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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莉雇用的医疗团队占据一栋徒具骨架的公寓两层楼,靠近旧巴尔的摩港市中心。这是一栋模组式建筑,像某种巨人版本的廉价旅馆,每格棺材四十公尺长。凯斯遇见莫莉时,她正从其中一格走出来,门口的招牌上是巧手处理过的商标:杰若.秦,牙医。她一瘸一拐地走着。

  「他说要是我踢东西,脚就会掉下来。」

  「我刚刚遇到妳的一个伙伴。一个马登党人。」

  「是吗?哪一个?」

  「天狼座.远方男孩。说有一个讯息。」他递给她一张餐巾纸,上面是他用红色毡头笔以工整、生硬笔迹写下的「冬寂」二字。「他说──」但她抬手比出闭嘴的手势。

  「弄点螃蟹吃吃。」她说。

  在巴尔的摩吃完午餐后,莫莉以令人心慌的自在态度拆解着她的螃蟹,他们搭地铁进纽约。凯斯学会不问问题,问题只会换来闭嘴的手势。她似乎觉得她的腿很烦,不太说话。

  一名瘦削的黑女孩,木珠和骨董电阻器紧紧编进发中,她打开芬恩家的门,领他们走过垃圾通道。凯斯觉得塞在这里的东西似乎趁他们不在时又增长了些。或说似乎历经微妙变化,在时间的挤压下独自熬煮,无声、不显眼的微片落定为护盖层,废弃科技的结晶质,在蔓生区的各个废弃场所秘密开花。

  军毯后,芬恩在白桌旁等候。

  莫莉开始快速打手势,找出一张碎纸片,写了些东西后递给芬恩。他用拇指和食指接下,像怕爆炸似地伸长了手。他打了一个凯斯看不懂的手势,看似混合了不耐与忧郁的认分。他起身,撢掉陈旧花呢外套正面的碎屑。一罐装在玻璃罐内的腌鲱鱼摆在桌边,旁边一包塑胶包装破裂的薄饼,还有一个堆满帕塔加斯雪茄烟蒂的镀锡烟灰缸。

  「等。」芬恩说完便走出房间。

  莫莉在他的位子坐下,伸出食指的刀刃,插起一块灰溜溜的鲱鱼。凯斯在房内漫无目的地乱晃,经过塔锥时,手指拨弄着上头的扫描仪器。

  十分钟后,芬恩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咧嘴露出一个满口黄牙的笑容。他点头,对莫莉竖起大拇指,示意凯斯帮他抬起门板。凯斯将魔鬼毡贴整齐,芬恩则从口袋拿出一个扁平的小控制板,输入一串复杂的序列。

  「甜心。」他对莫莉说,一面收起控制板,「妳弄到手了。错不了,我闻得出来。要跟我说说哪弄来的吗?」

  「远方男孩。」莫莉将鲱鱼和薄饼推到一旁,「我跟赖瑞做了一笔交易,附带的。」

  「聪明。」芬恩说,「是一个AI。」

  「慢一点。」凯斯说。

  「伯恩。」芬恩没理他,「伯恩。瑞士有一条等同五十三号法案的法案,因此它拥有有限的瑞士公民权。为塔希尔─艾希普SA注28而制。他们拥有主机和原始软体。」

  「什么在伯恩?讲清楚,好吗?」凯斯特意站到他们两个中间。

  「冬寂是一个AI的识别码。我拿到图灵登录码了。人工智慧。」

  「很好。」莫莉说,「但它怎么会找上我们?」

  「如果远方男孩是对的,」芬恩说,「那么阿米提背后就是这个AI。」

  「我付钱给赖瑞让马登党稍微打探了一下阿米提。」莫莉解释,转向凯斯,「他们有些非常诡异的通信线路。条件是,想拿钱得回答一个问题,是谁在指使阿米提。」

  「而你觉得是这个AI?那些东西一点自主权也没有。所以会是母公司,这个塔缩尔……」

  「塔希尔──艾希普SA。」芬恩说,「我刚好有些跟他们有关的故事。想听吗?」他坐下,往前拱起身子。

  「芬恩,」莫莉说,「他就喜欢故事。」

  「还没跟别人说过这一个。」芬恩开始述说。

  芬恩是个买卖赃物的商人,主要经手软体。在他作生意的过程中,有时得跟其他赃物商打交道,其中有些人交易的是业界较传统的商品。贵金属、邮票、稀有钱币、宝石、珠宝、毛皮、画作与其他艺术品。他告诉凯斯和莫莉的故事始自另外一个男人的故事,一个他称为史密斯的男人。

  史密斯也是一个赃物商,淡季时表面上是名艺品商。他是芬恩所知第一个「硅化」的人──凯斯觉得这个词听来老气──他购买的微软都是些艺术史程式和艺廊销售目录。新接口插上半打晶片,史密斯在艺术生意方面的知识渊博得吓人,至少就他同行的标准来说是这样没错。但史密斯来找芬恩帮忙,一个友好的请求,生意人对生意人。他想要调查塔希尔──艾希普氏族,他说,而且目标绝对不可追查到调查的源头。确实有可能,芬恩表示,但史密斯必须给一个解释。「有股味道。」芬恩对凯斯说,「钱味。史密斯非常小心。几乎太过小心。」

  随着事态发展,才知道原来史密斯还有一个名叫吉米的的供货人。吉米专门干些小偷小摸,刚在高轨道待了一年,带着一些东西回重力井。吉米在群岛间晃荡时弄到最稀罕的事物是一颗头,一尊作工极为精巧的半身像,白金外覆景泰蓝,点缀着小珍珠与青金石。史密斯叹着气,放下他的随身显微镜,建议吉米把这玩意儿融了。半身像是当代制品,不是骨董,收藏家不屑一顾。吉米笑了。这是一部电脑终端机,他说。它会说话,而且不是合成人声,用的是一组齿轮和小型器官导管组成的美丽机械。无论制作者是谁,总之是将它做成了一个巴洛克风格的物件、一件任性之作,因为合成人声几乎花不了什么钱。这是一件珍品。史密斯将头像接上他的电脑,聆听那动听的非人声奏出去年纳税申报的数字。

  史密斯的客户中有一位东京亿万富翁,对发条自动机械装置的热情几近迷信了。史密斯耸耸肩,对着吉米摊开双掌,一个如当铺那般古老的姿态。他会试试,他说,但他不觉得能拿到多少。

  吉米离开后,头像没带走,史密斯仔细查看,发现几个戳记。最后可以追溯到两名苏黎世工匠间不太可能存在的合作、一名巴黎瓷釉专家、一名荷兰宝石匠,还有一位加州晶片设计师。他发现,这是一件委托案,案主是塔希尔──艾希普SA。史密斯开始丢饵给东京收藏家,暗示他握有某件值得一看的物件。

  然后有人上门。这位访客无人通告,就这样穿过史密斯的保全设下的精巧迷宫,如入无人之境。一个矮小的男人,日本人,极度有礼,身上带着植育忍者刺客的所有印记。史密斯动也不动,越过光亮的越南玫瑰木桌凝视着死神平静的棕眼。温和地,几乎语带抱歉地,这名复制人杀手解释他的任务是找回一件艺术品,一具极美的机械,被人从他主人的宅邸取走。他注意到,忍者说,史密斯或许知道这件物品的下落。

  史密斯跟那男人说他不想死,并拿出头像。访客问,那你预期靠卖这物件赚多少?史密斯说出一个远低于他预设价码的数字。忍者拿出一张信用晶片,输入金额,从一个不具名的瑞士帐户转出。那么是谁,忍者问,带这物件给你的?史密斯说了。没几天,史密斯听闻吉米的死讯。

  「所以就轮到我出场了。」芬恩接着说,「史密斯知道我常和回忆小径的人打交道,而回忆小径正是你想暗中调查、不被追踪时会去的地方。我雇了一个牛仔。我是中间的保险开关,所以我分一些。史密斯,他很小心。他刚经历一场诡异的交易,而且还赢了,但一点也说不通。从瑞士帐户付的是谁的钱?极道?不可能。他们对这种情况有非常一板一眼的规定,总是把接收者也杀掉。那是间谍事务吗?史密斯不觉得是。间谍生意有一种气氛,遇到了肯定闻得出来。所以喽,我让我的牛仔去新闻资料库里查,最后发现塔希尔──艾希普在诉讼中。案子没什么大不了,但我们掌握了律师事务所。然后他突破律师的冰墙,于是我们拿到家族地址。这可帮上大忙了。」

  凯斯扬眉。

  「自由面(Freeside)。」芬恩说,「纺锤。结果几乎整个都是他们的。有趣的是牛仔在例行调查新闻资料库、做摘要时找到的描述。家族组织。公司结构。据说你可以买下匿名公司股份,但公开市场上已超过一百年没交易过塔希尔──艾希普的股票。就我所知,任何市场都没有。你看到的是一个非常安静、反常的初代高轨道家族,像家公司那样运作。钱多,非常羞于面对媒体。一堆复制。轨道法律对基因工程温和太多了,对吧?很难掌握在特定时间内是由哪一代,或是哪几代联手管事。」

  「怎么说?」莫莉问。

  「他们有自己的低温设施。就算是在轨道法律下,你在一次冷冻的过程中仍属法定死亡。看来他们做了些交易,虽然创父已经大约三十年没人见过。创母死于实验室意外……」

  「所以你的赃物交易怎样了?」

  「没了。」芬恩皱眉,「终止交易。我们看了塔艾家掌握的神奇律师势力网,所以就这样。吉米一定是潜入杂光,拿起头像,塔希尔──艾希普就派出忍者追回。史密斯决定忘掉这件事。他可能还算聪明。」他看着莫莉,「杂光别墅,纺锤太空站顶端。插翅难入。」

  「你觉得忍者是他们的人,芬恩?」莫莉问。

  「史密斯是这么认为。」

  「贵。」她说,「不知道小忍者后来怎么了,芬恩?」

  「大概冰起来了吧,有需要时再解冻。」

  「好。」凯斯说,「我们现在知道阿米提的好东西都来自一个叫做冬寂的人工智慧。接下来呢?」

  「暂时什么也没有。」莫莉说,「倒是你现在有一个小小的支线任务。」她从口袋拿出一张折起的纸片交给他。他打开。方格座标与登入密码。

  「这是谁?」

  「阿米提。他的某个资料库。跟马登党买的。个别交易。在哪?」

  「伦敦。」凯斯说。

  「破解它。」她大笑,「换点不同口味的营生吧。」

  凯斯在拥挤的月台上等待横贯BAMA的区间车。莫莉几个小时前回阁楼,平线的构体在她的绿色袋子里,凯斯则是从那时开始不停喝酒。

  他觉得心神不宁,居然要把平线想成一个构体,一个固线式唯读记忆体磁碟,复制了一名死者的技能、执念、膝反射……区间车沿黑色引入带隆隆驶入,隧道天花板裂口撒下细沙。凯斯拖着脚步走进最近一道门,搭车的过程中观察着其他乘客。一对貌似掠食者的基督教科学派信徒慢慢靠近一群共三名年轻的办公室技师,他们的手腕上佩带理想化的全息阴道,湿润的粉红色在刺目的灯光下闪闪发光。技师紧张地舔舐完美的嘴唇,透过低垂的金属眼皮觑看基督教科学派信徒。女孩们看似高䠷的外来种牧场动物,随着列车的震动优雅、不自觉地晃动,踩在列车灰色金属地板上的高跟鞋彷若打磨过的蹄子。在他们能够溃散、逃离传教者之前,列车已抵达凯斯的站。

  他下车,看见雪茄的白色全息影像悬浮在车站墙前,「自由面」三个模仿日文印刷字体的扭曲大字在下方脉动。他穿过人群,站在影像下细细研究。「何苦等待?」文字再度脉动。一个白色的钝纺锤,附凸缘,点缀着格网与发射天线、对接舱、穹顶。他看过这个广告,或类似的东西,几千次了吧,只是向来不入他的眼。有了他的控制板,他可以触及自由面的资料库,就像去亚特兰大一样轻松。旅行是肉体的事。但现在他注意到那个小印记,硬币大小,编入广告光结构的左下角:塔艾。

  他走回阁楼,沉浸在平线的回忆中。他的第十九个夏天大半耗在绅士败犬,把昂贵的啤酒当奶水喝、观看牛仔们。当时他还没碰过控制板,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至少二十个希望获得成功的人像鬼魂般在败犬里游荡;那个夏天,每个人都下定决心要当上某个牛仔的学徒。想学没其他办法。

  他们都听过波利,来自亚特兰大外围地区的乡下骑手,曾在黑冰墙注29造成的脑死后存活下来。秘密情报网──细长,街道等级,而且就只有这么一个──里没多少波利的资料,只知道他曾化不可能为可能。「大案子。」另一个想成为牛仔的家伙告诉凯斯,代价是一杯啤酒。「但谁知道是什么呢?我听说可能是一个巴西薪资网。总之,那男人死了,脑死。」凯斯的视线越过拥挤的吧台,凝视着一名穿衬衫的粗壮男子,他的肤色有一抹铅灰。

  「小子。」平线几个月后在迈阿密会这样跟他说,「我跟那些天杀的大蜥蜴一样,知道吗?有他妈两个脑,一个在脑袋里,一个在尾椎骨,好让后腿动。按下黑色玩意儿,尾椎脑就这样继续继续下去。」

  败犬里的牛仔菁英因为某种诡异的团体焦虑而躲避波利,几乎成了种迷信。麦考依.波利,网际空间的拉撒路注30……

  而最后帮他一把是他的心脏。他那多余的俄国心脏,战时在战俘营植入。他拒绝换掉,说他需要这颗心脏独特的跳动,好维持住他的时间感。凯斯用手指拨弄莫莉给他的纸片,一面拾级而上。

  莫莉在睡垫上打呼。一个透明的盒子从她的膝盖往上包覆到距离胯部几公厘处,硬挺透气胶带下的肌肤瘀痕斑驳,黑色褪为丑陋的黄。八片止痛贴片,尺寸与颜色各异,沿左腕排成整齐的一列。一部赤井注31渗透仪躺在她身旁,细致的红色导线连结到盒子底下的输入电极。

  他启动保坂旁的张量。蜷曲的光圈直接落在平线的构体上。他在冰墙上打开一条细缝,连上构体,上线。

  完全就是有人越过他肩头阅读的感觉。

  他轻咳,「迪西?麦考依?是你吗,老兄?」他的喉咙紧缩。

  「嘿,老弟。」一个不知来自何方的声音说。

  「我是凯斯,还记得吗?」

  「迈阿密,学徒,学得很快。」

  「我跟你说话前,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迪西?」

  「啥都没有。」

  「等等。」他切断构体的连线。现体消失。他重新连接,「迪西?我是谁?」

  「可真是难倒我了呢,老弟。你他妈是谁?」

  「凯──你的兄弟。伙伴。你发生什么事了?」

  「好问题。」

  「你记得我来过吗?一秒前?」

  「不记得。」

  「知道人格母体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喽,老弟,韧体构成。」

  「所以我连上我在用的资料库,我可以给它连续性的即时记忆?」

  「大概吧。」构体说。

  「好,迪西。你就是一个ROM构体。懂吗?」

  「你说是就是。」构体说,「你是谁?」

  「凯斯。」

  「迈阿密。」那声音说,「学徒,学得很快。」

  「对。作为开始,迪西,你和我,我们要潜入伦敦网格,存取一点点数据。你愿意吗?」

  「小子,你想告诉我我可以选择,是吗?」

  注28:Société anonyme的缩写, 是一种公司型态,多存在于采行民法法系(civil law)的国家。意指「匿名公司」,原本股东可真正匿名,透过股票上的配给券(surrendering coupon)收取股息,因此无论谁持有股票,皆可收取股息。因股票可私下交易,如此一来,公司的管理阶层并不必然知道谁持有公司股份。

  注29:Black ICE,会视情况杀掉入侵者的入侵反制电子设备。

  注30:Lazarus,耶稣的门徒与好友,经由耶稣,奇迹式地复活。

  注31:Akai,日本赤井电机株式会社,成立于一九二九年,一九五四年开发出日本最初的磁带录音机。一九九五年遭收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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