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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神之机械 帮我一个忙 偷天换日

  滑入卡萨脑海的那种冰冷感受像老友般让他安心。审判日的大脑皮层接口与他的思维相连,这种机械触感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想必颇为恐怖,然而在泰塔斯·卡萨眼里,它却是整个银河中少有的恒久事物。

  这种感觉,以及圣言录。

  泰坦的舰桥十分昏暗,仅凭华贵座舱中的仪表盘和屏幕散发出的蓝绿幽光将其照亮。机械神教成员此刻无比忙碌,一批批身着长袍的技师步入泰坦,舰桥中堆满了功能未知的各式仪器。等离子反应堆是这台战争机械的心脏,负责操纵它的船员自从复仇之魂号刚刚进入伊斯特凡星系时就展开了准备工作,目前各项指标都表明审判日的主要系统运转正常,状态空前优异。

  卡萨很欢迎对于这架战争机械的一切增益,但在内心深处,他厌恶其他任何人触摸泰坦。那些接口纤维埋入头颅深处,让他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泰坦的控制系统在卡萨眼中点亮,仿佛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等离子反应堆静静待命,那蓄势待发的能量随时可以被他唤醒,进入全面战斗状态。

  “制动系统有些松弛。”他自言自语道,并着手提高泰坦躯干和双腿上那些庞大活塞的压力。

  “武器待命,弹药装填完毕。”他知道自己在一念之间便可释放其怒火。

  他逐渐将审判日的强悍与宏伟视作帝皇神威的具现。卡萨起初很抵触这种想法,在乔纳·阿鲁肯坚持认为泰坦拥有灵魂的时候他还屡屡嘲弄。现如今,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被圣人选中。

  圣言录正在面临威胁,信众需要庇护。这种想法最初浮现于脑海的时候,卡萨几乎要笑出声来,然而他在医疗甲板的见闻巩固了信念的力量,让他明白自己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这架泰坦就是那种力量的标志,是神圣怒火的化身,是将帝皇裁决施加于伊斯特凡罪人头顶的神之机械。

  “帝皇保佑我们,”卡萨轻声说,他的话语埋没在脑海中那层层叠叠的数据读数里,“帝皇毁灭敌人。”

  “是吗?”

  卡萨顿时脱离了沉思,泰坦的控制系统遁入意念底层。他慌乱地抬起头,而看到是驾驶员阿鲁肯站在自己面前时又松了一口气。

  阿鲁肯扭动开关,舰桥的照明灯点亮了,“你要小心自己的话会被谁听见,泰塔斯,尤其是现在。”

  “我在进行备战检查。”卡萨说。

  “当然,泰塔斯。但如果图奈特机长听到你刚才的话,你就完蛋了。”

  “我的思想属于我自己,乔纳,即便是机长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你真以为是这样?得了,泰塔斯。你很清楚那个教会是不受欢迎的。医疗甲板那次是我们走运,但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你我两个的控制范围,而且越来越危险。”

  “我们不能退缩,”卡萨说,“尤其是在目睹了那一切之后。”

  “我不确定我究竟看到了什么。”阿鲁肯戒备地说。

  “你在开玩笑吧?”

  “不,”阿鲁肯坚持说,“不是。你看,我刚才提醒你,因为你是个好人,如果你被迫离开的话,审判日会遭受损失。她需要一个优秀的团队,而你是其中一员。”

  “别转移话题,”卡萨说,“你很清楚,我们在医疗甲板目睹的是神迹。你必须接受这一点,之后帝皇才能走进你的内心。”

  “听着,我在甲板上听到了一些谣言,泰塔斯,”阿鲁肯凑近说道,“图奈特在四处刺探我们的情况。他在询问事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就好像我们在暗中谋反一样。看来他已经不再信任我们了。”

  “随他去。”

  “你不明白。我们在战场上是一个优秀的团队,但如果我们……怎么说呢……被关进牢房里或者更糟,这个团队就会支离破碎,而审判日再也找不到比我们更棒的驾驶员了。别让那些圣人之类的毁掉这一切。伟大远征会因此蒙受损失的。”

  “我的信仰不允许我妥协,乔纳。”

  “又来了,”阿鲁肯厉声说,“你的信仰。”

  “不,”卡萨摇摇头,“它也是你的信仰,乔纳,只不过你一直没有意识到。”

  阿鲁肯没有回答,只是坐在了他的指挥椅上,对着面前的仪表点点头,“她怎么样?”

  “很好。反应堆运转正常,瞄准系统比我印象中任何一次都更灵敏。机械神教的技师最近一直在敲敲打打,所以我们还多了几个花招。”

  “照你的说法,就好像这是件坏事一样,泰塔斯。机械神教又不是在乱来。无论如何,最新消息说我们距离着陆还有十二小时。我们负责支援死亡守卫。图奈特机长会在几个小时之内进行一次简报,但基本上就是些狂轰滥炸,把敌人吓得屁滚尿流的活计。听起来不错?”

  “听起来是场战斗。”

  “对于审判日来说,不管轰谁都是一回事。”

  “这让我回想起自己昔日为何自豪,”洛肯看着复仇之魂号登机甲板中整齐列队的突击矛头部队说道,“无论是加入四王议会,还是参与这样的行动。”

  “我现在依然很自豪,”托迦顿说,“这依然是我的军团。这一点从未改变。”

  洛肯和托迦顿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全副武装,矗立在一支阿斯塔特大军的最前列。这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军团力量,成千上万名战士准备出击。洛肯看到身经百战的老兵和刚刚晋升的新兵站在一起,有配备链锯剑和笨重背包的突击小队,也有携带重型爆矢枪与激光炮的毁灭者小队。

  拉寇斯特士官正与麾下的通信小队交谈,向他们强调在部队深入圣歌城之后务必与复仇之魂号保持联络。

  药剂师瓦顿正在反复检查自己的医疗装备,包括纳瑟希姆护手上的繁复探针以及基因种子回收器。

  亚克顿·克鲁兹,那位服役甚久的连长几乎是最为年迈的阿斯塔特战士了,他正在向一些新晋后辈讲述军团的过往荣耀,畅谈那些他们必须与之般配的光辉历史。

  “如果能率领第十连我会更满意。”洛肯说着,将注意力转回到朋友身上。

  “如果有第二连在我也更高兴,”托迦顿回答,“但谁也没法总是得偿所愿。”

  “加维!”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

  洛肯转过身,看到耐罗·维帕斯快步走来,士官身后巫师小队的诸位老兵则继续为空降展开备战。

  “耐罗,”洛肯说,“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维帕斯拍了拍洛肯的肩甲,他在63-19星球上丢掉的天然臂膀已经被生化义肢所取代。“我可不会错过这个。”他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洛肯回答。自从他们上一次站在复仇之魂号的甲板中列队出征,作为同袍兄弟为帝皇投身沙场已经过去了太久。耐罗·维帕斯和洛肯是老朋友,他们的交情要追溯到那些早已被淡忘的训练岁月,身边能有这样一张熟悉的面孔让人很安心。

  “你听到从伊斯特凡传来的情报了么?”维帕斯问道,他的眼睛熠熠闪亮。

  “听说了一些。”

  “他们说敌人的领袖阶层是某种灵能者,而且他们的士兵都是狂热的疯子。光是想想这些我就开始亢奋了。”

  “别担心,”托迦顿说,“我相信你能把他们都干掉。”

  “这就像戴文一样。”维帕斯兴奋地龇着牙说。

  “这不像戴文,”洛肯说,“这和戴文完全不同。”

  “你这话什么意思?”

  “至少这里不是一片该死的沼泽。”托迦顿插嘴道。

  “如果你能和巫师小队一同出击的话我会很荣幸,加维,”维帕斯满怀期待地说,“我的空降舱里还有个位置。”

  “感到荣幸的是我,”洛肯回答,他与老友握手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算上我。”

  他向朋友们点点头,随后穿过繁忙拥挤的阿斯塔特人群,走向亚克顿·克鲁兹的孤独身影。耳旁风正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在旁观望备战场面,洛肯对那德高望重的战士感到同情。作为一个典型案例,克鲁兹表明即便是军团药剂师们也对阿斯塔特的生理机制知之甚少。他的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古老橡树般凹凸不平,但在多年征战的千锤百炼下,他的身体依旧像狼一样结实,尚未因岁月的侵蚀而老朽衰弱。

  阿斯塔特的身体是永生的,这意味着只有死亡能够终结他们的职责,洛肯想到这里不禁感觉脊背发凉。

  “洛肯。”克鲁兹看见他接近时问候道。

  “你不和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妖鸣堡的风景?”洛肯问。

  “唉,我不能去,”克鲁兹说,“我要留在这里等待命令。甚至连预备队里都没有我的位置。”

  “如果战帅没有给你安排任务,亚克顿,那么我倒是有件事情给你做,”洛肯说,“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的话?”

  克鲁兹眯起眼睛,“什么忙?”

  “并非难事,我保证。”

  “那就说吧。”

  “船上有几名记述者,你可能听说过他们:梅萨蒂·欧丽顿,悠弗拉迪·奇勒,还有凯瑞尔·辛德曼。”

  “是的,我知道他们几个,”克鲁兹回答,“怎么了?”

  “他们是……我的朋友,如果你能抽时间找到他们,照应一下的话,我会感到很荣幸。只是看他们一眼,确定他们没事。”

  “你为什么关心这些凡人呢,连长?”

  “他们让我保持诚实,亚克顿,”洛肯微笑着说,“而且他们让我时刻记住,身为阿斯塔特的我们应该成为什么。”

  “这我能够理解,洛肯,”克鲁兹回答,“军团在改变,小伙子。我知道你已经听我啰嗦过这些了,但我从骨头里相信,有些我们看不到的重大事件即将降临。如果这些人能让我们保持诚实,我就满意了。放心吧,洛肯连长。”

  “谢谢,亚克顿,”洛肯说,“这对我而言意义重大。”

  “没什么的,小子,”克鲁兹微笑着说,“行了,赶紧滚到战场上去,为生者杀戮。”

  “我会的。”洛肯保证道,用战士之间的方式握住了克鲁兹的手腕。

  “矛头部队就位。”甲板军官那洪亮的声音响起。

  “在妖鸣堡狩猎愉快,”克鲁兹说,“狼神!”

  “狼神!”洛肯响应道。

  当他向巫师小队的空降舱慢跑过去时,在戴文上发生的那一切仿佛都烟消云散,洛肯重新成了一个纯粹的战士,为必将胜利的一场远征而战,为理当灭亡的一群敌人而战。

  只有战争能让他找回身为荷鲁斯之子的感觉。

  “胜利!”卢修斯高喊。

  帝皇之子对于其战争技艺的完美境界怀有无比的信心,在战斗之前便庆贺胜利已经成了他们的传统。塔维兹毫不惊讶是卢修斯抢先举杯致敬——有很多高阶军官出席了庆典,卢修斯当然要吸引注意力。与他同坐一张奢华长桌的阿斯塔特齐声响应,他们的欢呼在宴会厅的雪花石膏墙壁间回荡。四处悬挂着从敌人手中缴获的战旗,弗格瑞姆选民使用过的可敬武器,以及描述着诸位英雄剿灭异形恶敌的画像,件件都是对昔日胜利的光辉纪念。

  原体本人并不在场,因此便由艾多伦负责主持宴会,他高声鼓舞着麾下的阿斯塔特来畅怀庆贺明日的凯旋。卢修斯同样活跃,他带领战友们一次次举起盛满佳酿的金色酒杯。

  塔维兹放下杯子,从桌边站起。

  “这就要走了,塔维兹?”艾多伦讥笑道。

  “是啊!”卢修斯插嘴道,“我们才刚刚开始庆祝!”

  “我相信你能庆祝我们两个人的份,卢修斯,”塔维兹说,“在发动空降之前我还有事情需要处理。”

  “胡扯!”卢修斯说,“你得留下来,和我们讲讲谋杀星球的故事,讲讲我是怎么帮助你打败那群巨蛛怪的。”

  战士们欢呼起来,催促塔维兹重新讲述那个故事,但他抬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

  “何不由你讲讲,卢修斯?”塔维兹问,“反正我也总是对你的功劳强调得不够。”

  “那倒是,”卢修斯微笑着说,“好吧,我来讲。”

  “总司令。”塔维兹向艾多伦躬身示意,之后走出了宴会厅的金色大门。利用卢修斯的骄傲是引开他注意力的最好方法。塔维兹会怀念庆功宴会上的战友情谊,但他的脑海里有更为紧迫的事务。

  他关闭了宴会厅的大门,此时卢修斯恰好开始讲述谋杀星球上那场不幸的远征,只不过昔日的恐怖开端已经莫名变成了伟大胜利,根据过往经历判断,这种转变从很大程度上都是卢修斯的功劳。

  超越者号深处的壮丽大道颇为静寂,战舰深处那一如既往的低沉轰鸣让人感到安心。正如帝皇之子舰队中的很多成员一样,这艘战舰具备着某种古代泰拉宫殿的风格,反射出军团想要将一切事物都渲染上庄严气度的渴望。

  塔维兹在战舰中穿行,身旁经过的众多绝美景象足以让木星船匠们敬畏得痛哭流涕。最终他来到了仪式大厅,帝皇之子正是在这座圆形房间里举行仪式,立下誓言,将自己与军团结为一体。与战舰的其他部分相比,这大厅十分昏暗,但壮丽程度毫不逊色:大理石柱支撑着高高在上的宏伟拱顶,同样石材所制的仪式圣坛坐落在大厅边缘,环绕四周的阴影让它们显得熠熠闪光。

  弗格瑞姆的选民就是在这里立誓效忠于原体本人,而塔维兹自己则是在服役圣坛前被任命为连长。仪式大厅用庄重替代了华贵,蕴藏着只有军团高阶成员才有资格得知的隐秘知识,并似乎刻意借助这种神秘感来震慑一切访客。

  塔维兹在入口处停下脚步,他看到古战士瑞兰诺那难以错认的无畏身躯矗立在奉献圣坛前面。

  “进来。”瑞兰诺的合成声音说道。

  塔维兹谨慎地走近那古战士,对方的高大轮廓越发清晰,显现出由强壮的活塞式双腿所撑起的坦克状方形铁棺。在无畏机甲宽阔的双肩上,一侧手臂的位置悬挂着突击炮,另一侧则是巨大的液压铁拳。原本俯视仪典之书的瑞兰诺缓缓转动身躯,面向塔维兹。

  “塔维兹连长,你为何没有与战士们在一起?”瑞兰诺问道。承载着他视觉回路的观察缝凝视着塔维兹,没有流露出丝毫情感。

  “少了我一个他们也能好好庆祝,”塔维兹说,“况且我已经耐着性子听过卢修斯的很多个故事了,错过一次不会有什么损失。”

  “的确,他也不合我的口味。”瑞兰诺说道,一阵粗糙的静电噪音从无畏机甲的通信器里传出来。起初塔维兹以为古战士出了什么故障,之后才意识到那是瑞兰诺的笑声。

  瑞兰诺是军团中掌管仪典的古战士,在战场之外,他负责监督每个阿斯塔特从新兵一路晋升到弗格瑞姆选民的诸多仪式。几十年前,瑞兰诺在与狡诈的灵族作战时身受重伤,军团的药剂师也回天乏术,不得不将他植入一台无畏机甲,从而允许他继续为军团效力。和卢修斯以及塔维兹一样,瑞兰诺是奉命率部攻陷圣歌城宫殿的高级军官之一。

  “我希望与你谈话,尊敬的古战士,”塔维兹说,“事关我们的空降。”

  “空降是仅仅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瑞兰诺回答,“时间紧迫。”

  “是的,我拖延了太久,为此我表示歉意,但这与欧多沃卡上尉有关。”

  “欧多沃卡上尉牺牲了,在伊斯特凡的战斗中被杀。”

  “军团在那天失去了一名伟大的战士,”塔维兹点点头,“不仅如此,他还在超越者号上担任艾多伦的高级副官,负责向地面传达指挥官的命令。在他牺牲之后,并没有人接替这项职务。”

  “艾多伦很清楚欧多沃卡的牺牲,他必会选出替代人选。”

  “我请求接替这项职务的荣誉,”塔维兹庄重地说,“我熟识欧多沃卡,我愿替他完成在这场战役中的未竟使命,以此作为纪念。”

  无畏机甲向塔维兹凑近了一些,冰冷的金属机械难以解读,里面那具战士残躯决定着塔维兹的命运。

  “你愿意放弃矛头部队的荣誉,来接替他的职责?”

  塔维兹直视瑞兰诺的观察缝,努力让自己神色平淡。瑞兰诺目睹了伟大远征以来军团所经历的一切,据说他能够瞬间辨别出任何谎言。

  留守超越者号的请求非同寻常,瑞兰诺一定会怀疑他不想参加战斗的理由。当塔维兹得知艾多伦不会亲自率领矛头部队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背后一定另有原因。总司令从来不愿错过展示战技的机会,他任命旁人代替自己指挥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仅如此,艾多伦下达的部署命令更是毫无道理。

  帝皇之子在发动突击时一向有着严格规整的作战计划,然而此次参加第一波攻势的小队仿佛是随机选取的。他们之间仅有的共同点在于,没有一个人来自艾多伦麾下爱将所领导的战团。对于艾多伦而言,一场亲信战士全部缺席的空降突击不仅前所未有,更是严重的冒犯。

  这次空降的情况极为可疑,塔维兹无法抑制地感觉到,这种部队选取方式背后潜藏着某种黑暗目的。他必须搞清楚究竟是什么。

  瑞兰诺挺直身躯说道:“我会确保有人替换你的位置。你作出了伟大的牺牲,塔维兹连长。这是对于欧多沃卡的可敬缅怀。”

  塔维兹努力掩饰心中的宽慰,他很清楚自己对瑞兰诺撒谎是冒着难以想象的巨大风险。他点点头说:“谢谢你,古战士。”

  “我要加入矛头部队的战士了,”无畏机甲说道,“他们的宴会即将结束,我必须确保他们准备出击。”

  “为圣歌城带去完美。”塔维兹说。

  “为我们指引前路。”瑞兰诺意味深长地回答。塔维兹突然确信,这个无畏机甲想要将他留在船上。

  “履行对帝皇的职责,塔维兹连长。”瑞兰诺命令道。

  塔维兹行了一个军礼,“我会的。”瑞兰诺则转身离开仪式大厅,迈着隆隆轰响的沉重步伐走向宴会厅。

  塔维兹目送古战士离去,心中猜想他们是否还能相见。

  分布、嵌在厚重舰身内部的狭小宿舍昏暗而闷热,梅萨蒂站在门口尚可遥望到引擎室里众多海员的渺小身影,那些大汗淋漓的劳工冒着等离子反应堆的猩红光辉与灼人热浪埋头劳作。在这地狱般的环境里,他们沿着巨型反应堆之间的纤细走廊往复穿梭,在蛛网般的粗大管道中摩肩接踵。

  她抹去眉梢上的汗滴,引擎室附近的灼热温度与密闭空间令她难以适应,有些头晕目眩。

  “梅萨蒂。”辛德曼沿着钢架朝她走来。那个宣讲者变瘦了,一件脏兮兮的长袍挂在他的枯槁身躯上,但他眼中闪烁着重逢的欣慰与喜悦。两人真挚地拥抱在一起,对于能够再次相见都怀着无以言喻的感恩。看到这个老人让梅萨蒂泪水满眶,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念对方。

  “凯瑞尔,见到你真好,”她啜泣着说,“你就那样消失了。我以为他们把你抓走了。我不知道你的下落。”

  “嘘,梅萨蒂,”辛德曼说,“没事了。很抱歉,我一直没办法向你传话。你要明白,我如果有选择的话,就会尽可能不把你牵扯进来,但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不能让她永远困在这里。”

  梅萨蒂透过身边宿舍的小门向里望去,她希望自己能像凯瑞尔一样拥有接受信仰的勇气。“别瞎说了,凯瑞尔。我很高兴你能和我联系,我以为……我以为马罗格斯特或者马迦德已经把你给杀了。”

  “马迦德差一点就做到了,”辛德曼说,“但圣人救了我们。”

  “她救了你们?”梅萨蒂问,“怎么会?”

  “我也不是很确定,但就像当时在档案库里一样。帝皇的神力在她身上显现。我亲眼看见,梅萨蒂,就像站在我面前的你一样千真万确。我真希望你能看到。”

  “我也是。”梅萨蒂说着,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确实有这样的愿望。

  她走进宿舍,看到悠弗拉迪·奇勒躺在单薄的小床上,如同陷入沉眠般一动不动。这房间拥挤而肮脏,一条薄毯铺在她床边的地板上。

  闪烁星光从一个小小的观察孔透射进来,在战舰深处这样一点光亮是无价的,而不用问她也知道,一定是某个人非常乐意地自愿献出了这个珍贵房间,供“圣人”和她的同伴居住。

  即便在这昏暗恶臭的角落里,信仰依旧枝繁叶茂。

  “我希望我能够相信。”梅萨蒂看着悠弗拉迪的胸口缓缓起落。

  辛德曼说:“你不相信?”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说,“告诉我为什么要相信?‘相信’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凯瑞尔?”

  宣讲者微笑着握住她的手,“这让我拥有了心灵上的支撑。在这艘战舰上有人想要杀害她,而且……别问我为什么,但我就是知道,我需要保证她的安全。”

  “你不害怕吗?”梅萨蒂问。

  “害怕?”辛德曼说,“我一辈子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惊恐万分,亲爱的,但我必须祈求帝皇护佑我。这赋予了我力量和勇气来直面恐惧。”

  “你是个超群的人,凯瑞尔。”

  “我并不超群,梅萨蒂,”辛德曼摇着头说,“我只是幸运。我看到了圣人的作为,所以对我而言,信仰是自然而然的。但对于你这就很难,因为你没有目睹任何奇迹。你所能做的只有简单地接受,相信帝皇正在通过悠弗拉迪行使神能,但你并不相信这些,对吗?”

  梅萨蒂抽出手转过身去,透过那小小的窗口望着外面的虚无太空,“不。我做不到。现在还不行。”

  一道白光闪过,如同飞驰的流星。

  又一道接踵而来,又一道。

  “那是什么?”她问。

  辛德曼凑过来寻找一个更好的视野。

  宣讲者显然疲惫不堪,但梅萨蒂依旧能够看到对方体内的力量,那种她之前认为理所应当的力量。她眨动眼睛,拍下了辛德曼面容里的勇气与抗争。

  “空降舱。”他指着伊斯特凡Ⅲ的近地轨道说,一个静止不动的闪耀物体与幽暗太空形成鲜明对比。微小光点从它的腹侧如雨点般坠向下方星球。

  “我想那是超越者号,弗格瑞姆的旗舰,”辛德曼说,“看来我们一直有所耳闻的那场攻击已经展开了。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有幸亲眼看见,那将是何等的景象。”

  悠弗拉迪呻吟起来,两人顿时冲到她床边,将这场对伊斯特凡Ⅲ的入侵抛诸脑后。梅萨蒂看着辛德曼充满怜爱地轻轻擦拭悠弗拉迪的额头,她的洁净皮肤仿佛闪着光芒。

  在一瞬间里,梅萨蒂明白了人们为什么会相信悠弗拉迪是个神迹:她的身体如此苍白羸弱,却又丝毫不受凡间俗世的触碰。梅萨蒂所认识的奇勒是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声名鹊起的她为了拍到一张绝佳照片,从不畏惧直抒胸臆或打破规矩,而现在她已经转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存在。

  “她要醒过来了吗?”梅萨蒂问道。

  “不,”辛德曼哀伤地说,“她偶尔会出些声音,但她从来不曾睁开眼睛。这真是作孽。有时候我敢发誓,她就在苏醒的边缘,但之后总是重新陷进她脑海里那不知是何模样的地狱。”

  梅萨蒂叹了口气,转回头看着外面的太空。

  数百枚光点正朝伊斯特凡Ⅲ急速坠落。

  在那支矛头直刺敌人心脏时,她低语道:“洛肯……”

  圣歌城美妙绝伦。

  它是建筑学的精品之作,是光线与空间的完美契合,皮特·伊刚·莫马斯甚至恳求战帅不要发动如此粗暴的攻击。比起以帝皇之名发动征战的帝国,这个城市要更为古老数千年,它的广场和街道很快就会血流成河。

  在势不可挡的伟大远征面前,整个银河已经变得洁净世俗,但圣歌城依旧是一座属于诸神的城市。

  领唱者宫殿是一座令人目眩的花岗岩建筑,无数高墙与拱廊在阳光下熠熠闪耀,如同一朵壮丽的石制兰花向天空绽放,周围富庶街区里那一座座抛光锃亮的花岗岩房屋则恰似紧紧簇拥着宫殿的朝拜者。莫马斯将领唱者宫殿描述为一曲献给权力与荣耀的颂歌,一个代表着伊斯特凡Ⅲ御国神权的标志。

  在圣歌城的华贵殿堂与完美建筑之外,大片高层民居绵延四方。由玻璃与钢铁构成的无数走道和桥梁将居住区相互连接起来,圣歌城居民容身于一条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两旁。

  城市的工业区如同钢铁骷髅般攀附在东边的山脉上,日夜不休地喷吐着浓重黑烟,武装整个星球的军队。战争即将到来,每个伊斯特凡人都必须做好准备。

  然而圣歌城的一切景象都难以企及妖鸣堡。

  即便是宫殿的富丽堂皇也无法掩盖妖鸣堡的光辉,它的冲天高墙让圣歌城倍显矮小。那些造型凶恶的城垛俯瞰众生,妖鸣堡的神圣壁垒让覆雪峰峦都俯首称臣。在它的围墙内部,庞大的陵墓高塔直刺云霄,全身覆满了纪念性的雕刻,讲述着伊斯特凡星球遥远过往的传奇。

  传说是伊斯特凡本人吟唱出了创世之音,将这个世界化为现实,而直至今日,那些蒙受赐福的战争歌者依旧能够听到,他还留下了无数儿女,并带领他们开创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时代。他们变成了昼与夜,山与海,他们化身为一千个传说,萦绕在圣歌城的一分一秒之中。

  更为黑暗的雕刻则描述着失落的子嗣,他们背弃了自己的父亲,因而被流放到第五颗星球的焦灼废土,他们在那里变成了心怀妒火的怪物,并建造起黑色的堡垒,怨毒地遥望那个昔日的天堂。

  战争、背叛、揭示与死亡,这一切都在妖鸣堡周围无穷无尽地流转徘徊,交织成神话,用深重意义将圣歌城牢牢钉在伊斯特凡Ⅲ的土地上,为每一个居民灌注其神圣意图。

  伊斯特凡Ⅲ的诸神据说就沉睡于妖鸣堡深处,在孩童和老人的梦魇中低语它们的恶毒阴谋。

  在很长时间里,这些神话与传说都一如既往地遥不可及,但如今它们在圣歌城的居民间流窜传播,所有的风声都尖嚎着同样的内容,失落的子嗣回来了。

  不明就里的伊斯特凡Ⅲ居民们拿起了武器,未加质疑地遵从瓦杜斯·普拉尔的命令,誓死捍卫这座城市。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驻扎在城市西边,好整以暇地迎接那支等待已久的入侵力量,战争歌者们早已用歌声塑造出一片壮观的壕沟网络。

  坐落在洁净街道中的火炮部队将炮口指向西边,随时准备在敌人踏入壕沟之后就让他们寸步难行。随后圣歌城的战士们将用精心安排的交叉火力网消灭任何残余敌人。

  这个防御体系的规划细致入微,足以抵御任何从城市西边展开的侵略,而那也是敌人唯一一个能够发动攻势的方向。

  至少驻扎在壕沟里的士兵是这样认为的。

  第一个凶兆便是那黎明之际的天火。

  一批陨落星辰在血红色的曙光中从天而降,如同灼热泪滴般烧穿苍穹。

  众多哨兵都看到了那些刺向地面的烈焰长矛,随后第一枚流星就在冲天而起的泥土和火焰中砸入壕沟。

  消息瞬间在整座圣歌城中传开,失落的子嗣回来了,神话中的预言成真了。

  这消息随后便得到了证实,空降舱轰然打开,死亡守卫军团的阿斯塔特从中现身。

  杀戮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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