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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开往卡尔斯港市的前二十公里的路程上,卡尔抽了四支烟,想抑制住特里格费‧霍特那杯可怕咖啡引起的颤抖。早知如此,昨天傍晚就该把话问完,马上开车打道回府,现在他就能在肚皮摊上一份报纸,舒服的赖在床上,鼻子里充盈着莫顿准备的煎饼香气。

  但是,现在他却是满嘴苦涩恶心。

  还需要三小时才能回到家里的星期六上午,真是可怜他的屁股还需要夹紧那么久的时间。

  车内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以挪威民间乐器哈丹格尔提琴演奏的华尔兹,这时,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

  「喂,卡乐(Kalle),你在哪儿?」电话那端传来这句话。

  卡尔又看了一次手表。现在才九点,这表示事情不妙。他继子上次在星期六一大早醒来是什么时候的事?

  「发生什么事了,贾斯柏?」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火冒三丈。「我受不了和维嘉住在一起了。我要搬回去。可以吗?」

  卡尔将收音机的声音转小。「什么?回家?醒醒吧,贾斯柏。维嘉已经发出最后通牒,她也想搬回来。如果我不答应,她会把房子卖掉,拿回属于她的一半。所以说,你他妈的要住在哪儿?」

  「可是她不能这样做啊,对吧?」

  这少年对自己母亲认识之贫瘠,着实到了令人哑口无言的地步。「怎么回事,贾斯柏?你为什么又想搬回来了?你受够了花园小屋坑坑洞洞的屋顶啦?还是你得亲自洗衣服呢?」

  卡尔不由得笑了起来。啊哈,一大早可以小小挖苦人,感觉挺不赖。

  「从那儿去阿勒勒的中学远得要命,烦死人了。而且维嘉一天到晚都在唉唉鬼叫,我没兴趣一直听她抱怨。」

  「唉唉鬼叫?怎么回事?」问题一出口,卡尔马上后悔了。干嘛问这种白痴问题?「算了别说,贾斯柏。我完全不想知道。」

  「哎呀,卡乐,别这样啦!她身边没有男人的时候,就会这个样子,而她现在最好没有男朋友。真是恶心死了!」

  身边没有男人?那个戴橡胶框眼镜的诗人上哪儿去了?他找到另外一个不会喋喋不休,懂得适时闭上嘴,而且口袋更深的女神了吗?

  卡尔望向窗外湿答答的景物。卫星导航建议他行驶洛德毕和布雷纳─霍毕,但是这段路多弯道,而且路面湿滑。这个国家他妈的种了多少树啊?

  「所以她才想搬回罗索霍特公园,」贾斯柏又说,「因为你始终在她身边。」

  卡尔摇摇头。这个奉承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好吧,贾斯柏。我清楚告诉你,维嘉想都别想要搬回我那儿!听着,只要你能让她打消念头,我给你一千克朗。」

  「啊哈,要怎么做?」

  「怎么做?年轻人,这很明显吧。帮她找个男人呀!要是你在这个周末前办到的话,再加码一千,一共两千克朗,而且你还可以搬回家来。否则免谈。」

  一箭双鵰。卡尔很满意自己的提议,但贾斯柏在电话另一端听得目瞪口呆。

  「还有,你搬回来后,我不想听到你抱怨哈迪和我们住在一起的事,如果你不中意家里那些香味的话,请继续住在维嘉那栋位于大草原中的小屋吧。」

  接下来停顿了好一阵子。那个提议必须先通过青少年特有的滤网──自动防卫机制外加懒惰和麻木冷漠。

  「两千克朗,你说的。」贾斯柏随后开口说。「好,我马上去贴纸条。」

  「随你便。」卡尔怀疑这个方法会有用,倒不如邀请几个破产的艺术家到花园小屋作客还比较实际。就说卖屋时免费附赠前任屋主,而且还是个过时的嬉皮女子,那些艺术家绝对会对小屋改装后的工作室赞不绝口。

  「你想在纸条上面写什么?」

  「没概念,卡乐。」他陷入沉思,一定要很特别才行。

  「要不然这样写好了:你们好啊,我母亲身上气味清香,她想找一位味道清新的男子。坏脾气的穷光蛋敬谢不敏。」他忍俊不住大笑出声。「哈,没错。哎,也许你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拜托,卡乐!」贾斯拍又出现那种平时的沙哑声。「你现在可以到银行去了。」这句话才刚说完,电话马上挂了。

  卡尔继续急驶,车窗外的景致快速从两旁飞过,维嘉的花园小屋逐渐在他脑中淡去,眼前又出现典型的瑞典风景,红棕色的屋舍与吃草的牛群笼罩在滂沱大雨中。

  手机通讯有时候会将互不相关的事情串连在一起。

  卡尔走进屋时,哈迪脸上对他浅浅微笑,但似乎带着某种阴郁的神情。

  「你上哪儿去了?」他轻声问,莫顿擦掉他嘴边的马铃薯泥。

  「去了瑞典一趟,开车到布来金,在那儿过了一夜,接着今天早上被关在卡尔斯港市的一间美轮美奂的派出所门外。他们的办事效率比我们还糟,如果你在星期六遇到犯罪事件,算你倒霉。」卡尔路出嘲讽的贼笑,但哈迪完全不买账。

  其实他说的也不完全正确。派出所门外有个电话,旁边的牌子上写着:「有事请按B。」他按了,但是警员回答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对方试着用带有瑞典口音的英文再说一次,卡尔更是一头雾水。

  于是他干脆闪人。

  卡尔拍拍他房客肥厚的肩膀。「谢了,莫顿。接下来让我来喂吧。你可以帮我煮杯咖啡吗?拜托不要煮太浓。」

  他看着莫顿的大屁股一路摇晃到厨房去。他最近几个星期难不成狂嗑奶油干酪吗?两个拖拉机轮胎也比不上那对臀部!

  他转向哈迪说:「你看起来不太开心。怎么了?」

  「莫顿正在慢性谋害我。」哈迪低声说,然后张着嘴大口喘气。「他一整天不断喂我吃东西,好像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我称呼为强迫进食,而且食物油腻到我一直想上厕所。我实在搞不懂,毕苋清理排泄物的人是他啊。你可以请他别来烦我吗?中间稍微休息一下。」卡尔正把一汤匙的食物送到他嘴边,他摇了摇头。「还有,那些闲扯淡简直让我抓狂!派瑞丝‧希尔顿①、王位继承法,还有退休金给付等一堆鸟事,从早讲到晚,到底千我屁事?内容没有一点营养,像毫无逻辑可言的泥浆。」

  ①Paris Hilton,美国有名的社交名媛、演员、歌手和模特儿,也是著名希尔顿酒店集团继承人之一。

  「你不能自己告诉他吗?」

  哈迪闭上眼睛。好吧,他显然试过了。莫顿的个性像头驴子一样固执,不可能说变就变。

  卡尔点点头。「没问题,我会和他说,哈迪。除此之外还好吗?」他问得很谨慎,因为这种问题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地雷。

  「我有幻肢痛②。」

  某些人在失去四肢后会产生一种幻觉,他们感觉失去的四肢仍旧附着在躯干上、并和身体的其他部分一起移动。

  卡尔看见哈迪的喉结因为呑咽而艰难的动着。

  「你想喝点东西吗?」他从床边的支架上拿了瓶水,小心将弯曲的吸管放进哈迪的嘴里。莫顿和哈迪若是翻脸了,这些事情谁来做?

  「幻肢痛?哪里?」卡尔问道。

  「我想是在膝盖后面,很难说得清楚。感觉就像有人拿钢刷戳我。」

  「你想打一针吗?」

  哈迪点点头。等下他会叫莫顿来帮哈迪打针。

  「手指和肩膀的感觉呢?你还可以动关节手腕吗?」

  哈迪的嘴角往下垂,答案不言自明。

  「说到幻觉,你是不是曾和卡尔斯港市的警察合作过一件案子?」

  「为什么问起这件事?那和幻肢痛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只是联想到一件事。我需要当地的绘图员来画凶嫌肖像,我在布来金有个目击证人,他可以说出凶手的特征。」

  「然后呢?」

  「情况非常紧急,但是该死的瑞典派出所,他们现在的休息时间也可以媲美丹麦警方了。就如我刚才说的,今天早上七点,我站在卡尔斯港市的艾力克─达尔博格路一栋巨大的黄色建筑物前面,有个牌子上写着:『办公时间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星期六与星期天休息。』看得我整个人完全目瞪口呆。星期六耶!」

  「那我该做什么?」

  「你可以请求你在卡尔斯港市的朋友帮哥本哈根悬案组一个忙。」

  「你怎么知道我的朋友还在卡尔斯港市工作?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就算如此,他也一定还在某个地方。你只要告诉我姓名,我自己能查出来。他应该还在当警察,他不是个模范警察吗?你只要请他拿起电话打给绘图员就好,这事应该不难办。如果我们的瑞典同事开口请你帮忙,你难道不会答应吗?」

  哈迪沉重的眼皮看起来不是好事。他说:「就算在你的目击证人附近找到一个绘图员,周末的费用也会比较昂贵。」

  卡尔看着莫顿帮他把咖啡端来放在床头柜上。如果对他这个人不够了解,可能会以为他将一壶油浓缩成一杯黝黑的东西。

  「卡尔,你能回来真是太棒了。」莫顿说。「这样我就可以离开了。」

  「离开?你要去哪里?」

  「参加穆斯塔法‧淞尼的追悼游行。两点开始,在诺勒布罗电车站集合。」

  卡尔点点头。穆斯塔法‧淞尼,飚车族与移民帮派在争夺毒品地盘的冲突中一名无辜牺牲者。

  莫顿举起手,轻轻摇晃手中不知打哪儿来的旗旛,大概是面伊拉克国旗。

  「我和班上一个住在米耶纳公园的同学一起去,他就住在穆斯塔法被射杀的住宅区。」

  当别人说出这种过于牵强的团结言论时,或许会感到一丝犹豫,但莫顿绝非这种人。

  ※

  他们几乎是并排躺着。卡尔舒服的窝在沙发一角,脚摆在茶几上;哈迪瘫痪的硕长身体侧躺在病床上,眼睛从卡尔打开电视后就一直闭着。他嘴角的苦涩似乎慢慢平复了。

  他们就像对老夫老妻,在一天将尽,免不了看见浓妆艳抹的新闻主播之际,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星期六晚上该做的事只有睡觉,如果他们牵着手的话,画面就更完美了。

  卡尔强迫自己抬起沉重的眼皮,才发现他一直呆滞望着的新闻是今天最后的节目。

  该让哈迪睡觉了,自己也要上床好眠一顿。

  他瞪着电视屏幕。画面中,穆斯塔法‧淞尼的追悼游行队伍安宁庄严的沿着诺勒布罗街前进,数千张沉默的脸庞从摄影机前一一滑过,浅红色的郁金香从街道两旁的窗户飞落到灵车上,来自各国的移民与许多丹麦人伴随着灵车缓缓而行,许多人手牵着手。

  哥本哈根的喧嚣混乱在此刻全部沉寂了下来,帮派冲突并不是全体人民的战争。

  卡尔不由得点点头。莫顿能去参加这次游行非常好,阿勒勒这儿参与的人应该不多,他自己就没出席。

  「阿萨德在那儿。」哈迪轻声说。

  卡尔注视着他。他这段时间都醒着吗?

  「在哪里?」他看向电视,一下子就在人行道的群众中认出阿萨德。

  和别人不同的是,阿萨德的眼睛并未看向灵车,而是凝视着后头的人群。他的眼神从一头转向另一头,动作细微得像是隐身在灌木丛中盯着猎物的猛兽,表情非常凝重。接着画面就跳掉了。

  「见鬼了,那是什么?」卡尔无疑是对自己喃喃自语。

  「看起来像是在进行秘密任务。」哈迪咕哝着说。

  ※

  三点左右,卡尔因为剧烈的心跳而苏醒,身上的棉被像铅一样沉重,感觉好似突然发起高烧,或是有群病毒定居在他身上,瘫痪他的神经系统。他用力呼吸,手抓着胸膛。我为什么会感到恐慌?卡尔心想,渴望身边有只能让他握住的手。

  他睁开眼睛,四下一片漆黑。

  被汗浸湿的T恤黏贴在身上,卡尔想起以前曾经出现过类似的情形,当时崩溃的原因是亚玛格岛上发生在他、安克尔和哈迪身上的枪击案,难道这枚炸弹仍然持续运作中?

  梦娜曾建议他回想那次意外事件,唯有彻底穿透它,才有办法与之保持距离。

  于是他握起拳头,回想哈迪被射中,而他自己被射偏的子弹擦伤额头时地板的晃动;回忆哈迪撞在他身上,两人一起跌倒在地,血流得他满身的感受;想起安克尔虽然身受重伤,仍英勇扑向敌人的情形;最后,一发子弹让安克尔的心脏血液渗入地板里。

  他一再仔细思索当时的情况,对于自己未能采取行动羞愧不已,并且记得哈迪纳闷为何会发生这一切的惊愕神情。

  但是,心跳依然没有减缓。

  他妈的真要命,他连着咒骂好几次,然后打开电灯给自己点了根烟。明天他要打电话给梦娜,告诉她情况又恶化了。打电话给她的时候,他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充满魅力,外加一点点虚弱,这么一来,或许除了咨询之外,她会给他更多好处。反正爱怎么幻想是个人自由。

  一冒出这个念头,他不禁微微一笑,深深吸了口烟,然后闭上双眼,感觉心脏依旧猛跳个不停。他会不会真的生病了?

  他下床拖着身子走向楼梯,全身精疲力尽。倘若要命的心脏病真的发作,他可不想一个人孤单躺在楼上。

  走到楼梯时,卡尔昏了过去,等到他醒过来,看见莫顿在他的头旁边猛挥着伊拉克国旗。

  ※

  急诊室医生的眉毛表明卡尔白来一趟。诊断结果只有简单扼要一句话:疲劳过度。

  疲劳过度!多么污辱人啊,更别提医生典型的评论和几颗让卡尔一觉到隔天才会醒来的药丸。他星期天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半,脑中充斥着许多毛骨悚然的景象,不过心跳总算恢复正常了。

  卡尔脚步踉跄的走下楼。哈迪一看到他便说:「贾斯柏要你打电话给他。你还好吧?」

  卡尔耸耸肩回答:「我的脑子里老是有东西嗡嗡作响,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哈迪努力挤出微笑,而卡尔则是恨不得咬掉舌头。考虑哈迪的情况,开口前必须经过三思。

  「我思考了一下阿萨德昨天傍晚的行径。」哈迪说。「你对他究竟了解多少,卡尔?你不是早该见过他家人了吗?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去拜访他了?」

  「为什么这么说?」

  「对自己的伙伴毫不关心,难道是正常的吗?」

  伙伴?阿萨德何时成了他的伙伴?「哈迪,我很了解你。你话中有话。说吧,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哈迪垂下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人能如此了解自己,感觉很棒。

  「我只是想说,在电视上看到他时,我忽然有不同的看法,彷佛我不认识这个人。你呢?你认识阿萨德吗?」

  「你干脆问我究竟认识什么人算了。他妈的,我到底认识了谁呢?」

  「你知道他住在哪儿吗?」

  「就我所知,他住在海德斯街。」

  「就你所知?」

  他住在哪儿?家庭状况如何?还真是如假包换的盘问啊!可惜哈迪是对的,他对阿萨德几乎一无所知。

  「你刚才要我回电话给贾斯柏?」他转移话题。

  哈迪轻轻点了点头,但显然对阿萨德的事情意犹未尽。

  卡尔拿起手机。「你刚打电话来吗?」贾斯柏一接起电话,他就劈头问道。

  「你可以去提钱了,卡乐。」

  卡尔不自主的眨眨眼睛。那语气听起来该死的自信满满。

  「卡尔!我叫作卡尔。贾斯柏,你要是再叫我一次卡乐,在关键时刻,我会出现短暂耳聋,什么也听不见。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好啦,卡乐。」话筒另一端传来贾斯柏震耳欲聋的笑声。「就让我们来看看你的耳朵到底灵不灵。我帮维嘉找到男人了,你听见了没啊?」

  「啊哈。这男人是真的价值两千克朗,还是明天一早就被洗澡水泼出去了?就像那个诗人一样。若真如此,你一毛也别想拿到。」

  「那个男人四十岁,有辆欧宝车、一间店和一个十九岁的女儿。」

  「哈,竟然有这种事。你在哪儿找到他的?」

  「我在他店里贴了一张纸条,才第一张而已噢。」

  这笔钱还真容易赚到手。

  「你凭什么认为那个商人适合维嘉?他长得像布莱德‧彼特吗?」

  「想得美,卡乐。那布莱德‧彼特得在大太阳底下晒上一个星期才行。」

  「你是什么意思?他是个黑人吗?」

  「并不是真正的黑人,但也差不多了啦。」

  卡尔听着贾斯柏巨细靡遗的说起前因后果,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对方是个鳏夫,有双害羞的棕色眼睛,正好符合维嘉的条件。贾斯柏发现之后,立即将他拖到家中,结果那男子大力称赞维嘉的画廊,还失声惊呼说这栋花园小屋是他这辈子看过最舒适的地方了。于是事情便拍板定案,现在两人已经到城中心一家餐厅共享午餐。

  卡尔摇摇头。他不是应该感到天大的喜悦吗?但是肚子里反而涌起一种微妙的情绪。

  贾斯柏报告完毕后,卡尔慢动作阖上手机。莫顿和哈迪像两只路边的流浪狗眼巴巴看着他,彷佛在等待喂食。

  「祈祷好运吧,或许我们不用露宿街头了。贾斯柏帮维嘉撮合了一个理想的男人,看来我们应该还可以在这间屋子多住一阵子。」

  莫顿兴奋的大力拍手。「不会吧!」他大叫说。「维嘉的白马王子是谁?」

  「白马王子?」卡尔想要说得好笑一点,但是不太成功。「根据贾斯柏的说法,古咖玛‧辛‧帕努是赤道以北肤色最深的印度人。」

  他是不是听见两个大男人大口喘气的声音?

  ※

  这一天,诺勒布罗的外缘地区飘扬着一片蓝与白,以及深切哀痛的表情。卡尔从未看过人行道两旁站了这么多的哥本哈根足球会(F.C.Copenhagen)的球迷,个个像被打烂的苹果泥。旗帜横躺在地,啤酒瓶彷佛重得拿不到嘴边,空气中不见飘扬的战歌,只听见几声挫败的号叫在街上回荡,宛如非洲牛羚群被狮子攻击时发出的惨叫。

  他们的足球英雄以二比一输给了埃斯比约队,在取得十四次主场胜利后,输给了一支整年从未在客场赢得胜利的队伍。

  整个城市一败涂地。

  卡尔将车停在海德斯街,四下张望了一会儿。与他早年在此区巡逻时相比,如今的移民店家就像田鼠丘一般大量涌出。即使是周日,这儿也热闹非凡。

  他在一个门旁的名牌上找到阿萨德的名字,按下了电铃。宁愿白跑一趟,也不要一开始就在电话中被拒绝或是回以托词。阿萨德若是不在家,他就去找维嘉,她现在应该可以做出决定了。

  过了二十秒,还是没人来应门。

  他往后退了一步,仰望楼上的阳台,这儿和他想象中的外籍人士住宅不一样,小耳朵数量少得惊人,也不见曝晒在外头的衣物。

  「你要进来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有个金发女生将门打开。

  「谢谢。」他低声说道,然后踏入这栋水泥箱子。

  阿萨德的房子在三楼,不同于旁边两家阿拉伯邻居挤满名字的门牌,阿萨德的名字孤单立在自己门上。然后卡尔按了几下门铃,但心底有数自己白来了一趟,他弯下身,从门上的信箱孔里往内看。

  屋内似乎空荡荡的,除了广告传单和几封信之外,只看见几张可以淘汰的老旧皮沙发。

  「喂,你在干什么?」

  卡尔转过来,眼前出现一件宽大的白色运动裤,裤边有条纹,裤头上方连接一个锻炼有成的健壮躯干,再往上是一头及肩的棕色卷发。卡尔站起身来。

  「我来找阿萨德。你知道他今天是否在家吗?」

  「那个什叶派教徒?他不在家啦。」

  「他的家人呢?」

  那家伙将头微微侧向一旁。「你确定你认识他吗?你该不会是要来闯空门的卑鄙小人吧?你干嘛从信箱孔里鬼鬼祟祟偷看啊?」

  他用坚实的胸膛将卡尔压到一边。

  「嘿,蓝波,慢慢来。」

  卡尔用手抵着对方布满肌肉的胸膛,一边在夹克内袋摸找着警徽。

  「阿萨德是我的朋友,既然你在这儿,那么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那家伙目不转睛望着卡尔递过去的警徽。

  「谁会和拿这种烂东西的家伙当朋友啊?」

  壮汉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卡尔赶紧抓住他的袖子。

  「也许你可以好心回答我的问题,那将……」

  「去死吧,你这个死白痴!」

  卡尔点点头。三点五秒后,他会让这个蛋白质摄取过多,导致大脑短路的家伙看看谁才是白痴。他已准备好要出手,但还来不及揪住对方衣领,以侮辱警员的罪名逮捕他时,就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拜托,彼拉,怎么回事啊?你难道没看见警徽吗?」

  卡尔转过身,一个体型更加壮硕,一看就是举重选手的人跃入眼帘。他身上那件庞大的T恤若是购于一般商店,那家店的货色一定很齐全。

  「请原谅我兄弟的行为,他呑了太多类固醇了。」他边说边向卡尔伸出宛如一座中型市镇规模的大手。「我们不认识哈菲兹‧阿萨德。我只看过他两次,他是不是头圆圆的、浓眉大眼,长相有点滑稽的人?」

  卡尔点点头,放开了那只大手。

  「说实话,」那个男人继续说,「我不认为他住在这儿。至少没和家人住在一起。」他微微笑了一下,「一家人挤在只有一间房的屋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

  卡尔开车前往维嘉的花园小屋。抵达后,他先打电话给阿萨德,但拨了两次都没人接,他只好下车,深深吸口气后迈步走上庭院小径。

  「哈啰,我的天使。」维嘉满口甜言蜜语奉承着说。

  客厅里小型扬声器传来他从未听过的音乐。是有人弹奏着西塔,还是某种可怜的动物受苦哀叫的声音?

  「那是什么?」他问道,用手紧紧把耳朵摀住。

  「曲调很优美,对吧?」她跳了几个舞步,有点自尊心的印度人绝不会夸奖她跳得好。「CD是古咖玛送我的,之后还会有更多。」

  「他在吗?」在只有两个房间的屋子提出这种问题真是蠢到不行。

  维嘉脸上散发光采。「他在店里。他女儿必须去参加冰壶运动,所以没办法顾店。」

  「冰壶运动?很好。印度几乎没有什么典型的运动。」

  她拍打了他一下。「我会说是旁遮普邦①,他是从那儿来的。」

  「好吧,所以他不是印度人,而是巴基斯坦人。」

  ①Punjab,印度与巴基斯坦都有此地名。

  「错,他是印度人。不过你不需要为此伤脑筋。」

  卡尔在一把老朽的安乐椅上重重坐下,让自己陷进座椅中。「维嘉,事情不能这样下去。贾斯柏老是搬来搬去,妳一下子威胁要这样,一下恐吓要那样。我几乎不清楚我现在住的那栋房子是否属于我。」

  「唉呀,只要和共享财产的另一半还拥有婚姻关系,事情就会这样。」

  「那正是我的意思。我们难道不能做出恰当的协议,让我付妳一笔费用吗?」

  「恰当?」她把话音拉长,听起来很可疑。

  「是的,妳把妳那一半让给我,我们谈定一个价钱,例如二十万克朗,之后我每个月会付给妳两千克朗。这样不是很妥当吗?」

  看得出来她脑中的机器正在运算着。如果金额小一点,她还可能会搞错,但是当后面的零够多,她反而成了运算天才。

  「最亲爱的朋友,」维嘉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让步。「这种事不能在短短的午茶时间做出决定,或许我们可以另外找个时间谈谈,不过金额可能要再高一点。谁知道人生会发生什么事呢?」她忽然无故纵声大笑,而卡尔一如往常不明所以。

  他真希望把心一横,鼓起勇气建议找个律师来解决问题算了,不过他就是没这个胆。

  「不过你知道吗,卡尔?我们是一家人,应该要互相扶持。我知道你和哈迪、莫顿还有贾斯柏都很喜欢罗棱霍特公园那儿。你们若是住不成,岂不是太遗憾了。这点我明白。」

  他凝视着她,彷佛意识到她马上会提出让他惊吓过度而说不出话的建议。

  「所以我考虑了一下,我愿意暂时不去烦你们。」

  她说出口了。不过,那个什么古咖啡的不知何时会对她不断在耳边碎嘴唠叨失去耐性,到那时候该怎么办呢?

  「但是,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从那张嘴抛出的要求很可能会酿成大麻烦。

  「我想……」他还没说完,就被硬生生打断。

  「我母亲很希望你去看她。她经常提到你,卡尔,你永远是她的最爱。我希望你每个星期抽空去看她一次。我们能达成这个协议吗?你可以从明天开始。」

  卡尔咽下一大口口水,这种事着实会让一个大男人口干舌燥。维嘉的母亲!那个古怪的老太婆花了四年才接受他是她的女婿耶。她终其一生认为上帝是为了找乐子才创造这个世界。

  「卡尔,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不过自从她患了老年痴呆后,已经没有那么糟糕了。」

  他又深深吸进一口气。「我不确定有没有办法一个星期去看她一次,维嘉。」他察觉到她脸上的线条蓦地变得僵硬。「不过,我试试看吧。」

  她朝他递出手。每次当他勉强做出对她而言显然只是权宜之计的承诺时,两个人一定要握手。

  ※

  卡尔开车到乌特斯利沼泽公园,将车停在巷子里。他只身一人待在公园,感觉孤单寂寞。虽然家里热闹有生气,但那并不属于他,就算他去上班工作,也恨不得能够离开。他没有培养任何兴趣,也不从事运动,并且讨厌放假时还要和陌生人一起度过,至于上酒吧喝两杯,他也没渴到那种程度。

  如今一个戴头巾的男人鼓起勇气,展开攻势猛烈追求他未来的前妻,动作比租个色情片还快速,接着他又发现自己对于所谓的伙伴也一无所知。阿萨德根本不住在自己所说的那个地址。

  他深深吸入沼泽涌现的氧气,同时又感觉到汗飙了出来,手臂上起鸡皮疙瘩。可恶!难道又要再来一次了吗?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发作第二次?

  他病了吗?

  他从口袋拿出手机,直盯着屏幕上的号码。梦娜‧易卜生的号码。打电话给她会有多危险呢?他就这么呆坐了二十分钟,感觉心跳逐渐加快,最后还是按下了绿色通话键,心里祈祷这位心理医师星期天晚上不会拒绝帮人看病。

  「喂,梦娜。」对方接起电话后,他轻声说道。「我是卡尔‧穆尔克。我……」他正想告诉她自己很不舒服,需要找人谈话,她却没让他把话说完。

  「卡尔‧穆尔克!」梦娜打断了他,感觉不是特别想与人接触。「听着,从我回来后,便一直等着你的电话。现在是时候了。」

  ※

  他坐在她的沙发上,客厅里散发着女性芳香,那种感觉和当年他趁校外郊游和一个长腿女孩站在几间木屋后面,让她把手伸进裤裆里一样,迷惑、跨越界线,还有搔痒难耐。

  但梦娜不是某个乡下面包师傅满脸雀斑的女儿,他的身体反应清楚证明了这一点。每当她的脚步声在厨房响起,他就能感觉胸前口袋附近危险的剧烈跳动,差点没晕过去。

  他们刚开始先是客套寒暄了几句,然后谈论一下他最近发作的状况。言谈间两人喝了一杯金巴利,气氛轻松一些之后,又喝了两杯。最后他们聊起她的非洲之旅,话题开始前先吻了一下。

  或许他的恐慌感和现在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有关。

  梦娜拿着某种三角形的东西回来,她称之为晚餐。但当两人在此独处,她穿着紧绷贴身的衬衫时,谁还有心思想到吃的?

  时候到了,卡尔,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若是有个名叫什么古咖啡,胡子浓密得能编成辫子的男人都办得到,你也不会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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