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博士从奎雷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你们的时间机器，带我去看看好吗？”
“你想要比较一下咱们谁的时间机器更先进，一定是这样吧！”奎雷说，“你们会嫉妒的！甚至会产生一触即发的怨恨！”他激动地带他们出了门。
博士转向罗丝，“咱们得去看看那玩意儿靠什么提供能量，以及，达斯是怎么进去的，”他对她说，“而且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罗丝问。博士注意到，奎雷正边走边想听他们在聊什么，于是使了个眼色，暗示罗丝保持沉默。
罗丝点了点头。她明白，博士并不想现在就提起裂隙引擎将会造成的恶果。作为裂隙引擎的第一批实验品，和达斯一样，奥斯特伯格的居民们顺利回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意识到这一点，罗丝的内心便十分难受，但她决定学习博士，暂时不去担心这个问题。
奎雷领着他们来到居民区正中心一间不大不小的木屋。屋子里有一台怪模怪样的机器，乍一看像是一台蒸汽机。一根大约六码长的粗金属管，一头装着把手和操作杆；机器的另一端，巨大的活塞往回来复，发出危险的响声，没完没了。每隔几秒钟，蒸汽就嘶嘶地从机器的末端喷涌而出。
奎雷炫耀地指着机器，“了不起！不是吗，博士？我敢打赌，你们肯定觉得不可思议！”
“的确垃圾得不可思议。”博士极度嫌弃地盯着这台机器。
奎雷先是有点糊涂，随即便大笑起来，“这是一种反讽吗？这简直太妙了！”
博士探下腰，凑近仔细观察着机器。
罗丝也弯下身来，在他耳边悄声说：“他说话的语气让我心里直发毛。”
“他好多年没和正常人聊过天了，”博士说，“一定很孤独。”
一团蒸汽喷到他们脸上，两人赶紧后退。
“一台蒸汽动力的时间机器？”罗丝深感质疑，“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你连飞天万能车[. 一种可以飞天下海的万能车，出自英国奇幻家庭片《飞天万能车》（1968）。
]都能接受，那才是最荒谬的科技。”博士说，“想要听听这台机器的工作原理吗？我只要五年时间就能给你解释清楚。”
“那我选择跳过好了。”罗丝说。
“要彻底关闭这台机器，需要精准无误的轻轻一拨，必须非常精准，否则我们全都会被炸成碎片。”说着，他从外套里掏出了音速起子。
“这也需要五年时间吗？”罗丝说。
“或许吧。”博士说，抬眼看着罗丝，“那么，你为何不去研究一下咱们的另一个小谜团？比如说，之前咱们碰到的是什么生物？”话音未落他便“哇哦”了一声，机器底部的古怪科技似乎让他吃了一惊，然后他弯下腰，更加仔细地研究起来。
罗丝点点头，“我赞同。这差事可比把头伸进滤锅里有意思多了。”
“很好。拿上他们所说的刺音器，照顾好自己。”
奎雷看了看时间，“再过几分钟，雷迪就要出发去找尼安德特人了。他是我们的地表观察员，负责近距离研究尼安德特人和人类。你从这儿上去就能找到他。”
“他会介意我一起去吗？”罗丝问道，又突然反应过来，“他当然不会介意了。他只会说‘好吧，没问题，怎么都行’。”
“有进步！”奎雷说，“随便你怎么狠戳那些傻瓜的后背，他们都只会说‘好吧，没问题，怎么都行’。”
“小心一点儿。”博士的声音里夹着音速起子的呼呼声，“上面可不像这里，那是个蛮荒的世界。”
“你通常不让我到处乱逛。”罗丝指出。
博士冲她微微一笑，“去吧，到处逛逛，不过别指望随时有救援。”
“还是操心你自己吧。”罗丝丢下一句，赶在他改变主意前匆匆离去。
雷迪就是那个吃着长棍面包的男人，博士和罗丝之前在林子里遇到过他。“抱歉，当时看到你们，我就跑走了。”雷迪说道，他们正加快步伐走出小镇，“那时候我突然有点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以为你是从人类洞穴里出来的。”
“你是在避开人类，对吗？”罗丝问。
“是的。他们是群怪家伙，所以我避开了。”雷迪说，“他们行为古怪，原因不明，我其实也很有兴趣去弄明白为什么。”他从挂在肩上的口袋里掏出刺音器，递给罗丝，“这东西发出的噪音能把动物吓跑。不过人类听习惯了，并不会逃走。”
几分钟后，他们到达了一片灌木丛，大步从中穿行而过。一想到有凶残的野兽正暗藏在丛林深处伺机而动，罗丝就不由得有点紧张。而雷迪，不消说，他看上去毫不在意，正漫不经心地沿着他烂熟于心的小路快走。
“尼安德特人呢？”罗丝问，“他们怎么样？”
“好得多。”雷迪说，“不过他们显然也有古怪之处。他们和抵抗派有点像，嗓音又尖又响亮。只要打过语言兴趣补丁，就很容易掌握尼安德特人的语言。你打过了吗？”
“算是……打过吧。”罗丝说。
“不过，他们没有人类那么多的负面情绪，也不像人类那么喜欢讲话。”
“好吧，所以他们有时也会有烦恼？”罗丝点评道。
这是她第一次同奥斯特伯格的居民真正交谈。就像博士之前领教过的那样，奥斯特伯格人非常迟钝和被动，这让她渐渐产生了焦躁的情绪。她从雷迪那里得不到任何反馈，也没有普通人与陌生人相处时会近乎本能地发出的那种无声的信号。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罗丝可以想象出奎雷的处境了。她先是回忆起和博士一起旅行时，曾见识过比人类更加有人性的机器人。接着，她又想到了一位无聊透顶的科学老师。曾经，在每个夏日炎炎的午后，他毫无起伏的絮叨和呆滞的目光总是让她哈欠连天，眼泪直流，任由钢笔在草稿本的空白处无意识地画圈圈。但是此时，同奥斯特伯格这些滑稽的、程式化的塑料人相比，她的科学老师显得那么美丽而独特。
“观察他们很有趣。”雷迪继续道，“我想不通的是，谁能像这个时代的人类和尼安德特人那样活着呢？自己无法支配自己，这太可怕了。而且他们还会有暴力行为。第一次见到，你肯定会觉得不舒服，输入221/8就可以了。”
罗丝说：“这么说，我们来的地方没有暴力行为？”
“当然没有。”雷迪轻声说。对于这个听起来就很奇怪的问题，他除了略微惊讶，丝毫没有任何其他表示，“既然可以合作，为何要争执？”
半小时后，他们走过草木稀疏的灌木丛边缘，又路过杂草丛生的荒野，来到了一片盘根错节的茂密森林。这里就是之前塔迪斯降落时，博士推断的尼安德特人的聚居地。松木散发的清香几乎要让罗丝窒息。毫无缘由地，她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让人发窘的冲动，她迫切地想要拥抱这些布满可爱瘤子的参天古树。这片森林如同一则洗发水广告：无比翠绿，无比自然惬意，无比乌黑神秘。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投下密密麻麻的光斑，偶尔映出林子里的水仙花和风信子。周遭的勃勃生机赋予了罗丝力量、活力和青春。她有种感觉，仿佛可以尽情地释放自我，就在此时此地。一时间，她突然明白过去的人们为何会相信仙女的存在。在这片充满魔力的土地上，就在她和雷迪踩着野蕨菜赶路时，哪怕美丽的毒蘑菇里突然有小地精冒出头来，她也绝不会讶异。
前方树上窸窣作响，雷迪抓住她的胳膊，轻轻把她推到一截倒下的树干后面。“瞧，前面正有一起暴力事件，咱们最好离远点观察。你会感兴趣的。”
从这里，罗丝只能依稀看到二百码外两个尼安德特人的轮廓。至于雷迪，罗丝意识到他一定进行了视觉增强和听觉增强，所以看得更远，也听得更清楚。她敢打赌，他的眼睛能像相机变焦一样，把打斗的场景放大。
在她看来，尼安德特人都长得和达斯一个样——他们手持长矛，站在一头刚刚宰掉的野猪前面，操着鹦鹉般尖细的嗓音对吼，一边互相推搡着。没几分钟，其中一个突然把另一个推倒在地，捞起地上的猪扛上肩头，趔趄着进入了森林深处。
“极为罕见，对吗？”雷迪一边摇头，一边站起身来。
“只是一起冲突罢了。”罗丝说，“你该去一趟我来的地方，每个周六晚上都有好戏看。”
雷迪对她的建议毫无兴趣，只听取罗丝话语的字面意思，压根儿不关心她到底是从哪里来。他们继续向着尼安德特人的营地走。他又告诉罗丝：“自从我们被传送过来，我就一直在出外勤。我拍了很多照片，还做了不少笔记。”
“等你回去，一定会成为大人物的。”罗丝礼貌地说。
雷迪茫然地望着她。
“你知道的，出名。”
“你又说了一个奇怪的词，”雷迪问，“出名？”
“就是很重要的意思，每个人都知道你。”
“我明白了，就像尚塔尔那样，但我可做不到。不过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想要出名？”
罗丝耸耸肩，“说不清楚。有一种人会想要为自己感到骄傲，那种感觉很棒。”
“哦，我明白了，”雷迪说，“就像奎雷那样，总想招人艳羡。”他朝尼安德特人消失的方向指了指，“或者像那两个人一样——他俩都想回部落邀功，所以先打了一架。我不懂骄傲的意思，看来你的头脑比我先进。可是为什么人们要骄傲呢？”
“不清楚，他们就是这样。”罗丝说。
“但是为什么呢？这有什么意义？”
罗丝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取得重大突破的机会，“你对这个感兴趣吗？你为什么想知道？”
“是的，我很感兴趣，”雷迪说，“你知道为什么会有‘骄傲’这种情绪吗？”
罗丝决定进一步试探一下，“如果我偏不告诉你呢？”
雷迪皱眉，“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或许保守秘密能够让我感到骄傲，”罗丝刺激他道，为了加强效果，她还伸手戳了他的肋下，“快点，给点反应！”
“你让我感到不舒服了。”雷迪说着，摸向自己的药剂匣。
罗丝拍掉他的手，“别老是按这玩意儿！”
雷迪不怒不笑，甚至显得有些得意，“我知道了，你是个抵抗派，药剂匣也让你不舒服了。”
罗丝无语。她一直以来积累的所有沮丧情绪，在受到这片壮美森林的刺激之后，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她一把拽掉雷迪胸前的药剂匣，在林子里狭窄的空地上助跑了几步，然后将药剂匣高高举起，抛进了密林深处。
“你在干什么？”雷迪却只是问她，“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回它了。”
“那就尝试一下，”罗丝说，“试着接受一点不适感。”
“可我并不想那样做。”雷迪说。
“这就吓到了？”罗丝说，“咱们才刚刚开始呢。你想知道为什么原始人举止古怪吗？自己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雷迪张着嘴巴僵在那儿，愣了足足三十秒。然后，他眨眨眼，望着罗丝，“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是第一次，他虚伪的笑容里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好奇。
他们循着木材燃烧的气味和人声的动静，来到尼安德特人的营地。拨开路上彼此纠缠、乱成一团的枝条，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地，面积足有一个乡下花园那么大。这是一个大约有四十人的尼安德特部落。一堆人围坐在空地中央的篝火旁边；另一小群男男女女聚在一个角落里制作长矛，正用手制工具打磨燧石；还有几个男人正负责收拾那头野猪，抽筋剥皮。现在这个位置比刚才靠近了不少，罗丝发现，这头野猪的个头还真不小。一旁，几个小孩子玩着树枝做成的玩偶，由一位像是托儿所老师的姑娘耐心照看着。看到他们走过来，姑娘抬头对他们微笑，露出一口白净光泽的牙齿。
“雷迪！”她大叫道，招了招手。
罗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姑娘的嗓音比达斯的更加尖亮，也更有穿透力。让她吃惊的是，营地里几乎没人多看他们一眼，他们似乎已经对雷迪的造访习以为常了。
雷迪领着罗丝走向那个姑娘。“你好，加。”他点点头，简单地招呼道。然后，罗丝震惊地看他俯下身，在尼安德特女孩的面颊上轻吻了一下。直到那个名叫加的女孩一脸怀疑，用不安的目光盯着她看，罗丝仍然有些恍惚。但这种目光罗丝分辨得出——你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干什么？她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这是罗丝。”雷迪赶紧解释，“不要胡思乱想，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加的脸色重新转晴，主动去同罗丝握手，“作为他们中的一分子，你长得真漂亮，”她说，“很干净。”
罗丝略微尴尬地回以微笑，“谢谢。”
“你也是奥斯特伯格人吗？”加随意地将毛发浓密的手臂攀上雷迪的胳膊。
“嗯，”罗丝说，“算是吧。”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喜欢加了。
“好吧，你不是洞穴人。我早该看出来的，抱歉。”加说道。然后，她冲着营地里的其他人大喊：“嘿，大家伙儿，这是罗丝，来自奥斯特伯格的另一个好人！”
营地上响起阵阵欢呼和掌声。
“哈。”罗丝不知该如何应对，举起手挥了挥。
尼安德特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嘿，你们俩应该过来看看！”加领着罗丝和雷迪穿过一条枝丫纠缠的小路，走到营地的对面。“雷迪，你说过想要拍点这种照片的，萨卡正在生宝宝！”
他们来到了面积稍小的一块空地。一个女人平躺在地上，胳膊垫在头的下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估计是产婆，正端着一个粗糙的石碗往萨卡的前额上淋水，口中呢喃着安慰的话。一名男性——肯定是准爸爸——盘腿坐在旁边，偶尔抬头望下天，紧张得直啃指甲。
“加油，亲爱的！”他说，“用力再推一次。”
“我在努力了。”萨卡呜咽道。
“好了，你别多嘴。”产婆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就快要出来了。”
看着这副怪诞却再正常不过的场景，罗丝简直兴奋得想要跳起来。尼安德特人很容易便接纳了雷迪，她不禁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她很快便想起了自己看过的关于原始部落的电视片。这种部落一旦和外界建立了联系，就会把一切新鲜的事物纳入自己的认知，视为理所当然。
产婆抬头对雷迪匆匆一瞥，“你来得正好，赶紧把相机拿出来。”
“你们真的不介意拍照吗？”罗丝体贴地问。如果换作是自己分娩，她绝不会同意别人拍她。
雷迪稍稍后退，从包里掏出相机。他看看罗丝，咽了口口水。仅仅离开药剂匣几分钟，他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就正常多了。“我需要注射754/3。”他悄声说。
“我都不需要它，你要它干吗？”罗丝问。
雷迪压低声音，“我觉得有点反胃。”
“不过是生孩子罢了，这是世界上再自然不过的事。”
“的确如此，”雷迪说，“但这感觉太糟糕了……我不该来的。我得回去了。如果你是要我去感受这种事，那我宁愿不明白。”
罗丝思忖片刻，“在我们的世界里，人们也要生孩子，不是吗？”她反问道，希望自己没有猜错，“怀孕生子，和这里一样。”
“和这里可不一样。”雷迪嘘了一声，“你怀过孕吗？”
“没有。”罗丝说。
“好吧，我怀过。”雷迪加强了语气，他指着呻吟不止的萨卡，“那两天幸福极了，和这个完全不同。”
终于，博士检查完毕。他从机器底下钻出来，活动活动自己的大长腿，随后发现奎雷已经靠着墙壁睡着了。他走过去，在奎雷的鼻子上轻轻弹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正消耗引擎的能量。”他说。
奎雷一下惊醒了，“哦，博士，”他说着，思路有点断片儿，“我就是休息休息眼睛。刚刚我做了个不可思议的美梦，浑身都被各种感觉填满了……”
“打住，”博士打断了他，“别告诉我们你那些无聊的梦。”他笑了笑，指着一根从机器一端伸出、又插入墙体的粗金属管，“引擎曾经满负荷运转，不是正常情况下的那种低功率运转。机器运行时产生的大部分能量都顺着金属管输送了出去。所以说，这根管道通向哪里？”
奎雷不发一言。
“嗯？”博士追问道。
奎雷耸了耸肩，“你觉得我会知道吗？我只是个动物技师而已。问我怎么解决大象拉肚子的问题还差不多。”
“这种事我也知道。”博士说，“好吧，你们的工程师在哪儿？”
奎雷有点困惑。
“引擎技师？还是叫机械技师？”博士猜测说。
“机械技师。”奎雷确认道，“我问过尚塔尔。委员会认为我们不需要机械技师，他们在那边解决一切就够了。”他研究着博士的表情，“你脸上的表情让我怀疑，他们是否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重大消息——他们并不知道。”博士说，“但这里肯定有类似机械技师的人，肯定。”他指着金属管弯进机器的地方，上面有一小块暗银色的修补痕迹，“这是最近才焊接上去的，至少是在你们来到这里以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猜，你们都有奥斯特伯格镇的规划图？”
奎雷摸了摸自己的马甲口袋，“你猜对了。来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收到了迎新礼包。”
博士急忙接了过来，灵巧地在机器顶盖上展开地图。他找到了引擎所在的位置，修长的食指沿着一条线追踪过去。“找到了，管道一定通向……这里。”他敲了敲地图上某个未标记的部分，是岩洞边缘的一小片空地。“这里是什么？”
“这大概就是灰色之门。”奎雷说，“既然你提到了，呃，你是对的，确实有一条粗大的管道通到那里。”
“啊，灰色之门。”博士思忖道，“门里面有什么？”
“我猜里面只有更多的机械组件。”奎雷说。
博士叹了口气，折起地图，“但你就从没想要进去看一看？”
“我为什么会想要进去看一看？”奎雷说，“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研究猛犸象的灭绝之谜了。”
“棒极了。”博士嘲讽道，“作为奥斯特伯格唯一一个有自主性的人，你自主地选择了傻待着什么也不做。”
“这只是根该死的管子罢了。”奎雷说，“怎么，它很关键？”
博士准备离开引擎室，“没错，恐怕万分重要。”
“我现在很激动。”奎雷急走几步跟上博士，“你激动吗？”
博士思考了一下，“我很激动，也很担忧。”
奎雷的眼睛亮了，“你能同时感受到两种感觉？”
“不止如此。现在，我既激动，又担忧，还很好奇。”
奎雷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由衷地拍了拍博士的背部，咆哮道：“我也是！”
尼安德特宝宝嗷嗷叫着，四脚朝天一通乱踢。罗丝看到产婆探下身子，用常规方法果断咬断婴儿和母亲之间的脐带，并把水泼在小孩儿身上。“是个女孩儿。”她语气轻柔地告诉萨卡。
萨卡微微起身，把头靠在孩子父亲的怀里，抱起小婴儿。
出生在一个就快要消亡的族群里，迎接这个小女孩的将会是什么呢？罗丝不禁怀疑。她渴望能够给这些信任她的人指出一个光明的未来，但她明白，希望压根儿就不存在。尼安德特种族即将灭亡。她不清楚距离那个终结的时刻还有多久，或许这些人在此之前就会经历……
她努力把这些想法抛到脑后，跪下身来，一起感受着属于这个尼安德特家庭的幸福，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外人。
产婆握住她的手，“你是他们的智慧之女吗？”
“呃，不知道，但我也不是太蠢。”罗丝说。
产婆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你的皮肤柔和细腻，和雷迪的有几分相似。他是个好人。你也和住在岩洞的那些人不一样。”她犹豫了片刻，哀怨地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憎恨我们吗？”
“我不清楚，”罗丝诚实地说，“我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憎恨你们。”
罗丝又想起了博士交代过的任务，于是问：“对了，你认识一个叫作达斯的男孩吗？”
“你见过他？”产婆的眼睛一下亮了，“我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被他们杀了，或是被野兽吃掉了。他在哪儿？他去了哪里？”
罗丝吞咽了一下，尝试着去编个谎话。这种情况下，说谎或许比实话实说更容易。“他托我告诉你们，他很好，不用为他担心。他现在生活得很开心，不会回来了——那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这段话她自己听来都觉得支支吾吾，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但产婆居然就这样相信了。
“我必须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她对萨卡说，“分娩一切顺利，你就躺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随后她起身冲回众人聚集的空地，大声喊道：“罗丝带回了达斯的消息！他过得很好！”
愧疚感涌上心头。罗丝局促地冲着年轻夫妇点点头，转身走进了灌木丛。她能听到达斯安好的消息在尼安德特人中传开时，人们发出宽慰和激动的叫好声。愧疚和羞耻让她内心煎熬不已。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因生而为人羞愧万分。
因为，正是人类将会屠杀这些人，而这些人也将走向灭绝。
她四顾张望，搜寻着雷迪的身影——刚刚他草草拍了几张照片就离开了。森林中一段距离开外，一道显眼的蓝色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正打算开口喊他，却突然哑了声——雷迪正在和加接吻。和上次不一样，这次不只是轻吻，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结结实实的舌吻。
罗丝小心地匍匐着，躲在了一棵树干后面。她冒险露头一瞥，看到加停了下来，正含情脉脉地望着雷迪。
“自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希望这么做了。”她说，“我甚至怀疑，是你们的男孩都那么慢热，还是我的调情实在太不明显？”
“调情？”雷迪缓缓吐出这个词，“我们那儿没有这种说法。”他爱抚着她的面颊，把脸紧紧贴在她的头发上轻嗅，“你知道的，我们不应该这么做……”
加扮了个淘气的鬼脸，“正因如此，感觉才会如此美妙。我们部落里还从没有人亲吻过外族人呢。”
雷迪咬着嘴唇，红了脸。除了奎雷，这是罗丝第一次在一个奥斯特伯格居民身上看到人性的迹象。“这感觉不太对劲儿，但又很舒服，二者兼有。”他用手指细细抚摸加的五官，“我来的地方，人们从不这样亲吻。偶尔按下934/77，我们就会和身边最近的人交配。”
罗丝扬起了两条眉毛。好吧，这解答了她迫切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
“你们没有爱情？”加好奇地问。
“有，857/87。”雷迪说，“但那也不像这样。”
他们再次吻作一团。
罗丝给自己挑了个大拇指。二十分钟不沾药剂，雷迪就像个正常人一样亲吻一个他本不该染指的女孩了。这对小情侣吻着吻着就轻柔地滑了下去，躺在地上亲昵地互相爱抚起来。罗丝意识到，最好不要打扰他们做私密的事情，于是决定悄悄溜走。
然而，毫无预兆地，森林里出现了一阵狂乱的骚动。
一切发生得太快，罗丝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很多事情像是突然间同时发生了。大家乱作一团。森林被入侵了：树枝被折断或踩断，脚步匆忙嘈杂，呼喊声此起彼伏——这呼喊音调十分低沉，是人类。尼安德特人惊得跳了起来，先是一个——接着许多男人都抓起了矛。穴居人——真正的人类穴居人——闯入了这片空地。
他们满面髯须，穿着兽皮和罩衣，脸染成了蓝色。一些人挥舞着原始简陋的斧头，另一些人则手持长矛奋力掷出，长矛摩擦着空气，嗖嗖地飞向尼安德特人的营地。罗丝亲眼看见一个尼安德特男人被长矛刺中，倒地不起。
人类入侵了。他们那放肆的笑声和野蛮的行径，罗丝只能联想到足球流氓。盛怒之下，她摸到自己的刺音器，对着空地把音量开到了最大。刺耳的金属音瞬间响彻整片空地。
不过她马上意识到，这实在是太失策了。刺音器非但没有把人类吓跑，反而引来了他们的注意。几个入侵者冲向灌木丛抓住了她，从她手里夺走了刺音器。她拳打脚踢，却丝毫无法挣脱。一个人大笑着稳稳抓牢她，另一个人从穿着的皮衣内侧扯出一个麻袋，罩住了她的头。
罗丝口中泛起了血腥味儿，鼻子里满是麻袋散发出的腐臭。她只知道自己被扛了起来，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博士摩挲着灰色之门上巨大的机关锁，那是个嵌在门里的矩形金属盒子。他吹了声口哨，“瞧，我管它叫锁。”
“啊，我们也管它叫锁。”奎雷说。
博士从夹克里掏出音速起子，骄傲地在奎雷面前晃了晃，“那么，你们管它叫什么？”
“钢笔。”奎雷回答道。
“错。”博士说着开始了动作。音速起子顶端闪烁起熟悉的蓝光，发出急促的嗡嗡声。
“我猜里面有台电脑？”奎雷说。
“一共有二十九台。”博士说。他停顿了几秒，把耳朵贴在锁上，“等一下。你听到什么了吗？”
“烦人的嗡嗡声，是的，我听到了。”奎雷说。
“不，不是那个，”博士说，“门里的声音。”
奎雷把耳朵贴在门上。
里面传出十分微弱的女声：“你好……”
“你好，”博士回应了一声，“你是谁？”
那声音十分虚弱：“尚塔尔派我来灰色之门……但这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儿……我感觉很糟糕……请让我出去……”
奎雷打了个响指，“是蒂娜。她是控制中心的记录技师。”
博士又一次启动了音速起子，赶紧投入工作。“给我五秒钟，”他冲里面喊道，“别担心！”
开锁不那么容易——典型的奥斯特伯格技术：陈旧，但很难对付。锁内部包括一系列互相锁死的螺栓和弹簧，博士不得不顺着锁芯对音速起子音波的回应，一个一个地慢慢解开。
那个胆怯、惊恐的声音又响起了。“快点！”他催自己道。
“请救救我，”那声音迷茫而稚嫩，“这里有个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带给我痛苦，还有特别糟糕的感觉……”
“可怜的女孩。”奎雷说，“她不知道痛苦的滋味。”
“我这就进来了。”博士说。
“快打开门，这里太黑了。”
博士最后一次调整音速起子，门锁机关发出一声令人满意的咔嗒声。“来了！”他大叫着。
他抓住灰色之门的边缘，用力将它拉开。没人跑出来，里面是无尽的黑暗。
“蒂娜，”博士温柔地喊道，“蒂娜，现在可以出来了。”
什么东西被轻蔑地丢出了门外。博士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直到那个东西砰的一声砸在岩壁上——是一具人类骸骨。蓝色的牛仔服碎片还破破烂烂地裹在外面，名牌上的名字是：蒂娜。
奎雷抬起眼睛望着博士，“可是，她刚刚还在跟我们讲话，就在刚才…… ”
博士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我想，我们应该关上这扇门。”他说。
他慢慢地把门合上，生怕惊扰了里面的“蒂娜”。关着关着，突然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黑暗中出现一只黏滑的长着六根手指的手，正大力把门往外推。博士和他看不见的敌人立马展开较量，拼尽全力去关上这扇巨型金属门。
“快来帮忙！”他扭头冲奎雷大喊。
“这就是恐惧的感觉，是吗？”奎雷几乎发不出声了。
“准确来说，是恐怖。”博士说，“要不要来点勇气？”
“我尽力。”奎雷加入博士，紧紧抓住门的边缘。他绷紧了久未锻炼的肌肉，把整个身体压在缓缓移动的金属门上……
一条大门缝缩成了一条小细缝，丑陋的大手马上就要抓不住了。就在博士认为快要成功的时候，突然，门里的生物猛地一使劲儿，门被完全推开了。他和奎雷被这股巨力抛飞到了地上，一阵头晕目眩。博士立刻意识到，刚刚的挣扎只是幌子，门里的生物强壮得不可思议。它简直是在戏弄他们，和他们玩着欲擒故纵的把戏。
博士向上看去。那个类人生物至少有七英尺[. 约2.1米。
]高，一个脑袋，两只手，两只脚，和人类如出一辙。但它全身看起来坑坑洼洼的，灰色的皮肤像是还没完全抹平的腻子，整个身体似乎还没有完工。
这生物身上有两点奇怪之处。博士曾料想里面是一头凶残的、咆哮着的猛兽，但它却梳着光滑整洁的分头，丑陋的凹脸颊上挂着一副滑稽斯文的表情。而且，它竟然还穿着一套得体的黑西装，灰色的长尾巴穿过裤子后面的小洞，像鞭子一样甩来甩去。
“感谢你们把门打开，”它用蒂娜的声音嘲弄道，“你们喜欢我刚才的角色扮演吗？”接着，声音变得嘶哑刺耳，“你们是人类吗？你们是人类吗？”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你想要比较一下咱们谁的时间机器更先进，一定是这样吧！”奎雷说，“你们会嫉妒的！甚至会产生一触即发的怨恨！”他激动地带他们出了门。
博士转向罗丝，“咱们得去看看那玩意儿靠什么提供能量，以及，达斯是怎么进去的，”他对她说，“而且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罗丝问。博士注意到，奎雷正边走边想听他们在聊什么，于是使了个眼色，暗示罗丝保持沉默。
罗丝点了点头。她明白，博士并不想现在就提起裂隙引擎将会造成的恶果。作为裂隙引擎的第一批实验品，和达斯一样，奥斯特伯格的居民们顺利回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意识到这一点，罗丝的内心便十分难受，但她决定学习博士，暂时不去担心这个问题。
奎雷领着他们来到居民区正中心一间不大不小的木屋。屋子里有一台怪模怪样的机器，乍一看像是一台蒸汽机。一根大约六码长的粗金属管，一头装着把手和操作杆；机器的另一端，巨大的活塞往回来复，发出危险的响声，没完没了。每隔几秒钟，蒸汽就嘶嘶地从机器的末端喷涌而出。
奎雷炫耀地指着机器，“了不起！不是吗，博士？我敢打赌，你们肯定觉得不可思议！”
“的确垃圾得不可思议。”博士极度嫌弃地盯着这台机器。
奎雷先是有点糊涂，随即便大笑起来，“这是一种反讽吗？这简直太妙了！”
博士探下腰，凑近仔细观察着机器。
罗丝也弯下身来，在他耳边悄声说：“他说话的语气让我心里直发毛。”
“他好多年没和正常人聊过天了，”博士说，“一定很孤独。”
一团蒸汽喷到他们脸上，两人赶紧后退。
“一台蒸汽动力的时间机器？”罗丝深感质疑，“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你连飞天万能车[. 一种可以飞天下海的万能车，出自英国奇幻家庭片《飞天万能车》（1968）。
]都能接受，那才是最荒谬的科技。”博士说，“想要听听这台机器的工作原理吗？我只要五年时间就能给你解释清楚。”
“那我选择跳过好了。”罗丝说。
“要彻底关闭这台机器，需要精准无误的轻轻一拨，必须非常精准，否则我们全都会被炸成碎片。”说着，他从外套里掏出了音速起子。
“这也需要五年时间吗？”罗丝说。
“或许吧。”博士说，抬眼看着罗丝，“那么，你为何不去研究一下咱们的另一个小谜团？比如说，之前咱们碰到的是什么生物？”话音未落他便“哇哦”了一声，机器底部的古怪科技似乎让他吃了一惊，然后他弯下腰，更加仔细地研究起来。
罗丝点点头，“我赞同。这差事可比把头伸进滤锅里有意思多了。”
“很好。拿上他们所说的刺音器，照顾好自己。”
奎雷看了看时间，“再过几分钟，雷迪就要出发去找尼安德特人了。他是我们的地表观察员，负责近距离研究尼安德特人和人类。你从这儿上去就能找到他。”
“他会介意我一起去吗？”罗丝问道，又突然反应过来，“他当然不会介意了。他只会说‘好吧，没问题，怎么都行’。”
“有进步！”奎雷说，“随便你怎么狠戳那些傻瓜的后背，他们都只会说‘好吧，没问题，怎么都行’。”
“小心一点儿。”博士的声音里夹着音速起子的呼呼声，“上面可不像这里，那是个蛮荒的世界。”
“你通常不让我到处乱逛。”罗丝指出。
博士冲她微微一笑，“去吧，到处逛逛，不过别指望随时有救援。”
“还是操心你自己吧。”罗丝丢下一句，赶在他改变主意前匆匆离去。
雷迪就是那个吃着长棍面包的男人，博士和罗丝之前在林子里遇到过他。“抱歉，当时看到你们，我就跑走了。”雷迪说道，他们正加快步伐走出小镇，“那时候我突然有点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以为你是从人类洞穴里出来的。”
“你是在避开人类，对吗？”罗丝问。
“是的。他们是群怪家伙，所以我避开了。”雷迪说，“他们行为古怪，原因不明，我其实也很有兴趣去弄明白为什么。”他从挂在肩上的口袋里掏出刺音器，递给罗丝，“这东西发出的噪音能把动物吓跑。不过人类听习惯了，并不会逃走。”
几分钟后，他们到达了一片灌木丛，大步从中穿行而过。一想到有凶残的野兽正暗藏在丛林深处伺机而动，罗丝就不由得有点紧张。而雷迪，不消说，他看上去毫不在意，正漫不经心地沿着他烂熟于心的小路快走。
“尼安德特人呢？”罗丝问，“他们怎么样？”
“好得多。”雷迪说，“不过他们显然也有古怪之处。他们和抵抗派有点像，嗓音又尖又响亮。只要打过语言兴趣补丁，就很容易掌握尼安德特人的语言。你打过了吗？”
“算是……打过吧。”罗丝说。
“不过，他们没有人类那么多的负面情绪，也不像人类那么喜欢讲话。”
“好吧，所以他们有时也会有烦恼？”罗丝点评道。
这是她第一次同奥斯特伯格的居民真正交谈。就像博士之前领教过的那样，奥斯特伯格人非常迟钝和被动，这让她渐渐产生了焦躁的情绪。她从雷迪那里得不到任何反馈，也没有普通人与陌生人相处时会近乎本能地发出的那种无声的信号。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罗丝可以想象出奎雷的处境了。她先是回忆起和博士一起旅行时，曾见识过比人类更加有人性的机器人。接着，她又想到了一位无聊透顶的科学老师。曾经，在每个夏日炎炎的午后，他毫无起伏的絮叨和呆滞的目光总是让她哈欠连天，眼泪直流，任由钢笔在草稿本的空白处无意识地画圈圈。但是此时，同奥斯特伯格这些滑稽的、程式化的塑料人相比，她的科学老师显得那么美丽而独特。
“观察他们很有趣。”雷迪继续道，“我想不通的是，谁能像这个时代的人类和尼安德特人那样活着呢？自己无法支配自己，这太可怕了。而且他们还会有暴力行为。第一次见到，你肯定会觉得不舒服，输入221/8就可以了。”
罗丝说：“这么说，我们来的地方没有暴力行为？”
“当然没有。”雷迪轻声说。对于这个听起来就很奇怪的问题，他除了略微惊讶，丝毫没有任何其他表示，“既然可以合作，为何要争执？”
半小时后，他们走过草木稀疏的灌木丛边缘，又路过杂草丛生的荒野，来到了一片盘根错节的茂密森林。这里就是之前塔迪斯降落时，博士推断的尼安德特人的聚居地。松木散发的清香几乎要让罗丝窒息。毫无缘由地，她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让人发窘的冲动，她迫切地想要拥抱这些布满可爱瘤子的参天古树。这片森林如同一则洗发水广告：无比翠绿，无比自然惬意，无比乌黑神秘。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投下密密麻麻的光斑，偶尔映出林子里的水仙花和风信子。周遭的勃勃生机赋予了罗丝力量、活力和青春。她有种感觉，仿佛可以尽情地释放自我，就在此时此地。一时间，她突然明白过去的人们为何会相信仙女的存在。在这片充满魔力的土地上，就在她和雷迪踩着野蕨菜赶路时，哪怕美丽的毒蘑菇里突然有小地精冒出头来，她也绝不会讶异。
前方树上窸窣作响，雷迪抓住她的胳膊，轻轻把她推到一截倒下的树干后面。“瞧，前面正有一起暴力事件，咱们最好离远点观察。你会感兴趣的。”
从这里，罗丝只能依稀看到二百码外两个尼安德特人的轮廓。至于雷迪，罗丝意识到他一定进行了视觉增强和听觉增强，所以看得更远，也听得更清楚。她敢打赌，他的眼睛能像相机变焦一样，把打斗的场景放大。
在她看来，尼安德特人都长得和达斯一个样——他们手持长矛，站在一头刚刚宰掉的野猪前面，操着鹦鹉般尖细的嗓音对吼，一边互相推搡着。没几分钟，其中一个突然把另一个推倒在地，捞起地上的猪扛上肩头，趔趄着进入了森林深处。
“极为罕见，对吗？”雷迪一边摇头，一边站起身来。
“只是一起冲突罢了。”罗丝说，“你该去一趟我来的地方，每个周六晚上都有好戏看。”
雷迪对她的建议毫无兴趣，只听取罗丝话语的字面意思，压根儿不关心她到底是从哪里来。他们继续向着尼安德特人的营地走。他又告诉罗丝：“自从我们被传送过来，我就一直在出外勤。我拍了很多照片，还做了不少笔记。”
“等你回去，一定会成为大人物的。”罗丝礼貌地说。
雷迪茫然地望着她。
“你知道的，出名。”
“你又说了一个奇怪的词，”雷迪问，“出名？”
“就是很重要的意思，每个人都知道你。”
“我明白了，就像尚塔尔那样，但我可做不到。不过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会想要出名？”
罗丝耸耸肩，“说不清楚。有一种人会想要为自己感到骄傲，那种感觉很棒。”
“哦，我明白了，”雷迪说，“就像奎雷那样，总想招人艳羡。”他朝尼安德特人消失的方向指了指，“或者像那两个人一样——他俩都想回部落邀功，所以先打了一架。我不懂骄傲的意思，看来你的头脑比我先进。可是为什么人们要骄傲呢？”
“不清楚，他们就是这样。”罗丝说。
“但是为什么呢？这有什么意义？”
罗丝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取得重大突破的机会，“你对这个感兴趣吗？你为什么想知道？”
“是的，我很感兴趣，”雷迪说，“你知道为什么会有‘骄傲’这种情绪吗？”
罗丝决定进一步试探一下，“如果我偏不告诉你呢？”
雷迪皱眉，“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或许保守秘密能够让我感到骄傲，”罗丝刺激他道，为了加强效果，她还伸手戳了他的肋下，“快点，给点反应！”
“你让我感到不舒服了。”雷迪说着，摸向自己的药剂匣。
罗丝拍掉他的手，“别老是按这玩意儿！”
雷迪不怒不笑，甚至显得有些得意，“我知道了，你是个抵抗派，药剂匣也让你不舒服了。”
罗丝无语。她一直以来积累的所有沮丧情绪，在受到这片壮美森林的刺激之后，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她一把拽掉雷迪胸前的药剂匣，在林子里狭窄的空地上助跑了几步，然后将药剂匣高高举起，抛进了密林深处。
“你在干什么？”雷迪却只是问她，“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回它了。”
“那就尝试一下，”罗丝说，“试着接受一点不适感。”
“可我并不想那样做。”雷迪说。
“这就吓到了？”罗丝说，“咱们才刚刚开始呢。你想知道为什么原始人举止古怪吗？自己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雷迪张着嘴巴僵在那儿，愣了足足三十秒。然后，他眨眨眼，望着罗丝，“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是第一次，他虚伪的笑容里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好奇。
他们循着木材燃烧的气味和人声的动静，来到尼安德特人的营地。拨开路上彼此纠缠、乱成一团的枝条，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地，面积足有一个乡下花园那么大。这是一个大约有四十人的尼安德特部落。一堆人围坐在空地中央的篝火旁边；另一小群男男女女聚在一个角落里制作长矛，正用手制工具打磨燧石；还有几个男人正负责收拾那头野猪，抽筋剥皮。现在这个位置比刚才靠近了不少，罗丝发现，这头野猪的个头还真不小。一旁，几个小孩子玩着树枝做成的玩偶，由一位像是托儿所老师的姑娘耐心照看着。看到他们走过来，姑娘抬头对他们微笑，露出一口白净光泽的牙齿。
“雷迪！”她大叫道，招了招手。
罗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姑娘的嗓音比达斯的更加尖亮，也更有穿透力。让她吃惊的是，营地里几乎没人多看他们一眼，他们似乎已经对雷迪的造访习以为常了。
雷迪领着罗丝走向那个姑娘。“你好，加。”他点点头，简单地招呼道。然后，罗丝震惊地看他俯下身，在尼安德特女孩的面颊上轻吻了一下。直到那个名叫加的女孩一脸怀疑，用不安的目光盯着她看，罗丝仍然有些恍惚。但这种目光罗丝分辨得出——你和我的男朋友在一起干什么？她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这是罗丝。”雷迪赶紧解释，“不要胡思乱想，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加的脸色重新转晴，主动去同罗丝握手，“作为他们中的一分子，你长得真漂亮，”她说，“很干净。”
罗丝略微尴尬地回以微笑，“谢谢。”
“你也是奥斯特伯格人吗？”加随意地将毛发浓密的手臂攀上雷迪的胳膊。
“嗯，”罗丝说，“算是吧。”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喜欢加了。
“好吧，你不是洞穴人。我早该看出来的，抱歉。”加说道。然后，她冲着营地里的其他人大喊：“嘿，大家伙儿，这是罗丝，来自奥斯特伯格的另一个好人！”
营地上响起阵阵欢呼和掌声。
“哈。”罗丝不知该如何应对，举起手挥了挥。
尼安德特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嘿，你们俩应该过来看看！”加领着罗丝和雷迪穿过一条枝丫纠缠的小路，走到营地的对面。“雷迪，你说过想要拍点这种照片的，萨卡正在生宝宝！”
他们来到了面积稍小的一块空地。一个女人平躺在地上，胳膊垫在头的下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估计是产婆，正端着一个粗糙的石碗往萨卡的前额上淋水，口中呢喃着安慰的话。一名男性——肯定是准爸爸——盘腿坐在旁边，偶尔抬头望下天，紧张得直啃指甲。
“加油，亲爱的！”他说，“用力再推一次。”
“我在努力了。”萨卡呜咽道。
“好了，你别多嘴。”产婆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就快要出来了。”
看着这副怪诞却再正常不过的场景，罗丝简直兴奋得想要跳起来。尼安德特人很容易便接纳了雷迪，她不禁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她很快便想起了自己看过的关于原始部落的电视片。这种部落一旦和外界建立了联系，就会把一切新鲜的事物纳入自己的认知，视为理所当然。
产婆抬头对雷迪匆匆一瞥，“你来得正好，赶紧把相机拿出来。”
“你们真的不介意拍照吗？”罗丝体贴地问。如果换作是自己分娩，她绝不会同意别人拍她。
雷迪稍稍后退，从包里掏出相机。他看看罗丝，咽了口口水。仅仅离开药剂匣几分钟，他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就正常多了。“我需要注射754/3。”他悄声说。
“我都不需要它，你要它干吗？”罗丝问。
雷迪压低声音，“我觉得有点反胃。”
“不过是生孩子罢了，这是世界上再自然不过的事。”
“的确如此，”雷迪说，“但这感觉太糟糕了……我不该来的。我得回去了。如果你是要我去感受这种事，那我宁愿不明白。”
罗丝思忖片刻，“在我们的世界里，人们也要生孩子，不是吗？”她反问道，希望自己没有猜错，“怀孕生子，和这里一样。”
“和这里可不一样。”雷迪嘘了一声，“你怀过孕吗？”
“没有。”罗丝说。
“好吧，我怀过。”雷迪加强了语气，他指着呻吟不止的萨卡，“那两天幸福极了，和这个完全不同。”
终于，博士检查完毕。他从机器底下钻出来，活动活动自己的大长腿，随后发现奎雷已经靠着墙壁睡着了。他走过去，在奎雷的鼻子上轻轻弹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正消耗引擎的能量。”他说。
奎雷一下惊醒了，“哦，博士，”他说着，思路有点断片儿，“我就是休息休息眼睛。刚刚我做了个不可思议的美梦，浑身都被各种感觉填满了……”
“打住，”博士打断了他，“别告诉我们你那些无聊的梦。”他笑了笑，指着一根从机器一端伸出、又插入墙体的粗金属管，“引擎曾经满负荷运转，不是正常情况下的那种低功率运转。机器运行时产生的大部分能量都顺着金属管输送了出去。所以说，这根管道通向哪里？”
奎雷不发一言。
“嗯？”博士追问道。
奎雷耸了耸肩，“你觉得我会知道吗？我只是个动物技师而已。问我怎么解决大象拉肚子的问题还差不多。”
“这种事我也知道。”博士说，“好吧，你们的工程师在哪儿？”
奎雷有点困惑。
“引擎技师？还是叫机械技师？”博士猜测说。
“机械技师。”奎雷确认道，“我问过尚塔尔。委员会认为我们不需要机械技师，他们在那边解决一切就够了。”他研究着博士的表情，“你脸上的表情让我怀疑，他们是否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重大消息——他们并不知道。”博士说，“但这里肯定有类似机械技师的人，肯定。”他指着金属管弯进机器的地方，上面有一小块暗银色的修补痕迹，“这是最近才焊接上去的，至少是在你们来到这里以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猜，你们都有奥斯特伯格镇的规划图？”
奎雷摸了摸自己的马甲口袋，“你猜对了。来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收到了迎新礼包。”
博士急忙接了过来，灵巧地在机器顶盖上展开地图。他找到了引擎所在的位置，修长的食指沿着一条线追踪过去。“找到了，管道一定通向……这里。”他敲了敲地图上某个未标记的部分，是岩洞边缘的一小片空地。“这里是什么？”
“这大概就是灰色之门。”奎雷说，“既然你提到了，呃，你是对的，确实有一条粗大的管道通到那里。”
“啊，灰色之门。”博士思忖道，“门里面有什么？”
“我猜里面只有更多的机械组件。”奎雷说。
博士叹了口气，折起地图，“但你就从没想要进去看一看？”
“我为什么会想要进去看一看？”奎雷说，“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研究猛犸象的灭绝之谜了。”
“棒极了。”博士嘲讽道，“作为奥斯特伯格唯一一个有自主性的人，你自主地选择了傻待着什么也不做。”
“这只是根该死的管子罢了。”奎雷说，“怎么，它很关键？”
博士准备离开引擎室，“没错，恐怕万分重要。”
“我现在很激动。”奎雷急走几步跟上博士，“你激动吗？”
博士思考了一下，“我很激动，也很担忧。”
奎雷的眼睛亮了，“你能同时感受到两种感觉？”
“不止如此。现在，我既激动，又担忧，还很好奇。”
奎雷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由衷地拍了拍博士的背部，咆哮道：“我也是！”
尼安德特宝宝嗷嗷叫着，四脚朝天一通乱踢。罗丝看到产婆探下身子，用常规方法果断咬断婴儿和母亲之间的脐带，并把水泼在小孩儿身上。“是个女孩儿。”她语气轻柔地告诉萨卡。
萨卡微微起身，把头靠在孩子父亲的怀里，抱起小婴儿。
出生在一个就快要消亡的族群里，迎接这个小女孩的将会是什么呢？罗丝不禁怀疑。她渴望能够给这些信任她的人指出一个光明的未来，但她明白，希望压根儿就不存在。尼安德特种族即将灭亡。她不清楚距离那个终结的时刻还有多久，或许这些人在此之前就会经历……
她努力把这些想法抛到脑后，跪下身来，一起感受着属于这个尼安德特家庭的幸福，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外人。
产婆握住她的手，“你是他们的智慧之女吗？”
“呃，不知道，但我也不是太蠢。”罗丝说。
产婆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你的皮肤柔和细腻，和雷迪的有几分相似。他是个好人。你也和住在岩洞的那些人不一样。”她犹豫了片刻，哀怨地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憎恨我们吗？”
“我不清楚，”罗丝诚实地说，“我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憎恨你们。”
罗丝又想起了博士交代过的任务，于是问：“对了，你认识一个叫作达斯的男孩吗？”
“你见过他？”产婆的眼睛一下亮了，“我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被他们杀了，或是被野兽吃掉了。他在哪儿？他去了哪里？”
罗丝吞咽了一下，尝试着去编个谎话。这种情况下，说谎或许比实话实说更容易。“他托我告诉你们，他很好，不用为他担心。他现在生活得很开心，不会回来了——那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这段话她自己听来都觉得支支吾吾，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但产婆居然就这样相信了。
“我必须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她对萨卡说，“分娩一切顺利，你就躺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随后她起身冲回众人聚集的空地，大声喊道：“罗丝带回了达斯的消息！他过得很好！”
愧疚感涌上心头。罗丝局促地冲着年轻夫妇点点头，转身走进了灌木丛。她能听到达斯安好的消息在尼安德特人中传开时，人们发出宽慰和激动的叫好声。愧疚和羞耻让她内心煎熬不已。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因生而为人羞愧万分。
因为，正是人类将会屠杀这些人，而这些人也将走向灭绝。
她四顾张望，搜寻着雷迪的身影——刚刚他草草拍了几张照片就离开了。森林中一段距离开外，一道显眼的蓝色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正打算开口喊他，却突然哑了声——雷迪正在和加接吻。和上次不一样，这次不只是轻吻，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结结实实的舌吻。
罗丝小心地匍匐着，躲在了一棵树干后面。她冒险露头一瞥，看到加停了下来，正含情脉脉地望着雷迪。
“自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希望这么做了。”她说，“我甚至怀疑，是你们的男孩都那么慢热，还是我的调情实在太不明显？”
“调情？”雷迪缓缓吐出这个词，“我们那儿没有这种说法。”他爱抚着她的面颊，把脸紧紧贴在她的头发上轻嗅，“你知道的，我们不应该这么做……”
加扮了个淘气的鬼脸，“正因如此，感觉才会如此美妙。我们部落里还从没有人亲吻过外族人呢。”
雷迪咬着嘴唇，红了脸。除了奎雷，这是罗丝第一次在一个奥斯特伯格居民身上看到人性的迹象。“这感觉不太对劲儿，但又很舒服，二者兼有。”他用手指细细抚摸加的五官，“我来的地方，人们从不这样亲吻。偶尔按下934/77，我们就会和身边最近的人交配。”
罗丝扬起了两条眉毛。好吧，这解答了她迫切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
“你们没有爱情？”加好奇地问。
“有，857/87。”雷迪说，“但那也不像这样。”
他们再次吻作一团。
罗丝给自己挑了个大拇指。二十分钟不沾药剂，雷迪就像个正常人一样亲吻一个他本不该染指的女孩了。这对小情侣吻着吻着就轻柔地滑了下去，躺在地上亲昵地互相爱抚起来。罗丝意识到，最好不要打扰他们做私密的事情，于是决定悄悄溜走。
然而，毫无预兆地，森林里出现了一阵狂乱的骚动。
一切发生得太快，罗丝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很多事情像是突然间同时发生了。大家乱作一团。森林被入侵了：树枝被折断或踩断，脚步匆忙嘈杂，呼喊声此起彼伏——这呼喊音调十分低沉，是人类。尼安德特人惊得跳了起来，先是一个——接着许多男人都抓起了矛。穴居人——真正的人类穴居人——闯入了这片空地。
他们满面髯须，穿着兽皮和罩衣，脸染成了蓝色。一些人挥舞着原始简陋的斧头，另一些人则手持长矛奋力掷出，长矛摩擦着空气，嗖嗖地飞向尼安德特人的营地。罗丝亲眼看见一个尼安德特男人被长矛刺中，倒地不起。
人类入侵了。他们那放肆的笑声和野蛮的行径，罗丝只能联想到足球流氓。盛怒之下，她摸到自己的刺音器，对着空地把音量开到了最大。刺耳的金属音瞬间响彻整片空地。
不过她马上意识到，这实在是太失策了。刺音器非但没有把人类吓跑，反而引来了他们的注意。几个入侵者冲向灌木丛抓住了她，从她手里夺走了刺音器。她拳打脚踢，却丝毫无法挣脱。一个人大笑着稳稳抓牢她，另一个人从穿着的皮衣内侧扯出一个麻袋，罩住了她的头。
罗丝口中泛起了血腥味儿，鼻子里满是麻袋散发出的腐臭。她只知道自己被扛了起来，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博士摩挲着灰色之门上巨大的机关锁，那是个嵌在门里的矩形金属盒子。他吹了声口哨，“瞧，我管它叫锁。”
“啊，我们也管它叫锁。”奎雷说。
博士从夹克里掏出音速起子，骄傲地在奎雷面前晃了晃，“那么，你们管它叫什么？”
“钢笔。”奎雷回答道。
“错。”博士说着开始了动作。音速起子顶端闪烁起熟悉的蓝光，发出急促的嗡嗡声。
“我猜里面有台电脑？”奎雷说。
“一共有二十九台。”博士说。他停顿了几秒，把耳朵贴在锁上，“等一下。你听到什么了吗？”
“烦人的嗡嗡声，是的，我听到了。”奎雷说。
“不，不是那个，”博士说，“门里的声音。”
奎雷把耳朵贴在门上。
里面传出十分微弱的女声：“你好……”
“你好，”博士回应了一声，“你是谁？”
那声音十分虚弱：“尚塔尔派我来灰色之门……但这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儿……我感觉很糟糕……请让我出去……”
奎雷打了个响指，“是蒂娜。她是控制中心的记录技师。”
博士又一次启动了音速起子，赶紧投入工作。“给我五秒钟，”他冲里面喊道，“别担心！”
开锁不那么容易——典型的奥斯特伯格技术：陈旧，但很难对付。锁内部包括一系列互相锁死的螺栓和弹簧，博士不得不顺着锁芯对音速起子音波的回应，一个一个地慢慢解开。
那个胆怯、惊恐的声音又响起了。“快点！”他催自己道。
“请救救我，”那声音迷茫而稚嫩，“这里有个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带给我痛苦，还有特别糟糕的感觉……”
“可怜的女孩。”奎雷说，“她不知道痛苦的滋味。”
“我这就进来了。”博士说。
“快打开门，这里太黑了。”
博士最后一次调整音速起子，门锁机关发出一声令人满意的咔嗒声。“来了！”他大叫着。
他抓住灰色之门的边缘，用力将它拉开。没人跑出来，里面是无尽的黑暗。
“蒂娜，”博士温柔地喊道，“蒂娜，现在可以出来了。”
什么东西被轻蔑地丢出了门外。博士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直到那个东西砰的一声砸在岩壁上——是一具人类骸骨。蓝色的牛仔服碎片还破破烂烂地裹在外面，名牌上的名字是：蒂娜。
奎雷抬起眼睛望着博士，“可是，她刚刚还在跟我们讲话，就在刚才…… ”
博士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我想，我们应该关上这扇门。”他说。
他慢慢地把门合上，生怕惊扰了里面的“蒂娜”。关着关着，突然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黑暗中出现一只黏滑的长着六根手指的手，正大力把门往外推。博士和他看不见的敌人立马展开较量，拼尽全力去关上这扇巨型金属门。
“快来帮忙！”他扭头冲奎雷大喊。
“这就是恐惧的感觉，是吗？”奎雷几乎发不出声了。
“准确来说，是恐怖。”博士说，“要不要来点勇气？”
“我尽力。”奎雷加入博士，紧紧抓住门的边缘。他绷紧了久未锻炼的肌肉，把整个身体压在缓缓移动的金属门上……
一条大门缝缩成了一条小细缝，丑陋的大手马上就要抓不住了。就在博士认为快要成功的时候，突然，门里的生物猛地一使劲儿，门被完全推开了。他和奎雷被这股巨力抛飞到了地上，一阵头晕目眩。博士立刻意识到，刚刚的挣扎只是幌子，门里的生物强壮得不可思议。它简直是在戏弄他们，和他们玩着欲擒故纵的把戏。
博士向上看去。那个类人生物至少有七英尺[. 约2.1米。
]高，一个脑袋，两只手，两只脚，和人类如出一辙。但它全身看起来坑坑洼洼的，灰色的皮肤像是还没完全抹平的腻子，整个身体似乎还没有完工。
这生物身上有两点奇怪之处。博士曾料想里面是一头凶残的、咆哮着的猛兽，但它却梳着光滑整洁的分头，丑陋的凹脸颊上挂着一副滑稽斯文的表情。而且，它竟然还穿着一套得体的黑西装，灰色的长尾巴穿过裤子后面的小洞，像鞭子一样甩来甩去。
“感谢你们把门打开，”它用蒂娜的声音嘲弄道，“你们喜欢我刚才的角色扮演吗？”接着，声音变得嘶哑刺耳，“你们是人类吗？你们是人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