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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伊奈姬

  无论如何,她还是跟着他了。

  如果你曾对我有过一丁点的在乎。

  伊奈姬在跃过一个烟囱时,发出一声轻哼。这让人有点不快。她曾有过无数次摆脱卡兹的机会,但从未抓住过。

  他不是个适合过正常平凡生活的人。难道她是一个会找个善良的丈夫,为他生几个孩子,然后在他们睡着后,打磨她的刀子的人吗?她怎么解释自动物园之后就噩梦不断?或者她双手沾染的血腥呢?

  她能感觉到卡兹的手指按在她的皮肤上,感觉到他的唇拂过她的脖子,看到他瞪大的双眼。巴伦最致命的两个人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在两人不彻底倒下的情况下,勉强碰触到对方。但他们尝试过了。他尝试过了。或许他们可以再试试。这是一个愚蠢的愿望,一个女孩感性的希冀;一个未曾被人贩子偷走,未曾遭受过坦特·海琳的毒打,未曾变得遍体鳞伤,未曾被悬赏通缉的女孩的愿望和希冀。卡兹一定会嘲笑她的乐观。

  她想起了杜亚莎,她的影子。她的梦想是什么呢?是马蒂亚斯所说的王位吗?给她神明献祭的杀戮?伊奈姬毫不怀疑自己还会见到那个象牙琥珀色的女孩。她想要相信,再次重逢时,胜者会是她,但她不能否认那个女孩的天赋。也许她真的是一个公主,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孩,一个接受过杀人能力培训,注定要成为故事里的女英雄一样伟大的人物。那伊奈姬从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她前进路上的障碍?死亡祭坛上的贡品?像个普通的街头混混一样打架的苏里女孩?苏里杂技演员中的污点?也许是她的神明把杜亚莎带到了这里。谁会记得你这样的女孩,伽法小姐?或许这就是让伊奈姬为她杀害的那些人偿命的方式。

  也许吧。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有债要还。

  滑下一个排水管时,伊奈姬发出嘶的一声,感觉到大腿上的绷带松开了。她可能会在建筑物的轮廓线上留下一串血迹。

  他们离斯兰特越来越近了,但她一直躲在暗处,确保和卡兹拉开距离。他总能在别人毫无察觉时,感觉到她的存在。他会时不时地停下来,没有意识到有人在观察他。他的腿伤要比他伪装出来的样子严重很多。但她不会干涉斯兰特的事。至少在这一点上,她可以遵从他的意愿,因为他说得没错:在巴伦,实力是唯一作数的货币。如果卡兹不独自面对这次挑战,他会失去一切——不仅仅是赢得德勒格斯成员支持的机会,更是任何再次在巴伦自由行走的机会。她常常想要一点点地抹掉卡兹的傲慢,但她无法忍受看着他的骄傲被剥夺。

  他沿着他们一起设计的路线前进,在格伦斯坦特的屋顶上躲躲闪闪,很快,斯兰特的后背就映入眼帘——逼仄,靠在相邻的建筑物上,木瓦三角墙被煤烟熏得漆黑。

  她曾有多少次是以这样的方式靠近斯兰特的?对她而言,这是回家的路。她在顶楼看到了卡兹房间的窗户。在不计其数的时光里,她曾坐在那窗台上,一边喂聚集在那里的乌鸦,一边听他说着计划。在它下面稍微偏左的地方,她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卧室的银色窗户。她突然意识到,不论拍卖会成功与否,这都是她最后一次回斯兰特了。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卡兹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了,也听不到他的拐杖敲击斯兰特晃晃悠悠的台阶,让她可以从敲击节奏中判断当晚情况究竟是好是坏。

  她看着他笨拙地从屋顶上爬了下来,撬开了自己房间窗户上的锁。等看不见他了,她才继续沿着陡峭的三角墙来到了斯兰特的另一边。她没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跟他用一样的方式下去。

  在房子的前面,就在檐线下面,她发现了一个用来拽重货物的金属钩。她一把抓住了它,没有理会受惊的鸽子发出不满的咕咕声,然后用脚推开窗户,在闻到鸟屎味时皱了皱鼻子。她溜了进去,穿过屋梁,在暗处寻了个地方,然后等着,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如果有人抬头,就会看到她像蜘蛛一样待在一个角落里,但谁会想起抬头看呢?

  往下看去,入口处十分热闹。显然,早上游行的欢乐气氛弥漫了一整天。人们从前门进进出出,叫喊着,笑着,唱着。几个德勒格斯成员坐在吱嘎作响的木楼梯上,来回递着一瓶威士忌。西格——珀尔·哈斯克尔最喜欢的打手之一——用锡制哨子反反复复地吹着同样的三个音符,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一群吵吵闹闹的家伙破门而入,跌跌撞撞地冲进入口,像傻子一样喊叫着,跺着地板,像鲨鱼一样互相撞击。他们握着钉满了生锈的钉子的斧柄,刀,以及枪,有的甚至在眼睛周围画着黑色的乌鸦翅膀。在他们身后,伊奈姬瞥到了几个没有被这种兴奋感染的成员——一头黄发的安妮卡,精瘦的罗德,珀尔·哈斯克尔曾提议卡兹让他当蜘蛛人,还有壮实的打手克格和皮姆。他们躲在墙边,在其他人大喊大叫时,彼此交换着不快的眼神。他们是卡兹获得支持的最大希望,她想。他们是德勒格斯中最年轻的成员,这几个少年是由卡兹带进帮派,并进行管理的,他们工作最努力,干的活儿也最累,只因为他们是新来的。

  但卡兹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进自己的办公室是事出有因,还是仅仅因为从那儿去楼顶最方便?他是想和珀尔·哈斯克尔谈谈吗?在入口处就可以将所有的楼梯一览无余。卡兹没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走下楼梯,除非他进行乔装打扮。那他如何用那条受了伤的腿走下楼梯,而不被人认出呢,她实在想不明白。

  聚在下面的人发出了欢呼声。珀尔·哈斯克尔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灰色的脑袋在人群中穿梭。今天的庆祝活动上,他穿了一身鲜艳的衣服——深红色的银色格子马甲,犬齿条纹的裤子——很土,却很像德勒格斯之王,而德勒格斯几乎是卡兹一手建立起来的。他一只手挥动着他最喜欢的顶部插着一根羽毛的帽子,另一只手拿着拐杖。有人在拐杖顶部弄了一个卡通版的乌鸦。这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卡兹对珀尔·哈斯克尔而言,比儿子还要靠得住。虽然这儿子狡猾、残忍、并且会杀人。

  “觉得咱们今晚能逮到他吗,老头?”巴斯蒂安一边问,一边用一根难看的棍子敲着自己的腿。

  哈斯克尔把拐杖当成权杖般举了起来。“如果有人能拿到那笔赏金的话,那一定会是我的人!对不对?”

  那群人欢呼起来。

  “老头。”

  卡兹如岩盐般刺耳的声音穿过了嘈杂的人群,盖过了喋喋不休的喧闹话声,伊奈姬猛地抬头。每一只眼睛都向上看去。

  他站在楼梯顶部,俯视着快要散架的那四段楼梯。她意识到他之前暂作停留,换了衣服,身上的衣服完美地勾勒出了他的身体线条。他拄着拐杖站着,头发自苍白的额头一丝不苟地梳向后面,宛若一个黑色玻璃雕塑,雕塑边缘无比锋利。

  哈斯克尔一脸吃惊,看上去颇为滑稽。然后他笑了起来。“行吧,我就是个狗娘养的,布莱克。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最疯狂的混蛋。”

  “我会把这当成一种恭维。”

  “你不该来这儿的——除非你是来自首的,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我不会再为你赚钱了。”

  珀尔·哈斯克尔的脸因愤怒而皱了起来。“你这个无知的小混蛋!”他咆哮道,“旁若无人地在这儿晃悠,整得像在自己的府邸闲逛的商人似的。”

  “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布莱克。”西格大声嚷嚷道,手里还拿着那个锡制哨子,其他德勒格斯成员跟着点了点头。珀尔·哈斯克尔鼓励性地鼓了鼓掌。

  这是真的。卡兹总是和每个人都保持距离。他们想要的是兄弟之情,是友谊,但他从不按他们的规矩办事,他只遵从自己的规则。或许这笔账总是要算的。伊奈姬知道卡兹不会愿意一直做珀尔·哈斯克尔的副手。他们在冰庭的胜利,足以使他成为巴伦之王,但凡·埃克剥夺了这个机会。德勒格斯成员不知道他在过去的几周里取得的非凡成就,也不知道他从菲尔丹人手中夺来的战利品,更不知道那非法所得可能依旧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独自一人前来面对他们,这个少年没什么盟友,他们中认识他的人也寥寥无几,尽管他恶名远扬。

  “你在这儿连个朋友都没有。”巴斯蒂安大声喊道。

  安妮卡和其他站在墙边的人都竖起了耳朵,皮姆摇了摇头,双臂交叉。

  卡兹抬起一只肩膀,微微耸了下肩。“我不是来找朋友的。我来这儿不是为了那些被拍在沙滩上的乞丐和懦夫,也不是为了那些认为巴伦对他们有所亏欠的失败者。我是来找杀手的。那些强硬的,有驱动力的杀手。这是我的帮派,”卡兹说着,走下楼梯,拐杖敲击着木板,“而我也不会再听令行事。”

  “去拿你们的赏金吧,小伙子们!”哈斯克尔喊道。一切凝滞了片刻,有那么一瞬间,伊奈姬希望没人会听,希望他们能叛变,能反抗哈斯克尔。但随后,大坝开了闸。巴斯蒂安和西格一马当先,冲上楼梯,想成为第一个朝黑手开枪的人。

  但因为威士忌,西格动作有些缓慢,等他们爬上三楼,来到卡兹面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卡兹高高地举起拐杖,挥舞了两次,打碎了西格手臂上的骨头。他没有跟巴斯蒂安动手,而是从他身旁溜了过去,尽管他腿脚不便,行动却超乎寻常地快。巴斯蒂安还没来得及转身,卡兹的拐杖就捅在了他的大腿和膝盖之间。他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哈斯克尔的另一个走狗已经冲过来和他交锋了——这彪形大汉,人称茶壶,因为他呼吸时,鼻子会发出口哨声。茶壶的木棍袭来,卡兹跳向左边,堪堪躲过。他抡起拐杖,整个乌鸦头的重量都砸在了那彪形大汉的下颌上。伊奈姬看到茶壶的牙齿从嘴里飞了出来。

  卡兹依旧占据着高地,但他寡不敌众,他们如今像潮水一样涌来。瓦里安和斯旺冲向三楼,雷德·菲利克斯紧随其后,米罗和高尔卡也在不断逼近。

  看到卡兹那条伤腿上挨了一记时,伊奈姬抿紧了嘴唇。他有点踉跄,勉强站稳之后,躲过了瓦里安的锁链的攻击。那锁链砸在了离卡兹脑袋几英寸远的栏杆上,木屑四处飞溅。卡兹抓住锁链,利用瓦里安的冲力,把他甩到断了的栏杆上,他跌落在入口处的地上时,人群向后退去。

  斯旺和菲利克斯对卡兹进行双面夹击。雷德·菲利克斯抓住卡兹的外套,把他用力往后一拽。但卡兹逃脱了,就像东斯戴夫的魔术师表演从紧身衣中挣脱一样。

  斯旺疯狂地挥舞着他那锋利的斧头,卡兹用拐杖头狠狠地砸在斯旺的脸上。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伊奈姬也看到他的脸上被砸出了一个血淋淋的肉坑。

  雷德·菲利克斯从衣兜里摸出一袋果汁,狠狠地砸在卡兹的右手上。这一击颇为草率,但卡兹的拐杖咔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滚下了楼梯。不仅瘦得像雪貂,长得也挺像雪貂的毕土尔冲上楼梯,一把抓起拐杖,扔给了珀尔·哈斯克尔,他的狐朋狗友欢呼声一片。卡兹双手握住两边的栏杆,双脚踢在雷德·菲利克斯的胸膛上,让他滚下了楼梯。

  卡兹没有了拐杖。他摊开了戴着手套的双手。伊奈姬再次想到了魔术师。我的袖子中什么都没有。

  又有三个德勒格斯成员从雷德·菲利克斯身边一跃而过,向他扑来——米罗,高尔卡,以及长相奇怪、头发油腻、声音尖细的毕土尔。伊奈姬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米罗把卡兹推到了墙上,拳头如雨点般地落在他的肋骨上和脸上。卡兹把头向后仰去,然后撞在了米罗的前额上,发出了令人不适的咔嚓声。米罗的脚步晃了晃,卡兹占了上风。

  但他们人太多了,卡兹如今只能赤手空拳作战,血从他一侧的脸上流了下来,他的嘴唇开裂,左眼肿到睁不开,动作也变得迟缓了。

  高尔卡一只胳膊勒住卡兹的脖子。卡兹用胳膊肘撞向高尔卡的腹部,挣脱了他的控制。他向前倒去,此时毕土尔抓住了他的肩膀,用棍子猛击卡兹腹部。卡兹弯下腰去,鲜血从口中溢出。高尔卡用锁链击打卡兹头部。伊奈姬看到卡兹的眼珠向上翻。他晃了晃,然后倒在了地上。入口处的人大笑起来。

  伊奈姬来不及细想就动了起来。她不能,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他们如今把他打倒在地,用厚重的靴子在他的身体上又踢又踩。她把刀握在手里。她要把他们全都杀了,把尸体堆在房梁上,等着城市护卫队的警卫发现。

  但就在那一刻,透过楼梯扶手上的宽板条,她看到他的眼睛睁开了,与她四目相对。他早就知道她在那里。毫无疑问,他总是知道怎么找到她。他微微摇了摇头,满头是血。

  她想要大叫出声。让你的骄傲和德勒格斯,和这该死的城市一起去见鬼吧。

  卡兹试图站起来。毕土尔把他踹倒在地。他们笑了起来。高尔卡抬起腿,靴子踩在卡兹头上,跟人群互动。伊奈姬看到皮姆转过身去;安妮卡和珂格大声叫喊着,想找人阻止他们。高尔卡移开脚,然后尖叫起来,声音高昂,十分尖利。

  卡兹抓住高尔卡的靴子,把高尔卡的脚扭向一边,角度十分奇怪。他单脚跳起,试图保持平衡,一边跳一边发出奇怪的尖叫。米罗和毕土尔狠狠地踢着卡兹的肋骨,但卡兹并没有躲闪,而是以一种伊奈姬无法理解的力气,把高尔卡的腿向上退去。膝盖脱臼时,那大块头尖叫起来,倒向一边,哭着喊:“我的腿!我的腿!”

  “我推荐你以后用拐杖。”卡兹说。

  但伊奈姬能看到的只有米罗手里的刀,那把刀又长又亮。感觉那是他浑身上下最干净的东西。

  “别杀他,你这个蠢货!”哈斯克尔吼道,毫无疑问,他还在惦记着赏金。

  但米罗显然听不进去。他举起刀,径直刺向卡兹胸口。最后一秒时,卡兹翻滚起来。刀子砰的一声扎进了地板里。米罗抓住刀,想把它拔出来,但卡兹已经采取行动,伊奈姬看到他指间夹着两根生锈的钉子,就像利爪一般——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斧柄上把它们拔下来的。他猛地向上伸手,把钉子刺进米罗的喉咙,插进了他的气管。米罗在倒地之前,发出一声微弱的、哽住的口哨声。

  卡兹借助栏杆站了起来。毕土尔举起双手,似乎忘了自己手里还有一根棍子,而卡兹手无寸铁。卡兹一把揪住毕土尔的头发,把他的头往后一拽,撞在栏杆上,那声音听上去有点像枪击声,强大的后冲力让毕土尔的头跟橡胶球一样从木栏杆上弹了起来。他瘫倒在一团雪貂一样的东西上。

  卡兹用袖子擦了擦脸,抹掉了鼻子和额头流出的血。他整了整手套,从二楼的楼梯平台处俯视着珀尔·哈斯克尔,然后笑了。他的牙齿上浸着鲜红的血液。下面的人远比刚开始打斗的时候多得多。他扭了扭肩膀。“下一个谁来?”他问,好像他还要去别处赴约似的。“谁来?”伊奈姬不知道他的声音怎么能如此平稳。“这是我的日常。打架。你们最后一次看到珀尔·哈斯克尔打架是什么时候?分配工作呢?算了,你们最后一次见他在中午之前起床是什么时候?”

  “你觉得我们要因为你能打架而鼓掌吗?”珀尔·哈斯克尔讥笑道,“这弥补不了你制造的麻烦。你蔑视巴伦的法律,绑架商人的儿子——”

  “我告诉过你,这些与我无关。”卡兹说。

  “佩卡·罗林斯可不是这么说的。”

  “很高兴知道你宁愿相信普狮的人,也不相信自己人。”

  人群中传来一阵不安的低语,就像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一般。帮派如家,这种纽带和血脉关系一样强韧。

  “你疯到去与商人作对,布莱克。”

  “是够疯的,”卡兹承认,“但还不是太蠢。”

  眼下,有些德勒格斯成员相互嘀咕着,好像他们之前从未考虑过那些指控可能是凡·埃克捏造的一样。他们当然不曾考虑过。凡·埃克就是权威。如果不是真的的话,一个正直的商人为什么要对运河里的无名鼠辈做出这样的指控?毕竟,卡兹竭尽全力证明了自己无所不能。

  “有人在好妹桥上看到了你和那商人的妻子。”珀尔·哈斯克尔坚持说。

  “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儿子。如今他妻子安全地待在家里,待在她那强取豪夺的丈夫的身边,细数着赃物,和她的宠物鸟聊天呢。想想吧,哈斯克尔。我绑架那商人家乳臭未干的孩子能有何用?”

  “贿赂,赎金——”

  “我和凡·埃克作对,是因为他先和我对着干,而事到如今,他利用城市走狗和佩卡·罗林斯,以及你们所有人来扳回一局。仅此而已。”

  “这麻烦不是我自找的,小子。我没有自找麻烦,也不想卷入麻烦。”

  “但我带给你的任何东西,你都想要,哈斯克尔,除了麻烦之外。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很可能还在经营着那利润微薄的小团伙,喝着掺了水的威士忌。你头顶的天总有一天会塌的。你拿走了我带给你的钱财和运气,理所当然地吞掉了第五港口和乌鸦俱乐部所有收益,让我帮你打架和干脏活儿。”他的视线慢慢地转向下面的德勒格斯成员,“你们都曾从中获益,从中分羹。但只要有机会,你们就准备把我送上绞架,去讨好佩卡·罗林斯。”这群旁观者中又传来不安的嘀咕声。“但我并不生气。”

  大约有二十个德勒格斯成员抬头看着卡兹,他们都手持武器,但伊奈姬发誓她感觉到了他们的如释重负。然后她明白了——打架只是个开场。他们知道卡兹很难对付。想要对珀尔·哈斯克尔发动政变,就得一个一个去找这些德勒格斯成员,太浪费时间了,并且还要冒着在巴伦的街上被抓的风险。眼下,他有一群观众,珀尔·哈斯克尔很乐意让他们中的一个或所有人看点乐子,看卡兹·布莱克的戏剧性结尾,看到黑手卑微到尘土里。这是一个血腥的仪式,珀尔·哈斯克尔让自己的信众聚在了一起,却从未想到,真正的表演还未开始。浑身是伤、鼻青脸肿的卡兹站在他的讲坛上,做好了布道的准备。

  “我并不生气,”卡兹再次说,“一点都不。但你们知道让我愤怒的是什么吗?知道真正让我怒火燃烧的是什么吗?是看到乌鸦俱乐部的成员听普狮的命令行事。是看到你们似乎觉得,跟在佩卡·罗林斯身后游行是件挺光荣的事。是看到巴伦最具有杀伤力的帮派对着别人点头哈腰。”

  “罗林斯手里握着权力,小子,”珀尔·哈斯克尔说,“还有资源。等你再多活几年再来教训我吧。保护这个帮派是我的职责,而我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我保护他们免受你的鲁莽带来的伤害。”

  “你以为讨好佩卡·罗林斯就安全了吗?你以为他会乐意遵守停战协议吗?你觉得他不会觊觎你的东西吗?你觉得这听起来像是佩卡·罗林斯的作风吗?”

  “当然不。”安妮卡说。

  “狮子饿的时候,你想让谁站在门口?一只乌鸦?还是一只咯咯乱叫、趾高气昂、洗得干干净净的公鸡,带着一只小狮子和一位商人,一起对付自己人?”

  从上面看去,伊奈姬可以看到离珀尔·哈斯克尔最近的那几个人都往远处挪了挪。有几个盯着他,盯着他帽子上的羽毛,以及他手里的拐杖看了很久——一个是卡兹的拐杖,他们曾经见识过那根拐杖挥舞时那致命的精准度,一个是哈斯克尔为了模仿他而制造的假乌鸦头拐杖。

  “在巴伦,我们不会拿安全去做交易。”卡兹说,他那粗粝的声音在人群中传开,“用来做交易的只有实力和弱点。你无法要求别人尊重你。尊重是自己赢得的。”你无法要求别人宽恕你。宽恕是自己赢得的。他盗用了她的话。她几乎笑出声来。“我不是你们的朋友,”他说道,“我也不是你们的爸爸,不会给你威士忌,或者拍拍你们的背,叫你们儿子。但我会把钱放在我们的保险柜里,会让我们的敌人一看见你们手臂上的刺青就落荒而逃。所以,当佩卡·罗林斯前来叫门时,你们想让谁站在门口?”

  沉默迅速发酵,就像一只贪婪的、以暴力为食的虱子。

  “嗯?”珀尔·哈斯克尔挺起胸膛,气势汹汹地说,“回答他。你们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领袖,还是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瘸子?”

  “我可能走不稳,”卡兹说,“但我至少不会在打斗中逃跑。”

  他开始走下楼梯。

  瓦里安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他看起来站不太稳,但还是坚定地朝楼梯走去。伊奈姬不得不对他对珀尔·哈斯克尔的忠诚表示敬意。

  皮姆离开了墙边,挡住了瓦里安的路。“你出局了。”他说。

  “去找罗林斯的人,”珀尔·哈斯克尔命令瓦里安,“发出警报!”但安妮卡拔出一把长刀,走到了入口处。

  “你是普狮的人?”她问,“还是德勒格斯的人?”

  慢慢地,卡兹一瘸一拐地走着,但背挺得笔直,他借助扶手,走下最后一段楼梯。到达楼梯底部时,剩下的人群散开了。

  哈斯克尔灰白的脸因为恐惧和愤怒涨得通红。“你撑不了多久的,小子。要想过佩卡·罗林斯那一关,你手里的那点远远不够。”

  卡兹从珀尔·哈斯克尔的手中一把夺过拐杖。

  “给你两分钟的时间,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老头。这个城市以血为价,”卡兹说道,“我很乐意用你的血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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