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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 二

 

【薇奥拉】

“陶德?”我听到市长说,我刚好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那是本,真的是,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确实是本。
他和陶德转过头,一团欢乐的声流在他们周围环绕,笼罩了一切,包括旁边那个仍然在巴特鲁魔上的斯帕克人。我向本冲过去,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奔跑的途中,我瞥见了市长的脸——
我看到了痛苦,只有那么一霎,从他涂满凝胶、闪闪发亮的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他换上了那种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表情,还是一副捉摸不透、权力在握的样子。
“本!”我大喊,他伸出一条胳膊环住我。陶德向后退了退,本身上散发的气息太美妙、太强烈。过了一会儿,陶德把我们两个都抱在怀里,我高兴得哭了起来。
“摩尔先生,”市长隔了一段距离喊道,“看来你已遇难的消息并不属实。”
关于你的消息也是。本说。但他说话的方式很奇怪。他没有张嘴,而是直接用声流表达意思,我从来没听到过这种——
“这真是出乎意料,”市长说着看了一眼陶德,“当然也令人高兴,实在是让人高兴。”
不过,我并没看出他有多高兴,尽管他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陶德似乎没有注意到市长的样子。“你的声流是怎么回事?”他对本说,“为什么你这样说话?”
“我觉得我知道原因。”市长说。
但是陶德没听到。
“我会解释的。”本说,这是他第一次张开嘴巴。不过他的声音沙哑,就像是很多年没用过嗓子一样。
但是先让我说完。他又用声流说道,逐渐靠近市长和后方人群。
和平仍然与我们同在。“大地”仍然想要和平。一个真正的新世界大门仍然向我们所有人敞开。这就是我要来告诉你们的事。
“是这样吗?”市长说着,脸上仍然挂着冷酷的微笑。
“那他来这里干什么?”陶德说着,冲1017点点头,“他想要杀了薇奥拉。他才不关心和平。”
“归者”犯了一个错误,我们必须原谅他。
“你说的是谁?”陶德困惑地说。
1017已经掉转巴特鲁魔的头向大路走去。他一言不发。重新穿越人群,准备离开城市。
“好吧。”市长说,他的笑容仍然僵在脸上。本和陶德相互依偎,他们身上涌出的快乐像波浪一样,让我忘了所有烦恼,感觉好极了。“好吧,”市长又更大声地说了一遍,确保自己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我非常、非常想要听听本的说法。”
我知道你想。本用他那奇怪的声流说。但是首先,我要跟我儿子好好叙叙旧。
陶德的心情汹涌而出,他没有发现市长脸上再次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

【陶德】

“但是我不明白,”我说,其实这句话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所以你现在成了斯帕克人吗?”
不。
本发出声音,比一般声流中的声音清楚太多了。
斯帕克人发出的是这个星球的声音,他们活在这种声音里。现在,因为我在那声音里沉浸了太久,我也变得和他们一样了。我已经跟他们联结起来了。
“联结”,又是这个词。
我和本坐在我的帐篷里,就我们俩,安格哈拉德被拴在帐篷入口。我知道市长、薇奥拉、布雷德利和其他所有人都在外面等候,等着我们出去解释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就让他们等着吧。
本失而复还,我不会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我吞了一下口水,想了一会儿。“我不明白。”我又说了一遍。
“我觉得这可以成为人类发展的方向。”这次他用嘴巴说话了,声音嘶哑而刺耳。他咳嗽了一下,又用起了另一种声音。
如果我们都能学会这样的表达方法,那么我们和斯帕克人之间就不再有隔阂,人类之间也不再有隔阂。这就是这个星球的秘密,陶德。交流,真实而开放,这样我们才能彻底互相理解。
我清了清嗓子。“女人没有声流,”我说,“她们要怎么办?”
他停了下来。
我忘记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们了。斯帕克女人们也有声流。如果有办法让男人们关闭声流——
他看了看我。
那么一定也有办法让女人们开启声流。
“眼下的局面,”我说,“我不知道你的想法能获得多少支持。”
我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好吧,也没有安静,因为本的声流在我们身边不停地翻转,非常自然地将我的声流跟他的声流混合在一起,瞬间,我就知道了关于他的一切。比如说戴维开枪射伤了他,他倒进灌木丛里等死,在那里躺了一天一夜,然后被几个打猎的斯帕克人发现,接下来几个月一直沉睡于濒死的梦中。在一个充满了奇怪声音的世界里,他学习斯帕克人的所有知识和历史,学习新的名字、新的感觉。
然后他醒了过来,世界变样了。
但他仍然是本。
我尽己所能地运用着声流,我的声流重新打开,重获自由,几个月来它的状态一直不正常。我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但是我仍然不太清楚我是怎么穿上这身制服的——
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为什么薇奥拉不进来跟我们一起?

【薇奥拉】

“你不觉得被排斥了吗?”市长说着又围着营火踱了一圈步子。
“并没有,”我看着他说,“里面可是他父亲呢。”
“又不是他真正的父亲。”市长说着,皱着眉头。
“很够格了吧。”
市长仍然在踱步,表情僵硬又冷酷。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说。
“如果他们出来了,”他对着本和陶德所在的帐篷点了下头,我们能听到(并看到)里面传出一团飞旋的声流,比任何人的声流都要浓密、复杂,“陶德出来之后,告诉他来见我。”
然后他就走了,奥黑尔上尉和泰特上尉跟着他离开。
“他怎么了?”布雷德利看着市长离开,问道。
威尔夫回答:“他觉得失去了儿子。”
“儿子?”布雷德利问。
“不知道为什么,市长觉得陶德是戴维的替代品,”我说,“你也看到了他跟他说话的样子。”
“我在人群里听到了一些,”坐在威尔夫旁边的李说,“他说是陶德改变了他。”
“现在陶德真正的父亲来了。”我说。
“真不是时候。”李说。
“或者说来得正是时候呢。”我说。
帐篷的门帘掀开了,陶德的脑袋探了出来。
“薇奥拉?”他说。
我转过身看着他——
当我看到他时,我能听到他内心所想的一切。
一切。
比以前更加清晰,清晰得不可思议。
我甚至不确定我该不该,但是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看到了——
在他所有的感受中间,即便在我们爆发争吵之后,即便在我怀疑他之后,即便在我伤害他之后——
我看到了,他有多么爱我。
不仅如此。

【陶德】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薇奥拉跟我一起坐在行军床上,她对本说道。
我握着她的手。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她的手,我们并排坐着。
现在要和平。本说。“天空”派我来探明爆炸的情况,看看是否仍然可能达成和平。
他微笑着,他的笑通过声流向我们靠近,我们很难不被这样的笑容感染。
仍然可能。这就是“归者”要告诉“天空”的。
“为什么你觉得1017值得信任?”我说,“他攻击了薇奥拉。”
我抓紧了薇奥拉的手,她也抓紧了我的手。
因为我了解他,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内心的矛盾,听到他心底深藏的善良。他就像你一样,陶德。他下不了杀手。
听到这里,我低下头看着地面。
“我觉得你需要跟市长谈一谈,”薇奥拉对本说,“你回来了,他感觉不太高兴。”
是的,我也有这种感觉,尽管他很难看透,是不是?
他站了起来。“他需要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他用粗哑的嗓音说道。
他看着我和薇奥拉,又微笑了一下,然后离开了,帐篷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向她说起见到本之后我一直在想的事。

【薇奥拉】

“我想回到旧普伦提斯。”陶德说。
“什么?”我很惊讶,尽管我已经通过他旋转的声流感知到了。
“或许不是旧普伦提斯,”他说,“但也不是这里。”
我坐直了:“陶德,我们都还没开始——”
“就要开始了,而且很快,”他仍然握着我的手,“舰队就要来了,移民们会醒来,会打造一个新城市,住满所有的新居民。”他看向一边,“在城市住过一段时间之后,我觉得我没那么喜欢城市。”
本离开后,他的声流弱了一点,但我仍然能看到——他正在想象舰队到达之后的生活。一切恢复正常,人们重新沿河定居。
“你想走。”我说。
他转过头,看着我说道:“我想让你跟我一起走。还有本。或许还可以带上威尔夫和简。还有布雷德利,如果他愿意。罗森助医看起来也很和蔼。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建造一个城镇?远离所有的一切。”他叹了一口气,“远离市长。”
“但是必须有人制约他——”
“5000新居民,他们会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又看向了地面,“另外,我想我已经尽我所能了,”他说,“我累了。”
他说话的语气也让我意识到自己的疲劳。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想必他也是一样,他看起来已经精疲力竭了。想到这里,我的喉头一紧。
“我想离开这里,”他说,“我想让你跟我一起走。”
我们就这样坐着,沉默了很久。
“他在你的脑子里,陶德,”我终于说了出来,“我看到他了。不知怎的,你们仿佛联结在一起。”
陶德听到“联结在一起”时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他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准备离开。险些就成了那样,幸好我还没忘了我是谁。本让我想起了我需要了解的所有事。是的,我确实跟市长联结在了一起,但是我把他从这场战争里拖出来了。”
“你看到他对人们做的那些事了吗?”
“很快就要结束了,”陶德说,“我们会获得和平,他会获得他的胜利,他不再需要我,尽管他自己觉得他需要。舰队来了之后,他会成为英雄,但是他寡不敌众,到时候我们就离开这里,好吗?”
“陶德——”
“很快就要结束了,”他又说了一遍,“我能坚持到结束的那一刻。”
然后,他换了一种眼神看着我。
他的声流越来越安静,但是我仍然能看到——
看到他正在体验我手部皮肤的触感,看到他希望抓起我的手放到自己唇边,呼吸我的气味;我看到自己在他眼里的样子有多美,大病初愈,光彩照人,他多么想轻轻触摸我的脖子,就是那里,他多想搂住我然后——
“天哪,”说着,他突然移开视线,“薇奥拉,对不起,我不是——”
我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说:“薇奥拉?”
我向他身上靠去。
我吻了他。
感觉好像是,这一刻终于来临了。

【陶德】

“我完全同意。”市长对本说。
你同意?本很惊讶。
我们聚在营火周围,薇奥拉坐在我旁边。
她又握住了我的手,好像再也不想松开了一样。
“当然了,我同意,”市长说,“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和平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我真心呼唤和平。如果你们不相信,和平对我本人也是有益处的。”
那么太好了,我们会按照计划召开理事会。不过,你的伤势不碍事吗?
市长的眼睛闪了闪光:“你说什么伤,摩尔先生?”
大家一齐看着他脸上的烧伤以及他脖子和后脑的绷带,安静了下来。
但是,他看起来完全感觉不到伤痛。
“与此同时,”市长说,“安抚工作必须立刻进行。”
“安抚谁?”薇奥拉问。
“远处山顶上那些人,”市长说,“他们或许还没有集结成一支殉道者军队。不过,如果柯伊尔助医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失败,所以提前给布雷斯薇特女士留下了指示,我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惊讶。得有人回山顶主持大局。”
“我去,”罗森助医说着,皱起了眉头,“她们会听我的话。”
“我也去。”李说,他的声流避开了我和薇奥拉。
“我们的朋友威尔夫可以驾车送你们去。”市长说。
我们全都抬起了头。“我可以驾侦察舰送他们去。”布雷德利说。
“那你要去一整晚吗?”市长问,用力地瞪着他(我似乎听到了那个嗡嗡声——)“明天早上才能回来吧。你这里的烧伤中心可比市里的任何装备都高级。另外,布雷德利,我觉得你今天得再去一趟斯帕克营地,立刻。你跟本和薇奥拉一起去。”
“什么?”薇奥拉说,“我们说好了明天——”
“到了明天,柯伊尔助医希望见到的分裂局面可能就成形了,”市长说,“如果你们这些和平使者今晚就能过去解决一些问题,情况会好很多吧?比如劝说他们给河流缓慢放水?”
“我想跟本一起去。”我说,“我不——”
“很抱歉,陶德,”市长说,“真的很抱歉,但你必须留在这里跟我一起,像以往一样,确保我不会做出对大家不利的事。”
“不行。”薇奥拉说,她的声音响得出人意料。
“都这么长时间了,你现在才开始担心?”市长微笑着说道,“几个小时而已,薇奥拉,柯伊尔助医死了,功劳全都落在了我头上。我必须注意自己的行为,相信我。舰队或许会给我加冕为王呢。”
大家很久没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思考着。
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听起来相当合理。当然了,除了“加冕为王”那部分。本终于发言了。
大家详细讨论的时候,我看了看市长。他也正在看我。我以为他很愤怒。但是我只看到了难过。
然后我意识到了——
他在告别。

【薇奥拉】

“本的声流太惊人了,”李说,我将他扶到车上,车子会送他们回到山顶,“声音里好像包含着全世界,而且一切都格外清晰。”
我们又讨论了一会儿,决定遵循市长的计划。我、布雷德利和本骑马上山,去见斯帕克人。李、威尔夫和罗森助医去山顶稳定民心。陶德和市长留在市里。我们大家都速战速决。
陶德说他觉得市长只是想单独跟他告别,既然本回来了,如果陶德不留下,情况可能变得更危险。我还是争执了一番,直到本同意了陶德的意见,说真正的和平就快要到来,不管陶德能对市长产生什么影响,都非常关键。
我仍然很担心。
“他说所有斯帕克人都这么说话,”我对李说,“声音是斯帕克人生存、进化的方式,这是为了更好地适应这个星球。”
“我们就不行?”
“他说如果他能学会,我们也可以。”
“那女人们呢?”李问,“她们怎么办?”
“市长呢?他已经没有声流了。”
“陶德也没有。”李说,他说得没错。陶德离本越远,就越安静。然后我在李的声流里看到了陶德,看到我和陶德在帐篷里,我和陶德——
“喂!”我说着,脸一下子红了,“还没发生呢!”
“总之有事情发生,”他咕哝着,“你们在里面待得挺久的。”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望着威尔夫把牛套在车前,罗森助医小心照看着要带回山顶的设备。
“他让我跟他一起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我说。
“什么时候?”李问,“去哪里?”
“等一切都结束,”我说,“尽快。”
“你要走吗?”
我没有回答。
“他爱你,你这个傻瓜,”李说,语气和善,“瞎子都看得出来。”
“我知道。”我小声说着,回头看着营火:陶德正给安格哈拉德套上马鞍。
“我们准备好了。”威尔夫说着走了过来。
我抱了抱他。“祝你好运,威尔夫,”我说,“明天早上见。”
“你也是。”
我也抱了抱李,他在我耳朵旁小声地说:“你走了我会想你的。”
我推开他,又拥抱了罗森助医。“你看起来很健康,”她说,“变了个人似的。”
然后威尔夫用力拉紧一下缰绳,牛车上路了,车子绕过教堂的废墟,绕过如今依然矗立的钟楼。
我目送他们,直到人影消失。
就在这时,一朵雪花落到了我的鼻尖上。

【陶德】

我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笑得像个傻子一样。它们就像是完美无缺的小小水晶,转瞬间就在我手中融化。烧伤的皮肤仍然通红。
“几年没下雪了。”市长说着,随着大家一起抬头。雪像白色羽毛一样落下,到处都是。
“真难得啊,”我说着,仍然面带笑意,“喂,本!”我朝他走过去,他正在跟他的巴特鲁魔介绍安格哈拉德。
“等一下,陶德。”市长说。
“怎么了?”我有点不耐烦,因为我更想跟本一起赏雪,而不是市长。
“我想,我知道他出了什么问题。”市长说,我们两个又向本望去,他仍然在跟安格哈拉德和其他马匹说话。
“他没有问题,”我说,“他仍然是本。”
“是吗?”市长问,“斯帕克人开启了他的某些潜能。我们并不知道那样会对一个人有什么影响。”
我皱着眉头,感到胃里一阵翻滚。这是愤怒的感觉。
也有一点儿害怕。
“他没事。”我说。
“我这么说是因为担心你,陶德,”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看得出来,他回来之后你有多高兴。父子重聚的意义是多么重大。”
我盯着他,想看透他的意图,同时我让声流变轻,所以我们就像两块石头,什么也不向对方透露。
两块慢慢被雪覆盖的石头。
“你觉得他可能面临危险?”我终于说话了。
“这个星球到处都是信息,”市长说,“未曾停息。它在向你传达信息,也从你这里获得信息,并分享给其他人。你有两种回应方式。一是控制你给出的信息,就像你和我,关掉我们的声流——”
“——或者彻底开放自己。”我说着,回头望向本,他迎上我的眼神,冲我微笑。
“哪种方式更合适,”市长说,“我们拭目以待。我劝你留意本,这是为了他好。”
“你不必担心,”我转身说道,“此后余生,我的目光都不会离开他。”
我笑着,仍能感受到本的温暖。但是我捕捉到市长眼中某种一闪而过的东西。
那是一丝痛苦的神色。
紧接着,它消失了。
“我希望你也可以陪在我身边,留意我、关照我,”他又恢复了那种微笑,“保证我一直行为端正。”
我叹了一口气。“你很好,”我说,“有没有我都一样。”
那种痛苦的神色又出现了。“是的,”他说,“是的,我想我会的。”

【薇奥拉】

“你看上去像在面粉里打过滚儿。”我低下头,冲着走过来的陶德说道。
“你也是。”他说。
我晃了晃脑袋,雪花在周围落下。我已经骑上了松子,我听到马儿们在跟陶德打招呼,特别是安格哈拉德。
它真是个美人。本如此示意。他骑着他的巴特鲁魔,站在我们旁边。
我觉得它好像有点心花怒放。帅小伙。安格哈拉德说着,对着巴特鲁魔低下了头,看向一边。
“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消除他们的疑虑,”市长说着走了过来,“你们要告诉斯帕克人,我们从未如此坚定地渴望和平。然后看看你们能不能让他们立刻做出回应。”
“比如打开水闸,给河流放水,”布雷德利说,“我同意。人们需要看到希望的曙光。”
“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我说。
“你会的,薇奥拉,”市长说,“你一直都是。”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陶德和本,看着他们俩互相道别。
几个小时就好了。我听到本这样说道,他的声流明亮、温暖而又让人安心。
“你要注意安全,”陶德说,“我不能第三次失去你了。”
啊,那运气可真是坏透了,不是吗?本微笑着说道。
他们彼此拥抱,温暖而紧密,就像所有的父子那样。
我一直观察着市长的表情。
“祝你们好运。”陶德说着,来到我跟前。他压低了声音:“好好想想我的提议。好好想想未来,”他害羞地笑了,“现在,我们真的有未来了。”
“你确定没问题?”我问,“我可以留下来。布雷德利可以——”
“我跟你说了,”他说,“他只是想告别,所以才这么奇怪。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你确定你没事?”
“我没事,”陶德说,“我已经跟他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我可以再坚持几个小时。”
我们又紧握住对方的手,许久没有松手。
“我决定了,陶德,”我小声说,“我会跟你一起走。”
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紧我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脸上,好像要把我吸进自己的身体一样。

【陶德】

“雪越下越厚了。”我说。
薇奥拉、本还有布雷德利已经上路好一会儿了,我从投影里看到他们往斯帕克人驻扎的山上去了,几个人在雪天里慢慢地骑行。薇奥拉说她一抵达目的地就会联系我,不过现在看着他们也无妨,是吧?
“雪花很大,不用担心,”市长说,“如果雪花较小,又像雨一样细密,就要小心了,可能随后会有暴风雪,”他拂去袖子上的雪,“现在这些不过是徒有其表。”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雪。”我看着远处的马匹和巴特鲁魔。
“过来,陶德,”市长说,“我需要你帮忙。”
“我?”
他指了指他的脸:“我可能嘴上说没事,但是这些烧伤凝胶时刻提醒着我。”
“但是罗森助医——”
“她已经回山顶了,”他说,“正好你也可以抹一些药,涂在你的伤口上。这就省事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药已经慢慢蹭掉了,现在又开始刺痛。“好吧。”我说。
我们向侦察舰走去。侦察舰停在广场的一个角落,离我们不远。我们走上舷梯,进入康复室,市长坐在床上,脱下了制服上衣,将它叠好放在旁边。他慢慢揭开后脑和后颈处的绷带。
“你应该留着它们,”我说,“这些绷带还是新的。”
“绑得太紧了,”市长说,“我想让你帮我换上新绷带,包扎得松一点,拜托了。”
我叹了口气:“好的。”我走到医务抽屉旁,拿了一卷烧伤绷带出来,还有一罐烧伤凝胶。我打开绷带包装,让他身体向前倾,然后把绷带松松地包扎在他脑袋后面可怕的烧伤处。“情况不太好。”我说道,轻轻地放下绷带。
“如果你没有救我,肯定会更糟,陶德。”他松了一口气,药物渗入了他的体内。他坐直身子,对着我仰起脸来,等着我给他涂上凝胶。市长面带微笑,那微笑看起来有些悲伤。“还记得上次我给你包扎绷带吗,陶德?”他问,“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我不可能忘记。”说着,我把凝胶涂在他的额头上。
“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理解对方,”他说,“那时你发现我还没有坏到罪无可恕。”
“或许吧。”我说着,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把凝胶抹在他通红的脸颊上。
“那一刻是真正的开始。”
“开始了地狱般的一切。”
“现在换你给我包扎绷带了,”他说,“在一切结束的时候。”
我停了下来,手停在空中:“什么结束?”
“本回来了,陶德。我不会假装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说完,我警惕地看着他。
他又微笑起来,这一次他的笑里全是悲伤。“我还是能看懂你的,”他说,“没人能真正看懂你,但我不一样,是吧?就算你像这片夜空一样寂静,我仍然能看懂你。”
我向后靠了靠,离他远了点。
“你想跟本走,”他说,微微耸了耸肩,“完全可以理解。等这一切结束了,你想要带着本和薇奥拉开始新生活,离开这里,”他露出痛苦的表情,“离开我。”
他的话并没有威胁的意味,实际上,这正是我意料中告别的样子,但是房间里的气氛,这种奇怪的感觉——
(还有那个嗡嗡声——)
我第一次注意到,嗡嗡声完全从我的脑袋里消失了。不知为何,这比它在那里的时候还让人害怕。
“我不是你的儿子。”我说。
“你本来可以是,”他小声说道,“而且你会是个多么棒的儿子啊。你是我值得托付的人。你的声流里充满了力量。”
“我不像你,”我说,“我永远也不会变得和你一样。”
“是的,你不会。”他说,“你真正的父亲在这里,你当然不会。尽管我们的制服都是配套的。是吧,陶德?”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制服。他说得没错。我们的制服甚至连尺寸都一样。
然后他略微转了转脑袋:“你可以出来了,士兵。我知道你在那里。”
“什么?”说着,我向门口转过身。
然后看到伊万走进了门。“舷梯打开了,”他看起来有点儿不安,“我只是确认一下有没有闲杂人等。”
“总是嗅着权力的气味,士兵法罗,”市长说着,悲伤地微笑,“恐怕这里已经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
伊万紧张地瞥了我一眼:“我这就走。”
“是的,”市长说,“我想你终究会走的。”
他冷静地把手伸向制服上衣,制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床上。我和伊万只是站着,看着他把手伸进一个口袋,他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然后对着伊万的头开了一枪。

【薇奥拉】

我们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正好到达山顶,刚刚踏进斯帕克人的营地,“天空”和1017正在那里等着迎接我们。
我坐在马背上转身,回头向市里望去。
“那是枪声吗?”我说。

【陶德】

“你疯了。”我说着举起了双手,向门边走去,伊万的血溅得到处都是。市长举起枪的时候,他没有动,甚至毫不畏缩,没有做任何事来阻止自己的死亡。
而我知道原因。
“你不能控制我,”我说,“你不能。我会反抗你,我会赢。”
“你会吗,陶德?”他的声音仍然很低,“站在那里别动。”
我停了下来。
双脚仿佛被冻在了地面上。我的双手仍然高举,哪里也去不了。
“这段时间你真的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市长从病床上直起身来,手里仍然握着枪,“简直令人感动呢。”他大笑着,好像自己被逗乐了,“知道吗,你确实占了上风。在你表现得像一个好儿子的时候,我会去做你要求的任何事,陶德。我救了薇奥拉,我救了这个城市,我为和平而战,这些都是你的要求。”
“走开。”我说,但是我的脚仍然无法动弹,我无法离开这该死的地面。
“然后你救了我的命,陶德,”他说着向我靠近,“你救了我,而不是那个女人。我就想,他是跟我站在一边的。他真的跟我站在一边。他真的满足了我对一个儿子的所有期望。”
“让我走。”我说,但是我甚至无法抬起手捂住耳朵。
“然后本回来了,”他的声音里闪现出一道火光,“刚好就在一切就要圆满完结的时候,就在你和我将世界的命运握在手心的时候。”他打开他的手掌,好像在给我展示这个世界的命运,“然后,一切像雪一样融化了。”
薇奥拉。
我对着他想,正对着他的脑袋。
他对我笑了笑:“不像以前那么有效了,是吧?在你的声流没有声音的时候,可没那么容易做到。”
我的心一沉,我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不是我做了什么,陶德,”他说着,走到我的面前,“是你做了什么。这只跟你自己做了什么有关。”
他举起了枪。
“你伤了我的心,陶德·休伊特,”他说,“你伤了一位父亲的心。”
他用枪托撞在我的太阳穴上,世界变成了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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