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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许多天过去了,无线电斗篷失窃案始终未能侦破。那日,在斯库鲁皮罗的实验室对大使一行人的搜身毫无结果。最后,他们搜遍了实验室、秘岛北端及邻近岛屿,还有大陆那边的所有锚地,仍旧一无所获。拉芙娜不禁为神赐在平息众怒时的优雅而吃惊,这家伙以前可没这么机灵。过去八年间,这个自称“大使”的生物经历了多次打乱重组。对于他的同胞盗接电话线路一事,他给出了几乎可信的解释:那天,大使前往附近一栋王国住宅,爪族们一直没有等来大使的电话,而那栋住宅的主人也没有给使馆带来任何消息,它们担心大使的安全,于是盗接了线路(作为初犯,这也太轻车熟路了吧),结果搞得线路一团糟。通常,“纵横二号”的日常维护建议能保证系统运转良好,但那需要用户遵照建议操作才行。

  神赐一方面在抱怨、找借口,另一方面拒绝了搜查使馆的请求,木女王则以包围使馆作为回敬。这场对峙持续了大约十天。最后,神赐以为期一年的免费电话服务为交换条件,同意对方进来搜查。

  自然,大使馆里也什么都没有。

  这种阴险手段与小丑行为虽然有效,但同样令人生疑。斯库鲁皮罗和内维尔游说众人,要把热带爪族驱逐出境,让那些战略材料见鬼去吧。约翰娜认为,热带爪族的智力不比共生体,无法实施团伙盗窃。木女王(想当然地!)认为它们是受剜刀利用,要不就是那个失踪已久的维恩戴西欧斯。剜刀否认了这一指控。

  与此同时,拉芙娜将注意力集中在主要矛盾上。她需要尽力消除民众的不满,以防灾难研究组有机可乘。她不得不引入变化,进行改革。不幸的是,再单纯不过的项目也可能存在隐患。就拿让孩子们更多地使用“纵横二号”这事来说吧。这最终会略微延误研究进度,但那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拉芙娜在清空飞船的主载货甲板方面没有遇到麻烦。现在,底层的入口可以直接对外开放,其余设备也可以安全地存放在新城堡里。把飞船的内部舱壁转换成显示屏更不成问题,只要向飞船的自动化系统提出要求即可。现在,宽敞的货舱成了一间温暖的会客厅,孩子们急切地想把那里布置一新。

  孩子们对世界崩溃前的事物尚有记忆。很快,货舱内部便充斥着对这些事物的粗糙效仿。他们甚至选出了委员会(民主制度抬头),用以决定每周一换的装饰风格。孩子们和他们的爪族密友成群结队而来。等到他们确确实实进入了飞船内部,“纵横二号”便可以操纵声学系统,使得共生体即便只相隔数米,思想声也不会相互干扰。这对大多数共生体来说新鲜而神奇,于是这个地方也就越发受欢迎了。

  新会场收获了压倒性的成功,还无心插柳,带来始料未及的好处。果真如此吗?也不尽然。其中存在严重的隐患,初见端倪是在拉芙娜清空货舱的时候。当载满设备(大部分是飞跃界的技术,或许某天会派上用场)的货车到达新城堡时,木女王的守卫在将近半天内拒绝放行。他们告诉拉芙娜,木女王在下海岸地区,那里没有无线电中继,她离开之前也没有明确告诉他们该把货物放在哪里,就连该不该收下都没说!可笑的官僚主义!拉芙娜心想。斯库鲁皮罗偶尔爱犯这种毛病,但木女王城堡的理财官员平常是很通情达理的。再说了,她早就确认过,城堡底部孩子们的登陆舱周围有的是地方。

  正如拉芙娜是“纵横二号”上的头儿,在城堡里,木女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法律管辖权。这是联合女王制度的一部分,但拉芙娜此前请求使用地下墓穴时从未遭受过拒绝,而且木女王早就知道拉芙娜有关货舱的计划。

  最后拉芙娜还是把设备存放好了,但在此后的几天里,她感到自己和木女王之间出现了疏远和冷漠。她们共事十年以来,这还是头一回。

  拉芙娜询问了行脚的意见。作为女王的配偶以及她几个新组件的父亲,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木女王因为顾虑太多,所以才没有提出异议,拉芙娜。”

  “啊?”拉芙娜想起木女王过去的直言不讳,“为什么木女王会羞于向我抱怨?”

  “嗯,我想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对你不满是错误的。”

  “你……你俩谈过这事儿?”

  “对。她主要是觉得,这个新的集会场地会改变你们之间的声望平衡。”他的几个组件碰了碰鼻子,看似有些尴尬,“我知道,这太‘孩子气’——是你们人类会用的词吧。我敢断定木女王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糊涂了,否则我早就提醒你了。她平常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她的新幼崽还没法与其他组件完全合拍。”他的口气愉快了些,“我会和她谈的。我们三个可以见个面,然后——”

  “不,我会单独找她聊的。我最初就该多花点时间跟她解释这个想法的。新会场不会取代王座室,它不是什么官方的集会场所。在那里,人人都可以更接近我们努力想要建造的世界。”

  于是,拉芙娜与她的女王伙伴约好在飞船山上的王座室碰面。就连这点也跟以往不同了。以前她觉得,自己不请自来也会受到欢迎。

  她跟木女王聊了一会儿,指出新会场的超高人气,它可以促进人类孩子和爪族密友理解并热切参与拉芙娜与木女王试图成就的事业。

  “效果超出了我的想象。好多和人类孩子并无瓜葛的爪族——其中不乏来自木城的传统主义者——都到新会场来了。有一天,它或许会成为某种外交中心。”

  木女王的大部分组件都蜷缩在无线电旁。面对拉芙娜热情的描述,她礼貌地点点头:“这么说,就跟国会大厦差不多?”

  “对,我的意思是——不,不是权力中心,木女王。爪族和孩子们都可以查看飞船的数据库,”拉芙娜挤出几声无力的笑,“所以才有了这么多人类和飞跃界方面的爪族专家!新会场只是让他们更容易查阅资料罢了。”

  木女王轻轻摇了摇头:“但无论你或者我怎么说,你的飞船的确是权力中心。我只要站在新城堡的护墙里向外看去,就会看到电话主线路全都通向你的飞船。”

  “那是因为我们需要‘纵横二号’控制开关和逻辑存取。”

  木女王接着说道:“而且,你的飞船还在无形之中管控着无线电接入和中转——没有这个,我们的无线电通信只能满足短距离的信号传输。”

  “等我们度过使用天线的阶段,情况就会大不一样了。”其实,拉芙娜希望爪族世界可以跳过模拟频率管理的阶段,直接进入数字化管理的时代。在那之前,集权式管理应该就够用了。

  “而且,我们看到你的数据库里记载了那么多能源方案,但我们爪族连一种都还没开发出来。现在就连水和住宅供暖,还得依靠你飞船上的激光炮。”

  拉芙娜举起双手:“没有‘纵横二号’提供捷径,要实现这些服务还得花费好几十年。”

  木女王说:“这我知道。不过每当我望向窗外,看到‘纵横二号’的激光炮,射程如此巧妙地覆盖了王国的中心地带……”

  拉芙娜坐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飞船山之战过后,木女王选择了剜刀的旧城堡作为她的办公场所,而拉芙娜也把“纵横二号”搬到了秘岛上。第一年,女王便发现,尽管建造匆忙,但飞船山上的新城堡才更适合作为伟大帝国的权力中心。她搬来了这里,并要求拉芙娜把“纵横二号”也搬回山上,护卫木女王所能看到的一切。搬运“纵横二号”并不容易,拉芙娜一度以为这艘飞船再也飞不起来了,而现在……

  木女王的几个组件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是意见有分歧?“抱歉。我知道,是我向‘纵横二号’求助的。我知道你已经拆除了激光炮的增幅装置。我永远不会把你作为‘纵横二号’管理者的身份看作威胁,只是我最近换了一种角度去看待风险。

  “我们每件事都依赖你的飞船,这让它成了唯一的‘故障点’——我想这里可以用你们的这个技术名词——当然,这也是我在‘纵横二号’的资料库里学到的。把一切都赌在某个零件的正常运转上,这难道不是很不明智的吗?”

  对拉芙娜来说,答案不言而喻。拉芙娜要考虑大限之日,距离现在或许已经不到一个世纪了。她低下了头:“我明白。但我们以前不是讨论过所有这些吗?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我们要用‘纵横二号’来支持斯库鲁皮罗的研究,让我们尽快取得进展。”

  木女王叹了口气:“是的。不管怎么说,我们走得太远,已经无法回头了。”

  感谢天人!拉芙娜突然意识到,她避免了一场灾难。问题比行脚说的严重多了。“木女王,如果你担心新会场可能会产生负面影响,跟我说清楚就行,我会关闭的。”

  “不,我认为你说得有道理,拉芙娜。我对你的新会场很满意。”

  “是我们的新会场,木女王。谢谢你。”拉芙娜搜肠刮肚地寻找别的话题,“对了,边防检查的情况如何?”自从斗篷失踪后,木女王就尝试在通往冰牙地区的几个山口实行类似戒严的制度。

  木女王微笑着点点头:“一切就绪,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她耸耸肩,“无所谓,因为在这个问题上,真正的威胁并非来自外国爪族。我相信斗篷根本没有离开王国。”

  “嗯,好吧。剜刀。”

  “你是说重组后的剜刀吧。”木女王顽皮地说,“无论是否重组,我知道剜刀一直垂涎无线电斗篷。它们能满足他的救世主野心。”

  “你可以把他踢出委员会。”

  “我想过要对他采取行动,但我想你还不清楚他的聪明程度。说真的,我觉得他现在和四个组件遇刺前一样聪明。泰娜瑟克特,那位‘卑微的教师’就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而且他在秘岛和北方仍拥有强大的政治关系网。他太狡猾了,让人很难抓住把柄;他也太强大了,没法放任不管。”

  “但没有证据指向他与盗窃案有关。”

  “间接证据倒有不少,是行脚注意到的。斯库鲁皮罗太执着于热带佬,不然他也能发现的……没几个窃贼能逃脱你的追捕,拉芙娜。你再次展示了‘纵横二号’的非凡作用。”

  “哦?”

  “我从斯库鲁皮罗那里得知到一些细节,比他在委员会例会上说得多。你运用了热带佬无法想象的各种技巧。除非那个窃贼已经充分了解‘纵横二号’的科技,否则它根本不可能逃脱。斯库鲁皮罗或许能做到。我或许也能,毕竟我都研究这么久了。再就是剜刀,谁知道他这些年对‘纵横二号’了解到了什么程度?另外我还是怀疑,是他偷走了‘粉红象’。”

我应该庆幸才对,拉芙娜心想,让木女王去惦记剜刀,总比老惦记着新会场要好。

  拉芙娜张口想要反驳,随后意识到自己今天对木女王的偏执想法已经反对得够多了。事实上,不管是谁偷了数据机“粉红象”,他一定有个能和“纵横二号”一较高下的智囊。一旦拥有这样的东西,所有阴谋就几乎都变得可行了,而木女王依然坚信,她最聪明的后代是个恶棍。

  拉芙娜离开新城堡,走下山来。还差一两个小时就到午夜了。石楠丛在朦胧的暮色之中。南方的天空不时出现一点星光,是那艘运载人类孩子登陆舱的飞船,在那之后它便一直绕着这座星球旋转。

  晴朗的黑夜带来了夏日里不常见的深寒。当拉芙娜回到“纵横二号”时,寒风越加凛冽,犹如冰针般穿透了她身上本地产的毛衣。孩子们对这类衣服的评价是“蠢得令人无语”。总之,这种纤维完全无法平衡温度。

  “纵横二号”货舱作为新会场,灯光洋溢着温暖,在山坡上欢迎着她。站在灯光边缘,拉芙娜望向会场里面。即便是现在,里面也有爪族和人类孩子。他们可能只是在玩游戏,但这一幕令她舒心。木女王迟早也会爱上这里的。

在重获必要的科技手段之前,我们只能面对一个民族国家必须面对的各种丑恶。

  但现在拉芙娜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她穿过灯光,绕过飞船。自从斗篷失窃,当地的治安就成了委员会的重要议题之一。内维尔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以后可能还会发生打砸抢等恶性事件,对此斯库鲁皮罗大声表示支持,约翰娜听了也严肃地点点头。拉芙娜却觉得这种想法相当愚蠢,但事实上,他们的确不知道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或许增加监控摄像头会有帮助。或许他们需要更多的警卫。

  不管怎么说,这里紧靠她的飞船,出不了什么乱子。她一走近船身,“纵横二号”便默默地为她打开了一扇舱门。她走了进去,让飞船送她去她在舰桥边的房间。然后,她脱去沉重的毛衣和长裤,穿上船居服。这让她再次想到自己享有的特权。她必须尽快搬出去,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尽管她还没对任何人说起。住在“纵横二号”外面会延缓她的工作进程,但她已然意识到,如果留在船上,破坏性只会更大。

  与此同时,今晚她要做的工作实在太多,而且这些工作需要动用飞船舰桥能够提供的一切技术。

  剜刀-泰娜瑟克特究竟要干什么?木女王对那个共生体的怀疑如此强烈。事实上,拉芙娜知道,那些怀疑中有一小部分是正确的。那个狡猾(经过重组)的怪物确实早就知道木女王在监视他的房间了。不过,拉芙娜得知这一点的同时也了解到,剜刀不是当前这些神秘事件的幕后黑手。

  她在她最喜欢的椅子上坐下,呼叫“纵横二号”的监视系统。这是一套源自飞跃界上层的系统,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

  “纵横二号”本来就设计为可在飞跃界下层,甚至是他们现在被困的爬行界操作的系统。但飞船本身是在飞跃界中层制造的,那里的科技水平几乎达到了人类的认知边界。飞船的绝大部分高科技功能都无法在这里使用。当然,在爬行界任何飞船都无法超过光速,反重力材料也在慢慢失效,自然语言翻译程序更是错误百出。即使在当地物理法则下出现了某种现象,舰载软件往往也没有开发能力。因此,“纵横二号”给出的大部分方案都是对经典问题的原始解决方法。

  但也有惊喜。在范战死、飞船山之战结束后的那些天里,拉芙娜给剩下的物品列了一张清单。在碎片中,她找到了一些勉强还能运行的先进设备。她把这些发现告诉了约翰娜,接着是木女王,然后是后来成立的执行委员会,只有一台设备除外。拉芙娜绝口不提的是一组监控设备。毕竟她和孩子们被困在一颗中世纪的陌生星球上。除他们之外,这颗星球上仅有的银河系生物是车行树绿茎,而她也早已离她而去。噢,绿茎,我好想你。这个念头还不时浮现在她脑海中,因为绿茎伴她度过了那段最绝望的太空之旅。

  就这样,拉芙娜开始对有些东西秘而不宣,如今过了好多年,再向他人交代这件事已经太迟了。飞跃界的“摄像头”是早期科技文明无法想象的。摄像头可以是涂层,或者是类似昆虫的生物,甚至可以是一次细菌感染。向观察员传递信息的方式则更加古怪,比如通过一团混合了声音、图像、热量的干扰云雾。再现这些信息需要经过一个极为庞大繁杂的处理过程。

  在经历了反制手段的冲击之后,这种硬件系统仅此一组得以幸存。更富神奇色彩的是,“纵横二号”竟然能再现其输出信息。于是,拉芙娜需要决定一个重点监视对象,不过选择起来并不困难。过去的剜刀曾创造出一种奇怪的文化,残忍而极富创造力。那时,他看上去完全就像木女王宣称的一样危险。

  所以,很久之前的某一天,拉芙娜用监控系统感染了剜刀-泰娜瑟克特的组件。这种感染对身体无害,也无法大面积传染、繁殖,不过覆盖他的全部组件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愿能维持得足够久。

  这些年来,拉芙娜时常会想,如果她当初用系统感染的是另一个对象就好了,虽然倒也不会像那些铸下大错的人那样极其沮丧。这位“经过重组”的剜刀曾经是最大的未知数,也是最大的潜在威胁,但拉芙娜的摄像头向她揭示的事实是:无论剜刀-泰娜瑟克特是何等古怪的家伙,他都从未显露出反叛木女王或者拉芙娜的意图,也从未反对过她们为王国制订的计划。不止一次地,拉芙娜几乎就要向木女王说出秘密武器的存在了。但在经历了新会场的误会之后,拉芙娜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告诉她。

  有关无线电斗篷失窃,木女王对剜刀的最新怀疑完全合乎情理,因为她不知道拉芙娜的特殊监控系统。飞船不间断地监测着剜刀的数据,保留复制影像的记录,观察特定的警示条件。无线电斗篷失窃后的那几日,拉芙娜非常仔细地检查了监控记录。重组后的剜刀依旧为人阴险,但在这件事上却清白无辜。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不知道那个共生体今晚又要做什么?

  这问题或许很可笑,因为系统传回的“实时”影像尽是些古怪而零散的东西。尽管如此,拉芙娜还是发出了指令。几秒钟过去了。这台设备的一大弱点是它的监测距离,一旦超出地域范围,就只能收到极其微弱的信号。幸好剜刀十年间只出过几趟远门——这是木女王对他严格管控的绝佳效果。零碎的反馈报告从几乎随机的不同装置地点(那是先前从剜刀的组件身上脱落的)不同步地发送回来。要积累起足以构建第一幅画面的数据恐怕得花上一千秒,但要再构建第二张则用不了一秒。

  有时,“纵横二号”会以相当怪异的方式修复影像流,进行后期调整。

  今晚接收效果很差,但随着“纵横二号”的信号处理软件加紧工作,图像逐渐清晰、明亮了,色彩也丰富了。画面连续播了一会儿,然后影像流再度定格。拉芙娜手动调整参数。

  剜刀在旧城堡地下室里的某个地方。他每年都会去那里两三次。拉芙娜几年前就得出结论:剜刀其实知道木女王的监视摄像头放在哪里。这个结论令人惊慌,不过她随即意识到,在大多数情况下,剜刀的“下楼一游”只不过是出于激怒“母亲”的爱好。

  也有例外:剜刀确实有些不想让木女王知道的事情。例如,木女王禁止剜刀尝试修复他的作品——铁大人。唯独在这件事上木女王违背了她和剜刀的和平协议。铁大人的残体可以活下去,但却是一个只会流口水的狂暴的三体。那个疯子现在被单独关在残体之家。

  有段时间,剜刀很像会以木女王违背协议为由再度宣战,但他只是以此为由赢得了不少让步,其中包括收回旧城堡的所有权。不过拉芙娜知道,狡猾的剜刀从来没有放弃铁先生。早些年,剜刀时常会去地下室和狗舍管理员卡伦弗雷特会面。卡伦弗雷特对木女王的忠诚无可怀疑,恐怕也对老剜刀过去的那些可怕实验很是反感,但剜刀和卡伦弗雷特确实秘密会面了,而目的只是想说服木女王恢复铁先生。或许他们本来是可以成功的。不幸的是,问题出在铁先生自身:这个可怜的恶棍自我斗争到了要死要活的程度,使得两位密谋者的计划无疾而终。

  拉芙娜敢肯定,木女王不会轻易宽恕这种事情。在旧城堡的地下墓穴密会本就属于叛逆行为。那些房间阴森而恐怖。木女王曾经尝试搞清那里的情况,她的部下发现地下至少有五层,还有许多未知的下行隧道。

  近年来,孩子们开始对这些地下墓穴产生越发浓厚的兴趣。到了十一二岁,他们就会去探索这座“剜刀的死亡之窟”。如果算上自然销蚀和岩石崩塌形成的洞口,这座墓穴确实有许多入口,而且每过几年就会有新入口被发现。迟早会有孩子掉入某个孔洞而丧命。在否认者的狂热组织出现之前,这里和岸边的悬崖是拉芙娜最担心的日常事项。

  在今晚的探险中,剜刀的大部分组件都携带了太阳能电池灯。灯光几乎不比柏油火把更亮,但它一不耗氧,二不生烟。拉芙娜认出了剜刀正在穿过的那座矮顶洞穴。去年,几个孩子就是在那里迷了路。她只希望,那是他们见过的最恐怖的地方。尽管过了这么多年,那里仍然臭气熏天。昏暗的地面上时不时会出现石头塞子,看起来就像小号的窨井盖。“纵横二号”根据剜刀的几颗脑袋得来的信息合成影像。在这些影像中,她能看到好几十只甚至几百只这种六边形盖子,它们在黑暗中一直向前延伸。

  画面定格了。“纵横二号”在等待信号,另一种可能是它的分析速度跟不上了。拉芙娜没有催促它,她希望看到高分辨率的影像,不在乎花些时间去接收和解析细节部分。事实上,飞船这回的表现还算不错。有些时候,无论她等多久,看到的都只是一片模糊。

  她无所事事地盯着静态画面,发现一张画面的右边少了只窨井盖。那正是孩子们探险时她最担忧的事。在黑暗中,你可能掉进一个敞开的孔洞里摔断脖子。她信手把剜刀看到的画面拼合起来。通过合成图,她得以探看孔洞里的情况。洞里一片漆黑,但她知道每个洞大约两米深,洞底全都是污水坑。如果“纵横二号”没有根据过去的数据篡改图像的话,那么,图像中的这个洞里确实不是空的。

  她能看到骨头与脱水的肉。真恶心。过去的剜刀无疑是头怪物。这些孔洞兼具地牢与刑台的作用。剜刀和铁大人会拆开囚犯的组件,分别塞进不同的洞里。他们会接受投食、喂水,肉体受尽折磨,或是简单地在幽闭中因无法思考而发疯。剜刀把这一过程称为“回收利用”,因为一旦单个成员发疯或患上紧张症,他们就可以将其与别的囚犯重组,成为“用户定制”的重组共生体。如今,王国之中还游荡着一批当年被回收利用的组件,他们大都是些悲伤而迟钝的怪胎,少数几个是焦虑不安的精神病患者。回收利用是剜刀最恐怖、最愚蠢的成就。

  影像终于恢复流畅了,不同的视角都越过了那个可怕的孔洞。拉芙娜手边的一个小窗口显示了一张图表,描述了不同组件的位置,以及出现在主显示屏上的是哪个组件的视界。和平常一样,剜刀那个跛足的组件位于队伍的最前方,一对末端白色的耳朵不时出现在大多数组件的视野中。白耳尖是制约剜刀-泰娜瑟克特行动速度的主要因素,那个组件的骨盆断过。他用毛毯裹住身体,躺在一辆类似独轮手推车的装置上,其他组件推推拉拉地带着他往前走。

  白耳尖的视力近些年退化得厉害。他逐渐衰老,而白内障治疗还要再等几十年才能实现。白耳尖的视野显现出最前方的画面,但是比“纵横二号”修复出来的大部分画面还要模糊。除了这个共生体之外,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拉芙娜将界面切换回所有组件的视界画面。就在灯光边缘处,居然还有另一个共生体。是阿姆迪!

  杰弗里在哪里?拉芙娜仔细地察看所有视界窗口。阴影里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她倒退了几秒钟,做了一番图形分析……没有,没有发现杰弗里。她强压下冲动,才没有提高人形识别概率后重新分析。

  阿姆迪蹲坐在地上,灯光撒在他的身上。白耳尖的独轮车被推到离他极近的地方,剜刀-泰娜瑟克特的其余组件则分散开来,在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四周围成一个半圆。

  画面再度定格。弹出一个诊断窗口,这次的延迟与剜刀的听力有关。迄今为止,链接传回的声音还没有经过多少分析。拉芙娜听到了剜刀的后爪指甲踩在石头上的咔嗒声、独轮车的吱呀声,却几乎完全忽视了剜刀的思想声——频率在四十千赫到二百五十千赫的超声波。她会接到代表惊吓或愤怒的波纹报告,但即使在飞跃界,“纵横二号”也无法详尽地还原出一段完整的思想流。

  这时,“纵横二号”接收到一些思想和声,还有爪族语特有的咯咯声和咝咝声。

  又过了一会儿,影像和同步后的声音重新开始播放,主窗口下方出现了“纵横二号”尽最大努力给出的译文。

剜刀-泰娜瑟克特:

  我(有时间/很好奇),

  (小家伙/小家伙们)。

  你为什么想见我?

阿姆迪勒拉尼法尼:

  我(?)很伤心。我(?)(?)害怕。

  我(?)什么(?)(?)

  拉芙娜把这段音频重放了几遍。将自己的理解和“纵横二号”的猜测相结合,通过这种方式,她有时也能听懂爪族语。阿姆迪最后那句话显然是:“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时,阿姆迪转用萨姆诺什克语说:“泰娜瑟克特先生,我们能用人类语言说话吗?它是我最喜欢的语言。我的问题很难用爪族语说清楚。”

  “当然,我亲爱的孩子。就用萨姆诺什克语吧。”剜刀的人类语音像平常一样热忱,透出一种聪明的虐待狂特有的气质。

  阿姆迪肯定听出剜刀语气中的嘲讽了吧?毕竟那个八体是从剜刀政权覆灭之前就熟悉剜刀-泰娜瑟克特的。但现在,他的八个组件挤成一团,向前挪动了几厘米,几乎是用腹部向前爬的。“我好害怕。这么多事让我悲伤。如果不是这么多事都凑到一块儿,我也许还能应付,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自怜自叹了。”他说。

  剜刀-泰娜瑟克特轻声一笑:“啊,可怜的阿姆迪勒拉尼法尼,那是因为你天资卓绝。普通人也会遭遇各式各样的悲剧,但他们不会这么痛苦。他们无法感知额外的负担,但你在承受苦难方面能力过人。尽管如此——”

  诊断窗口显示严重延迟。剜刀表面的一部分发送装置或许爬上了夜光虫的表面,或许这些昆虫会随着夜晚空气变冷而减少。几秒钟过去了。“纵横二号”没有给出建议。最后,屏幕上出现了一面小红旗,表示接收的数据量无法维持画面清晰。唉。拉芙娜放宽了不确定性的容忍度,挥挥手示意程序继续。这套监控设备有时会让她过多地想起前科技时代的童话故事:她是个弯着腰观察水晶球的女巫,正根据不可靠的征兆尽其所能地卜算真相。

  片刻之后,“纵横二号”给出了它自认为最合理的猜测。影像倒回一两秒后重新播放。剜刀说:“尽管如此,我的孩子,但到底是什么问题让你烦恼呢?”

  阿姆迪凑得更近了些:“你创造了铁先生,铁先生创造了我。”

  温柔的笑声:“当然。我创造铁先生时主要从我自己的组件中取材,而铁先生通过购买、偷窃和谋杀,在整个大陆搜罗天才的新生幼崽,并用那些幼崽组合成了你。你跻身爪族罕见的人物之列,每个组件都是同时诞生的幼崽,就像两腿人一样。”

  “是啊,就像人类。”“纵横二号”传回的影像中,阿姆迪满眼是泪,“而现在我也要像人类那样死去,尽管人类不会在童年时就开始衰老。”

但别忘了,这只是监控程序演绎的声音

  “啊。”剜刀说。拉芙娜注意到,那个白耳尖使独轮车前倾,把脖子伸向阿姆迪。哇哦。相互重叠的思想声非常响亮,足以让这两个共生体陷入情感混乱。不过剜刀的声音————冷静如初:“这我们不是讨论过吗?集体衰老确实很悲惨,但你的组件都才十四岁。生活再悲惨,那也是二十年后的事情,到那时我也宏图大展——”

  阿姆迪打断了他,虽然有些跑题了:“我敬重铁先生。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个怪物。”

  剜刀耸耸肩:“我就是这样创造他的。这恐怕是我的错。”

  “我知道,可你已经补救过了!”阿姆迪犹豫着,声音更小了,“现在还有杰弗里的问题。你……”

杰弗里怎么了?

  拉芙娜猛地抬头。但那个句子阿姆迪没说完。

  剜刀想了一会儿说:“是的,我已经在尽力弥补了。现在,你又有什么新的烦恼了吗?”

  阿姆迪发出人类的哭声,像个迷路的小孩:“我发现我有两个组件是大平原短命鬼。”

  拉芙娜回想了几秒钟。大平原短命鬼?那是个族群,看起来和大多数爪族没什么不同,只是往往患有先天性心脏疾病。短命鬼很少能活过二十岁。

  拉芙娜看到,在其他窗口里剜刀的脑袋晃动起来:“你的那两个组件都有胸口疼的症状吗?”

  “对,也有视力问题。”

  “天哪,”剜刀说,“短命鬼。这确实有点棘手。我会去查查——”声音信息颤抖了,这或许是因为“纵横二号”碰到了特别严重的信号模糊,“我会去查查铁先生的记录,但恐怕你是对的。这也是狗舍管理员常常需要权衡的事:大平原短命鬼通常都有杰出的几何想象力。何况你也不是所有组件同时衰老。”

  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在发抖:“如果我那两个组件死掉——我就不再是我了。”

  “每个共生体都要面对这种事,我的孩子。除非我们同时被杀,否则生命总有变化。”

  “或许对你来说如此,对普通的共生体来说如此!可我是一下子诞生的,之前的我根本不存在。铁先生是经过了权衡考量才组合出我来的。如果我失去两个组件,甚至只失去一个,我也会——”

  “木女王的狗舍管理员会给你找到搭配的组件的。又或者你可能会发现,以你的头脑,六个组件也够用了。”剜刀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同情,但也多少带点不屑一顾的意思,这很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不,求你了!不管失去八个中的哪一个,我都会像没有楔石的拱顶那样垮掉的。我求你了,泰娜瑟克特先生。你创造了铁先生。你创造了灾难研究组。你让杰弗里背叛了所有人。在缔造了众多灾祸之后,你难道就不能创造一些正面的奇迹吗?”

  拉芙娜麻木地看着,完全没有暂停影像流或者查看日志窗口。影像一经超出合理范畴,便不停歇地持续播了下去。阿姆迪不再说话,只有人类的痛哭声。可以理解。那个八体以近乎绝望的姿势瘫倒在地。剜刀也没再说什么,但“纵横二号”上显示的画面却不可思议:剜刀-泰娜瑟克特的五个组件都凑近了阿姆迪,两个老剜刀的组件推着白耳尖和独轮车靠上前去,几个组件离阿姆迪不到一米。这一幕真教人难以置信。剜刀-泰娜瑟克特的苛刻与漠然可是出了名的。作为友好的正常爪族,他们经常会派出一两个组件来到中间地带做短暂的思想声交流,这类似于人类社交时的拥抱或者轻吻。剜刀-泰娜瑟克特从未对他人如此亲近过。他永远坐在长桌的最远端,或者藏身于最厚重的隔音罩之后。

  在这段怪诞程度不断增加的视频中,白耳尖向前伸出爪子,搂过阿姆迪的两个组件,让他们靠在自己的脖子上。另外几个组件也几乎靠得一样近。在一个天真的人类眼里,这或许只是一群动物在互相安慰。但在共生体之间,这是极度亲密的象征。

这其中就算带有一星半点的真实,也纯粹只是巧合!

  拉芙娜愤然关闭了所有的界面。

  拉芙娜长时间地静坐着,凝视着书房里温暖柔和的黑暗。分析功能被她强化得有点过头了。“纵横二号”想让几乎就是噪声的内容听起来合理,这太疯狂了。然而……软件不会毫无原因地引入专有名词。她知道自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这该死的一幕,试图区分潜在的真相与信号噪声引起的软件故障。或许她可以从外在事实着手——比如,杰弗里不可能是叛徒。

  她开始回顾数据,但她不再去看那段撒谎的录像,而是浏览起监控系统日志来。正如她推测的那样,今晚的信号状况极差。但过去也有像这样糟糕的情况,但她依然得到了合理的结果。她丢下网络日志,又看起了程序分析报告。几张概率树状图显示出程序考虑到的不同选项,以及这些选项之间的关联。拉芙娜最后看的那段视频,只不过是通过事后猜测得出的最有可能的解释而已。举例来说,阿姆迪语气肯定地指出,灾难研究组幕后有黑手。她找到分析节点之后展开,理由和概率随即出现了。没错,程序之所以认定剜刀是幕后黑手,是因为当时的语境和阿姆迪的态度。阿姆迪很可能还提到“某人”背叛了“某样东西”,于是软件从长长的疑似列表中选出了那几个特定的名词。

  令人惊讶的是杰弗里竟也上了名单,居然还位居榜首。程序是依据什么逻辑把他列上去的呢?她仔细检查了程序的推演过程,进入了她从未触及过的深度。如她所料,那些“为什么我选择了‘这个’而不是‘那个’”的理由导致了排列组合的庞大名单。她恐怕得花上几百年去研究——然后一无所获。

  拉芙娜靠在椅背上,左右转动头部,试图放松颈部肌肉。我漏掉了什么?当然了,也许只是程序不行了。“纵横二号”的应急自动化系统经过特别设计,可以在爬行界运行,但监控程序纯粹就是飞跃界的软件,不在飞船可用设备的备选名单内,能在这里使用纯属偶然。

  但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重大问题,肯定会有警报吧?拉芙娜随意翻看着应用程序的错误日志。高优先级的信息和她预想的一样,都是“数据不足”之类的话。她转到低优先级建议信息。不出所料,仅今晚使用的这段时间,就出现了数十亿条信息。她用几种不同的方式将其分类,然后花了些时间浏览结果……

  拉芙娜僵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睛看着她发现的这头潜伏已久的怪兽:

  442741542471.74351920仅为建议类信息:

  剜刀传感器总数:140269471

  442741542481.74351935仅为建议类信息:

  剜刀传感器总数:140269369

  442741542491.74354327仅为建议类信息:

  剜刀传感器总数:140269373

  442741542501.74359121仅为建议类信息:

  剜刀传感器总数:140269313

  442741542511.74359144仅为建议类信息:

  剜刀传感器总数:140269265

  442741542521.74351947仅为建议类信息:

  剜刀传感器总数:140269215

  ……省略29980242行

  “解释!”她的嗓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一个窗口跳了出来,定义了相关区域,指向这些建议类信息的出处,同时指向对剜刀-泰娜瑟克特身上的传感装置的分析结果。

  简言之,这些提示其实就是,她对结果的解读是正确的。在剜刀的全体组件身上,剩余的传感器已经少于一亿五千万个。最初感染时的数量略多于一万亿,而即使那样也只是勉强够用。如果装置数量已经跌落到一亿上下,如此……如此看来,她的重点监视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这种情形持续多久了?

  她调出一个曲线拟合程序,要求它就软件故障历史给出最好的三种模型。它当然给出了三份,但第一份便差不多说准了:从大约十年前她开始监控的第一天起,她的小密探们就在逐步失灵,以不到一年的半衰期平滑地衰减。在飞跃界,这种感染式传感器可以在一个世纪内维持良好的工作状态,而且就算她手中的设备报废,辅助软件也会及时提醒她的。她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但如果我检查之前的监控记录,弄清它的真假,或许我就能确定对剜刀究竟可以信任到何种程度。

  拉芙娜蜷缩在椅子上。今晚简直就是过去几周的缩影。她睁开眼睛,擦净泪水,看着空中那条无情的衰变曲线正在面前闪闪发光。好多年前,传感器就只剩下一万亿个左右。这些年来,故障提示堆积如山,但始终维持在不可见的低优先级水平。在此期间,监控程序的高优先级层面还在继续向拉芙娜讲述——面对现实吧——虚构的故事。要不是威胁如此之多,以至于谎言不攻自破,她或许永远不会注意到现实。

如果我确定过去的监控记录全是谬误,我就必须把这件事告诉木女王。然后,当然了,这会摧毁我们之间残存的那点信任。

  一时间,她完全陷入了阴郁的沉思。她以前闯过这么大的祸吗?没有。她遇到过比这更糟糕的情况吗?……好吧,想想飞船山之战,当时的情形更加危急,几个小时之后又失去了范,那更令她伤心。但说到绝望,自从她在斯坚德拉凯的故乡文明被摧毁以来,没有什么比此刻更令人绝望。

但当年我也挺过来了。

  范为她而来。

  拉芙娜睁开眼睛。时间刚过午夜。窗外一片黑暗,秋意渐浓。

  有件事她非做不可,尽管它或许毫无理性,而且她已有一年多没做了。无论是人类孩子还是爪族都不会理解,她也不想鼓励迷信。但如果说话做事真有时机可言,那么是时候去看看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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