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在眉睫
我被淹没在“大地”的声音中。
我向“寸草不生”发起攻击。我的手察觉到武器正在燃烧，我的眼观察到他们的士兵正在死去，我的耳听到战场上的怒吼和尖叫。我来到山顶，在参差不齐的崖边望向谷底;我也身处战场，我在那些浴血奋战、英勇献身的“大地”的声音中亲历这场战斗。
我目睹水塔倒下，但是那些距离足够近、亲眼看着它倒塌的“大地”随后便死在了“寸草不生”的手中。每当有人死亡，“大地”的声音就会出现一次可怕的撕裂，这般突兀的离世撕扯着、刺痛着——
但这是必须的——
牺牲在所难免，必须挽救“大地”这个整体。“天空”向我表示，他也在观战。
有必要在舰队到达之前结束这场战争。我也向他表示，故意强调了那个我没教过他的奇怪的词。
还有时间。“天空”表示，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于山下的城市和那边传来的声音。动静越来越小，更多的人开始逃跑。
还有时间?我很惊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暂时搁置了忧虑，因为“天空”的声音提醒我——在推倒水塔的目标达成之后，今晚将要发生的事。
无论如何，今晚就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摧毁他们的水塔是第一步。
全面入侵是第二步。
过去几天，“大地”一直没闲着。几支队伍陆续对“寸草不生”发动奇袭，就在那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分散地点，给予他们突如其来的重击。“大地”比“寸草不生”更擅长跟土地和树林共处，也更容易伪装自己。“寸草不生”的飘浮灯不敢靠得太近，不然就会被“大地”击落。
“寸草不生”当然可以向河流上游发射他们的大型武器，甚至可以直接向“天空”射击，不过他们肯定想不到，“天空”正在近距离监视着他们。
如果他们真的开火，河水就会奔流而下，将他们淹没。
还有另一个原因。“寸草不生”怎么可能留着这么强大的武器不用?他们怎么会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攻击、敌人的火力不断升级，还不反击?
除非，就像我们一开始奢望的那样，他们没有更多武器可以发射了。
我希望自己身在山下。我向“天空”表示。我们一直在通过“大地”的声音观察战况。我希望端起步枪射击，击中“猎刀”。
不可以。“天空”表示，他的声音低沉，满腹思虑。他们已经被逼上了绝路。我们之所以能打得他们节节败退，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协同行动，做出回应。
你想让他们回应。我示意着。
“天空”想让“寸草不生”显露实力。
我们可以现在进攻。我这样表示，内心越来越兴奋。他们现在一团混乱。如果我们现在行动——
我们要等。“天空”表示。等到远处山顶开始有所动静。
远处的山顶。那些在远方搜集情报的“大地”告诉我们，“寸草不生”分裂成了两个阵营。一方占据了山下的城市，另一方占据了远处的山顶。到目前为止，我们没有理会山顶，因为那个阵营似乎在逃离战争，他们对打仗没有兴趣。但我们也知道，飞船就在那里着陆，大型武器也可能是从那边发射的。
我们一直没能靠近山顶，所以无法探明他们是否还有更多武器。
但今晚我们就可以确定了。
“大地”准备好了。“大地”准备好发动攻击了。我表示，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
是的。“大地”准备好了。“天空”表示。
在他的声音中，我看到了他们。
过去几天，“大地”慢慢在城北和城南聚集成群，他们躲在“寸草不生”忽略的小路边，保持着一定距离。“寸草不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在“天空”的声音中，我看到了另一群“大地”，他们藏身于山顶附近的隐蔽之处，时刻做好准备。
此刻，“大地”已经做好了向“寸草不生”发动全面进攻的准备。
把他们全部杀光。
我们会等远处山顶传来消息。“天空”又示意道，这一次他更加坚定、更有耐心。贸然出击必然战败。
如果消息传来，确实如我们所愿呢?
他看看我，眼睛闪闪发光，他的目光在声流中扩展，宛如世界一样宽广，将我包围，向我展示即将到来的事、即将发生的事，我的愿望全都会实现。
如果山顶传来消息，他们发现“寸草不生”已经耗尽了大型武器——
那么今晚战争就会结束，胜利结束。我示意着。
他单手按住我的肩膀，声音温暖地包裹着我，我被拉进“大地”全体的声音之中。
如果，而且没有其他可能。
他表示。
如果，而且没有其他可能。
我回应。
“天空”用低沉的声音表示，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到。现在，“归者”信任“天空”了吗?
我信任。我毫不犹豫地表示。很抱歉之前怀疑过你。
我的腹部一阵刺痛，那是出于对预言和未来的激动。那件事今晚必须发生，一定会发生，我想要的无非就是“寸草不生”死有应得——此时此地，当着我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我要为“包袱”复仇，为我唯一的伴侣复仇，为我自己复仇。
突然，一阵轰鸣将夜空划成两半。
那是什么?我示意着。但是我感觉到“天空”也在用声音搜寻，在夜里探索。他的视线四处游走，寻找那个声音，一种对于未知武器的恐惧感渐渐升起，害怕我们错了，害怕——
在那里。他示意着。
远处，在远处的山顶上，有一个小小的东西——
他们的飞船升空了。
我们目送飞船“轰隆隆”地飞入夜空，像天鹅第一次扑动沉重的翅膀。
我们能看得更近一些吗?附近有我们的声音吗?
“天空”把问题传至四面八方。
远处的飞船看上去就和一盏灯差不多大，它在山顶上慢慢盘旋，船身倾斜着转弯。我们看到，船底的一小束亮光射入下方森林，树林瞬间便被照亮，几秒钟后，山谷那头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这时，来自山顶的消息到了。
“天空”大叫起来，我们突然身处飞船投射的亮光下，身处森林里巨大的爆炸声中，四周都是强光，无处可逃，整个世界都炸裂了。“大地”的眼睛直视亮光，感受到了疼痛，像被泼了水的火苗一样熄灭了。
然后，我听到“天空”立即发出了撤退的命令。
不!我大喊。
“天空”用尖锐的目光看着我。
你想让他们全被杀死?
他们愿意牺牲。现在是我们的机会——
“天空”反手打了我一个耳光。
我踉跄着后退，惊呆了，疼痛的感觉在我的脑袋里炸开。
你说你信任“天空”，现在你要违抗命令吗?他示意着，他声音中的愤怒撕扯着我，那感觉很疼。
你打我。
你要违抗吗?他的声音狠戾地敲打我的脑袋，我的一切想法都无处隐藏。
我盯着他，怒火慢慢升起。但我还是表示：不违抗。
那么，你现在就必须信任我。
他转身面对“小径”，他们排成一道弧形，在他身后待命。
把“大地”从远处的山顶带回来。北面和南面的“大地”等我指挥。
“小径”立刻出发，将“天空”的命令直接传递给正在等候的“大地”。
他用“包袱”的语言下命令，所以我肯定能懂。
撤退的命令。
不进攻。
“天空”一直背对着我，不愿看我，但我比其他所有“大地”都更早明白他的意图，或许“大地”本不该这么了解“天空”。
你早就料到了，你料到他们拥有更多武器。我示意着。
他仍旧不看我，但他声音中的变化告诉我：我是对的。
“天空”没有对“归者”撒谎，如果没有武器，他们早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但你知道他们还有武器。你却让我相信——
你只不过相信希望可以成真，我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天空”表示。
我的声音中仍然回荡着那一耳光带来的疼痛。
抱歉，我打了你。他说。在他的道歉中，我看到了。就在那短暂的几秒钟，我看到了。
好像拨云见日一般，一道不容有误的光出现了。
我看到了他追求和平的本质。
你希望和解，你希望达成停战协议。我表示。
他的声音变得强硬：难道我表达的愿望不是正与此相反吗?
你没有否定别的可能性。
智慧的领导者一定会这么选择。你会明白的，你必须明白。
我眨了眨眼，很困惑：为什么?
他又向山谷望去。他再次眺望远处那个飞船盘旋其上的山顶：
我们已经唤醒了野兽。
他表示：我们将见证它有多么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