后才被送达。况且,为什么是在2011年10月7日这个日子?今天有什么特别之处?马克用手指沿着密封处扒开一条小缝,刚好能让他看见里面的东西。
信封里至少有一百张折得规规整整的五十磅纸币,纸币旁边还有几卷薄薄的纸片。
西沃恩说得对,这可真是个谜。但谜底还得稍候再揭晓。马克把信封塞进大衣口袋,锁了车,向商店走去。
这个加油站商店就像一座小型超市,还卖报纸、杂志以及微波香肠卷。这会儿商店里没有其他顾客。马克匆匆走向柜台,柜台后面年轻的亚裔姑娘正埋头摆弄自己的手机,头也不抬地说:“三十英镑。”
马克把信用卡插进刷卡机,输入密码。等待机器反应的空档,他越过营业员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闭路监控。屏幕上正好显示着从柜台上方俯视整个商店的画面。马克能够从满屏噪点、不停闪动的黑白屏上看到站在柜台处的自己和营业员。而在他身后,门旁过道的尽头处,立着一尊天使的雕像。
荒谬至极。要是门口真有尊雕像,自己进来的时候就该看到了。马克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皱起眉头,那是一尊颇有年头的雕像,表面皱皱巴巴、脱落得坑坑洼洼的。天使耸肩站着,双手掩面。
马克回头看向过道,过道上空无一物。雕像站立的地方——屏幕里雕像本该站立的地方——只是留有一摊湿漉漉水渍的地板。
马克把视线转回监视屏,吓得全身一哆嗦。雕像依然在那里,就立在过道的尽头。但刚才它离得不是更远一些吗?而且,它的脸不是埋在手里的吗?可现在,它似乎往自己这边移动了差不多一米,手也放低了,它双手合十,就像在祷告。
他又回头看了眼过道。依然空空如也。没有雕像,什么也没有。
他回头看向监视器,雕像又移动了。它抬着头,直勾勾地盯着摄像头,盯着马克,它双眼空洞,嘴巴微张。就在雕像前面几米的地方,他还看到自己正站在柜台前,抬头望向屏幕,而那个营业员仍拿着手机比比画画。
刷卡机哔哔地响了一通,营业员拽出马克的收据。马克嘟哝着道了谢,扭头就走。谢天谢地,商店里依然什么都没有。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乱跳,马克匆匆逃离商店,而且特意避开了那条疑似有雕像立着的过道。
他冲刺着奔回车内,锁上车门。自己一定是疲劳过度,出现了幻觉。没错,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马克谨慎地看了看汽车的后视镜,什么也没有。没人坐在身后的座位上,前面的空地上也什么都没有。此刻他是孤身一人。

 
把车停在布罗姆利的公寓附近,马克朝商业街走去,准备吃点晚饭。他把自己紧紧地裹在大衣里,眼睛紧盯着脚下的路面,小心地躲开地上的水洼,一路上走得很艰难。远方传来急救车的警报声,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动静了。他感到形单影只,仿佛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活人似的。
马克匆匆赶往“东方滋味”餐厅。餐厅里干燥温暖,弥漫着米饭的香气。几个小孩子坐在窗边聊着天,等待就餐。身形娇小的中国姑娘从厨房里走出来,帮马克点了单:咕肉和蛋炒饭。马克掏出口袋里仅剩的一张十英镑纸钞付给她。
马克四处环顾,想要找点什么打发注意力。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块监视屏,播放着闭路监控的画面。屏幕上显示的正是这家中国餐厅的入口,马克看得到那几个坐在窗边的孩子,还有他自己。
以及,在他右边,站着的一尊天使雕像——正是他在加油站商店看到的那一尊。此刻,它那只光滑的大理石手臂正伸向马克的后背……
马克打了个寒战,屏住呼吸向背后看去。什么也没有,只有雨水划过玻璃留下的水痕。
他回过身来再次抬头望向监视屏。雕像又近了几步,仍然保持着伸手抓向自己的姿势。屏幕里,天使头发卷曲的刻痕清晰可辨,同样清晰的还有它翅膀上的羽毛,以及那双瞪得大大的、无神而空洞的双眼。他还看得到画面里的自己站在柜台前,正抬头望着监视屏,而雕像的手指就快要触到自己的后颈了!
马克惊恐万分地奔向餐馆的过道,夺门而出,冲进漆黑的雨夜。寒风扑面而来。他不敢回头看,只顾沿着街道狂奔,直跑得胃部隐隐作痛。
他得赶快回家。在家里他才能安全……安全地躲过这鬼东西。
心脏抗议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马克只能稍稍减速,然后又沿着商业街一路小跑。他路过几家清真肉铺,以及一家高仿真音响设备店——
突然之间,商店里所有的闭路监控显示屏都闪烁着运行起来。商店橱窗里摆着一台摄像机,而这台摄像机现在正对着马克。他看到自己出现在显示屏上,里面闪现着相同的内容,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复,全都是自己往窗户里凝视的画面。
而那尊雕像就立在他身后,伸手抓向他的脖子。它嘴巴大张,露出满口獠牙。
“别回头。别转头看,也别眨眼。不管做什么,千万别回头!”
声音从马克的背后传来。听起来是个年轻的声音,但语气里却有种历经沧桑的威严。
“什么?”马克僵立在原地。
“盯住屏幕看,别移开目光!别让它碰到你,这一点至关重要!”
“我要怎么做?”
“量子锁定。只有没人盯着它时,它才能移动。”
“量子锁定?”
“瞧,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 又称“测不准原理”,一个量子力学概念,意思是说,你不可能同时知道一个粒子的位置和它的速度。],观察本身会干扰被观察物的本质状态。艾米,罗瑞,继续盯住屏幕,轮流眨眼。”
“走你,没问题。”在马克左后方,一个操着苏格兰口音的姑娘应声答道。
“盯住屏幕,明白,没问题。”一个年轻男人紧张地回应道。
“记得别同时眨眼。”威严的声音又说道,“否则将会导致无可估量的灾难。很好。现在,把它盯在屏幕里困住,慢慢往前移动,慢慢地。”
马克紧张地吞咽了一下,然后开始向前挪动,直到鼻子都快抵上玻璃了。
“很好。现在,往你的右手边挪两步。要慢!”
马克继续死盯着屏幕,一边往右侧移,直到看见监视屏里的自己已经脱离了天使的触碰范围,这才停住脚步。“这是什么玩意儿?”
“某种……时间拾荒者,或者说时间掠夺者。二者中的某一个,或者两个都是。”
“罗瑞,我要眨眼了……就是现在!”那位苏格兰姑娘说。
“可它只是一块石头啊。”马克说。
“防御机制,”威严的声音回答,“你看,没人能杀死石头。”
“你也不能?”
“呃,尝试过的人都没活下来。”
“艾米,我要眨眼了……就是现在!”年轻男人紧张地说。
“好了,你现在可以回头了。”威严的声音传来。
马克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他先是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可爱姑娘,一头飘逸的火红长发;然后是一个鼻梁高挺、头戴有耳羊毛毛线帽的年轻男人。两人正小心翼翼地盯着窗户。一个颧骨很高的英俊男人站在他们身旁。男人浓密厚实的棕色刘海被拂到一边,他穿着粗花呢夹克,打着领结,看起来就像要去出席一场化装舞会,特地打扮成了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的模样。
唯独没有雕像的踪影。
“但是这里……这里什么都没有!”马克结结巴巴地说。
“并非如此。”穿着粗花呢夹克的男人肩上挂着一个类似老式磁带录音机的设备,手里飞快地旋转着一个手电筒形状的小玩意儿,就好像摇滚明星在舞台上拿着麦克风耍把式。他把这个又粗又短的设备对准餐馆的窗户,小玩意儿高频地嗡嗡作响,闪着绿光,“这种特殊的哭泣天使没有物质实体。”
“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它们只在屏幕里存在,潜藏在每一块显示屏里。任何承载天使图像的东西,其自身都会变成天使。”
“这么说它没法儿走出屏幕抓我们了?”红头发的姑娘说,“罗瑞,我要眨眼了……就是现在!”
“不,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它现在一定很虚弱,精疲力尽。”
“但它仍然能触碰到我?”马克问道。
“只要你被摄像头照到,没错,它就能触碰到你。它在屏幕里,你的影像也在屏幕里,所以它能接触到你的影像,也就能够接触到……你!”
“艾米,我要眨眼了……就是现在!”高鼻梁男人说。
“你是谁?”马克问,“而且,你为什么对这鬼东西了如指掌?”
“我是即将救你一命的人。你可以叫我博士。”
“博士?”
“现在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原因就是,我曾经遇到过哭泣天使。用这个能探测到它们的踪迹,”博士指着他手中那个老式录音设备,“时间-空间连续体中只要发生了扭曲摇移,它就会亮。”博士沮丧地轻拍录音设备,“或者说,只有灯泡正常工作的时候,它才能亮。它还能煮鸡蛋呢。这可不是瑕疵,而是它的特别之处。”
“罗瑞,我要眨眼了……就是现在!”
“奇怪的是,天使并不是时间摇移的源头,”博士说,“不是天使,而是你。”
“我?”
博士凝视着马克,“设备选中了你,一定有什么原因,我太好奇了。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什么也没有。”马克说,“所以你的意思是,那玩意儿是冲着我来的,而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无所知。一点线索也没有。”
“但它要是没法儿被杀死……我怎么做才能逃脱?”
“你逃不掉。”
“不过如果我逃跑……”
“整条街道都布满了摄像头,你逃不掉。”
“罗瑞,现在你不是该告诉我,轮到我盯着了吗?”艾米说。
“什么?”罗瑞倒吸一口冷气,“抱歉,呃,我以为……”
接着,马克意识到艾米和罗瑞正互相对视,他们的目光都离开了窗户!
马克猛地转头。他看到,每一块监视屏里都有他自己、博士、艾米和罗瑞——还有天使。他的五脏六腑都冻成了冰,天使的手已经伸向自己的后背,它的脸因狂怒而扭曲,狰狞可怖。下一秒它就要得逞了!
恐惧擭住了他。马克跌跌撞撞地连连后退,从天使的魔爪之下逃离,扭头就跑。他听到博士和他的朋友们在身后大喊大叫,但那根本不解决问题。他必须逃!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自己居住的公寓楼已经依稀可见,公寓前廊正沐浴在路灯的光亮之中。
马克大口喘着气。突然之间,他惶恐地察觉到了监控摄像头的存在,慌忙加速冲刺跑过商业街。摄像头到处都是——在墙上、灯柱上高高挂着,城市上空布满了一眨不眨的玻璃眼。为了不被摄像头捕捉到,他避开了所有车库以及灯火通明的商铺,绕了好大一圈才回到公寓附近——他甚至谨慎地避开了一辆擦身而过的双层巴士。现如今公交车上也装满了摄像头,不是么?
不过,他仍旧安然无恙。尽管被雨浇得透湿,浑身冰冷,但终归是性命无虞。马克匆匆迈上公寓入口的水泥台阶,穿过花园,经过几个可回收垃圾桶,终于安全抵达公寓楼门口。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找到大门钥匙插进锁孔。恰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只摄像头正直直地对着他的脸——那是防盗门可视电话的摄像头!
大理石般冰冷的东西触碰到了他的脖子。
那一瞬间,马克从监视屏里看到了自己惊恐的表情,而那只天使就站在他身后。它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张大了嘴巴,吐出舌头,仿佛正准备下口。
然后,他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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