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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位!”
玫撩开手臂上打湿的衣服,快速瞥了一眼烫伤,做了个鬼脸。随后,她循着声音走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坐在桌旁的那人看上去跟玫心目中的医生形象不太相符。比如,他穿的是紫大褂而非白大褂,不过,他脖子上确实挂着听诊器。听他口音,像是英国人。
“你好!”他欢快地说,“我是博士,今天也要当当医生。这多激动人心呀!这是我的朋友,克拉拉护士。”他指了指屋子里靠墙站着的那位姑娘,后者愉快地朝她挥了挥手,看穿着也一点儿不像护士。
“我,呃……烫伤了手臂。”玫说道,“急诊室的女士叫我来这里,但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来对了地方。”
“当然来对了地方,”博士笑容满面,“我显然是一名医生,而你的伤势是‘呜呜疼’。”他停下来望向克拉拉,问,“护士,你觉得这个病例用‘呜呜疼’来形容对不对呢?”
“现在还说不好,”克拉拉回答道,“要等我们给病人做完检查才知道。也有可能是‘哎哟喂’。”
“很对——简直全班第一!”博士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停下来时再次面向玫。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玫。玫·卡隆。”
博士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微笑,“玫·卡隆,我们来看一眼你的烫伤吧……”
玫小心地揭开打湿的衣服,露出了左臂上那块狰狞的红色创伤。克拉拉看见后,猛地吸了口气。
“嗯哼,”博士说着,探出身子仔细看了看,“这伤势肯定到‘哎哟喂’的级别了。玫,你注意到了吗?这个烫伤的形状有点像一张脸?”
博士的这句话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玫突然跌坐在地,大声哭了起来。博士往后一缩,惊得瞪圆了眼。克拉拉急忙走上前来,用双臂搂住了这位正在哭泣的姑娘。
“虽然你挂着听诊器,”她一面唏嘘,一面把玫扶到椅子上坐好,“可你对病人的态度真是糟糕透顶!”
博士看起来吃惊不小。“我说什么啦?”他做着嘴型,无声地问道。
“我不知道,”克拉拉说,“但你今天已经弄哭两个了。如果算上塔迪斯的话,一共三个。”
“没事的。”玫抽了一下鼻子,用没受伤的手揉了揉眼睛,“你没说什么让我难受的话,只不过那张脸看起来实在太像我的祖母贝蒂了。”
博士滑着嘎吱作响的滑轮椅,来到玫的身前,“祖母贝蒂,是吧?我猜祖母贝蒂已经去世了,对吗?”他估计对方会再次泪如雨下,便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想错了,玫只是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克拉拉问道。
“就当我是瞎猜的吧。”博士答道。他掏出一只长得很奇怪的医疗器械,握住了玫的左手手腕。“可以吗?”
玫又点点头。博士按下了这只不知名的医疗器械上的一个按钮,它发出了刺耳的嗡鸣,还投射出亮绿色的光。这道绿光扫过玫烫伤起翘的皮肤时,上面那张脸动了起来:它的眼睛刷地瞪大,双唇翘起,呈现出阴郁的冷笑之态。
“不!”玫哭喊道,“它又来了!”她想把手腕从博士手里抽出来,藏起那张脸——但博士抓得很牢。
“我会收拾你的,姑娘!”祖母贝蒂的脸咆哮着,从玫的手臂上凸现出轮廓来,“我会狠狠收拾你的!你对我的积蓄垂涎了那么久,我会让你为那每分每秒都付出代价!”
“但我一分钱都没想要啊,”玫哭着说道,“我只希望你能好起来。”
那张脸越变越大、扭作一团,怎么看怎么像那老妇被困在了玫的手臂里,正拼命挣扎着想杀出一条路来。
克拉拉抬起头,迎上了博士的视线,“博士?”
“有知觉的烫伤!”博士宣布道,“能说话的创伤!看得见的伤口!”博士因最后那个类比双眼放光,“这我也是第一次见。”
“那我们怎么办?”
“照常办,”博士如实说道,“我们给它一次机会。”他把玫的手臂转过来,让那颗几乎已经完全成型的脑袋正对着自己。
“我是博士,”他说,“你是什么人或什么东西?”
它将自己猩红的眼睛对准了博士,“我是这姑娘的祖母,这不显而易见吗?”
“不,”博士摇了摇头,“不管你是什么,你绝对不是祖母贝蒂——当然了,除非祖母贝蒂出生于一个遥远的世界,穿越了数千光年来到这里,然后组建了家庭……”
他突然想到这茬儿,便放低了玫的手臂,问道:“不是这样的,对吧?”
玫眨了眨含泪的双眼,“什么啊?不是的!”
“她也不是塑料做的吧?她的手不会向外弹开,露出里面藏着的枪吧?”[. 指奥顿塑料人,即“活着的塑料”,其每个个体与整体意识相连,多表现为类似人体模型的塑料人,最早出现于《神秘博士》老版第7季第1集《太空先遣队》。新版剧情中出现在第1季第1集《罗丝》。
]
玫瞪着这位奇怪的男士,觉得他怕是疯了,“你在说什么啊?”
“啊,那我猜应该不是!”博士又把那张脸拉了过来,让它与自己面对面,“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真相。你是谁?你想要什么?”
那张脸发出了愤怒的嘶鸣,渐渐缩回了玫的手臂里。
“噢,你倒是敢!”博士大喊一声,用他的医疗器械不停扫向贝蒂,把那张脸拽了回来,“话只说一半就走可是很不礼貌的!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那张脸再次开口时,它的声音已经变了,变得更为深沉,还带着几分共鸣——听起来就像是从屋子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的。“逝者将美餐一顿!”
“逝者……”博士说,“没听说过。你们来了多少个?想美餐什么?”
逝者还没回答,办公室的门就开了,一位发型干练的短发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她穿着白大褂,脖子上也戴着个听诊器。
“你们在我办公室里做什么?”她质问道。
博士关掉了发出绿光的设备。“没事的,”他充满把握地说,“我是医生。”
“去你的,”对方反驳道,“我才是这里的医生。”
克拉拉笑着蹿起身来。“我是一名护士,”她伸出手说道,“但我现在在执行秘密任务,穿着便装。”
那位女士低头看看玫,玫耸了耸肩,说:“这两人我都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来这里是为了治疗烫伤。”
“那你现在看看烫伤怎么样了嘛!”博士大嚷道。玫将目光转回手臂,发现逝者已经消失了,上面只剩一块形状像脸的烫伤印记。
“我再问你们一次,”那位女士强硬地说,“这次,我希望你们能说实话。你们在我办公室里做什么?”
博士把眼睛瞪得滚圆,“你办公室?噢!如果是这样,你一定就是……”他又坐着滑轮椅滑回了桌子边,在一堆文件里到处翻找,“梅丽·埃莉森医生。哦,真是个好名字!梅丽!”他在嘴里反复叨念着这个名字,还不停变换重音位置,“梅丽!梅丽!梅丽!太有苏格兰味儿了,可以反复咀嚼!”他跳起来,隔空亲了亲这位医生的左右脸颊,对方则一脸茫然无措。“见到你我简直太开心了,梅丽!你的办公室很棒,但你这桌子倒是可以收拾一下。”
“噢,嗯……好吧,”埃莉森医生说道,“我刚听你说你也是一名医生?”
“你没听错,”博士笑容满面,握着听诊器的一头,在空中上下甩动,“我也是一名医生。”
“但这还是无法解释:你在我办公室里做什么。”
“啊!好吧……”博士看向克拉拉,指望她能给出解释,但她只是耸了耸肩。“我,呃……是这样!对!我想听听别人的看法。”
“关于啥?”
博士再次抓住玫的手腕,将那块烫伤展示给埃莉森医生看,“你觉得这是什么?”
埃莉森医生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是一块烫伤,”她仔细观察着这块创伤,说道,“伤得还挺重。”她抬头看向玫,问道:“怎么弄的?咖啡吗?”
玫点了点头。
埃莉森医生摘下了眼镜,“嗯,我想也是。去年,我自己的手臂也这样伤过一回。”
“是吗?”博士边问,边挥舞着他那奇怪的医疗器械,“但问题是,你的烫伤会这样吗?”
他再次让那器械发出阵阵绿光,重新把祖母贝蒂的脸从玫的手臂里拽了出来。它愤怒地咆哮起来。
埃莉森医生满脸惊惧地向后退去,“那是什么?”
“这个吗?”博士问着,举起了那只古怪的玩意儿,“它叫音速起子。它能用声波震动一种稀有水晶,这种水晶只产自——”
“不是这个,”埃莉森医生打断了他,转而指向祖母贝蒂,“那个!”
“哦,那是逝者,”博士说道,“除了这个名字,我一无所知,但我知道它肯定马上就会藏起来。你能帮我处理一下玫的伤口吗?那时我会趁机尽力控制住贝蒂。”
博士调整了一下音速起子的设定,向那张凸起的脸发出了一波接一波的能量,终于有一击起到了作用,迫使逝者退回了玫的手臂里。
“就是现在!”博士大喊道,稳稳地保持着手上的动作。
埃莉森医生从桌上抓过一套急救工具,颤着手将一块纱布敷在玫的伤口上,然后裹好绷带完成固定。
“这有用吗?”克拉拉问博士,“如果这张脸躲起来,它会放过玫吗?”
“我完全不知道,”博士答道,“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佳方案。塔迪斯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一定是因为逝者,但是……”
博士的声音淹没在一阵从走廊传来的刺耳的尖叫声中。他冲克拉拉咧嘴一笑,“歌声在召唤我们啦,亲爱的。”
克拉拉伸出手,说:“那就来段走廊快步舞吧?”
两人冲出办公室,后面紧跟着埃莉森医生和玫,后者手臂上的伤已处理妥当。
“这边!”博士嚷道,朝着尖叫传来的方向跑去。但没跑几步,就听到了第二声尖叫——它来自另一个方向。
博士停下来,转身朝向第二声尖叫的方向,然后又转了回来。两边的声音都越来越大,紧迫程度势均力敌。博士焦虑地挥动着音速起子,两只脚来回蹦跳,“啊!”
“这种时候我们就需要两位博士了!”克拉拉大呼。
“但我们确实有两位医生啊。”玫说道。
博士双腿站定拧过身子,双手抓住玫的肩头。“没错!”他大呼道,“当然了!多聪明啊!我们可以兵分两路!玫和我是A队,埃莉森医生——梅丽——你和克拉拉是C队。”
“B队呢?”克拉拉问道。
“就没有过B队。”博士热切地说道,“就像B计划一样——永远是第二选择。但是C计划,或者说以此类推,C队,则是新思路的结晶。”
“C队也可以指克拉拉队[. 克拉拉英文为Clara,字母C打头。
]。”克拉拉示意道。
博士眨眨眼,说:“C队酷霸拽!”
说完,博士便拉起玫的手,朝着第一声尖叫传来的方向跑去。

 
博士和玫发现,发出尖叫的人在妇产科的一间产房里。那是一位年轻的金发孕妇——此时此刻,她的金发浸满汗渍,粘黏在头皮上。她平躺着,双膝屈起,身下的床单凌乱濡湿,身上则盖着医院里那种薄毯。
博士喘着粗气进入产房时,她停止了尖叫。“你好,露比!”他对着挂在病床上的名牌念道,“我是博士。你怎么了?”
女子又尖叫起来,抓住了博士的手,像老虎钳一样紧攥不放。
“嗷嗷嗷嗷嗷!”博士放声大喊,想把手抽走却没能成功。“妈呀!要什么核武器啊。送一队孕妇去古巴,一天之内问题就都解决啦。”
“他要来了!”露比在大口喘气的间隙尖声说道,“我能感觉到!他要来了!”她又尖叫起来,把博士的手攥得更紧了。
博士唰地抽出音速起子,用它松开对方的手,抽出了自己的。“谁要来了,露比?”他边问,边甩着自己青肿不堪的手,想让它恢复知觉,“谁?”
“可能她是指这个,博士。”玫掀开毯子,露出女子的碎花睡裙,图案下方隆起了好大一块。
“哎呀!”博士说着,突然不自在起来,“这可真是个新家伙——孩子也好,这种情况也好。”
博士忽然发现一名护士躺在床尾的地上。“噢,太好了!”他大喊道,“终于有点别的东西可以看了。”他迅速弯下腰,用音速起子扫过那位护士。
玫代替博士走到床边,把毛巾放进水盆浸了浸水,用它来擦拭女子的额头。“那位护士怎么了?”她问道。
“她晕倒了,”博士回答,“如果你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这有点奇怪,她早该见惯这种情况了吧。”
“博士……”玫边说边从床边退开。
博士没有理会玫,只是拍了拍昏迷不醒的护士的脸颊。“你好?”他轻声问道,“有人吗?”
“博士!”
博士把自己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口中啧啧有声,“我把索伯利安嗅盐[. 闻后有恢复或刺激作用,使呼吸运动加剧,从而使人苏醒,亦可用以减轻昏迷或头痛。
]忘在那件湿外套里了。”
“博士!”
“怎么了?”
“是逝者!”
博士仿佛一只受惊的猫鼬般站了起来,双眼环视过整个房间,定格在露比浸满汗渍的碎花睡裙上。裙子正面印着雏菊的图案,在准妈妈肚子上方形成了一张脸,一张男人的脸。跟玫那块烫伤上的脸一样,它逐渐凸显出来,嘴巴一张一合,扭曲成可怖的形状。
“女人!”那张脸大喊道,“你他妈很清楚,那不是我的孩子!我才不会掏钱养别人的孩子!”
露比扭过头,把脸埋进枕头,哭了起来。每次啜泣都会让她的整个身体颤上一颤。
逝者的脑袋现在完全成形了,它转过来怒视着露比。“就是这样,女人——继续哭吧!”它啐道,“你就只会哭哭哭!”
“噢,天哪!”玫说道,几乎无法直视,“那是谁?”
“那是我丈夫,泰勒,”露比边啜泣边说,“但别听他说的那些话。他就是这孩子的父亲。”
“我从未有过哪怕一秒的怀疑,”博士说,“我只是觉得他不应该像这样、在这里。”
“他之前在监狱里,”露比说,“但他们告诉我,他在一场斗殴中死了。”
“恐怕是真的。”博士说。他走近病床,将音速起子握在身前,“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泰勒。你是逝者!”
花纹形成的脑袋转过来,瞪向博士,“逝者将美餐一顿!”那更为深沉的语调跟之前一样,仿佛同时回响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在我的医院里可不行!”博士说着,打开了音速起子。那张脸像愤怒的公牛般咆哮着,潜回了睡裙面料里。脸一消失,博士就抓起毯子扔给露比。“别再让其他什么人看到你的睡裙了,”他说,“这是命令。”
他像转回左轮手枪一样转回音速起子,对玫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又干掉一个!”
露比再次尖叫起来。“他要来了!”她哭喊着,“他要来了!”
博士转过身来,叹了口气,“我都跟你说了别掀开毯子!”
“呃,毯子还在,博士。”玫微笑着说,“这次她指的是别的东西。”
博士愣了一秒钟,然后睁大了双眼,“啊!”
他冲到产房门口,朝走廊两边都望了望,“有人吗?这里有紧急情况!”没人回答。“有人要生了?”还是没人。“免费饼干!”
“免费饼干?”玫问道。
博士耸了耸肩,“放在我身上就很管用啊。”他在昏迷的护士面前蹲下,再次拍了拍她的脸颊,这次用力稍大。对方仍然没有反应。“噢,你对我一点儿用也没有。”
博士终于认命了。他脱下夹克衫,理了理领结。“玫,”他指挥道,“给我准备干净毛巾、大量热水,再来点儿可以咬的东西。”
“博士,你这是在接生,不是在搞截肢;而且这也不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英格兰,”玫说,“她不需要咬什么东西。”
“我知道,”博士说着,用力咽了一下口水,“那是为我准备的。”

 

 

 
1929年8月20日

 

 
年轻的本杰迈开双腿,全力奔跑着。夏末的暖风拂过他的脸颊,特斯也在他身旁欢快地汪汪叫着。本杰的运动鞋摩擦着草地,沙沙作响。在晚霞的映照下,他的影子投射在身前,显得又细又长。很快,他和特斯就得回头往家赶了——但他想先到栅栏那里去。那些坚固的木栅栏围住了一个农场,从很多方面来讲,也困住了本杰的童年。
就算他做完家务,父亲也只允许他走这么远。不知为何,每每想到栅栏那边的东西,他总会觉得紧张。没错,那是格雷迪老夫人的地盘,她对擅闯者从没有好脸色——但他知道,并不是这个原因。仿佛他只有待在栅栏这边才安全,在另一边就不行。不过,像今天这么美好的日子,他可不愿浪费时间来担心这事儿。
他知道秋天即将到来,地里有许多农务要忙,返校日也逐渐迫近,在又一个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夏季过后,他的功课都忘得差不多了。当然,他也十分盼望与朋友们见面。趁着天气还不算太凉,他们可以一起在湖里打水仗,然后花上整个周末在钓鱼点附近游荡。但在此之前,世界上最重要的事莫过于一个男孩和他的爱狗一起玩耍。
栅栏就在眼前。尽管本杰已经跑岔了气,搞得两肋生疼,却仍突然加速,一心想比特斯先跑到栅栏旁边。特斯已经是条老狗了,她和父亲一起“退休”,后来就成了家养宠物。他边跑边低头看着特斯,面对眼前的冒险,她那深色的大眼因为兴奋而睁得滚圆。他们俩又一起奔跑了起来。
本杰率先到达了栅栏边,他伸出一只手拍向木头栅栏,宣示着自己的胜利。他背靠着栅栏,呼吸急促,脸颊也因为奔跑而变得通红。特斯愉快地汪汪叫着,跳起来扑向他。她的前爪抵住了他的胸膛,他则用双手紧紧抱住她,同时他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肚子上突出的硬块。现在,哪怕只是不小心碰它一下,她都会痛苦地吠叫起来,而他完全不愿弄疼她。
他俩一起倒在了冷凉的草地上。特斯奔上前来,用她长而粗糙的舌头舔着本杰的脸。本杰笑了起来,努力把特斯推开了些,他俩拉开的距离在一两分钟后又恢复如初,他也再次擦起了沾在脸上的口水。
他的呼吸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翻了个身躺在地上,盯着装点在晴朗的蓝色天空上的些许云朵。他从地上拔起一根修长的草叶塞进嘴角,动作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特斯侧躺着身子——她再也无法舒服地俯卧了——她将脑袋枕在本杰的手肘上,急促地喘着气。
“老姑娘,你懂的,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本杰说着,嘴里的草叶随着他的吐词不住地颤动,“我知道爸爸想让我留在这儿,帮着料理农场。他老是说个不停。”他压低声音,模仿起自己的父亲来,“儿子啊,你得从最基础的学起,就像我、我父亲、我爷爷做的这样!”本杰顿了一顿,把草叶换到了另一边嘴角,说:“但那不适合我。”
特斯大大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又躺回了他的手肘,呼吸也变得缓慢而均匀。“我要去大城市,特斯——我走的时候会带上你的。我才不要一辈子追着牛群跑。不,我才不干,长官。我要有所成就,也许我会像洪娜福特小姐的兄弟那样成为银行职员,也许我会成为街角药房里的员工,遇到各种各样有趣的人。谁知道呢?”
本杰陷入了沉默,他的目光从一朵云游移到另一朵云上,想要从中辨认出一些熟悉的形状。教堂那边的那朵看着有点儿像长腿大野兔——假如它因为打了一架而只剩下了一只耳朵的话。从地平线方向飘过来的那朵则酷似马戏团帐篷,也就是春天在镇里支起来的那顶。本杰闭上双眼,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只手拿着一根棉花糖,另一只手握着演出票,坐在拥挤的木凳上,旁边是同学简。杂技演员们在下方圆形场地上为大家逗乐——他已经扔掉了手里的棉花糖,转而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此时此刻,他几乎能够身临其境地回到……
“本杰明!本杰明!醒醒!”
本杰突然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中。他已经睡到天黑了吗?如果是的话,他就错过了晚饭饭点,回去还免不了遭到母亲一通教训。但,不是这样的——太阳还在天上,最多不过稍稍落下了一点。一团阴影笼罩在他上方,呈现出一个戴宽边帽的高个子男子形象。
本杰手肘撑地坐起身来,眯起眼睛看了看站在自己上方的那道人影,“爸爸?”特斯还躺在他旁边。她轻轻翻过身,肚子着地,爬了起来。
“我还在想在这里应该能找到你,”他父亲靠着栅栏,抬起一只脚踩在木柱上,那只靴子满是尘土,“还有特斯。”
本杰站起身,注意到他父亲的马正在不远处嚼食长长的草叶。他觉得自己一定睡得很熟,所以才没有听到他们过来。“为什么,爸爸?”
父亲停顿了很长时间才答道:“兽医威廉姆斯先生来看了看小牛的情况,就是从不离开它妈妈、骨瘦如柴的那只。前不久,它的眼睛还感染过。”
“我知道它。它还好吧?”
他父亲点点头,“小牛没事,但威廉姆斯先生几周前给特斯做检查的结果出来了。”特斯听到自己的名字,脚步轻快地跑上前去,让这位农场主弯腰挠了挠她的耳朵。
“他给她带药了吗?”
“没有。”
“那怎么办?”本杰目光下移看了看特斯,突然紧张起来,“他要把她带回去做手术吗?你之前说过,他可能必须这么做。”
他父亲转过身,本杰这才发现他背着猎枪。“本杰,特斯已经是条老狗了,”他说,“她有过幸福的时光,现在她病了。”
本杰的眼泪刺痛了他的双眼。“但她会好起来的!”他大声吼道,“我知道她肯定能。”
“不,她不能。”父亲强硬地说道,“让她白白承受痛苦,对她也不公道。”他直起身子,打开猎枪的弹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弹药。
本杰惊慌失措地抓住父亲的手臂,“不,爸爸!”他乞求道,“你不能这么做!”
他父亲甩开了他。“这是我必须做的!”他说着,把弹药推进弹夹,然后合上了它,“特斯曾经付出过劳动,她理应获得尊重——如果那意味着结束她的苦痛,我就会那么做。”
本杰泪如泉涌。他把特斯叫到自己身旁,又抱起了她。“求你了,爸爸!”他声音低哑,几近耳语,“不要!”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像男人一样帮我找一块阴凉舒适的地方,作为特斯的安息之地;二,像孩子一样哭着跑回家找你妈妈。你选哪一个?”
特斯舔舐起本杰脸颊上的泪水来。
“怎么说,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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