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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见鬼了,在洛德雷究发生什么事了,阿萨德?我从未见过安东森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谩骂。」

  阿萨德在椅子上坐立难安。「你就别再管这件事了,卡尔。那只是个误会罢了。」

  误会?法国大革命之所以爆发大概也只是个误会?

  「你必须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个所谓的误会让两个成年人在丹麦警察局扭打成一团,狂殴彼此的脑袋瓜子。」

  「狂殴什么?」

  「脑袋瓜子,也就是头部的意思。天啊,拜托,为什么会打萨米尔‧迦齐你一定心里有数。说啊,一五一十交代清楚,阿萨德,给我一个象样的解释。你们在哪儿认识的?」

  「哎呀,我们根本不认识。」

  「别扯了,阿萨德,那又是什么回事?不会有人无故狂扁一个陌生人。那和什么家族团聚有关吗?还是为了某段强制安排的结婚关系或某种要命的荣誉感?全部说出来。我们必须厘清状况,否则你不能留在这里。你想想看,萨米尔是警察,而你不是。」

  阿萨德显然很伤心。「如果你觉得这么做比较好,我可以马上离开。」

  「我是为了你好,阿萨德。安东森看在和我多年的交情上,答应不再追究此事。」卡尔身子越过桌面。「只要我问你话,你就必须回答我,要是拒绝回答,我知道结果会不太妙,不单纯只是失去工作这种问题,甚至可能影响你能否留在这个国家。」

  「你打算对我展开调查吗?」阿萨德感觉受到侮辱,脸色涨红成猪肝色。

  「这跟你和萨米尔以前的恩怨有关吗?例如在叙利亚?」

  「不是,不是在叙利亚。萨米尔是伊拉克人。」

  「所以你承认你们之间有过节了?即使你们并不认识?」

  「是的,卡尔。你不打算停止审问我吗?」

  「有可能。你若是不愿意我亲自找上萨米尔厘清经过,就必须丢出一、两句话让我安心。除此之外,未来不管发生任何状况,你都得与萨米尔保持距离。」

  阿萨德愣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是我的错,我杀死了萨米尔一个亲戚。那不是我愿意的,卡尔,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根本不知道。」

  卡尔闭上眼睛好一会儿。

  「你曾经在这个国家作奸犯科过吗?」

  「没有,卡尔,我向你确保。」

  「是保证,阿萨德,你向我保证。」

  「好,我保证。」

  「所以那件意外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

  「是的。」

  卡尔点点头。或许改天再找阿萨德进一步好好聊聊。

  ※

  「有人有兴趣看一下这个吗?」伊儿莎毫无预警冲进办公室,一脸严肃的将一张纸递到他们面前。「这是两分钟前从瑞典隆内比警察局传真过来的。所以,他长这个样子。」

  她把传真放在他们面前桌上。那是张犯人画像,并非用计算机拼凑出来的合成图,而是手工描绘的真正图像,脸上有阴影、皱纹等,画风十分精细。初看见这张画像的第一眼并无异状,但是再定睛细看,就能看出不协调之处。

  「他看起来像我表哥。」伊儿莎语气苦涩的说。「他在兰德斯养猪。」

  「我没想到犯人是这长相。」阿萨德补充说。

  卡尔也有同样的感觉。画像中的人鬓角不长,上唇的胡须黝黑明显,沿着唇边修剪出形状;发色有点浅,清楚侧分一旁;眉毛浓密,几乎在鼻根处连成一线;嘴唇不会太厚也不会偏薄。

  「我们心里要有个底,这张画像很可能与实际真人落差很大。想想看,当年特里格费才十三岁,事发至今也有多年的时间,谁知道特里格费的记忆力有多精准?以及绑架者的样貌又改变了多少?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认为这幅画上的他大概几岁?」

  他们正要回答,却被卡尔打断。「仔细看清楚,上唇的胡须或许让他显得比原本年纪要大一点。把你们的答案写在这里。」

  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三张纸,一人发一张。

  「别忘了,这个人杀害了保罗。」伊儿莎说。「也就是说,这个人杀害了某人认识的人,掺有感情因素在内。」

  卡尔写下他推测的年龄,然后拿过他们两人的纸张。

  两张纸上冩着二十七岁,一张是三十二岁。

  「我们认为他是二十七岁,但你却觉得他还要更老一点,阿萨德,为什么?」

  「纯粹因为这个。」阿萨德指着两条从左右眉毛外侧往下延伸的纹路。「这个不是鱼尾纹。」他的脸上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指向自己眼角最外侧皱成一团的部位。「你们看这儿,皱纹直接往下延展到脸颊。然后,你们再看。」他将嘴角往下拉,那副模样和卡尔看见自己属下逼迫别人时的嘴脸一样。「现在这儿是不是出现那个纹路了。」他比着眉毛旁边。

  「没错。」伊儿莎边说边尝试模仿。「但是这点不太容易引起注意耶。」她触摸自己眼周附近的皮肤。

  「差别在于我是个快乐的人,而凶嫌不是。这种皱纹如果不是生下来就有,便是长期生活在不开心的状态中,日积月累所形成的。我母亲不是个开心的人,五十岁左右脸上就出现这种纹路。」

  「你说得或许对,或许不对。」卡尔说。「不过我们一致同意他差不多就是我们猜测的年纪,特里格费推测的岁数也大致如此。也就是说,如果他还在人世,现在应该介于四十岁与四十五岁之间。」

  「我们不能扫描这张画像,然后将脸老化几岁吗?」伊儿莎问。「用计算机技术就可以办得到,不是吗?」

  「没有错。但是此举做有误导办案方向的风险,这么一来还不如让肖像画保持原貌。这个男人长相俊俏,比一般人来得有魅力,而且男人味十足,但是另一方面却又显露出羞怯,嗯,甚至是保守,属于上班族的类型。」

  「我倒觉得他比较像个军人或是警察之类的。」伊儿莎说。

  卡尔点点头。他可能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接着他望向天花板,那只该死的苍蝇又开始到处嗡嗡乱飞。他是否应该建议总务处购买捕蝇纸?他们搞不好会觉得那样比他开枪攻击苍蝇要便宜多了。

  他不再胡思乱想,看着伊儿莎。「将那张画像影印送到各个警察局去。妳知道流程吗?」

  她耸耸肩。

  「还有一件事,伊儿莎。公文送出去前,先让我过目一下。」

  「什么公文?」

  他无奈的叹口气。她在许多方面无懈可击,但是仍然比不上萝思。「伊儿莎,妳必须清楚描述案情,说明我们怀疑这个男人犯下一桩杀人案。我们希望了解画像中的男子是否曾经做过违法情事,有没有人清楚内情。」

  ※

  「这能给我们什么线索,卡尔?其中的关联性在哪儿,你有想法吗?」罗森双眉紧皱,将那张扬科维奇四兄妹的照片推过去给马库斯看。

  「给你们什么线索?你们若希望纵火案有所进展,就应该调查你们的犯罪档案中是否有小指戴着戒指的塞尔维亚人,如同上面四个胖子所戴的款式。你们或许能在丹麦的档案中有所发现,不过如果我是你们,我会紧急联络贝尔格莱德的警察机构。」

  「也就是说,你认为我们在火灾现场发现的尸体是与扬科维奇家族有关的塞尔维亚人吗?戒指表明了成员的身分?」组长进一步询问。

  「完全正确。根据变形的小指,我认为他们大概一出生就戴上了戒指。」

  「犯罪档案?」罗森慢半拍的追问。

  卡尔以一个儍笑作为响应。这是在苦闷的星期一中,他仅存的最后一点力气。

  马库斯站在罗森身边,紧盯着眼前桌上被压平的半空烟盒。「我们应该询问一下塞尔维亚警方。如果事情发展如你所推测,那么犯罪档案中或多或少可以找出线索。你知道是谁负责调查信贷业务吗?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四个创办人早已不在人世。」

  「伊儿莎负责的。那是家股份公司,超过半数的股份掌握在扬科维奇家族名下。」

  「也就是说,借人钱的是塞尔维亚的黑手党。」

  「没错。被烧毁的公司全部向这个家族借贷过,然而我们不清楚的是,那些尸体与此有何关系。这件事就拜托你们调查了。」卡尔咧嘴一笑,然后将另外一张照片放在桌上推到马库斯面前。「这是杀害保罗‧霍特的可能凶手。不错的家伙,对吧?」马库斯冷淡的扫了照片一眼。他这辈子看过太多凶手了。

  「我若是没听错帕斯高的意思,他说今天此案有重大突破。」马库斯说。「所以这还是有用的,你们得到了一些支持。」

  卡尔皱起眉头。见鬼啦,马库斯是什么意思?

  「什么样的突破?」

  「啊,他还没告诉你吗?那么他一定正在写报告。」

  ※

  二十秒后,卡尔已经站在帕斯高那间阴暗的小办公室里。照理说,装饰的一家三口合照应该衬托出一点明亮温暖的气氛,却反而让人感觉公职人员的办公室没什么个性。

  「你发现了什么?」卡尔问。

  帕斯高继续敲着键盘。「再两分钟你就能拿到报告,之后我针对这件案子的调查工作便告一段落。」

  两分钟。听起来夸张得像个优等生,卡尔下意识举手拒绝,不过坐在办公椅上的帕斯高着实让他等了两分钟才转过来说:「好了。在把报告打印出来之前,你先在屏幕上看过一遍。如果有不清楚之处,可以马上修正。」

  帕斯高和卡尔大约在同一时期进入警察总局,然而卡尔并未奉承上司,却总是被指派到比较好的工作,逐渐成为帕斯高这类马屁精的眼中钉。因此卡尔阅读报告时,帕斯高即使脸上露出带点酸味的笑容,仍遮掩不了他内心巨大的喜悦。

  看完报告后,卡尔转向他说了一句:「干得好,帕斯高。」然后便结束了。

  ※

  「阿萨德,你赶着回家吗?还是可以多留几个小时?」他敢打赌阿萨德一定不敢说不行。

  阿萨德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看来他大概以为这个提问代表和解,有关萨米尔‧迦齐和阿萨德真正的住所的话题暂时先搁置一旁,可以日后再深究。

  「伊儿莎,妳也一起来。之后我会送妳回家,反正我们是往那个方向去。」

  「经过史坦洛瑟吗?不用了,老天爷,你们一定不会想这么做的,我搭火车就行。我情愿搭火车。」她扣上大衣钮扣,将仿鳕鱼皮的皮包侧背在肩上。她今天服装造型的灵感显然来自英国老电影,脚上搭配的是鞋跟笨重的半高筒徒步鞋。

  「不用,妳今天不用搭火车,伊儿莎。」卡尔说。「你们若是不反对,我希望在路上告诉你们最新的案情发展。」

  伊儿莎不情愿的坐进后座,翘起脚将皮包搁在大腿上,庄严的坐姿俨然像个被人用寒伧的四驾马车敷衍的女王,香水味道缭绕在被熏黑的车顶下方。

  「帕斯高得到海洋生物组的回复,了解许多有趣的细节,其中之一是已经确认鱼鳞属于峡湾鳟鱼。恰如其名,这种鳟鱼大部分栖息在峡湾地区,而且是淡水与海水的交界处。」

  「那么黏液呢?」伊儿莎问道。

  「有可能来自于贻贝或是峡湾蟹,目前无法确定。」

  阿萨德坐在副驾驶座上点头。他翻开北西兰岛街道图第一页,手指放在全页图上。「好,找到了,罗斯基勒峡湾和伊瑟峡湾。啊哈!没想到这两峡湾在杭德斯特上方交会。」

  「不,不会吧,」后座传来声音。「你们两个该不会打算搜寻这两个峡湾吧?真是疯了!」

  「妳说对了。」卡尔从后照镜看了她一眼。「不过我们联络上一位驾驶帆船的当地人,他也住在史坦洛瑟。阿萨德,你一定还记得发生在洛维格的双重谋杀案吧①?那个人就是认识被害人父亲的汤玛森。」

  ①这里指的是《悬案密码2:雉鸡杀手》中,在洛维格遭人凌虐致死的两兄妹。

  「啊,我记得他。他叫作克什么的,有个很大的肚子。」

  「是的,没错。他叫克拉艾斯‧汤玛森,隶属尼科宾警局,对于一个有船停靠在非德里松的人来说,峡湾的熟悉程度就是像自己的背心口袋。他会带我们绕一圈,天黑之前几个小时都陪着我们。」

  「我们要搭船吗?」阿萨德忽然小声问道。

  卡尔故意充耳不闻。「除了峡湾鳟鱼的生活区域之外,调查结果还存在其他线索,让我们得以进一步追查位处峡湾口的船屋。我不太乐意承认,但是帕斯高确实做得很好,海洋生物学家从纸上摘取样本后,今天一大早他就将瓶中信寄到鉴识部门,请他们检验纸张,尤其是劳森提到的阴影部分。结果发现那些阴影是印刷黑墨,虽然非常微量,但确实存在。」

  「我以为苏格兰人已经彻底检查过了。」伊儿莎说。

  「是检查过了。不过他们检查的是信中的文字,而不是纸张本身。嗯,总之今天上午鉴识部门的人已经查出整堆纸张碎片上到处是黑墨。」

  「只有黑墨吗?还是有找到其他东西?」

  卡尔不由得露出笑容。他小时候曾经和其他男孩蹲在布朗德斯勒夫的市集广场上,盯着一个脚印瞧。尽管脚印因为下雨的关系而有点模糊,仍然可以清楚看出与其他足迹的不同之处──它的前端刻有文字。几个小男孩花了一段时间得知文字是颠倒反印在地上的,最后研究出那几个字是「佩德罗」(PEDRO),不久后,附近便流传起一则轶事:原来鞋子的主人是佩特哈博机械工厂里的一个员工,因为害怕唯一一双工作鞋被偷走,才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日后每当他们这群少年到布朗德斯勒夫附近的泳池游玩,把自己的袋子锁到柜子里时,总会想起那个又穷又可怜的佩德罗。

  这件事情开启了卡尔对侦查工作的兴趣,现在他似乎又感受到当年那种感觉。

  「他们查出那些包鱼纸上的黑墨是颠倒的文字,包鱼纸本身没有印刷,一定是有份报纸压在纸上好一段时间,然后转印上去的。」

  「我的天哪!」伊儿莎即使翘着脚,但身子仍尽量往前伸到极限。「那些字写些什么?」

  「要不是文字够大,应该找不出来源。不过就我所了解,在征询多方意见后,终于确定上头的字来自《非德里松报》。我查出那是份免费赠阅的周报。」

  卡尔以为阿萨德应该会亢奋莫名,没想到他却缄默不语。

  「你们没搞懂吗?也就是说,我们只要调查信箱里有这份报纸的区域就可以了,调查范围因此缩小了许多。若是没有这项线索,船屋很可能出现在北西兰岛海岸任何一处。你们知道那有多少公里吗?」

  「不知道。」后座传来简洁的答复。

  卡尔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他看着手机屏幕,整个心一下子暖了起来。

  「梦娜!」他的声音完全变了一个调。「妳能打电话来真是太好了。」

  他察觉到阿萨德改变了坐姿。他似乎燃起希望,或许他的上司会因为这通电话放弃上船。

  卡尔想邀她今晩共进晚餐,但是她没有接受邀约,这次来电纯粹是为了公事,她边说边发出清脆的笑声,卡尔的心跳立刻剧烈狂飙。她有位同事打算前来拜访,很乐意和卡尔聊聊他的恶梦。

  卡尔双眉皱在一起。很乐意聊聊?他的恶梦关梦娜的同事什么事?要不是对象是梦娜,他根本不会强迫自己透露梦魇。

  「我的状况棒透了,梦娜,所以没这个必要。」他眼前浮现她温暖的双眼。

  她豪爽大笑。「好、好。我听得很清楚,看来昨晚让你心情愉快。不过在此之前,卡尔,你的状况不是特别好,不是吗?我也没办法二十四小时一直看顾着你。」

  他呑咽口水,光是想到一天二十四小时和她相依偎就忍不住浑身发抖。他想问她为何不行,但终究还是没开口。

  「好,我们就这么做。」他差点补上一句「亲爱的」,幸好及时从后照镜发现伊儿莎正聚精会神凝听,眼神兴奋晶亮,于是连忙提醒自己不可忘形。

  「妳的同事明天过来没有问题,不过我们有事要做,他应该不能留太久,对吧?」

  但他们没有约定何时要在她家见面。可恶!明天一定要约成。

  他阖上手机,对阿萨德挤出不自然的笑容。今早照镜子时,他还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唐璜,但现在那感觉早已烟消云散。

  「噢,梦娜、梦娜、梦娜,我牵起妳小手的那一天何时才会来临?我们何时才能抛开一切?」伊儿莎在后座乱哼着歌。

  阿萨德被她的歌声吓了一大跳。难道他没听过她唱歌吗?她在地下室的时候,多的是时间这么做。她的歌声实在特殊得令人不敢恭维。

  「我不知道妳会唱歌。」阿萨德飞快往后座看了一眼,点点头附和后又恢复了沉默。

  卡尔摇摇头。真是他妈的要命!若让伊儿莎知道梦娜的事,那么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真不该接这通电话。

  「那是谁想到的?」伊儿莎忽然冒出这句。

  卡尔看着后照镜。「什么东西谁想到的?」他已经准备好反击了。

  「非德里松。你想象一下,那个家伙在非德里松附近杀了保罗‧霍特。」伊儿莎陷入沉思。

  她的心思没放在梦娜身上了,卡尔心想。此外,他懂她的意思,非德里松离她的住处不远。

  邪恶对所有城市全都一视同仁。

  「你怎么不认为是在南方一点的地方?那里绝对也分送过这份报纸。」

  「妳说得没错,或是有人将报纸带到非德里松来。不过,我们总得有个切入点,妳说是吧?从这儿开始似乎很合乎逻辑。你不认为吗,阿萨德?」

  他邻座的客人缄默不语,大概已经先晕船了吧。

  「这儿,」伊儿莎指着人行道说,「我在这儿下车。」

  卡尔望向卫星导航器。距离毕路和艾纳‧提森路只有一小段路程,没多久就会抵达她住的檀香园,为什么要在这儿停车?

  「我们马上就到了,不需要多走一段路。」

  他本以为她会婉谢,没想到她先呑呑吐吐说要去购物,之后又改口说:哎呀,算了,晚点再去也没关系。

  「伊儿莎,方便的话,我等下和妳一起进屋。我想和萝思打声招呼,有点事情要告诉她。」他清楚看见伊儿莎那张惨白的脸皱成一团。「只要几分钟就好。」他赶紧补了一句,让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在十九号的门前将车停好后,马上跳下车,走到另一边帮伊儿莎开车门,然后对阿萨德说:「你在车上等。」

  「我想萝思应该不在家。」伊儿莎踏上屋前阶梯时一边说,整个人似乎放松了一些,感觉就像刚考完试离开教室的学生,心里知道自己考得不错。

  「卡尔,在外面等一下。」她开门时说,「她可能还赖在床上。偶尔会出现这种情况。」

  伊儿莎走进屋里大喊着萝思的名字。卡尔注意到门牌上只有「克努森」这个姓氏,没有写上家中成员的名字。

  喊了几声后,伊儿莎又走回门口,「卡尔,看来她不在家,大概去买东西了。要不要我帮你转达什么讯息?」

  卡尔轻轻推开门,让自己一只脚恰好卡在门缝间。「没关系,我简单写张纸条给她。可以给我张纸吗?」

  凭借多年工作养成的矫健身手,卡尔像只蜗牛般,不着痕迹的在这个陌生领地往内行进,甚至看不出他移动的脚步。等到伊儿莎察觉,他们已经往屋内走了好几公尺,想要摆脱他没有那么容易了。

  「家里有点脏乱。」伊儿莎带着歉意说,身上仍然穿着大衣。「萝思只要觉得过得去,就不会整理屋子。当她一个人待在家,尤其不会动手。」

  她说得没错。走廊堆了几件夹克和外套,还有用过的包装盒和一堆旧周报。

  卡尔望向客厅。这儿是萝思的地盘吗?这个空间和他想象中的硬蕊庞克女①的家天差地远,反而像是嬉皮的房子,或是屋主从尼泊尔山区带了一堆破烂的旧物回来。卡尔自从当年和一个来自佛洛的女孩上床后,就没碰过能与之比拟的人。线香、刻有大象的黄铜和紫铜碗盘,以及各式各样的巫毒娃娃,墙上挂满蜡染的布,椅子上披着牛皮,就差一面被撕烂的美国国旗,否则将会感觉回到七〇年代。除此之外,屋内所有的物品全积满厚厚一层灰,除了报纸和画刊,这堆年代错置的杂物没有一件像是伊儿莎和萝思这对双胞胎姊妹的东西。

  ①Hardcore Punk,是庞克摇滚的一个分支,起源于一九七〇年代的英国和北美,比最初的庞克更重,更噪,更快,旋律更加和混乱。

  「还好嘛,没有那么乱。」卡尔急忙说,眼睛扫过未清洗的碗盘和披萨空盒。「你们这儿有多大?」

  「八十五平方公尺。除了客厅,还有两间房,我们两个一人一间。也许你是对的,这儿真的没么那么脏乱。不过,你应该先看看房间再下定论。」

  她放声大笑,但是隐藏在笑容底下的讯息可能是:他若胆敢再往前走十公分,接近她们的私密领域,她会拿把斧头砍了他脑袋。看来伊儿莎想用自己的方式让他理解这点,卡尔与女人交手的经验非常丰富。

  卡尔努力想找出一、两件看起来突兀的物品。若想彻底看穿别人的秘密,一定要找出与众不同、不合常规的东西。

  他很快就发现了目标:一个保丽龙材质的光秃头颅,通常那上面会放假发或是帽子,此外还看到一个装满玻璃药罐的瓷碗。他往前靠近一步,想要看清楚药名,药物又是给谁服用的。但是伊儿莎挡住他的去路,递给他一张纸。

  「你可以坐在那边写纸条。」她指着唯一一张椅背上没有摆着换洗衣物的餐椅。「萝思回来后,我会把纸条交给她。」

  ※

  「卡尔,我们的时间只剩不到一个半小时,下一次你们应该早点过来。」克拉艾斯‧汤玛森解释着。

  卡尔点点头,然后转过去看阿萨德。他穿着红色救生衣蹲在船舱里,一脸挫败得像只被逼到角落的老鼠,也像因第一天上学而慌张的小孩。阿萨德完全不相信嘴边叼着烟斗、吐着雾的胖船长,能够拯救他免于被五公分高的波浪拉下海的必死命运。

  卡尔注视透明活页夹中的地图。

  「一个半小时。」克拉艾斯‧汤玛森又说了一次。「话说回来,我们究竟要找什么?」

  「找一间距离街道可能有段距离的船屋,而且纵使位在海边,从海上却几乎看不见。我觉得可以先从非德里松开始,沿路驶向古扈斯。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再往下航行吗?」

  退休警察抿了抿上唇,烟斗咬在齿间咕哝着:「唉,这又不是快艇。时速只有七节(kt),我想我们的客人最能体会个中滋味,对吧,阿萨德?你在上面还好吧?」

  阿萨德黝黑的皮肤现在看起来彷佛泡过双氧水,而他们出航不过才一会儿时间。

  「七节?换成车速大概每小时十三公里吧?这样的话,天黑之前,根本没有办法航行到古扈斯再回转。我本来还希望能够抵达宏斯乡另外一边,甚至到欧洛再回来。」

  汤玛森摇摇头。「我可以请我太太到另一边的多尔比之家接我们,但是不可能再往下航行。何况我们行驶最后一段航程时,天色就会有点昏暗了。」

  「从船上望出去看得清楚吗?」

  他耸耸肩。「哎,如果今天找不到我们的目标,明天我可以再出船消遣一下。你也知道,逆风中的老警察是不会僵硬生锈的。」

  这句箴言八成是他自己发明的。

  「还有一件事,汤玛森,那两个被关在船屋的两兄弟一直听到一种低沉的轰轰声,有点像风力发电机或是诸如此类的设备。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汤玛森拿下嘴边的烟斗,打量着卡尔,目光宛如英国猎犬。「你所谓的『低沉轰轰声』是一种低周波,曾经在此区引起不少麻烦。这个议题可回溯到九〇年代中期,所以他们的确可能听到那种声音。」

  「那是什么呢?」

  「那是种低沉而且恼人的噪音,长久以来,大家都以为是冯里斯维的钢辊厂惹的祸,一直到工厂歇业后,声响仍然存在,才发现钢辊厂成了代罪羔羊。」

  「钢辊厂不是位于某个半岛上吗?」

  「没错,但是低周波可以传递的范围很广,有人说甚至远达二十公里。至少冯里斯维、非德里松和峡湾另一头的耶尔斯普立都有人抱怨过。」

  雨滴在水面上弹跳飞舞,放眼望去,帆船、一群群海鸥、围绕在灌木丛和树林中的房舍、肥沃的草原与田野,一片宁静祥和。然而,在诗情画意的水色风光中,存在一种无法解释的低沉轰轰声;在雅致屋舍的墙面后头,住着脑筋不正常的人。

  「我们若是无法厘清噪音来源与传播范围,就不知从何下手。我本来打算调查附近风力发电机的设置范围,不过现在连是否要从此方向侦办都还是个疑问。许多迹证指出,案发期间,所有风力发电机刚好停止运转,因此相当棘手。」

  「我们要不要干脆回家算了?」船舱传来声音。

  卡尔瞥了阿萨德一眼。那是和萨米尔‧迦齐在地上扭打成一团的男人吗?或是那个一脚把门踹开,曾经救过卡尔一命的人?若是如此,他在五分钟内的转变可真大啊。

  「你想吐吗?」汤玛森问。

  阿萨德摇摇头。这种反应在在显示他还不明白晕船的厉害。

  「喂,拿去。」卡尔拿给他一副望远镜。「保持呼吸平稳规律,自然而然随顺着船只的律动。想办法观察海岸线,找寻目标。」

  「我没办法离开椅子。」阿萨德嘟囔着。

  「没问题,透过窗户往外看就行了。」

  「我认为你们不需要将精力放在这附近的沿岸。」汤玛森掌舵航向峡湾中央。「那儿有一小片沙滩,而且平原多半延伸至海边。如果想要碰运气的话,必须往北到诺斯孔才会有茂密的树林,只不过那儿也有一些住家,船屋要不被人发现不太容易。」

  他指向一条沿着峡湾海岸线建造的南北向省道,眼前尽是衔接着平坦农田的农村景致。在峡湾这一侧,绝不可能会有保罗‧霍特的藏身之处。

  卡尔研究着地图。「假设峡湾鳟鱼的栖地就在峡湾口,而且船屋并非位于罗斯基勒峡湾,那么一定是在宏斯乡另一边的伊瑟峡湾。但是会在哪里呢?从地图上看来,可能性并不多,毕竟那些区块坐落着许多小农庄,而且原野直直没入峡湾,哪里能藏着一座船屋呢?即使是另一头靠近霍贝克峡湾的海岸,或者往北一点的欧德镇也完全不可能,从绑票地点巴勒鲁普开车到那些地方,时间超过一个小时。」他心中忽然升起怀疑。「是吗?」

  汤玛森耸耸肩。「不,我不这么认为。那段车程约莫一小时左右。」

  卡尔倒吸一口气。「那么我们得要期望《非德里松报》这个假设正确无误,否则会更麻烦。」

  他在满脸悲惨的阿萨德旁边坐下。阿萨德全身微微颤抖,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双下巴随着用力呑咽的动作上下起伏,但是他仍然将望远镜紧紧贴着眼睛。

  「给他一杯茶,卡尔。他若是把椅凳吐得一塌糊涂,我太太可会老大不开心哟。」

  卡尔拉过装着食物的篮子,没有先问阿萨德要不要喝,便径自帮他倒了杯茶。

  「拿着,阿萨德,喝下去。」

  阿萨德放下望远镜,瞪着茶,然后摇摇头。「我不会吐的,卡尔。我只要打个嗝,就会用力把东西呑下去。」

  卡尔瞪大着双眼。

  「就是这样。骑着单峰骆驼横越沙漠时,胃部同样会很不舒服,但呕吐容易流失水分,在沙漠当中这么做是很愚蠢的事情,所以我不会吐的。」

  卡尔拍拍他肩膀。「没事的,阿萨德。你继续搜寻船屋,其他事情我可以搞定。」

  「我并没有在搜寻船屋,因为我们根本找不到。」

  「那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船屋隐藏得很好,而且也不一定会坐落在树林间,有可能建筑在某个码头底下,或者房子下方,也不排除置身灌木丛间。你也知道,那船屋不是很高。」

  卡尔另外拿起一副望远镜。如果他的同伴因为晕船而脑筋混沌不清,他就得自己上阵了。

  「你若是不找船屋,又在找什么,阿萨德?」

  「找某种会轰轰叫的东西,风力发电机或是可能发出那类噪音的设备。」

  「那并不容易。」

  阿萨德瞧着他好一会儿,彷佛对这个同伴感到厌烦,接着忍不住又猛打嗝,卡尔连忙往后退,以策安全。阿萨德恢复正常后,虚弱的说「卡尔,你知道像坐椅子一样坐在墙上的世界纪录超过十二个小时吗?」

  卡尔满脑袋都是问号。

  「你知道连续站立的世界纪录是十七年又两个月吗?」

  「不可能!」

  「不过只有一次。创纪录的人是个晚上站着睡觉的印度大师。」

  「我不知道。你想藉此告诉我什么?」

  「我只是想说,有些事情比看起来困难,有些则比较简单。」

  「是吗?然后呢?」

  「先找出轰轰声的来源,之后就不需要再考虑这个问题了。」

  这是什么错乱的思路逻辑啊!

  「好吧。不过我还是不相信那家伙站了十七年。」卡尔真的有点吃惊。

  「好的。不过你知道吗,卡尔?」阿萨德严尔的望着他,在举起望远镜之前又打起嗝来。

  「那就是你个人的问题了。」

  ※

  他们仔细聆听周遭的声响,听到了渔船与帆船引擎驶过的声音、省道上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声,以及为了提供税务局评估税价而正在空中进行地产摄影的单引擎小飞机声,然而就是没有持续不断的轰轰声,也没听见激怒了居民,使其组织「反对低周波」团体的噪音。

  汤玛森的老婆在杭德斯特接他们。汤玛森答应会尽全力打听船屋,他认为诺斯孔的林务员应该会略知一二,附近区域的帆船俱乐部也同样是个门路。由于气象预报明天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所以他会继续搜寻。

  卡尔开车往南行驶的路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阿萨德仍旧一脸悲惨。

  忽然间,卡尔非常能体会汤玛森的老婆担心椅晃被弄脏的心情了。

  「如果你觉得想吐,要提早告诉我,听见了吗?」

  阿萨德神色恍惚点点头。

  卡尔行经巴勒鲁普时,又把刚刚的话讲了一次。

  「或许我真的需要休息一下。」过了几分钟后,阿萨德开口说。

  「好,你可以再忍个两分钟吗?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我们先到霍尔特一趟,然后我直接送你回去。」

  没有回应。

  卡尔望着街道,天色已暗。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他进去。

  「我答应维嘉去看她的母亲,她就住在附近的养老院,我得去探望她一下。」

  阿萨德点点头。「我不知道维嘉的母亲还健在。她是怎么样的人?亲切和善吗?」

  问题虽然简单,却不容易回答,害得卡尔差点闯红灯。

  「卡尔,你不能就让我在派出所那边下车就好吗?反正你等下要往北开。派出所那儿有班公交车直达我家门口。」

  阿萨德果然懂得怎么保护自己和家人不曝光。

  ※

  「没办法,你现在不能探望阿尔辛女士,时间已经很晚了。请你明天下午两点前再过来,最好是十一点左右,她那时候的精神最好。」值夜班的看护说。

  卡尔从口袋拿出警徽。「我不是为私事而来的,这位是我的助理哈菲兹‧阿萨德,我们不会耽误太久。」

  看护目瞪口呆看着警徽,然后又望向站在卡尔身边那个摇摇欲坠的人,这可不是美坡农庄的工作人员每天都能见到的光景。

  「我想她应该睡着了,她最近身体相当虚弱。」

  卡尔看向手表。九点十分。这极时间对维嘉的母亲来说一天才刚开始,眼前这女人在讲什么鬼话啊?在哥本哈根的夜生活做了五十年的服务生可没有白费。不会,她不可能痴呆得那么严重。看护半推半就的把他们带往痴呆症病人居住的区域,走到写着卡拉‧玛格丽特‧阿尔辛的房门口。

  「要离开的时候请通知我们一声,会有人来帮你们开门,好吗?那儿有工作人员。」看护指着走廊底端说。

  阿尔辛躺在成堆的发饰和糖果盒中。一头未梳理的长灰发和身上那件凌乱的和服,让她看起来像个不愿意放弃演艺事业的好莱坞老演员。她一下就认出卡尔,于是调整坐姿往后靠,嘴里叽叽喳喳叫着卡尔的名字,一直说自己看到他出现有多惊讶。维嘉那种兴奋若狂的行为模式显然其来有自。

  阿萨德没有看阿尔辛一眼。

  「要喝咖啡吗?」她问道,从没有旋上瓶盖的保温壶里倒了一小口咖啡,那个杯子之前已经用过了。卡尔抗拒不喝,却体悟到这种反抗行为毫无意义,于是转向阿萨德将咖啡杯递给他。若有人需要冷掉的咖啡,那么肯定是他。

  「妳这儿还不错。」卡尔边说边打量室内的摆设:镶金相框、弧形桃花心木家具与锦缎,卡拉‧玛格丽特‧阿尔辛尊贵的领域当中,总是放满这类物品。

  「妳怎么消磨时间?」他预料自己会听到一番说教,抱怨电视节目有多无聊,阅读对她来说越来越困难之类的牢骚。

  「消磨时间?」她神色恍惚,「啊,除了有时候替换一下这个……」她没把话说完,便从靠枕底下拿出一个橘色电动按摩棒,上面有各种匪夷所思的按摩颗粒。「……几乎什么事也不用做。」

  卡尔听到身后传来阿萨德把咖啡杯敲到盘子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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