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马蒂亚斯
“趴下!”马蒂亚斯冲着库维喊道。那舒国少年扑倒在地。空气中传来第二声枪响，击碎了一扇彩绘玻璃舷窗。
“他们要么是喜欢大量浪费子弹，要么就是在开枪警告我们。”詹斯博说道。马蒂亚斯蹲下身子，慢慢地移动到坟墓的另一边，透过石头上的细缝看去。
“我们被包围了。”他说。站在黑面纱岛坟墓之间的人，和他原以为会看到的城市护卫队的警卫相去甚远。在灯笼和火把不断摇曳的灯光下，马蒂亚斯瞥见了方格花呢和佩斯利花纹，条纹背心和格子外套。巴伦的制服。他们都带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枪，和前臂一样长的刀，以及木棒。
“我看不清他们的文身，”詹斯博说，“但我很确定前面的是道狄。”
道狄。马蒂亚斯在记忆中搜索着，想起了卡兹和佩卡·罗林斯借钱时，陪同他们走进去的那个人。“普狮的人。”
“人很多。”
“他们想干什么?”库维颤抖着说。
马蒂亚斯可以听到那群人在笑、在叫，但在这一切之下，是低沉的、狂热的嗡鸣声，这使士兵意识到他们占了上风，在空气中嗅到即将发生流血事件的征兆。
一名普狮成员猛地冲向前去，向坟墓投掷了什么东西，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声。那东西破窗而入，当啷一声落在地板上，两侧有绿色的气体喷出。
马蒂亚斯从地板上扯起一条马毯，扔到罐子上，把它从舷窗扔了出去。又一阵断断续续的枪声响起。他的眼睛火辣辣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嗡鸣声达到了顶峰。普狮成员蜂拥而上。
詹斯博开了一枪，一个前进的队员倒了下去，火把在潮湿的地面上熄灭了。詹斯博不断开枪射击，百发百中，普狮的成员倒在地上，他们散开队形，寻求掩护。
“保持队形，孩子们。”
“出来!”道狄在坟墓后喊，“你没法射杀我们所有人。”
“我听不见，”詹斯博喊道，“你靠近点。”
“我们砸碎了你们的船。没有我们，你们无法离开这岛。所以少说废话，否则我们就把你们的项上人头带回巴伦。”
“小心!”马蒂亚斯说道。道狄在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又一个毒气罐破窗而入，还有一个紧随其后。“地下墓穴。”马蒂亚斯吼道，他们跑向墓穴的另一头，挤进通道，封死了身后的石门。詹斯博扯下衬衫，把它塞进门和地板之间的缝隙里。
四周一片漆黑。一时间，只有他们三个的咳嗽声和喘息声，想把吸进肺里的毒气给排出去。然后詹斯博摇了摇骨灯，一道诡异的绿光照亮了他们的脸。
“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我们的?”他问。
“这不重要。”马蒂亚斯说。没有时间去思考他们是怎么发现黑面纱岛的。他只知道，佩卡·罗林斯派了他们帮派的人追捕他们，妮娜可能有危险。“我们还有什么?”
“威岚给我们留了一捆紫罗兰炸弹，以防我们碰到舒国人，陷入麻烦。我还有几枚闪光弹。库维呢?”
“我什么都没有。”他说。
“你有那该死的旅行包，”詹斯博说道，“里面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库维把包紧紧抱在胸前。“我的笔记本。”他吸了吸鼻子说道。
“威岚干活时剩下的材料呢?”马蒂亚斯问。没有人愿意去清理那些东西。
“只有一些为好妹桥制作烟花时剩的材料。”詹斯博说。
外面传来一阵叫喊。
“他们要炸掉进入坟墓的门。”马蒂亚斯说。如果他们想要的是俘虏而不是尸体，就会这么做，但是他很清楚，普狮只想要库维一个活口。
“那里至少有三十个壮汉等着去除我们的掩护，”詹斯博说，“从坟墓出去的路只有一条，而我们被困在了这该死的岛上。我们完了。”
“或许不会。”马蒂亚斯说，想着骨灯那鬼魅的绿光。虽然他在算计方面没有卡兹那么有天赋，但他是在军队长大的。也许有办法逃出去。
“你疯了吗?普狮很清楚我们寡不敌众。”
“没错，”马蒂亚斯说，“但他们不知道我们中有两名格里莎。”他们以为他们在追捕一名科学家，而不是一位控火师，而詹斯博长期以来都严守着自己是个制造师的秘密。
“对，两个没接受过任何训练的格里莎。”詹斯博说。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坟墓的墙壁都抖动起来，马蒂亚斯猛地朝他们俩倒去。
“他们来了!”库维喊道。但是没有脚步声，外面又传来了一连串的喊叫声。“他们的炸药威力不够，”马蒂亚斯说，“他们想要活捉你，所以很谨慎。我们还有一次机会。库维，你从火焰中可以汲取多少热量?”
“我可以让火焰燃烧更猛烈，但持续时间不长。”
马蒂亚斯想起了紫罗兰色的火焰舔舐着会飞的舒国士兵的身体，那火焰不会熄灭。威岚曾说，它比一般的火焰要灼热。
“给我一枚炸弹，”他对詹斯博说，“我要炸掉地下墓穴的后面。”
“为什么?”
“好让他们以为我们要从另一边炸出一条路出去。”马蒂亚斯说着，把炸弹放在石头通道最远的一端。
“你确定不会用它把我们炸飞?”
“不会，”马蒂亚斯说，“但除非你有什么绝佳的主意——”
“我——”
“在我们死之前尽可能多射杀几个人，这选项排除在外。”
詹斯博耸了耸肩。“既然如此的话，你接着说。”
“库维，炸弹一响，你就尽快赶到前门。毒气应该扩散了，你要跑起来。我在你后面，掩护你。你知道那个桅杆断了的坟墓吗?”
“在右边?”
“对。直奔那里。詹斯博，把威岚留下的粉末都拿出来，做同样的事。”
“为什么?”
马蒂亚斯点燃了导火索。“你可以选择听从我的命令，或者跟普狮的人去问为什么。现在，做好准备。”
他把他们推到墙边，护住他们的身体，隧道尽头传来雷鸣般的爆炸声。
“跑。”
他们冲出去，穿过了地下墓穴的门。
马蒂亚斯一只手搭在库维的肩膀上，催促他往前跑。他们穿过了残留的绿色气体。“记住，径直朝折断的桅杆跑去。”他踢开了墓穴的门，向空中扔了一枚闪光弹。闪光弹爆炸了，碎片四溅，发出钻石般的白色光芒，马蒂亚斯跑向树林里寻找掩护，一边在坟墓里躲闪，一边用他的步枪朝普狮的人射击。
普狮的人开枪还击，马蒂亚斯俯冲到长满苔藓的石头下面。他看见詹斯博从墓门冲了出来，一边用左轮手枪射击，一边朝断裂的石头桅杆冲去。马蒂亚斯把最后一枚闪光弹抛向空中，而詹斯博则滚向右边，枪声如暴风雨般响起，普狮的成员忘记了纪律和承诺的奖励，抄起手边的所有可用之物朝他们扔了过来。他们原本接到的指令是保住库维的性命，但他们是战壕里的无名鼠辈，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马蒂亚斯趴在地上，爬过满是泥土的墓地。“你们都没受伤吧?”他到达那个断裂桅杆所在的坟墓时问道。
“上气不接下气，但还在喘气。”詹斯博说。库维点了点头，虽然抖得厉害。“这计划太棒了，顺便问一句，被钉死在这儿，能比被钉死在坟墓好到哪儿去?”
“你拿到威岚的粉末了吗?”
“剩下的都拿来了。”詹斯博说。他掏空衣兜，拿出了三个包裹。
马蒂亚斯随机选择了一个。“你能操控那些粉末吗?”
詹斯博不安地动了动。“能。我觉得。我在冰庭也做过类似的事。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是在巫师猎人的队伍中，他会因为不服从命令而被抓起来。
“据说黑面纱岛闹鬼，是吧?我们要造出一些鬼来。”马蒂亚斯环顾了一下坟墓周围。“他们包围过来了。我要你服从我的命令，别再问那么多为什么。你们俩都是。”
“难怪你和卡兹处不来。”詹斯博咕哝道。
马蒂亚斯尽可能简短地解释了一下他现在的打算，以及他们到达小岛海岸时的打算——假如他的计划能成功的话。
“我从来没这样做过。”库维说。
詹斯博向他眨了眨眼。“这就是令人兴奋的地方。”
“准备好了吗?”马蒂亚斯说。
他打开了包裹。詹斯博抬起双手，微弱的砰的一声，火药升了起来，变成了一片云。那云悬浮在空中，仿佛时间慢了下来。詹斯博集中注意力，额头上汗珠点点，然后把手向前一推。云层变薄了，在普狮的头顶上滚动，然后再被一个火把吸收，火焰呈绿色。
那个举火把者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库维。”马蒂亚斯命令道。
那舒国少年抬了抬手，绿色的火焰顺着火把的握柄攀爬，在举火把的人的手臂上绕成了一个盘旋上升的火焰圈。这名男子尖叫着，扔掉了火把，倒在地上滚来滚去，试图扑灭火焰。
“继续。”马蒂亚斯说，库维动了动手指，但绿色的火焰熄灭了。
“抱歉!”库维说。
“再来一个。”马蒂亚斯命令道。没有时间去哄他。
库维再次伸出双手，一个普狮成员手中的灯笼爆炸了，这次是黄色的火焰。库维缩了一下，好像他原本没打算用这么多力气。
“不要分神。”马蒂亚斯敦促道。
库维弯曲手腕，灯笼的火焰呈蛇形上升。
“嘿，”詹斯博说，“还不错。”他打开另一包粉末，把里面的东西抛向空中，然后把手臂向前弯曲，让粉末与库维的火焰相遇，交缠在一起的火焰成了闪闪发亮的深红色。“氯化锶。”那神枪手喃喃地说，“我最喜欢的。”
库维握紧了一只拳头，另一股火焰加入其中，然后又是一股，形成了一条粗壮的蛇，在黑面纱岛上空盘旋，准备发起攻击。
“鬼。”普狮的一个成员大喊道。
“别傻了。”另一个回应道。
马蒂亚斯看着那条红色的蛇在火焰之中盘旋翻腾，感到过去的恐惧在内心升起。他和库维相处得越来越融洽，然而在那次边境冲突中，正是控火师的火烧毁了他家所在的村庄。不知为何，他忘记了这个男孩所拥有的力量。那是一场战争，他提醒自己道，如今这也是。
普狮的注意力分散了，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把火引到树林里。”马蒂亚斯说，库维轻哼一声，张开双臂。绿色的树叶挡住了火焰的吞噬，然后被发现了。
“他们有格里莎，”道狄喊道，“包抄他们。”
“去岸边!”马蒂亚斯说，“立刻!”他们从墓地的碎石上疾驰而过，路过了破碎的雕像。“库维，做好准备。我们需要你倾尽全力。”
他们快速冲向岸边，滚进了浅滩。马蒂亚斯抓起紫罗兰炸弹，在破碎的船体上引爆了它们。蜿蜒而行的火焰吞没了他们。那火焰有一种近乎奶油的奇异质感。马蒂亚斯曾多次往返于黑面纱岛，他知道这是运河中最浅的一部分，这片狭长的沙洲最容易让船只搁浅，但对岸似乎遥不可及。
“库维!”他命令道，希望这舒国少年足够强大，希望他能把马蒂亚斯之前说过的计划付诸实践，“开路。”
库维双手向前一推，火焰涌进水中，喷出一股巨大的蒸汽。起初，马蒂亚斯看到一堵水汽翻涌的白墙。然后，蒸汽慢慢散开，他看见鱼在泥里翻滚，蟹在露出水面的运河底部扑腾，紫罗兰色的火焰舔舐着两岸的水。
“感谢所有圣人和他们骑的驴子，”詹斯博用惊叹的语气说，“库维，你做到了。”
马蒂亚斯转身回到岛上，朝树林里开了两枪。
“快点!”他大声喊道，然后他们沿着一条片刻之前还不存在的路，奔向运河的另一边，寻找可以藏身的大街小巷。这违反常理，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叫嚣道。不，马蒂亚斯想道，这非凡超神。
“你意识到你刚刚领导了属于自己的格里莎小分队吧?”他们从泥里爬出来时，詹斯博说，然后他们匆匆穿过阴影笼罩的街道，向甜堡礁走去。
他意识到了。这想法令人不适。通过詹斯博和库维，他支配了格里莎的能力。然而，马蒂亚斯并不觉得自己被玷污，也没觉得自己被烙上印记。他想起妮娜之前谈起过冰庭的建造，说那是格里莎建的，而不是捷尔建的。但如果这两者都是真的呢?如果是捷尔通过这些人的能力建造的呢?违反常理。他很容易就想起这词。这词是消除一切他不理解的东西的办法，也是让妮娜和她的同胞不像人类的办法。但是，如果驱使着巫师猎人的正义感背后，存在不那么干净，或不那么正当的东西呢?如果这甚至都不是畏惧或愤怒，而是嫉妒呢?他们渴望侍奉捷尔，但却在其他人身上看到了捷尔赋予的天赋，并且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拥有这些天赋。
巫师猎人曾向菲尔丹宣誓，也向他们的神明宣誓，如果让他们在自己曾经厌恶的人身上看到奇迹，这会改变什么呢?我为保护你而生。这是他对他的神明的责任，也是对妮娜的责任。或许这一回事。万一是捷尔的手掀起了那晚的那场可怕的暴风雨，毁掉了巫师猎人的船，把马蒂亚斯和妮娜绑在一起的呢?
马蒂亚斯在陌生的城市的街道上奔跑，奔向他无法预知的危险之中，但从他第一次和妮娜两眼对视，看到她眼中折射出他身上的人性的时候，他不断交战的内心就平静了下来。
我们会想办法改变他们的想法的，她曾说道。改变所有人的想法。他会找到妮娜。他们会活过今晚。他们会把自己从这个潮湿的、声名狼藉的城市中解救出来……然后去改变世界。