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巨灵三部曲:托勒密之门>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凯蒂的老师从沙发上抬起头来。那座沙发宛如一座孤岛,座落在散乱的文件之海。他在那些文件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潦草字迹。他咬着钢珠笔尖,蓝墨渍轻轻沾上他的嘴唇。他有点惊讶地眨眼。
「莉西,我以为你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你不是要去上班吗?」
「没错,先生,我等会儿就要上班去了,不过……」
「那么你有拿到佩克的《奇玩古物》原稿吗?《忧郁解剖学》呢?我要第四部。」
凯蒂扯谎的功力倒是一流。「先生,抱歉,两本都没拿到。今天图书馆早早就闭馆了,因为馆外有普通人在抗议骚动,于是图书馆关上大门,以策安全。我还没找到书,就被请出去了。」
波顿更用力地咬着原子笔,勃然大怒:「真讨厌!你说普通人抗议?之后呢?马匹脱缰?牛不肯让人挤奶?那些可恶的人应该识相点。」他的笔在空中轻刺,加强了语气,但是立刻又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莉西,我没有冒犯之意。」
「没关系。先生,我想请教一下,谁是托勒马以斯?」
老先生疲倦地把手拉到背后,伸伸懒腰。「托勒马以斯就是托勒密,是个非常了不起的魔法师。」他可怜兮兮望着凯蒂。「莉西,你走之前可不可以帮忙煮一壶水?」
凯蒂继续追问:「他是埃及人吗?」
「没错,虽然这名字是希腊文。他有马其顿血统。莉西,你真不错,那些只懂抗议的普通人,没几个知道这回事!」
「先生,我本来想看看他的著作。」
「那对你来说可不容易,因为他用希腊文写作。我收藏了他的主要著作《托勒密观点》,那是所有魔法师必读之作,谈到把魔鬼从异世界找来的机制,见解非常精辟,不过行文稍欠情感。他其余的著作称为《旁典》,我记得你第一次来这儿,就是帮希涅克送这本书……这本书怪得很,满是天马行空的概念。关于茶呢……」
「我等会儿就去煮水,」凯蒂说道,「先生,我煮水时,有没有什么谈到托勒密的书可看?」
「天哪,你的点子真不少。有,《姓名之书》有收录他的条目。想必你知道那本书放在哪儿。」
趁着茶壶在背后咕嘟冒泡,凯蒂很快读着这个段落。
亚历山卓的托勒马以斯(生卒年不详,约西元前一二〇年左右在世)
孩童魔法师,生于托勒密王朝,为托勒密八世之侄、王储(日后的托勒密九世)之堂弟。他命不长,生前多在亚历山卓度过,常在图书馆研读,但细节不详。颇具天赋,年纪轻轻就以善用魔法驰名。广受人民爱戴,据说因此引起堂兄的妒意,企图予以暗杀。
他的死因无人知晓,但可确定并未活到很大的岁数。可能遭到他杀,或是病故。一份亚历山卓学者的手稿中提到,托勒马以斯在经历一次「艰困旅途」之后,健康情形突然急转直下,然而其他记载却指出他从未离开过亚历山卓一带,两种说法显然矛盾,根据记载,在他伯父入葬与堂兄登基时,他的确已经死亡(西元前一一六年),因此可能没有活到二十岁。
他的论著在亚历山卓图书馆保留了三百多年,这段期间,德尔图良和其他罗马学者皆曾来此研究。托勒马以斯有部分著作在罗马出版,例如知名的《托勒密观点》。然而,最原始的藏书在西元三世纪的大地震与大火中毁损,现存的断简残编则汇编为《旁典》。托勒密是历史的重要人物,因为他发明了一些技术,包括「坚忍切口」与「霉精挡板」(在罗依时代以前,召唤会用到这两种技巧)。他还提出独特的奇想,例如「托勒密之门」。这全是他在相当年轻时所发明的,如果他能活到成年,必定成为极了不起的魔法师。据说他和他的魔鬼有非比寻常的情感联系,这些魔鬼包括:阿发○、雷吉特或纳丘●、米赛斯○、佩伦努太●。
○根据记载已死亡
●生死未卜
凯蒂端上热茶时,波顿先生心不在焉地微笑。「找到你要的资讯了吗?」
「不太确定。不过我有个问题。魔鬼采用主人的面貌现身,是不是常见的情形?」
魔法师放下笔。「你是说威吓主人,让他们不知所措吗?当然!是个老把戏了,书中早有记载,而且保证能吓着新手,毕竟面对和自己长得一摸一样的幽灵,确实恐怖至极,尤其魔鬼可能会表现许多扭曲的模样,极尽挑衅之举。我想,慕尼黑的罗森包尔,就是看到魔鬼精确描绘出他那矫情的模样,因此难过得扔下发油,哭着衡出法阵向魔鬼挑战,结果当然很可悲。我曾经想询问魔鬼有关克里特的建筑工法,却被迫目睹自己的身体慢慢腐败成溃烂的尸体,同时还配上可怕的音效。如果我的记载有任何意义,那真是倍感光荣。你想问的是这个吗?」
「嗯,其实……不是,先生,」凯蒂深深吸了口气:「我想知道巨灵是否曾经因为尊敬、甚至喜欢主人,因此采取他们的面貌。它们觉得扮成这种模样相当自在。」她的表情很滑稽,这个想法连自己都觉得荒谬。
老先生皱皱鼻子。「我想应该没有这种事。」
「我是说,等魔法师死了之后。」
「莉西呀!如果那名魔法师长得特别恐怖、畸形,那么魔鬼可能会采用那魔法师的外貌去吓阻别人。我记得叶门的札巴斯提堡在死后还曾经出现过一次。不过出于尊敬?天哪!这个概念表示主仆之间的关系是史无前例的。唯有普通——抱歉——唯有像你这样的新手,才想得出这么奇怪的念头!天哪、天哪……」他吃吃地笑着,手往茶盘伸去。
凯蒂往门边走去。「先生,谢谢您,您帮了我大忙。」她继续说道:「另外,『托勒密之门』是什么?」
在沙发上埋首于一大堆文件的魔法师,这会儿禁不住抱怨起来。「什么?不过就是荒谬的概念!是假的、虚构的、一派胡言!问点有意义的问题吧。我现在得工作了,可没空理会唠唠叨叨的笨助手。快走吧!什么托勒密之门,真是的……」他脸庞抽搐,不高兴地挥着手把她赶走。
「可是——」
「莉西,你不是得去上班吗?」
四十分钟后,莉西在河堤大道下了公车。她穿着厚重的黑呢大衣,专心啃着三明治,口袋中塞着的文件用来证明她的第二个伪造身分——克拉拉·贝尔。
天黑了,不过一些云层仍微微发亮,映出城市散发的黯淡黄光。河堤旁的泰晤士河正逢退潮,河面缩小,河水退去。凯带行经灰暗而巨大的土堤,苍鹭在岸边的石头与漂浮物间跨着大步。空气很冷,强劲的风朝海面吹去。
在河流转弯处,步道也呈九十度的急转弯,远离河边。步道尽头是栋巨大的建筑物,屋顶斜斜的,还有尖尖的老虎窗。建筑墙面装饰着粗重的黑梁,高高低低的窗户透出光线,照亮街道与黑暗的河面。上方楼层比楼下突出,有些地方看起来很有气势,有些看似快垮下来。小径上方有根竿子,上面挂着褪色的绿招牌,经过风吹雨打,上面的字迹已看不清楚。不过这不打紧,毕竟「青蛙酒馆」堪称当地地标,啤酒、牛肉相当驰名,每周举办的骨牌比赛也广为人知。这里就是凯蒂晚上工作的地点。
她弯腰穿过一道低矮的拱门,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便抵达青蛙酒馆的院子。凯蒂进入院子时往上瞄了一眼,看见山墙上有黯淡的红光盘旋。如果直盯着光线,只能看到模糊难辨的形体,但是如果用眼角余光一瞟,便能清楚看见它的轮廓——是个小巧光滑的警戒球,正观察四方。
凯蒂没理会这个间谍,只管穿过院子,走向大门,进入青蛙酒馆。古老发黑的门廊可替大门遮风挡雨。
酒吧里灯火通明,凯蒂忍不住眨眨眼。夜晚,窗帘已经拉起,壁炉里炉火熊熊,火光摇曳映在吧台上成排的玻璃杯上。酒吧老板乔治·福克斯正努力擦拭着一个个玻璃杯。凯蒂经过他身边,把书包挂住衣架上,这时乔治向她点头示意。
「克拉拉,你真是不慌不忙。」
她看了手表一眼。「乔治,他们要二十分钟之后才会来。」
「我要你做的事情,二十分钟可不够。」
凯蒂把帽子轻轻抛到挂勾上。「没问题的。」她头往门边一撇。「那个东西来多久了?」
「几个钟头吧,家常便饭。只是想吓唬我们,不过什么也听不到,不会干扰我们的。」
「好吧。抹布扔过来!」
才不过短短十五分钟,酒吧里已整理就绪,玻璃杯亮晶晶,桌面一尘不染。凯蒂把十个大酒壶放到酒桶龙头上方的柜子,酒保山姆动手将冒着泡泡的淡褐色啤酒装满酒壶。凯蒂把骨牌盒子全部分好,在长裤上擦了擦手,从挂勾上拿下一件围裙,便在吧台后站好。乔治·福克斯拉开大门,客人鱼贯而入。
青蛙酒馆名气大,总有新的客人慕名而来,今晚也不例外。凯蒂发现今天有几张新面孔:高个子的军人绅士,拖着脚步到座位的微笑老太太,还有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金发青年。熟悉的铃铛声响起之后,骨牌游戏于是展开,酒吧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凯蒂拉拉围裙,忙碌穿梭于桌间,帮客人点餐。
一个小时过去了,玩家把热呼呼的大块牛排三明治吃得差不多了,残肴就留在肘边的盘子上。食物吃完,大家对骨牌也很快便意兴阑珊。每张桌子上还是摆着骨牌,以备警察临检。然而,玩家现在个个正襟危坐,提高警觉。凯蒂帮几个空杯子装满了酒,之后回到吧台后站好。这时,一个原本坐在壁炉附近的男人站起身来。
这个年老体衰的老先生,腰杆儿已挺不直了。整个酒吧顿时悄然无声。
「各位朋友,」他说,「上个星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我会尽快开始我们的会议。如同以往,我要先感谢酒吧老板福克斯先生,谢谢他的款待。首先,我们先听玛莉报告美国战况?」
老先生坐下来。邻桌一个女人站起来,她脸庞瘦削而疲倦。凯蒂判断这人大概不到四十岁,虽然头发已经斑白。「昨天深夜有艘商船过来,」她说道,「那艘船上一次停锚处是波士顿,也就是战地,船员今天早上在我们的咖啡店吃早餐,他们说,英国最近一次的进攻失败了,波士顿仍在美国手里。我国军队撤退到荒野寻找支援,之后又遭受攻击,伤亡相当惨重。」
房间里大家低声咕哝。老绅士半起身。「谢谢你,玛莉。接下来谁想发言?」
「我!」那个留着胡子的年轻人说话了,他健壮、自信,感觉相当有冲劲。「我代表新组织『普通人联盟』。或许你们曾经听过。」
众人交头接耳,相当不安。站在吧台后面的凯蒂皱起眉头。不知怎地,这年轻人的声音让她紧张。
「我们正在寻找更多支持者,」年轻人继续说,「以进行新一回的罢工与示威。我们得给魔法师一点颜色瞧瞧,而唯一让他们正视的方式,就是大家要行动一致,也就是一起抗议。」
「我可以发言吗?」一个老太太正打算起身,她穿着一袭漂亮的深蓝色洋装和红披肩。众人要她别拘泥礼仪,于是她继续坐着。「我很担心伦敦现在的局势。光是抗议和骚动,显然解决不了问题。这些举动带来什么成果?只换来领导者更严厉的报复。到时候正派人士都会被关到伦敦塔,里面将哀声四起!」
年轻人那厚实红润的拳头捶着桌子。「女士,不然有其他选择吗?乖乖坐着?这样魔法师也不会感谢我们,只会变本加厉,把我们当软柿子。我们现在就得行动!别忘了——他们没办法把我们全都关起来!」
他的发言引来零落的掌声。老太太固执摇头。「你真是错了,」她说,「你的论点只在能毁掉魔法师的前提之下才成立,但他们是摧毁不了的!」
另一个人说话了。「阿嬷,别激动,你的话听起来像失败主义者。」
她提高下巴。「是吗?能打败他们吗?怎么做?」
「他们显然已经失去掌控力,不然老早平定叛乱了。」
「我们可以获得欧陆人的帮忙,」金发青年继续说道,「别忘了,捷克人会资助我们,法国也会。」
乔治·福克斯点点头说道:「法国间谍给了我一些魔法物品,以储不时之需。不过还没用上就是了。」
「抱歉,」老太太说,「但是你们还没解释,该怎么靠几次示威就把魔法师打倒?」她又抬高瘦瘦的下巴,轻蔑地环视这帮人,「嗯?」有几个人发出不苟同的声音,但是他们忙着喝啤酒,没空给个确切回答。
吧台后面的凯蒂开口了。「太太,您说的没错,要打败魔法师很困难,」她平静说,「不过也不全然无望。革命成功的例子很多,埃及、罗马,还有布拉格,都曾是不可一世的帝国,只不过禁不住人民的动乱,日后全都衰弱了。」
「不过,亲爱的,」老太太说,「你说的每个例子,都有敌方军队参与……」
凯蒂继续坚定地说:「每个例子中,外国领导人会善用帝国国内的弱点,因为那些国家的人民已开始反叛了。他们没有强大的魔法或军力,只不过和我们一样是普通人。」
老太太噘起嘴,勉强露出笑容。「或许吧,但是难道我们希望遭外国人入侵吗?我们的统治者或许不完美,但至少是英国人。」
金发的胡子青年嗤之以鼻。「话题别扯远了,回到现实吧!今天晚上巴特锡区的炼钢工人要罢工,地点从这里沿着河边走就是了。一起加入我们吧!要是魔法师派出魔鬼怎么办?那就休想从我们这边取得大炮了!」
「那你们的炼钢工人最后落得什么下场?」老太太严厉地说,「被关到伦敦塔、被丢到泰晤士河!反正之后就有别人顶替他们的工作。」
「魔鬼休想为所欲为,」年轻人说道,「有些人有抵抗力,想必你们都听过吧!他们能够承受攻击、看穿幻术——」
他话还没说完,凯蒂就认出他的真面目。她看穿了他满脸粗乱的胡子:她认识他,她看得一清二楚,他就是尼克·德鲁,也是反叛份子最后一个存活的同袍。尼克在战况最惨烈时逃出西敏寺,把朋友抛在后头。他年纪增长了、身体强壮了,但还是那么爱说大话。凯蒂忿忿地想着,你还是只会唆使别人上战场,还是只出一张嘴。等到示威抗议状况棘手时,你一定离得远远的……凯蒂突然觉得一阵恐惧,于是赶紧避开他的视线。虽然尼克没什么用,但如果被他认出来,那么她的伪装身分将毁于一旦。
这群人忙着讨论抗力。有个中年女子说道:「听说他们能够清楚看穿魔法。」
老太太又摇摇头。「谣言、残酷的谣言。」她悲哀地说,「全都是听来的闲聊。说不定是魔法师本身开始造谣的,目的是引诱你们莽撞行事。」她继续说道,「坦白说,有没有人亲眼目睹过抗力呢?」
青蛙酒馆顿时安静下来。凯蒂不耐烦地挪动脚步。她好想说话。不过,她老早就下定决心,克拉拉·贝尔要当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此外,尼克的警觉心让她不敢莽撞。她环顾酒吧。这几年来,这群人多半在这儿悄悄聚首,他们多半是中年人,或年纪更大一点,他们不太了解魔法抵抗力,尤其缺第一手资讯。只有尼克·德鲁例外,他的抵抗力至少也与凯蒂势均力敌,但是他只静静坐着,什么也没说。
这场争辩破坏了室内的气氛。经过几分钟忧心思考,老绅士慢慢站起来。「朋友们,」他说,「别泄气!或许要打败魔法师实在太危险了,但我们至少可以抵抗他们的宣传。新一期《真实的战争故事》今天出刊了,唾弃它吧!告诉朋友,上面都是谎言!」
这时,乔治·福克斯开口了。「我觉得您太严肃了。」众人难以置信,使得他要提高声音,才压得过大家的窃窃私语。「真的,我很认真收集《真实的战争故事》。」
「噢,真丢脸,福克斯先生!」老太太颤抖地说。
「才不呢,我可以很骄傲地告诉各位,」他继续说,「如果你们哪个人等会儿去洗手间,就能亲自确认那手册的价值——吸水力强得很!」众人哄堂大笑。凯蒂背对那个金发青年,拿着大酒壶,走上前把几杯酒杯斟满。
「时候不早了,」老绅士说,「该走了。但我们得先照老规矩,和平常一样发誓。」他坐了下来。
乔治·福克斯的手伸到吧台下,拿出一个破旧的大杯子,杯盖上有一对骨牌交叉立着,杯子以纯银打造。福克斯从架子上取下一只深色瓶子、打开盖子,大方地把红酒注入杯中。凯蒂双手捧着杯子,交给老绅士。
「轮流喝,」他说道,「祝大家健健康康,有生之年能看到普通人再度建立国会。但愿新国会能维护众人自古以来的权利——能与我们的领导人讨论政策,辩论政策,并提出异议,也要他们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恭恭敬敬举起杯子,喝了一口,之后以顺时钟方向,传给一旁的人。
青蛙酒馆聚会的高潮就是这个仪式:大伙儿在争论之后,从来没有达成共识,但是这个仪式能以固定而熟悉的方式安慰大家。一个人轮着一个人、一张桌子接着一张桌子,银杯慢慢传递下去。无论是常客或新朋友,每个人都在等待杯子到来,唯有老太太已经准备离开。乔治已经走到吧台前面,和酒保山姆一起收拾门边的玻璃杯。凯蒂跟着杯子移动,必要时帮忙把杯子传递到下一桌。她尽量把脸别开尼克·德鲁的视线范围。
「克拉拉,还需要更多酒吗?」乔治喊道,「玛莉喝了好大一口,我看到了。」
凯蒂拿过杯子,看看里面。「不必,还剩下很多。」
「很好。女士,你不会要走了吧?」
老太太微笑着。「我得走了,街上动乱频传,我不该在外逗留太晚。」
「当然、当然。克拉拉,把酒拿过来给这位女士,让她喝了再走。」
「好的,乔治。」
「噢,别麻烦了,亲爱的,我下回会喝两倍。」这段话引来了笑声和一些欢呼声;一两个男人站了起来,让出小空间给老太太过。
凯蒂跟了过去。「女士,先喝吧,还有很多呢!」
「不了不了,我真的得走了,谢谢。现在真的很晚了。」
「女士,你的披肩掉了。」
「没关系,我得走了。抱歉,借过……」
「走稳了,看看你急的……」
「抱歉,借过……」
老太太板起脸孔快快穿过酒吧,不时回过头看着很快追上来的凯蒂,阴暗空洞的眼睛仿佛从平板的面具上剪出的两个洞。凯蒂伸出举着酒杯的手,一开始恭恭敬敬,好像要给她褛物,但那杯子却像是虚击的刀,伸出又收回。银一靠近,似乎让老太太觉得不舒服——她会立刻闪躲。乔治把一堆玻璃杯小心放到旁边的桌上,一手伸进口袋。山姆打开了墙上的壁橱,伸手进去。其他人还坐着,表情夹杂着好奇与迟疑。
「山姆,门。」乔治·福克斯说道。
老太太往前冲,山姆挡住门,转身面对她。他举着深色短棒。「等等,女士,」他客气地说,「规定就是规定,要先喝一口才能走。这是一种测验。」他满脸尴尬,带着歉意看着她。「对不起喽!」
老太太停下脚步,耸了耸肩。「没关系。」语毕便举起一只手,手掌射出一道蓝光,瞬间化作一面网子,劈啪响的淡蓝色力量包围山姆。他跳了起来,浑身发抖,像傀儡般别扭舞动,随后全身冒烟,倒在地上。酒吧里有人尖叫起来。
一声尖锐急促的哨音响起。老太太转过身,手掌像是捧着东西,并冒着烟,「好了,亲爱的——」
凯蒂把银杯子砸向老太太的脸。
一瞬间,明亮的绿光迸发,烧焦声嘶嘶作响。老太太发出狗叫般的咆哮,长着爪子的手指紧紧抓着脸。凯蒂回过头去:「乔治——!」
酒吧老板从口袋掏出一个轻巧的长形小盒,又快又准地扔向凯蒂。盒子越过附近尖叫四起、抬头仰望的人群,直接落入凯带手中。她转过身,立刻要把盒子抛向那扭动的身躯——
老太太把手从脸上挪开,五官几乎不见了。漂亮的白发与珍珠项链之间的脖子,竟是一团会发光的丑东西。那团东西看不出正常的形状,也没有什么特征。凯蒂吃了一惊,踌躇不前。那没有脸的女人举起手,另一道明亮的天蓝色光芒直往凯蒂发射,发亮的能量漩涡,把凯蒂团团包住。她低声哀号,牙齿格格打颤,骨头好像快分崩离析,刺眼的光芒让她眼睛都快睁不开。她感到身上的衣服烧焦了。
然而攻势停止,蓝色的能量线不见了,原本悬在半空三尺高的她,软绵绵摔到地上。
老太太屈曲手指,满意地哼着鼻子,环视酒吧。人们抱头鼠窜、掀了桌椅,撞在一起、没命地尖叫,那个金发青年则躲在酒桶旁边。她瞥见乔治·福克斯在室内另一头,侧身往酒吧旁的五斗柜闪避。老太太朝着乔治使出另一记轰炸——不过他已拼了命往一旁扑过去,而柜台的一部分解体成一堆玻璃与碎木片,乔治·福克斯滚落到桌子后面,消失了踪影。
老太太不管四下哀鸿遍野、众人抱头鼠窜,便再度转身离去。她调整身上的两件式上衣,将一绺卷卷的白发从已毁容的脸前拨开,跨过山姆的尸体,直奔大门。
尖锐急促的哨音再度响起,盖过众声喧哗。老太太手指停在门把上,头回了过来。
凯蒂虽然两眼昏花,衣衫褴褛,头发卷曲如棉球,但仍使劲站起,把小盒子往前一抛。盒子一落到老太太脚边,凯蒂旋即念出一个字。
登时,强可炙人的光线迸发出来,而直径七尺的火柱从地面往天花板上窜。火柱相当光滑,与其说是会动的东西,还不如说是柱子。它把老太太完全围住,使她只能在里面动弹不得,宛如琥珀里的虫子,只不过拥有一头白发、戴着珍珠项链,身穿蓝色洋装。柱子变得密密实实,不再透明,老太太就被藏在里面。
光线褪去,柱子昏暗朦胧,最后消失在眼前,只在地上留下漂亮的圆形焦痕。脸孔融化的老太太已经不见了。
一开始,青蛙酒馆室内静悄悄的,宛如一片荒地:桌子倾倒、椅子稀烂、到处是木头碎片和仆倒在地的客人,骨牌随处散落。唯有凯蒂仍然站着,双手定住不动,只是快喘不过气,眼睛直盯着门前的空间。
之后,这群人总算一个个露出惊恐之情;他们先在地上动动身子,慢慢站起来,开始呻吟、口齿不清地说话。凯蒂静静往毁坏的吧台看过去,在远远的地方看到了乔治的脸。他什么也没说,直盯着凯蒂。
她扬起眉毛。「现在呢?」
「让他们喘口气再走,不能让警戒球发现。」
过了缓慢而凝重的片刻,凯蒂好不容易越过最靠近她的破碎木板堆,绕过酒保的尸体。她推开一个泪眼汪汪、跌跌撞撞往出口去的绅士,把大门锁上。她在那儿站了五分钟,等惊慌失措的顾客回过神,之后让他们一一离去。
最后离开的是尼古拉·德鲁。他从酒桶后面现身,两人四目相交。他在门边停下了脚步。
「哈啰,凯蒂,」他说道,「看来还是那么精力充沛。」
凯蒂不动声色地说道:「尼克。」
年轻人把头发往后拨,扣上大衣扣子。「别担心,」他说,「我会假装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的新生活等等。」他看看这残破的酒馆,「除非你想加入普通人联盟。我们很需要你这种人。」
她摇摇头。「不,谢了。我喜欢现在的自己。」
他点点头。「是。好吧,那再见了……祝好运。」
「再见,尼克。」她在他背后关上了门。
乔治·福克斯弓着身子,蹲在山姆的尸体旁边。厨房里,一张张吓坏了的苍白脸孔正悄悄窥视。凯蒂背往门一靠,闭上了眼。只不过是一个魔鬼、一个间谍,就搞得天翻地覆。伦敦还有好几百个魔鬼哪!下星期的同一时间,宾客又回到青蛙酒馆谈天辩论,然而什么也不能做。同时间,每天在整个伦敦都能听到简短的抗议之声,然而却很快遭到无情切断。示威抗议没用的。空谈也没用。非得采取其他方式不可。
说不定真的可以另谋他法。该是她实行计划的时候了。
纳桑尼尔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