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嘿，劳森。」卡尔对前任鉴识人员说，「我们现在知道谁写了那封信，」
「哎，这案件真是骇人听闻。」劳森深呼吸了几次。「你之前提到手边有几样保罗‧霍特的东西，若是上面还有DNA，就能检验写信的血是否和保罗有关。这点没有问题。你也知道，虽然没有尸体的案件通常充满疑点，但若是他弟弟指称自己哥哥已被谋害的说法，我们就掌握了提告的线索根摊。当然了，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嫌疑犯才行。」
劳森凝视着卡尔从抽屉拿出来的透明塑料袋。
「特里格费和保罗的关系非常紧密，因此保留了保罗一些遗物，当初他被赶出家门时，也将物品一起带走。我说服了他把东西交给我们。」
劳森拿手帕缠住自己粗大的手，从卡尔手中拿过东西。
「这些我们用不上。」他边说边把一双凉鞋和一件T恤放到旁边。「不过这个应该可以。」
他仔细检查着帽子。那是顶有蓝色帽檐的白色便帽，上面写着：「耶稣统治!」
「特里格费说他双亲不允许保罗戴这顶帽子，但是他很喜欢它，所以白天会藏在床底下，睡觉时才戴上。」
「除了保罗之外，还有其他人戴过吗?」
「没有，这点我自然问过特里格费了。」
「好，那么我们就能从这儿采集他的DNA。」劳森伸出一根胖手指比向几根卡在帽子里面的头发。
「太好了!」阿萨德单手捧着一迭文件从两人后面嚷嚷着走进来。他的头光亮得像颗电灯泡，但是站在劳森旁边，那颗头的亮度还不够看。他又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谢谢你，劳森。」卡尔说，「我知道你在楼上餐厅光是煎肉饼和其他事情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你若能稍微向鉴识小组施加压力，事情比较容易有所进展。」
卡尔握住他的手。该是上楼到餐厅告诉劳森的新同事，他们身边有条好汉的时候了。
「嘿!」劳森望向空中叫了一声。只见他摆动粗壮夸张的手臂，随便乱抓一通，接着面露笑容握紧拳头好一会儿，再做出类似把球丢到地上的动作。顷刻间，他大脚一跺，又露出了微笑。「恶心的害虫。」他举起脚说。这时卡尔才看见一只绿头苍蝇被压成了一坨烂泥。
然后，劳森便离开了。
等到劳森的脚步声逐渐消失，阿萨德搓着双手说：「一切进展得非常顺利，卡尔。你看一下这个。」他砰一声将那迭文件放到桌上，指着最上面那张纸。「我们在这儿找到了纵火案之间共同的分子，卡尔。」
「什么?」
「共同的分子啊。」
「是共同的分母，阿萨德，是分母。什么样共同的分母?」
「在这里。我在察看JPP年度财务报表时发现，他们从一家名叫『RJ投资公司』的私营银行借了一笔钱。这一点非常重要。」
卡尔摇摇头。那么多简称听得他头昏脑胀。JPP是什么?
「JPP是安德鲁普毁于火灾的公司吗?」
阿萨德点点头，手指一边又敲着名字，然后转向走廊喊道：「伊儿莎，过来一下好吗?我正要告诉卡尔我们查出的线索。」
卡尔感觉皱纹刻上额头。那个怪异的伊儿莎又丢下该做的事情，跑去调查别的东西了吗?
他听见走廊上传来她咚咚的脚步声，那威风凛凛的步伐足以引发美国海军陆战队的自卑感。充其量不过五十五公斤的她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她走进门，在立正站好之前已经将文件捧在手里。「你说了RJ投资公司的事了吗，阿萨德?」
他点点头。
「那是在火灾前不久把钱借给JPP的公司。」
「我说过了，伊儿莎。」阿萨德说。
「好。RJ投资公司资金雄厚。」她继续说下去。「目前拥有的信用投资组合高达五亿欧元，对于一家二〇〇四年才成立的公司来说，获利不低。是吧?」
「五亿欧元，现在这个时代谁没有?」卡尔咕哝着。
也许该让他们看看他全部的羊毛库存。
「至少RJ投资公司在二〇〇四年并没有那么多资金，所以他们向AIJ有限公司贷款，这家公司在一九九五年时则向MJ股份公司借了笔创业基金，而MJ股份公司又向TJ控股公司借款。你看得出他们彼此的关联吗?」
她以为他是白痴还是什么啊?
「是J吧，伊儿莎?但那是什么意思?」卡尔幸灾乐祸的贼笑，他可以给她一个下马威了吧。
「扬科维奇(Jankovic)。」阿萨德和伊儿莎异口同声说。
阿萨德在他面前摊开那迭文件。那是四家发生火灾、并在现场发现尸体的公司相关文件，在四份一九九二年到二〇〇九年的年度财务报表中，债权人全部用红笔画了起来。
J债权人。
「你们是打算告诉我，这几家公司被烧毁之前所申请的短期贷款，或多或少和这家银行有关吗?」
「没错!」又一次异口同声。
卡尔进一步仔细察看财务报表。这真是一大突破!
「好，伊儿莎，妳尽可能搜集这四家私营银行的资料。你们知道这些缩写各自代表什么吗?」
伊儿莎露出爆笑，宛如除了微笑什么也不会的好莱坞明星，「RJ：拉多米尔‧扬科维奇、AIJ：埃布尔兰‧伊利亚‧扬科维奇、MJ：蜜莉卡‧扬科维奇和TJ：托米斯拉夫‧扬科维奇。这是四个兄弟姊妹的名字，三男一女，女的是蜜莉卡。」
「好，他们住在国内吗?」
「没有。」
「那是?」
「可以说哪儿也不住。」伊儿莎的肩膀快耸到耳朵旁边了。
她和阿萨德看起来就像两个偷偷将几公斤爆竹塞在背包里的小学生。
「不是啦，卡尔，简单来说，这四个人多前便已经过世了。」
他们当然去世了，还有其他可能吗?
「他们在塞尔维亚打响名号，就在战争爆发之际。」伊儿莎又抢着发言。「四个兄弟姊妹以天价贩卖武器，行径夸张恶劣。」说完忽然咕哝了一声，听起来像是笑声。
这个怪胎从哪儿找到这些信息的?难道她还会塞尔维亚语吗?卡尔不禁纳闷。
「我想你们的意思是，有一笔非常可疑的资金被转移到西方的合法信贷公司，是吧?但是你们两个听着，案情发展若真是如此，那么我认为应该将此案转交楼上的同事调查，他们对于经济犯罪比较了解。」
「可是，你得先看看这个，卡尔。」伊儿莎在她的口袋里翩找着。「我们找到一张四兄妹的照片。照片非常老旧，不过确实是他们四个人。」
她把照片递给他。
「啊哈。」卡尔的第一眼印象是四个脑满肠肥的安格斯牛。「天啊，真是个强健的家庭啊!旁边那位是相扑选手吗?」
「看仔细一点，卡尔。」阿萨德说。「这样你就知道我们的意思了。」
他随着阿萨德的目光再次望向照片，四兄妹体面的并排坐在一桌丰盛的长餐桌旁，桌上摆设了白色餐巾和水晶杯;所有人的双手规矩放在桌缘，好似乖乖遵照着一个不在照片里的严格母亲规定，而四只肥胖的左手小指上都戴了一枚戒指，戒指深深陷入肉里。
卡尔抬起头，看着两个在这栋让人害怕的建筑物中奔走的怪咖同事，他们竟将一件基本上不属于自己的案子提升到一个全新的范畴。
他妈的，这一切也太超现实了。
※
一个小时后，因为罗森一通电话，卡尔的任务分配再度被打乱。罗森一个手下到档案室找数据时，恰好听见阿萨德和那个新来的对话。究竟怎么了?他们找到纵火案之间的关联了吗?
卡尔简短说明原委，但电话另一端那个挖碳机，每两个字就重复卡尔说的话，显示他跟得上卡尔所讲述的内容。
「可以请你派阿萨德到洛德雷向安东森报告案情的进展吗?我们会继续调查城里的纵火案，不过你们可以继续厘清那件陈年火灾。」罗森施恩似的说。
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说真的，我不认为阿萨德有兴趣做这件事。」卡尔说。
「吶，那么你就得亲自跑一趟了。」罗森回道。
罗森这个猪猡，把他吃得死死的。
※
「卡尔，你不是认真的吧?你在开玩笑，对吧?」阿萨德微笑时露出胡须里的深深酒涡，但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你开公务车去，阿萨德。行驶过罗斯基勒时要注意脚下的油门，我们的交警朋友又架设了测速照相机。」
「老实说，我觉得这真是太蠢了。我们要不接手所有的纵火案，要不就全部别调查。」他一边说一边若所有思点点头，但是卡尔没有响应，只是径自把车钥匙递过去。
阿萨德咒骂着听不懂的话才刚离去，伊儿莎高亢的声乐马上就从走廊发挥了更佳的恼人效果，那快速回转的声调至少有五个八度，相较之下，萝思偶尔会出现的招牌臭脸真是让人想念啊!这位金发女士又在搞什么把戏了?
他慢条斯理的起身，走到走廊去。
她还真的又站在那面墙前，目不转睛的盯着瓶中信的巨大复印件。还会有其他的可能吗?
「太迟了，伊儿莎。特里格费已经提供了他对这封信的说明。妳不认为他是最适合补充信中内容的人吗?我们现在得到的讯息还不够多吗?既然如此，信上还有什么对我们的调查工作有所帮助的线索呢?没有，对吧?所以回到办公室，完成我们先前说好的任务。」
她等到卡尔停止说教后才不再哼唱。「过来一下，卡尔。」她把他拉进她的粉红色乐园，让他站在萝思的办公桌前，桌上有份特里格费对于瓶中信的说明。
「你看这个。前面几行，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
救命
我们在一九九六年二月十六日被绑架了──在巴勒鲁普的劳特鲁凡街公车站──那男人身高一百八十〇〇，黑色短发……
「你懂我的意思吗?」
卡尔点点头。
「接下来是特里格费建议的句子。」
有邪恶的蓝色眼睛 右边〇〇有个疤痕──
「嗯，可惜我们尚未得知疤痕在哪个部位。」卡尔忽然说。「特里格费没有注意到疤痕，他和保罗也没有讨论过。不过特里格费说，保罗就是会将这种小事看在眼里，或许别人身上的缺陷可以让他面对自己的美中不足?不过，妳先继续说下去。」
她点点头。
他开着一辆天蓝色的货车──我们的父母认识他──他叫作佛来迪‧布什么的──他威胁我们，而且用电触击我们──他要杀死我们──
「这些句子给人的印象非常强烈，彷佛确有其事。」卡尔闭嘴不再说话，凝望着天花板，上头有只恶心的苍蝇在飞来飞去，嘲笑着他。他定睛观察苍蝇，牠身上是不是有立可白的痕迹?他不解的摇摇头。这是那只他先前用立可白瓶子瞄准的苍蝇吗?见鬼了，这段时间牠都躲在哪里?
「我们都同意，案发时特里格费人在现场，而且意识清醒。」伊儿莎不放弃继续说。「信中这一段与凶嫌的外表特征有关，但透过特里格费的说明，我们对于凶嫌的样貌得以有更加具体的掌握，目前只欠缺瑞典的凶嫌肖像画。」然后她指着下面几行。「接下来的句子我不是很有把握，问题在于，过去发生的事实是否真如我们所想象。大声念出来，卡尔。」
「大声念出来?妳也可以自己念啊!」他是皇室剧院成员还是什么吗?
她拍拍他的肩膀，还拧了一下他的胳膊。「念吧，卡尔，这样你对内容会更清楚一点。」
他自暴自弃的摇摇头，然后清了清喉咙。这只得了失心疯的母鸡。
他先用一块布摀住我的嘴，然后摀住我弟弟的──我们开了快一个小时的车，目前人在靠近海边的某个地方──附近有风力发电机──这里很臭──救救我们──快点──我弟弟叫作特里格费，十三崴──而我是保罗，十八岁──
保罗‧霍特
她用手指无声鼓着掌。
「非常好，卡尔。的确，我知道特里格费对于大部分的细节很有把握。但是关于风力发电机，难道不可能是其他东西吗?其他词汇也有同样的疑问。还有，如果欠缺的文字背后有我们没想到的可能性怎么办?」
「保罗和特里格费根本没谈过风力发电机的事情，嘴巴被胶带贴着，怎么讨论?但是特里格费记得他们听到低沉的轰轰声。」卡尔说。「更何况特里格费相信保罗精通声响和技术设备。但是没有错，那声响有可能是别的东西。」
卡尔眼前浮现在瑞典时，特里格费哭肿着双眼，在晨曦中静静读着瓶中信的身影。
「这封信对特里格费造成很大的影响。他多次提到整封信完全符合他哥哥的作风，几乎没有标点符号，只有几个破折号，而且写出来的文句和保罗说话的方式如出一辙，阅读这封信就像听见他说话。」
卡尔将影像赶出脑外。明摆在眼前的一件事是，只要特里格费振作起来，他们就必须立即让他到哥本哈根一趟。
伊儿莎蹙起双眉。「你到底有没有问过特里格费，他们被关在船屋那几天是否真的起风?你和阿萨德查阅过气象纪录吗?有没有询问过气象机构?」
「二月中吗?那个时候风还很大，风力发电机应该仍在运转。」
「哎哟，就算是如此，你们究竟询问过没有?」
「把这个问题转达给帕斯高，伊儿莎，他正在追踪风力发电机这条线索。我有其他任务要交代给妳。」
她在办公桌边缘坐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应该去和各个协会和自助团体谈谈有关被教派驱逐出去的人，对吧?」她把自己的袋子拿过来，从中翻出一包洋芋片。卡尔还来不及开口回答，她已经扯开包装，压碎了里头一半的洋芋片。
他惊讶得目瞪口呆。
※
他回到办公室，翻开丹麦气象机构的档案资料，发现最久只回溯到一九九七年。于是他干脆打电话到该机构，自我介绍一番后简单提出问题，心中预期自己得到的答案应该不会太复杂。
「妳可以告诉我，一九九六年二月十六日之后的天气状况吗?」
几秒钟后，对方已回复答案。
「二月十八日，丹麦全境笼罩在严重的暴风雪中。全国有三到四天的时间与外界断绝交通，丹麦与德国边境也关闭了。」电话那端的女士说。
「真的吗?北西兰岛也是同样状况?」
「全国都一样。但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在南部，丹麦北部辽阔地区的街道还能通行。」
真是该死，他们为什么没有早点查清楚气候状态?
「妳说暴风雪很大，是吗?」
「是的，没错。」
「那么，风力发电机在这样的天气中会怎么样呢?」
那位女士没有马上回答。「你想要了解暴风雪是否太过强劲，影响风力发电机的转动吗?」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妳认为在此种气候状况中是否必须停止风力发电机运转?」
「哎，我不是气象专家，不过，是的，在那样的天气中当然一定要停止风力发电机转动，否则叶片会整个脱落。」
卡尔点燃一支烟陷入沉思。被关在船屋里的孩子会听见什么呢?他们被炼在里头，挨饿受冻，看不见外面世界的状况。他们是否能感觉到暴风雪来临?
卡尔叫出帕斯高的手机号码，按下按键。
「是。」对方说。尽管只有一个字，听起来却相当不友善。
「我是卡尔‧穆尔克。你查过当年两个孩子被关起来时的天气状况了吗?」
「还没有，不过之后会去询问。」
「你可以省点力气了。在他们被关在船屋的五天当中，最后三天丹麦有暴风雪。」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典型的帕斯高评论。
「不用调查风力发电机了，帕斯高，因为风速非常强劲。」
「好，不过你刚说最后三天，那么前两天呢?」
「特里格费告诉我，五天当中他一直听到轰轰声，最后三天声音较为微弱。可能是因为暴风雪的关系，风雪多少遮蔽了声音。」
「嗯，也许。」
「我只是认为应该让你知道这件事。」
卡尔内心窃笑。帕斯高一定因为自己没有查出这点而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所以你必须寻找其他声响来源，」他继续说，「寻找另外一种轰轰声。对了，鱼鳞调查得如何?有眉目了吗?」
「快了。鱼鳞现正躺在生物研究所海洋生物组的显微镜底下。」
「显微镜?」
「是的，或者诸如此类的仪器。我已经知道那是鳟鱼。现在比较大的问题是，必须辨认出是海鳟鱼还是峡湾鳟鱼。」
「这两种鳟鱼不同吗?」
「不同?我不这么认为。海鳟鱼和峡湾鳟鱼的不同在于，峡湾鳟鱼不会游走，而是留在当地，也就是峡湾。」
又来了!卡尔心里吶喊一声。伊儿莎、阿萨德、萝思，现在再加上帕斯高，对他这样一个区区副警官来说，实在有点吃不消。
「还有一件事，帕斯高，再打一次电话给特里格费‧霍特，问他是否知道他们被关起来的那几天的天气状况。」
他手机还没切断，室内电话就响了起来。
「安东森。」对方只丢了这么一句，但光是说话的语气便足以让人提高警觉了。
「你的助手刚才和萨米尔‧迦齐在警卫室争吵，随后打起来了。如果我们自己不是警察，早就打电话报警了，麻烦你好心过来把那个疯子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