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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阿塞尔走进门厅,大门在他身后应声关上。“看到没,你想要不止这点!”他大声嘶吼。
海伦奔向阳台的另一侧。她需要和阿塞尔保持距离,她要清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她不想要摄取他的灵魂。可她到底是怎么了?对了,她喝了他的血,白痴。
他从右边冲了过来,海伦连忙躲向左边,阿塞尔仿佛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斜倚着栏杆,任凭鲜血流过脸颊,阿塞尔伸出舌头舔了舔。海伦心头涌起一股冲动,她急切地渴望穿过这圆形的房间,亲口去尝一尝那鲜血的滋味。她艰难地吞咽着,遏制着心里的冲动。海伦紧紧拽住栏杆。别动摇,海伦,专注点!阿塞尔沉稳的心跳声从耳边传来,她真希望自己的听力没有这么好。
阿塞尔猛地冲向海伦。海伦一跃而起,从有传送门的那个房间门口跑了过去。
“我们可以这么玩儿一整天,亲爱的!”阿塞尔喊道,“但我现在想玩另一个游戏。”他的声音步步逼近,海伦知道自己如果停下脚步,就一定会被他撞上。她不知道阿塞尔抓到她之后会做些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海伦用身体撞开大门后,滚落在地。阿塞尔跨过海伦,胸膛有力地起伏着。他居高临下地笑着,“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海伦迅速躲开,抵着围墙。她环顾四周,呼吸一滞。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四脚大床,床柱很高。挺括洁白的床单对折铺在床上,露出了床罩,深绿的颜色总让人想到阿塞尔的眼睛。阿塞尔抱着床帐的一根柱子,一下蹦坐到床上。“这是几十年来最有趣的事了。海伦,亲爱的,要是你不想法设法地要把我生吞活剥,我一定会爱上你的。”
看到阿塞尔坐在床上,着实让海伦大惊失色。可她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叫嚣着想要坐到他身边,轻捋他的长发,抚摸他的胸口,倾听他的心跳。这样的冲动,让海伦痛恨自己。她知道,这并非她的真情实感,可却又如此不容否定。
“你休想!”她挥喊道,挥手砸裂了床架。整张床倾向一边,阿塞尔倏地站起身。
“我还指望在这床上干点别的呢,”阿塞尔撇撇嘴,“我们别玩了,开始干‘正事’吧?”
他展开双臂,环成圆圈,海伦的身体缓缓升起。她紧紧攀附着地板,可阿塞尔大手一挥,她便站起身,不可自控地径直向他走去。走过大床时,海伦握住床柱,滑坐在倾斜的床垫上。
海伦的脑海中正七捞八攘,她想要手刃阿塞尔,可她又想狠狠吻住他的双唇。阿塞尔的血液驱使着她的身体,操纵着她的心神——太快了。海伦始终无法相信,她只抿了一两滴,便为他如痴如狂。海伦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完全丧失意识。她会不会无法自控,任他所心所欲呢?那样的话她宁愿死掉。
可她不是来束手待毙的!她不能让伴她冒险前往人鱼大门的同伴们看着她铩羽而归。她想要彻彻底底地打败阿塞尔。她想要吻舐他的脖子,可她也想要干掉他。可海伦唯一能做的,倘若她还想回到同伴的身边,便只有趁自己尚未臣服于阿塞尔时痛下杀手将其斩草除根。若留他一命,纵是成功逃脱,自己又与那群被迷了心魄的人鱼何异?
“你说得对,”海伦说,“你比我强太多。我根本不该来这儿。我太傻了。”海伦思忖着,如果这番话能让阿塞尔大意轻敌,她也许就能扳回局面。玛丽厄拉当时也是这么做的。
他歪着头,道:“我不信。别忘了,我可是一直在观察你。”阿塞尔欺身上前,海伦的手擦过他的大腿,她赶紧躲开。
“我真这么可怕吗?”他皱了皱眉,自问自答道,“我想是的。不管怎么说,真希望玛丽厄拉还在这儿。即使她是个易兽人,有伴总比没有强。你可能觉得在这个结界里,没有吃的,算得上是最残酷的了,其实不是。这个水晶罩才是真正的炼狱。你能听到别人在说话,能看到他们,可就是摸不到,或者握住他们的手。”
一瞬间,海伦心头生出了一阵愧疚,她不该拿开自己的手,阿塞尔只是想……海伦突然想到了之前那杯血,顿时恍然:他在耍花招,在玩弄她的同情心。可即便如此,海伦也窥探到了一个秘密,属于阿塞尔的秘密——他很孤独。此刻,他十指交织,双手紧握。在这一百年中,他唯一能握住的,只有他自己的另一只手。不仅仅是孤独,他很绝望。
海伦强作笑颜。“对不起,我砸坏了你的卧室。你一定很爱护这些东西,”她一边抚摸床柱,一边说,“毕竟,这些是你的全部。”阿塞尔颊上的鲜血已干,可之前他撞击的大理石的地方,依旧鲜血淋漓。海伦心头不忍,她克制着想要伸手安抚他的冲动。海伦移开视线,盯着橡木地板。忍字头上一把刀,也许她真是太傻,竟以为自己有反击的机会。
“没事,”阿塞尔的回答打断了海伦的思索,“你还没去过我另外的十八间屋子。说不定隔壁那间会更棒呢。”
海伦不敢抬头,可她却能听到阿塞尔声音里的笑意。坚强点。“还有一点,我很想弄明白,”她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直接拿走手镯呢?”
“我不能这么做,得要你心甘情愿把手镯给我。你不知道的秘密有太多太多。你的力量和手镯的力量紧密相连。”
“手镯是别人给我的。但我生来就有魔法。”
“你觉得自己生来就有魔法,就像动物园的狮子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但如果真的解开狮子的枷锁,任它去草原驰骋,你就会看到一头浑然不同的猛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海伦道。
“你自然不懂,这也是为什么我比你更适合这个手镯,连纳塔丽都看出来了。不然你说她为什么会放弃它呢?”阿塞尔冲手镯点了点头,“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拥有它呢?”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纳塔丽明白手镯该属于谁。”
“该属于谁呢?”海伦问道。
“当然是我。”
“我不信纳塔丽愿意把手镯交给你。她毕生的历练,都是为了打败你。相信你在这水晶罩里也能看到。”海伦的脑海里充斥着闻所未闻的说法,她努力想要集中自己的注意力。阿塞尔知道的。他见过纳塔丽,他可能会把纳塔丽的事情告诉自己。可如果她现在就杀了他,真相便永远不得而知。她得镇定,不能慌。
“我看到了很多。我看到纳塔丽受到的煎熬,我看到她无比愿意让我进入她的心绪。塔里不让她和她母亲接触,现在,他们又不让你通晓自己的魔法。你们不免会感到众叛亲离。”
海伦无法否认。种种谎言都是她愤怒的导火索。从过去到现在,总是愤怒在催动她的魔法。“纳塔丽也觉得自己被骗了吗?你说她离开了,也就是说,她没被猎手杀死?”
“这不是问答比赛。你那么想要答案的话,就先回答我的几个问题。”阿塞尔往后仰身,手肘撑地。
她让阿塞尔放下警惕了。他不再保持着进攻的姿态。尽管她还不能完全压抑住自己内心奔涌不息的情感,至少阿塞尔是暂时安定下来了。
“你想知道什么?”她问道。
“关于你的引导者。我说的不是那个女孩,你以为她是你的引导者,”一抹邪恶的笑容挂在阿塞尔唇边,“我想了解那个男孩。”
“没什么可说的。”海伦说的是心里话,关于达克斯,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想到达克斯,心头难免悸动。她想起男孩手腕上的银手镯,可无论如何,海伦都不敢相信达克斯竟然是她的引导者。
“知道吗,我从他手里拯救了你,”阿塞尔道。
“你是指把他吊在天花板上?”
“不是,我把我的血给了你。”
海伦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她好不容易摆脱“阿塞尔的血”带给她的压力,他随口一提,就让她的努力付之一炬,海伦再次感到自己如同蚍蜉。达克斯若真是她的引导者,现在就该出现啊!——她需要帮助!现在就要!
“为什么你的血能拯救我?”海伦问。
“如果没有我,你将会为他痴狂。这不是你能控制的。就像我不可自拔地爱上伊丽莎白。是我救了你,让你免受肝肠寸断之苦。”
海伦刚要对此嗤之以鼻,便想起了她亲吻达克斯的那次。仿佛有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驱使着她吻了达克斯,达克斯也回吻她。“你说你很爱你的引导者,伊丽莎白?”
“那你为什么要在天之国放火?”
“我爱阳光,爱星辰,爱空气,可它们都敌不过我对伊丽莎白的爱恋。她是我的全部。你引导者会和你命运相依,这种命中注定的交缠,是你无力挣脱的。你们的虚谷由同样的心痕交织编成,”阿塞尔用拇指戳了戳自己的胸膛,“即使伊丽莎白已经不在了,我依然能感受到她紧拽着我的灵魂。我能感到她的痛苦,她被困在猎手的箭里受尽折磨。我依然能感受到她。但是那些蛮族人,他们冷眼旁观。我苦苦哀求他们,求他们驱除猎手的诅咒,只有这样伊丽莎白才能解脱,但他们却把我赶了出来。”
“每一天,每一夜,只要猎手的诅咒还在,伊丽莎白就要饱受煎熬。那些蛮族人也该尝尝伊丽莎白的痛苦。你算是幸运的,你还没完全陷进去。现在,你更不用担心了。我让你免受锥心之痛。不久,你的心将属于我,你会好好地活在我的羽翼之下。就算你的引导者死了,你也不会心如刀割。”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一旦离开这里,我就会去料理你的引导者。他没必要继续活着了。”
“你哪儿也去不了!”海伦紧紧抓着床垫。也许阿塞尔能解答她内心的疑惑,但现在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
阿塞尔嘴角弯起一抹邪恶的弧度。“我要的,一定会到手。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你乖乖把手上那漂亮的小玩意儿交给我。第二,噢,你其实早就知道是什么了。”
“我知道,等我疯狂地爱上你,等我把手镯送给你。”
阿塞尔哈哈大笑,他坐起身凑近海伦。他望着她的眼睛,海伦紧张地咬了咬嘴唇。“我想选第二个,真想让你如影随形地跟着我,让你在夜里伸出双臂搭在我的肩头。就算要等上一百年,我也甘之如饴,只要能一亲芳……”
“够了!”海伦伸手示意阿塞尔别再说下去了,“我已经明白了。”目光滑过他的肩头,海伦疑惑着,她真的能做到吗——她真的能杀了他吗?她大可以拔腿跑回传送门,可她清楚地知道,阿塞尔会紧追不舍。这太过冒险。要逃出这个结界只有一个办法,但饮下阿塞尔的血后,一切都变得无比复杂。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办法有多危险,可这是她唯一的办法。但她需要一点时间。“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任何事,我都会告诉你。”他说。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这个手镯?”
“蛮族背叛了我。那群村民发誓会保护伊丽莎白和我们的人类母亲们,却拱手把她们交给了猎手。所以,亲爱的,我的回答是,为了复仇。我知道这个答案显得有些单薄。但只有达成后我才能获得安宁,至少也能获得一些快乐。没有哪一个种族可以幸免。届时我会撤下天之国的炼火,三国也会归我统治,臣民均听令于我。所有的魔法都将为我所用。好让他们真正尝尝折磨的滋味。”
海伦没想到会听到这番回答。她没料到阿塞尔的阴谋里还包含一统天下这一环。这家伙真是个疯子。海伦用力咽了口气。“那这么多年,你都没想过要宽恕他们吗?”
阿塞尔差点笑了出来。“你居然说我。你宽恕了吗?你的亲生父母背叛了你。他们生养你和纳塔丽,只为了让你们来干掉我。你的整个人生都充斥着半真半假的谎言。连你的引导者都骗了你。宽恕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海伦不得不承认,阿塞尔说得没错。塔萨尔曾经说过,原谅一个人,就像爱一个人一样容易,但对于海伦来说,爱中总是充满了谎言与背叛。达克斯的欺瞒使她终于忍无可忍,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早些告诉她。
阿塞尔轻轻拭过她的脸颊,信誓旦旦道:“我永远也不会骗你。”
她躲开他的触碰。望着阿塞尔鬓角沁出的一颗颗血珠,海伦努力把眼泪强咽回肚里。她的人生已经变成了这番光景:呆坐在另一个结界中,唯一能信赖的,是身边这个恶魔般的少年。沉甸甸的现实压着海伦的胸膛,让她有些窒息。她起身远离阿塞尔。
“瞧,我们是同类人,”阿塞尔也站了起来。
海伦的脑海中浮现起天之国血红的天空,浮现起那些人鱼——她们原是水族,却因为诅咒长出了鱼尾,见了阿塞尔便销魂荡魄。要是离开这个结界,阿塞尔便会让三大国度生灵涂炭,他若不死,天之国的大火也会将整个世界付之一炬。她所爱之人都将葬身火海。纵然被背叛,海伦依旧深爱着他们。她和他绝不是同类人,她也绝不会与他合二为一!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很抱歉猎手杀了伊丽莎白,我很抱歉她的痛苦也让你痛不欲生,”海伦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但你和我不是同类人。”化心头怒火为力量,海伦使劲推开了阿塞尔的胸膛。阿塞尔被推倒在地,一路翻滚,重重地磕到墙根。头骨受创发出的清脆声响,才让海伦放下了手。
阿塞尔似乎并未感到疼痛。“看来你还想再玩玩?”他问道。
“不!我不会再待在这里,不会再和你纠缠了!”海伦指尖迸出的火花擦过阿塞尔的衣角,而后者只轻轻一弹便将其掐灭。
海伦单手一挥,四根床柱应声裂下,它们直穿入地板,如牢笼般困住了阿塞尔。“还幻想我和你会在这张床上做些什么吗?”她不怒反笑,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阿塞尔眼底掠过一丝恐惧,他的惊恐无措让海伦心情大好。
阿塞尔一点头,四根床柱又飞上半空,打进天花板里,接着便猛扑向海伦,将她按倒在地。阿塞尔覆在她身上,灼热的呼吸扫过海伦的耳垂。“你真是喜欢搞破坏,是吧?你和我太像了。”海伦能清楚地嗅到那股诡异的甘美——从阿塞尔太阳穴里沁出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她的脸上。
他会夺走你所爱的一切,海伦告诉自己,这次决不能放过他。
海伦张开五指揪起他的头发。“我和你绝不是同类人!”她向后拉扯他的头发,阿塞尔不可控制地大张着双唇。就在此刻,海伦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阿塞尔吸干,如同吞入了整片海洋。肺部剧涨欲裂。阿塞尔惊恐地挣扎,却终是枉然,海伦死死地抓着他。渐渐地,一个女孩出现在海伦的脑海中,如春光般烂漫的女孩,披散着乌黑的云鬓。她盈盈一笑,唤着阿塞尔的名字。阿塞尔骤然一搐。海伦明白,自己来到了他的虚谷。
与此同时,一棵参天的橡树进入视线。三具尸体整齐地挂在枝头,迎着夏风轻轻摇摆。海伦倒吸一口凉气。她想看清她们的长相。她想看看伊丽莎白的正脸,于是抬起手,轻轻一晃,绳索应声断裂,尸体滑落到草垛上。阿塞尔守候在她们身旁,他泣不成声,泪如泉涌,汇入树下的河谷。
海伦抬起头,发现达克斯站在虚谷边,他身后一片光明。“海伦,快住手!”他大喊,“你快回到我身边!”
“我不需要你!”她厉声尖叫,“你骗了我,你们全都骗了我!”
如同夏日的蜃景,达克斯的身影忽明忽暗,摇摇曳曳。但他的呐喊却坚定而又鲜明。“我错了,”他说,“我是想保护你的,可我却听信了别人的话。如果你回到我的身边,我一定不会再骗你了。你要相信我。”
她望着在尸体边哭泣的阿塞尔,他的眼泪已没到了自己的脚踝。海伦心痛如锥,沉重的心跳声淹没了达克斯的喊声。她能感到阿塞尔的存在,他的哀伤化作愤怒,在海伦的体内涌动。
“海伦,快放开他!”达克斯向她伸出手,可转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伦转过身,惊讶地发现阿塞尔和那几具尸体也不见了。下方的河谷变成了潺潺的泪河,浪花淙淙。村民们四散逃窜,奋力攀上屋顶。大水漫到了她的腰际,可海伦依旧镇定地蹚着水。
那群村民发誓会保护我所爱的人。水位不断上升,阿塞尔悲伤地啜泣着。他们本应该藏好我俩的母亲,结果,却把他们交给了猎手。他们死定了。这群愚蠢懦弱的东西以为猎手比我更强。我的伊丽莎白,美丽的伊丽莎白,死了。
海伦无助地摇着头。这些都不是她的想法,可阿塞尔的痛苦却让她感同身受。瞧瞧我妈妈的脸。她根本不是塞壬,伊丽莎白的妈妈也不是。但猎手却杀了她们。村民们把她们的尸体吊了起来,就为了引我过来,为了让猎手除掉我。好吧,我来了,来让他们血债血偿了!
阿塞尔的愤怒如同利爪,嵌入了海伦的思绪,两人的虚谷幻境渐渐融为一体。怒火如电流般在她体内流窜。海伦召唤起巨浪,奔涌着扑向村庄。阿塞尔的低语穿透她的脑海。就是这样,亲爱的,让他们血债血偿。
又一波巨浪,将村屋吞下大半。
保持呼吸,我们快成功了。阿塞尔怂恿她。你比我预想的要厉害得多。我们会创造奇迹,你和我一起。
“海伦!”
海伦转身张开五指,正要掀起另一波滔天大浪,达克斯冲到他跟前。紧皱的眉头,透出了从未有过的紧张和焦虑。他提起手,一闪而过的银光抓住了海伦的视线。一只蝴蝶扑闪着象牙色的翅膀在他的指尖起舞。“别忘了你是谁,”他放飞蝴蝶,任它飞过黑暗的水域。
他只会让你难过,而我能让你解脱,阿塞尔再次低吟道。放开他,拥抱我。
海伦的目光追随着那只蝴蝶,它娇嫩的翅膀拨开了笼罩着她的大雾。她清地看到了那片在大水中沉浮的村庄,是她召唤的大水。海伦心跳加速。这不是她,她绝对不会伤害这些人。是阿塞尔的怒火,引燃了她的魔法。蝴蝶翩跹而来,穿过黑暗,给海伦心中带来了清明,她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她静息凝神,召唤大风,无数蝴蝶也随之而来。蝴蝶从她掌心飞出,布满了黑色的空间。它们吸收着阿塞尔的愤恨裕怨怒,象牙色的翅膀慢慢变成了靛蓝色和黑色,不能让他再操控她的魔法了,她不想和他合二为一。海伦拼命爬出虚谷,奋力地想要挣脱阿塞尔的黑暗。
“你要去哪儿!”阿塞尔吼道,可无助地嘶喊再也无法牵绊住海伦,“别离开我!”
“放下吧!”海伦大喊,她再次吹气,一千只舞蝶振翅飞向空中,拥向阿塞尔,如同龙转风般,萦绕着他的身体。阿塞尔扑打着周遭的蝴蝶,可总也推不开那一片片有力的翅膀。海伦放出最后一只蝴蝶后,双手便如脱力般垂落。
海伦回到了卧室,阿塞尔倒在她怀中。他双唇微张,两眼紧闭,皮肤如发色般苍白。海伦用残存的一点力气推开了阿塞尔。她胸上仿佛压着千斤坠,四肢也沉甸甸的,整个结界仿佛天旋地转。她得离开这儿,可她太累了,海伦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力气走到门口。
海伦突然一怔,她想起阿塞尔拿走珊瑚与骨后,就把瓶子放进了口袋。海伦朝他伸出手,却又紧张地顿住了。阿塞尔的胸膛毫无起伏,海伦也没有听到心跳声。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探进他的裤子口袋。一触碰到阿塞尔,海伦便恶心欲呕,之前所有对他的渴望眷恋都已烟消云散。阿塞尔的口袋里还有许多其他东西,海伦摸索了一阵,才触到那只玻璃瓶。海伦缓缓勾起手指,刚要拿出瓶子,阿塞尔的身体猝然一动。他猛地睁开双眼,电光石火间,海伦抡起拳头,就要砸向他。拳头还没擦到阿塞尔,他便两眼一翻,耷拉下了脑袋。海伦重重地舒了口气,放下了拳头。
海伦紧紧攥住玻璃瓶,颤抖的手指试了几次,终于打开了瓶盖。海伦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玻璃瓶举到嘴边。甘美的液体滴到舌下,淌落喉头。指尖注入了能量,发出微微的刺痛。每一滴都给她带来了新的能量。可喝完之后,海伦发现自己还是有些虚弱,连从地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扶墙而起,颤颤巍巍地走进门厅。当她踩上门厅的蓝色地毯时,大门在她身后应声关上。
那扇印着她黑色脚印的大门不过几步之遥,可对海伦而言,如同长途跋涉。她只能靠着墙面,艰难前行,突然,她听到有个女孩在说话。
“有人吗?”女孩问,“是谁在那儿?”
海伦环顾着身边一扇扇大门。难道是阿塞尔骗了她?这里不止他,竟还有别人?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女孩互助地呼喊着。海伦发现,声音是从那间半透明的气泡球里传来的。海伦摇摇晃晃地做到铁栏杆旁,张望着球内的光景。光是这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让她感到天旋地转。珊瑚与骨根本没用。她得赶快离开,可如果真有人被困在这里,如果阿塞尔真的抓了什么人,她不能见死不救。
“我在这里,”海伦回应道,可没人应答。可她刚要转身离开,那个女孩又喊道:
“别走!”
海伦将注意力凝注在女孩的声音上,眼前突然浮现出地之国的一隅——一个女孩蜷缩在角落里。海伦心头一惊。女孩的脸颊上覆盖着黑发,肩上裹着灰色的毯子。她置身于一间彩色玻璃房中。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有个男孩正审视着她,仿佛面前的不过是一具标本。男孩黑衣黑裤,穿着中筒军靴,要上别着一把锯齿刀,五官分明,顶着刺猬头。男孩的所有特征都让海伦如芒在背。
“求你了,埃米尔,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女孩的哭喊让海伦一阵战栗。她知道那个名字。之前来抓她的猎手,就是由埃米尔派出的。那个女孩到底是谁?她是塞壬吗?如果是的话,埃米尔为什么不杀她?
玻璃墙骤然打开,埃米尔出现在女孩面前。女孩站起身,毯子滑落到地上。她是那么的娇小,可她手脚上的链条都能捆住巨人了!
“你不该把手镯给别人,”他说,“现在,我要找到你的妹妹。”海伦握紧围栏,手镯碰擦栏杆,发出了金属特有的声响。女孩依旧长发覆面。要是能看清楚她的长相就好了。她会不会是……不,不可能。但这也太巧合了吧。这个女孩,是纳塔丽?
“祝你好运,”女孩语气冰冷,“海伦就像鬼魂一样,她根本不存在。不过是塔里随口编的故事。我才是这世上唯一的蓝月塞壬。”
“你的母亲可不这么认为,”埃米尔微微一笑。
“我的什么?”
“没错。你的母亲一直在引开我的兄弟姐妹,一逃一追,如火如荼。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埃米尔并没有给女孩回答的机会,“她是在保护你的妹妹。只有母亲会以身饲敌,只为保全自己的孩子。”
“你胡说。我母亲已经死了!”
海伦环顾周遭。这幢巨大的玻璃钢筋建筑里有许许多多的牢房,纳塔丽的不过是其中一间,但除去此处方圆数里再无其他建筑。海伦既没看到她的妈妈,也没看到达斯帕。她又巡视了一圈,突然间,剧痛袭来,海伦只觉得头脑欲裂。她双手紧箍着自己的脑袋,纳塔丽和那个猎手的身影从眼前消失了。
“不!”她大喊,疼痛从她左眼蔓延开。海伦跪倒在蓝色的地毯上。她还想再看一眼,可要是再不离开,她就会晕厥过去。海伦艰难地爬向那扇做过标记的大门,抓着扶手,站了起来。她倚上大门,大门竟自动打开。
门内有一幅阿塞尔的画像,画中人直直地盯着海伦。海伦的目光避开了他嘴角的讪笑。不久前还是活生生的阿塞尔,现在就躺在隔壁几个房间里,瘫作一团。看着他梁上的画像,海伦心里闪过一丝歉疚。阿塞尔说得没错,她是个杀人犯,她来到人鱼大门只是为了取他性命,如此而已。也许说到底,自己跟这个疯子也没什么不同。海伦的胃部一阵痉挛,剥床及肤般的头痛也在催她快些离开。这时,一块印花布进入了海伦的视线,阿塞尔曾把它铺在地上,像逗狗一样,让她坐上去。一想到这个,登时激忿填膺,海伦知道自己一定能化愤怒为力量,再次打开大门。她拈起那块印花布,阿塞尔的笑颜浮现在眼前。这个人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他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只要一想到阿塞尔,海伦便怒不可遏。就在此时,传送门旋转着,在海伦面前出现了。海伦张开双臂,如同倦鸟归巢。不再往后看,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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